轿撵内传出太子波澜不起的声线:“不必,直接回去。”
......
“陛下体谅苏公子一路舟车劳顿,特意赐了轿撵,苏公子直接乘轿撵过去便去。”
苏源受宠若惊,脸上适时因激动而生出两抹红:“微臣多谢陛下。”
福公公笑眯眯看着苏源,当年那个紧张时会掐自个儿手心的孩子竟生得这般高大俊美了。
想当初他借着红尖在陛下面前得了脸,一举压下那几个贱人,成为陛下跟前独一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福公公对苏源的态度那不是一般的好。
指了指身后的轿撵,尖细的嗓子透着和蔼:“苏公子赶紧上吧,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苏源不再迟疑,坐上轿撵。
福公公一扬手,内侍抬起轿撵,往御书房而去。
苏源双手紧握扶手,暗自吞咽了下。
视线上升,连带着视野也变得更开阔。
红墙碧瓦,重楼飞阁,尽显皇宫之庄重威严。
有宫人从宫道两侧经过,以为轿撵上坐着什么贵人,纷纷跪下行礼。
苏源轻捻指腹,意识放空。
心想:哦,原来这就是皇宫。
内侍抬着轿撵,脚步快而稳,不多时就停在了御书房门口。
福公公上前,伸手示意:“苏公子,请吧。”
苏源唇畔携着一抹笑:“多谢公公。”
福公公诶了一声,引着苏源走进御书房:“陛下,苏公子来了。”
弘明帝于御案后正襟危坐,帝王之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苏源本着小心不为过的心理,只瞟了一眼,飞快低头。
正要行叩首礼,头顶响起弘明帝的声音:“你好像很怕朕?”
苏源膝盖弯了弯,迟滞地眨眼。
“金銮殿上你拿话噎诚郡王的时候,可不像这样。”
苏源:“......”
沉默是今日的御书房。
苏源艰难出声:“陛下威势深重,微臣不敢直视。”
御案后,弘明帝看着眉头紧蹙,字斟句酌的苏源,当即丢了朱笔,拍案大笑。
苏源:“???”
“苏源啊苏源,你可真是个活宝!”
好容易放纵一回,弘明帝畅快得紧。
若他能像鸟雀那般插上一对翅膀,他都想直飞九万里。
“好了,在朕面前无需拘礼。”弘明帝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快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苏源忍不住抬头,恰好对上弘明帝满是笑意的双眼。
除去十二旒冠冕,帝王的模样完全映入眼帘。
弘明帝年过半百,再过几年就到了花甲之年。
再加上这些年和那些个老狐狸斗智斗勇,耗尽心血,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上那么几岁。
眼角皱纹自不必多说,双鬓全白,整齐束起的头发更是白了大半。
不过弘明帝面色红润,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嘴角眉梢的笑让他更添了几分和善。
抵在掌心的指甲倏然撤去力道,苏源突然就不紧张了。
紧绷的身体无意识地松懈下来,苏源信步上前,停在御案之前。
为了方便弘明帝打量,他还贴心地抬起下颌。
一个呼吸间,弘明帝抬手,轻拍苏源的左肩:“善!”
“朕记得你尚未婚配,恰好朕膝下有好几位公主,适龄的应该有那么三两位,不若朕给你赐个婚?”
本朝没有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所以弘明帝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番话。
苏源心口一跳,面露赧然:“谢陛下恩待,只是......微臣已有心仪之人。”
弘明帝有些失望,但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未生恼。
“来人,赐座。”
立刻有人端着圆凳上前,还十分贴心地放到苏源屁股底下。
苏源谢恩,从容落座。
如此,弘明帝的视角不过只比他略微高了那么一点。
苏源也能轻易看清弘明帝的一举一动。
弘明帝一手支着下巴,将手中朱笔翻来转去,朱红飞溅到龙袍上而不自知,沉迷转笔不可自拔。
这已经是苏源踏入御书房后不知第多少次沉默。
指腹轻蹭膝盖的衣料,苏源纠结片刻,还是没说。
毕竟转笔是个人喜好,想当年还有人特地买那种转转笔,在教室里转得花里胡哨。
不过,这位陛下有点像个老小孩呢。
苏源胡思乱想,上头的弘明帝开始发言。
“当年林璋递折子进京,朕就想见见你,只可惜你专于科举,而朕政务缠身,都脱不得身,直到今日才算第一次见面。”
......怎么跟网友面基似的。
没等苏源回话,弘明帝又说:“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都是朕那逆子,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你那庶弟加害于你。”
当然,弘明帝是不会告诉苏源诚郡王做的那些缺心眼的事。
他觉得丢人。
“这也是朕的疏忽。”
弘明帝是感激苏源的。
当时他处于前有守旧派,后有黎民百姓的两难境地,别无他法只能下罪己诏。
苏源进献的天铃,委实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也让他在民间的声望大大提升。
弘明帝派人抹去苏源所有有关天铃的痕迹,以为这样他就是安全了的。
却没想到会有人因为其他的缘故,对苏源痛下杀手。
而且苏源所经受的这一切,都与他那不成器的大儿子有关。
苏源助他挽回声誉,他的儿子却险些要了苏源的命,此非明君所为。
苏源猝然一惊,忙道:“多年前梁盛的偏激就已初露端倪,年初我俩在京城重遇,再加上有心人唆使,才会做出那些事情。”
“况且微臣只受了点轻伤,三两日便痊愈了,并无大碍。”
苏源起身,深深作揖:“归根结底,还得多亏了陛下当年所赠玉佩,微臣才能活到今日。”
提及玉佩,弘明帝心情转晴:“这玉佩你可随身携带?”
苏源摇头,老实交代:“此乃陛下所赐,微臣怎能随身携带?”
“微臣的母亲特意制作了一方木匣,微臣就将玉佩放在木匣里。”
所赐之物被珍惜对待,弘明帝眉目舒展,冷不丁来了句:“可会下棋?”
苏源先是一怔,很快回神:“略通一二。”
弘明帝当即起身,招呼苏源跟上来:“快来,与朕手谈两局。”
苏源无法,只得跟上。
弘明帝执黑,苏源执白。
正式开始前,弘明帝给他打预防针:“不必故意让着朕,谅你也下不过朕。”
看来陛下的棋艺很是高超,遂恭声应是。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奋力厮杀。
然后——
苏源沉默两秒,硬着头皮说:“陛下,承让了。”
弘明帝指间夹着一枚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赢了?”他问。
一旁,福公公忍不住捂脸。
为什么陛下这般兴奋地拉着苏公子下棋?
还不是因为陛下是个臭棋篓子,那些个臣子们被荼毒已久,一听说要对弈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跑路。
距离陛下上次与人对弈,已经是两个月前。
对方刚从地方调到京城为官,对于陛下的棋艺并不了解,傻乎乎地上了当。
即便再三告诫自己,要让着陛下,要让陛下有成就感,最后还是一不小心胜过陛下一筹。
为此陛下郁闷了足足半月,直到殿试见到苏公子,心情才逐渐转好。
然后,陛下又在苏公子手上输了棋局。
不必福公公眼神暗示,苏源已经看出弘明帝的棋艺。
睁眼说瞎话:“微臣不过是侥幸赢了陛下,陛下咱们再来。”
不论是小小孩还是老小孩,都需要顺毛。
九五之尊亦是如此。
两子争锋时尽量收着点,争取让陛下赢个痛快。
饶是对下棋一窍不通的福公公,都能看出苏源的艰难。
暗地里替苏公子捏了把汗,福公公站在弘明帝身后,看苏源的眼神愈发慈爱。
苏小公子果然上道,不点都通。
只要今日陛下赢了棋局,之后起码一两个月,他老人家都不会再拿对弈折腾人了。
怀着对苏源的同情与感激,福公公轻手轻脚地去了外殿,亲手泡一壶茶,给沉浸在对弈之中的二位各斟一杯。
恰好轮到弘明帝落字,苏源手肘支在桌沿,白子于修长的指尖灵活翻转。
鼻息间嗅到一股茶香,他下意识抬头,就见福公公正对着他笑。
苏源回以一笑,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不愧是皇宫里的御用茶水,比他在八品阁喝的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嗒”一声轻响,弘明帝利落落子,习惯性捋须:“苏爱卿,该你了。”
苏源忙不迭放下茶杯,继续与棋局作斗争。
漆眸专注地凝视着棋盘,眉心出现不甚明显的折痕,彰示着他正陷入沉思。
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显得他礼让的态度不那么刻意。
既要略逊一筹,又要输得自然,不让眼前这位老小孩生疑,简直是世纪第一难题!
沉吟片刻,苏源果断落子。
弘明帝眉毛动了下,弯起眼角,每一根须发都散发着愉悦。
福公公默默给苏公子竖起大拇指,在旁边安静地充当柱子。
弘明帝有意向苏爱卿展示自个儿高超的棋艺,苏源也在绞尽脑汁想下一步该如何走。
二人你来我往,落子的速度就这么慢了下来。
御书房内一派静谧。
只有绵长的呼吸,以及间或响起的落子声。
福公公趁人不注意,调整了站姿。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都麻了。
顺手捋了把拂尘,正要继续看棋盘,弘明帝动作大开大合地将黑子放入棋盘:“苏爱卿,承让!”
好容易赢了一局,弘明帝那是腰也不疼,腿也不酸,整个人都扬眉吐气了,一双浑浊但依旧精明锐利的龙目溢满笑意。
快乐是会传染的,苏源见此一幕,嘴角也不由上翘:“陛下棋艺卓绝,微臣自愧弗如。”
弘明帝大手一挥,谦虚道:“你不过才十八岁,日后与朕对弈的机会还多着呢,只要多练,总有一天会变得如朕这般。”
苏源:“......”
福公公:“......”
只能说,在个人棋艺这方面,陛下对自己有着蜜汁自信。
苏源抿嘴忍笑:“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
弘明帝捻着棋子儿,手速极快地将其丢进棋篓里:“来来来,咱们再来一局。”
苏源跟着收拾白子,嘴上应承着:“微臣遵旨。”
虽然这样下棋有点累,但他觉得还挺有趣。
谁又能想到,威严深沉的帝王私底下会这般平易近人,甚至有着顽童般的一面。
倒是比那些个阴晴不定,穷侈极欲的皇帝好上百倍千倍。
棋子尽数回归棋篓,苏源轻拢宽袖:“陛下,请。”
弘明帝不加思索,将黑子落入棋盘。
苏源无声吸气,又开始新的一轮。
毫无悬念的,弘明帝又赢了一把。
手指拨弄着黑子,帝王沾沾自喜:“今儿倒是不错,连赢两把。”
说完又站起身,背对着苏源挥手踮脚。
几个动作下来,苏源才发现陛下这是在做广播体操。
弘明帝察觉到苏源的视线,并未回头,动作不停:“苏爱卿的这套健体操,很是不错。”
平日里他身边只福公公一人伺候的时候,就会做上一遍。
活动活动筋骨,摒除疲乏滞涩。
苏源轻咳一声,再正经不过:“微臣也是从书上看到的这套操,适当运动有利身心,若能让陛下身体舒畅,这套操的编纂之人定会深感荣幸。”
谁能想到,当初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将广播体操推广到靖朝各地。
就连当今天子也在做。
编操的那些老师若是知情,多半会激动得一蹦八尺高,直呼祖坟冒青烟。
苏源眼底有笑痕掠过,安静候在一旁,直到弘明帝熟练地做完一整套广播体操。
“时辰不早了,苏爱卿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弘明帝喝一口茶,“在此之前,朕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苏源狠吃一惊。
虽说他如今是从六品修撰,但他到底还未上任,怎的陛下现在就派发任务给他了?
见苏源面露诧异,弘明帝朗声笑道:“并非现在让你去做,你且仔细听着,记在心里便是。”
苏源还能如何,自是应下了。
......
一刻钟后,弘明帝重新坐回御案后。
苏源肃立一旁,兀自消化弘明帝所交代之事。
“其实朕原本是打算等你正式入朝,办几件实事,再将你进献天铃的事广告天下。”
没来由的一句,打断苏源的沉思。
苏源狭长的眸子微睁。
“届时你可以借此连升个三两级,手头的权利多了,也更方便为朕做事。”弘明帝坦言道,“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苏源:“微臣......”
弘明帝抢过他的话头,笑容和善:“苏爱卿是不是想说,凭你的博学广识,就算没有天铃的功劳,也绝对会为朕再立下其他功劳,对否?”
苏源:“......陛下料事如神,微臣定会为陛下、为靖朝肝脑涂地。”
弘明帝露出满意微笑:“好了,你回去吧。”
苏源迟疑两秒,还是道出心中诉求:“陛下,微臣想再见梁盛一面。”
弘明帝不明所以,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见的。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这样一个小小要求还是不成问题。
“朕让小福子领你过去。”
在一定程度上,福公公是可以代表帝王本人的。
弘明帝此举,也是担心刑部有不长眼的人凑上来给苏源找不快。
苏源躬身行礼:“微臣多谢陛下。”
“这些日子你就在家中休养生息,养好了精神,才能入翰林院为朕效力。”
苏源面露动容:“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去吧。”弘明帝说完,又补充一句,“等你入了翰林院,朕再想找你对弈,也方便得多。”
过度使用的大脑隐隐作痛,苏源眼皮直跳:“......是。”
福公公憋笑,随着苏源一道走出御书房。
去往刑部大牢的路上,福公公不忘在苏源面前为自家主子营造高大宏伟形象。
“这些年陛下劳于政事,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好些爱好都不得不放弃。”
这对弈便是弘明帝诸多爱好中最为显著的一个。
“今日有苏公子陪着对弈,陛下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过。”
苏源越过福公公眼尾的皱纹同他对视,眸光温煦:“陛下忧国爱民,实乃天下百姓之幸。”
抛却棋艺不谈,和弘明帝相处的这两个时辰,苏源觉得颇为放松,因金銮殿诸事引起的烦闷都消弭无踪。
福公公闻言眯着眼笑,不住点头:“没错。”
二人相视一笑,有默契悄然而生。
过了好一会儿,苏源二人才抵达目的地。
福公公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他带着苏源一路刷脸,顺利进入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内部的甬道悠长而深邃,一眼望不到头。
两旁是整齐划一的牢房,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盏油灯,豆大的烛火仅能照亮一小块区域。
福公公十分贴心地守在外面,自有牢头引着苏源往前。
所经之处昏暗森寒,隐约有惨叫声传入耳廓。
苏源前世也是看遍恐怖片的男人,饶是这样都汗毛倒竖,呼吸乱了一瞬。
牢头看在眼里,司空见惯地说:“状元郎莫要见怪,是我们大人正在审讯犯人,闹出的动静大了些,很快就消停了。”
很快消停?
是指审讯很快结束,还是指犯人很快就没劲再叫唤了?
苏源暗自腹诽,却知晓这些在刑部大牢再正常不过。
两人很快在甬道尽头的牢房前停下。
据牢头所说,这几间牢房一般是用来关次日行刑的犯人。
苏源发现,除了梁盛所在的牢房,左右两间都是空的。
“状元郎,这里边就是犯人梁盛,您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牢头态度放得很低,与苏源打商量,“只是为了防止犯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状元郎您可得离牢房远些。”
这是善意提醒,苏源爽快应下。
牢头松了口气,心想这状元郎果真是个妙人,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待牢头离开,将空间留给苏源,他上前一步,将梁盛的模样纳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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