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又过了个把时辰,苏源将晒好的种子放进早已犁好的土沟里,芽点朝上。
完事后又盖上土堆,挨个儿浇水。
如此这般,便大功告成了。
反正当初苏源就是这么种土豆的,当时那土豆花开得可漂亮。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苏源长舒一口气:“好了。”
唐胤正奋力修整土垄,整完最后一个,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田埂边:“呼——累死我了!”
方东:“这样就好了吗?”
苏源颔首,又叮嘱唐胤:“这期间还得麻烦你让庄子上的人留心着。”
说完又从宽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这上面是注意事项。”
唐胤接过,被长达二三十条的注意事项震惊到了:“管事识字儿,回头给他就成。”
苏源揉了揉肩颈:“那咱们回去?”
二人异口同声:“回。”
虽说春风裂石头,可秋风吹得久了也不好受。
方东还好些,他钓鱼时是背着风,唐胤直接被吹得秃噜皮了,脸颊两团高原红,不疼不痒,但有碍形象。
唐胤临走前交代管事好生照料地里的作物,三人搭乘马车回了府城。
一整天颠簸又劳作,比坐着背一天书都累,苏源晚饭后坚持了一个时辰,老老实实躺上了床。
甫一闭眼,就出现在自习室里。
随着自习室升级,苏源的学习效率有了极大提升。
每逢晚上,苏源结束一天的学习躺到床上,只需半个时辰,就可以完成两个半时辰的学习任务。
既可以提前完成任务,也不耽误睡眠时间,一举两得。
苏源磨好墨,执笔作起了文章。
落笔之处皆是银钩铁画,矫若惊龙,和着蓝色细沙的流淌,一一浮现于略微泛黄的宣纸上。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苏源放下书本,心神一动,出了自习室。再看天色,才过了半个多时辰。
方东也已入睡,苏源无声勾了下唇,侧身躺着,缓缓合上眼。
之后的四个月,苏源每次休沐都会抽空去唐夫人的庄子上。
一是为了查看土豆的生长情况,二是为了确保负责这块地的人有没有真的用心。
事实证明,苏源的担心是多余的。
土豆长势还算不错,有几个没长成,其余的都冒了头,迎风摆动着叶片。
有两次他去庄子上,恰好碰见妇人给土豆试验田(苏源自个儿起的名字)除草,她们很是仔细,不放过任何一株杂草。
二月初,恰好临近年关。
土豆也到了丰收的时候。
这一天不仅苏源三人,庄子上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只是顾忌唐胤少爷的身份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瞧着。
“你晓得这地里长了啥不?”
“俺老张种地几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东西。”
“而且吧,你看它上头光秃秃的都是叶子,难不成就是这叶子能吃?”
大家一边说,一边暗暗摇头。
几个娃娃闹着玩呢,难不成真能种出什么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寒冬腊月,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却无法阻挡苏源下地挖土豆的热情。
不仅他,就连唐胤和方东也都把袍角掖进腰带里,帮着挖土豆。
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土壤表面干硬,苏源在上面洒了水,待土壤湿润,才刨开土壤。
入手沉甸甸的,苏源不用看就知道硕果累累,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双手快速扒拉几下,彻底将土豆们解放出来。
仔细一数,哦豁!
一共有七个!
见苏源挖出了土豆,唐胤和方东不甘示弱,也跟着加快速度,不一会儿就把土豆刨了出来。
苏源过去数了数,分别是五个和六个。
已经很不错了。
苏源喜上眉梢,下手的速度愈发麻利,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土豆都刨出来。
“哦呦,竟然是长在泥里头的,看着还不少呢。”
“不仅不少,还都是大个儿的!”
“管事,这东西叫啥名儿啊,咋吃?”
管事听见有人叫他,恍恍惚惚回神:“什、什么?”
少爷他们竟然不是在胡闹,他们真的种出东西来了,数量还不少。
没等对方重复,唐胤高声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挖地蛋!”
管事连声应下,招呼几个人一起上去挖土豆。
“这东西原来叫地蛋啊,黄不溜秋的,还坑坑洼洼,真能吃吗?”
“我这一棵有八个,还挺沉呢。”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嘀咕,不一会就把土豆都给挖出来了。
这些土豆尽数被放入背篓里,顶端冒出老大一个尖尖。
唐胤看着它们,似乎已经看见各种美食在朝他招手,忍不住吸溜一下:“源哥儿,这些地蛋你准备怎么处理?”
他是真没想到,六个地蛋能长出两个背篓的地蛋。
足足有一百多个!
苏源沉吟片刻:“取一部分做菜,剩下的留种。”
苏源只带走三十个左右,其余的都留在庄子上,等过完年再种下去。
为防止有人心思不正,趁他们不在偷摸着顺走几个土豆,唐胤还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数了一遍。
共计一百二十个。
管事迭声表示:“少爷放心吧,小的一定看好它们,一个都不会少。”
如此这般,某些怀着小心思的下人彻底歇了心思。
苏源给他的机智点个赞,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去后第二天就是年底考核,苏源照常稳定发挥,得了五两银子的奖励。
教谕布置完年假期间的课业,大家背着书箱拎着包袱,各回各家。
苏源还不忘带上好容易种出来的土豆,乘马车回杨河镇。
这次不用苏源邀请,唐胤和方东连行李都没放回去,直接跟着他一块儿来了铺子上。
“这不是年二十八了么,我瞧着那些地蛋搁了十来天,再放下去该烂了,不如趁今日解决一下?”
唐胤理直气壮地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土豆的觊觎。
自打上次吃完红尖烧的菜,他就一直念念不忘。
这地蛋让源哥儿花费了比红尖还要多的心血,想必会更好吃。
苏源从马车上搬下土豆,方东见状上来搭了把手,一路搬到后院去。
拍了拍手,苏源开始报菜名:“醋溜地蛋丝,黄金地蛋饼,地蛋烧肉,以及薯条。”
……虽然地蛋这名儿比土豆难听不少,但既然是胡商口中的褐皮商人这般称呼它,苏源也不好随意更名,万一日后那褐皮商人能来靖朝呢。
这些菜名都是他们没听过的,唐胤不由好奇:“源哥儿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苏源面不改色:“有些是那位胡商告诉我的,还有的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解了疑惑,二人便没再问,在苏源的指挥下把土豆削皮,放在干净的簸箕里,又去打水洗土豆。
三个人忙进忙出,不亦乐乎。
苏慧兰惦记着儿子,临近午时就把手头的事交给刘兰心和赵荷花,回到后院苏源已经烧好了肉焖在锅里,正和方东切土豆。
她上前打量一番,切开的土豆呈浅黄色,倒是有些新奇:“这就是那地蛋长出来的?”
“是呢。”苏源点头,随后又将醋溜土豆丝的做法说一遍,“时辰不早了,这几道菜都我来做估计是来不及,娘您帮我解决一道呗。”
苏慧兰也是第一次接触土豆,言语间带着几分不确信:“那我试试?”
苏源笑笑:“辛苦娘了。”
苏慧兰看他一眼,忙活去了。
有苏源的教程,还有多年做菜经验,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再加上在热油中爆炒过的辣椒,香辣加倍,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唐胤站在里锅前负责炸薯条,筷子不停在里面翻面划拉,避免它们糊掉,闻到这股味儿,不着痕迹咽了下口水。
厨房内空间并不算大,四人挤在里头,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
但谁都不曾抱怨,兢兢业业做着自个儿的事,争取早些品尝到“地蛋”的滋味。
忙碌了半个时辰,方师傅将土豆烧肉盛出锅,转头一看,其余三道菜已经做好,就剩他了。
他顺便洗了碗筷,端到桌上:“最后一道也好了。”
四道菜都和土豆有关,苏慧兰还煮了一大碗菜汤:“源哥儿你去前头把两个婶子叫来,吃完再忙。”
苏源应声而去,铺子暂时歇业,先来后院吃饭。
一开始两人舍不得这么好的生意,想等苏慧兰吃完再换她们,还是苏源好说歹说才同意。
六个人凑合着挤一张桌,一开始有长辈在场,三个少年人还有些拘束,等尝到土豆的滋味儿,也就管不了其他,一门心思只顾着吃了。
时隔三四年,再次尝到土豆,苏源暗自喟叹,有种人生都圆满的感觉。
尝一根薯条,虽没有番茄酱,也不如店里做的那般酥脆,但他已然十分满足。
其他从未尝过的人吃一口后更是赞不绝口。
“这醋溜地蛋丝酸辣爽口,吃一整盘都不够!”
“地蛋烧肉也是,汤汁都浸到里头了,跟肉一样好吃。”
“地蛋饼还有薯条软软糯糯的,就是味道有点淡,要是能来个蘸酱就好了。”
不愧是酒楼少东家,一下子就品出了其中精髓。
苏源轻笑一声:“正好这几日放年假,唐兄琢磨琢磨该用什么蘸酱,下次咱们试试。”
唐胤一听还有下次,立马答应了:“包在我身上!”
瞧着他信心满满的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个大人很快吃完,去前头忙活生意了,还剩下一半的土豆饼和薯条,苏源把它们并在一起,分着解决了。
既已满足了口腹之欲,唐胤和方东也不好意思再滞留在苏家,很快各自离去。
苏源收拾好厨房,回屋看书去了。
直至傍晚时分,铺子关门,母子二人坐牛车回村。牛车上有好几位福水村的村民,还有沿途各村的村民。
苏源甫一上车,就接收到村民们十万分的热情。
“源哥儿有一年没回来了吧,个头长高不少,生得也是越来越俊了。”
“源哥儿现在可是秀才老爷,有句老话是咋说来着......哎呀我给忘了,反正就是读书人就跟咱们地里刨食的不一样。”
“难怪去年把你家那几个小子都送去读书呢。”
“多识几个字总没坏处,咱们一辈子就这样了,几个娃娃要是有出息,日子也能好过点。”
苏源在旁安静听着,又何尝不明白他们的期盼和苦心。
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一年到头所有的精力基本上都用来伺候庄稼了。
丰年暂且不提,万一碰上个灾年,地里的粮食很有可能折半,甚至损坏更多,同时还要缴各种税,没饿死都是命大。
自打苏源和苏青云先考上童生,又考上秀才,村里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越来越多。
就算是家里困难的,也都咬咬牙节衣缩食,送一个脑袋瓜最聪明的去读书。
万一读出个名堂,他们可就祖坟冒青烟了。
“源哥儿啊,你这些天忙不?”
苏源看向问话的婶子,正是她把自家孩子都送去了私塾读书:“没什么事,怎么了婶子?”
他的课业早在下午的时候去自习室里写完了,又恰逢过年,晚上看看书就差不多了。
“这不是我家娃都去念书了嘛,我又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他们书念得咋样,就想让你帮我考考他们。”
那婶子一边说一边局促地搓着手,显然觉得不太好意思。
苏源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福水村苏姓居多,基本上都出自一个宗族,也就是他所在的苏家宗族。
不管远的近的,都能算作亲戚,能帮扶一把算一把。
他温声道:“这几日我都在家,您直接让他们来找我便是。”
婶子喜形于色,连连道谢:“源哥儿可真是个好的,日后你定能考状元当大官!”
对于读书人来说,考上状元是终极梦想,苏源自然也不例外。
对此他只是笑笑,再未言语。
经历过这几场考试,苏源的心态早已放平,若能一举夺下殿元最好,也算是光宗耀祖。
但倘若只是进士,亦或者不幸落榜,他也能坦然接受。
决定他命运的那根绳索在阅卷官手中,他无法左右其决定。
在此之前,他只需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尽全力即可。
继婶子提出请求后,又有几人想把自家孩子送来苏源这边考校一番。
且不提能不能让苏源满意,能沾一沾秀才的光也是好的。
苏源也同意了。
应付几个和应付十几个,没多大差别。
牛车一路颠簸,停在福水村村口。
苏源刚跳下牛车,不远处有一团黑影炮弹似的冲了上来:“源哥!”
熟悉的声音,苏源不必细想就知道是苏青恩,遂停下脚步。
等他跑到跟前,仰着头对自己笑容:“源哥你可算回来了!”
苏青恩今年已经九岁了,翻个年就是十岁。
前年被苏大石送去私塾读书,也算学到不少东西,身上多了几分斯文。
只是在苏源跟前,依旧带着几分孩子气:“源哥,你这回在家待几天啊,我去找你玩。”
苏源欣然允诺:“年初六回镇上。”
“好耶!”苏青恩拍手,“那我过了年就去你家!”
苏源应下,又同他说了几句,才和苏慧兰朝老屋走去。
苏慧兰前两天已经回来打扫过了,母子二人吃完晚饭各自回屋,苏源则进入自习室,自觉学到亥时入睡。
年二十九苏慧兰在家做卤味和包子,苏源被苏青云叫去写春联。
已有三次经验,苏源刚落座就有村民涌了上来。
大家对读书人都是怀有敬意的,自觉排成两队,等待的空档里不忘闲聊。
“这鬼天可真冷,昨儿夜里我起来撒尿,喝口水的功夫再出来发现那一摊竟然冻起来了。”
苏源嘴角一抽,写完一对交给村民,再继续下一张。
“确实冷,我今早起来去鸡窝,一只老母鸡都被冻死了,没法子只能宰了吃。”
“今年太冷了,一整个冬天也没怎么下雨,净顾着刮风了,地里收成都不如往年。”
“可不是。”说话的老汉觑了眼苏源,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故意拔高了声音,“月头上苏老二的草屋子不是被风吹没了,冻了一夜人都硬了。”
“提那晦气玩意干什么,要我说他真是越老越糊涂,屋顶都被刮跑了,竟然都没醒,睡得跟死猪一样,到头来还要咱们给他收尸。”
苏源执笔的动作一顿,苏老二死了?
上次见苏老二,他虽腿脚不便,手上的动作却利索得很,还想拿树枝打人呢。
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左右当初那些恩怨都如数还回去了,人死如灯灭,也没人会花心思记住一个无关之人。
年二十九写春联,年三十祭祖,阖家团聚吃年夜饭。
到了晚上又得守夜。
这回苏源熬住了,直到天亮才回屋眯了一个时辰。
醒后吃了早饭,又跟苏慧兰挨家挨户地拜年。
回去后苏源数了数,苏慧兰给的压岁银子加上村民们给的,共有几千文呢。
再有原先的七十多两,他也勉强算个有钱人了。
年初二,就有村民送自家孩子来苏源家,笑眯眯地表示“随便提问,要是答不出来就打手板子”。
听得孩子们瑟瑟发抖,苏源在他们眼中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可怕。
恰巧这时苏青恩过来窜门,看到苏源在考校村里的孩子,想也不想拔腿就要跑路。
然后就被苏源拎了回来,还赋予了他一项特权——
插队接受考校。
苏青恩:QAQ
等苏青云走完亲戚回来,从苏源口中得知弟弟的学习情况,再三言谢,又严肃表示:“回去后我定会督促他继续背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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