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只顾眼前,忽略了长远,生生熬坏了身子,科考环境又是那般艰苦,十有八.九不能再考了。
方东替周兄遗憾的同时,又深感庆幸:“多亏了源弟的学习计划表,能保证学习高效率,又不至于太累。”
这番话被有心人听去,当天就跟苏源打听学习计划表。
苏源也不藏私,大方分享了。
于是乎,继广播体操、考试倒计时,他的学习计划表又一次在读书人中掀起一股浪潮。
众人嗟叹,难怪苏源次次稳居第一,他那脑子就不同寻常,想出的东西往往新奇又有效。
对此,苏源只能保持微笑,心说那是你们没接受过现代教育,否则就该知道,这些不过是毛毛雨,不足一提。
腹诽过后,苏源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反复拟写八股文和试帖诗,写好后或自行修缮,或互相批阅。
同时也未疏忽古文默写,隔三两天就拎出来背一遍。
三个月一晃而逝,七月上旬,试院公布了院试时间——农历八月初九。
院试的报考流程与县试、府试类同,五人互结,再由廪生作保。
互结的五人包括苏源、方东、唐胤、苏青云以及另一位同窗,都是知根知底的,廪生依旧是季先生。
待报完名,苏源等人又折回府学,潜心备考,只待八月初九那日前往试院。
......
农历八月初九,院试正式开始。
苏源一行人拎着考篮早早来到试院门口,迎着初秋的凉风,排队静候。
第三次号炮响起,院试大门轰然打开。
衙吏举着照准牌出现,以县为单位,引领各县童生走进大门,并在仪门前停下。
不消片刻,外搜检官到场,二人成一组,对童生进行搜身检查。
苏源眼睁睁看着两位考生被查出携带参考书以及金银,被衙吏拖了下去,革除童生功名,且永不得再参加科考。
经此一遭,众考生噤若寒蝉,呼吸都放轻许多。
苏源顺利通过搜身检查,从仪门进入考场,二十人成一组。
他们的正前方,知府大人身着正四品绯色官服,面色沉凝,肃然而立。
自有内搜检官上前,对考生进行更为严格的检查。
苏源考篮里的笔墨食物一股脑被倒出来,检查得极为细致,就连从饭堂带来的以坚硬著称的饼子都被撕成数块,为的正是杜绝夹带情况。
检查完毕,内搜检官将考篮递回来。
苏源接过,低头看一眼。
虽然早前已有心理准备,可看见被削掉一截的笔头,以及不堪入目的饼子,还是接受无能。
苏源无声叹息,抿着唇来到主考官学政跟前,由廪保季先生确认身份,再提交结单,以换取考卷和草纸。
办事员领着苏源来到相应座位,待他在考卷上记下座位号,苏源双手接过,从容落座。
苏源将考篮放置脚边,又揭下考卷上写有姓名的浮票,小心保存好,放榜日他可要靠着这东西证明自己是考生本人。
这一番流程下来,天色刚蒙蒙亮。
半个时辰后,“铛——”一声响,院试正式开始。
院试分为正试、复试两场,此为正试,考两文一诗。
办事员举着牌子来回走动,向考生展示试题内容。
苏源将试题速记在草纸上,垂眸陷入沉思。
用了一刻钟破题,明确写作方向,便取来另一张草纸,一手揽袖,执笔悬腕,开始打草稿。
半个时辰后,苏源落下最后一笔,缓缓直起腰身,稍歇一盏茶的功夫,理清思绪,又再次提笔,对草稿进行润色、修缮。
确认无误,用极为端正的楷体将文章誊写到考卷上。
此时,距离开考已有一个时辰,办事员将写有第二道试题的牌子展示给考生。
苏源将第一道题的考卷放至一旁,开始琢磨第二道。
这两道题都属于四书题,算是苏源的强项,不论是在私塾还是府学,都经历了反复数百次练习,对他而言不过手到擒来。
之后又是作诗题,这是方东的强项,不过苏源也不差,只是需要多费点脑筋。
时间随着笔尖的挥洒不断流逝,直到申时初,苏源方停下笔。
此时办事员已发出两次指令,催促考生赶紧誊写,尽快交卷。
苏源将三份试题逐一浏览了两遍,保证准确无误,将考卷和草纸一并交给考官。
又从办事员手中接过竹制的出门证,拎着考篮离开。
在经过小门时,将出门证掷入篮筐中,待已缴卷的考生人数满五十人,试院大门开放,众考生鱼贯而出。
刚一脚踏出试院,苏源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
回头一瞧,是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掩面痛哭。
不少考生被带动了情绪,两眼泛红。
苏源眸光微动,在试院旁边的树下等待小半个时辰,唐胤和方东相继出了考场。
“源哥儿!”
隔着老远,唐胤笑眯眯地冲着他挥手,看起来心情不错。
苏源挑了下眉:“接下来还有一场,咱们先回去,好生休整一番。”
方东点头称是,又委婉道:“在此之前,咱们先去吃顿饭。”
苏源看向他的考篮,隐约露出碎饼的边缘轮廓,心中了然,一挥手:“走!”
唐胤笑笑,快步跟上。
吃完饭回去,略微看了会书,苏源早早就歇下了。
明日还要再考一天,没必要这个时候学到多晚,不如养精蓄锐,留作明日再用。
一夜安眠,次日寅时苏源便起身,收拾妥当和同伴赶往试院。
搜身检查的流程与昨日相同,苏源领了考卷和草纸,在指定位置坐下。
第二场为复试,考一文一诗,亦是申时缴卷。
两场考完,院试便结束了,只待五日后放榜。
这期间苏源等人照常上课,直至放榜日,才和方东唐胤来试院门口看榜。
原以为他们来得算早,结果到时一看,现场早已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全是后脑勺。
等了半个时辰,有四位带刀衙吏出现,手持红榜,冷脸冷面的模样让考生们下意识后退,在木板墙前留出一片空地儿。
衙吏将红榜张贴到木板墙上,高声道:“只许观看,不可毁坏。”
众人叠声应下,衙吏便离开了。
考生们一拥而上,生怕晚一步看不到自己的名字。
苏源不甘落后,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里挤。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是秀才老爷了!”
“第四十九,我中了!”
“嘶——案首竟又是苏源?!”
“又是他?!这么算来,他岂不是小三元了?”
“苏源今年几岁来着,十二还是十三?”
“前面府试十一,今年源哥儿十三了!十三岁的小三元,源哥儿你可真给我长脸!”
这番话音调极高,周遭的考生循声望去,说话之人五官俊朗,透着股恣意洒脱之感。
再看他身旁站着的那位,可不正是新鲜出炉的小三元苏源!
短暂的失语过后,众人不论心中作何感想,纷纷道贺:“恭喜恭喜,一举拿下小三元。”
再说苏源,他正处于飘飘然的状态,听见你一言我一句的恭贺,也只是神不属思地嗯嗯几声。
黑白分明的眼瞳转动,看向红榜第一名放大加粗的“苏源”二字,剧烈鼓动的心跳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真的考上秀才了。
还是案首。
他现在是小三元了。
“源弟。”胳膊被人戳了下,耳畔响起低低的呼唤。
苏源猝然回神,压下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无视众人复杂的眼神,面带微笑地同人说话,礼节姿态皆挑不出错处。
应付得差不多了,苏源一手唐胤一手方东,脚底抹油开溜。
待跑出一段距离,唐胤一手扶着墙大喘气,脸上的笑却不曾削减:“真好,咱们都是秀才了。”
苏源和方东几乎异口同声:“对,真好。”
此次院试凤阳府共录取了六十名,方东第三,唐胤则是第二十九。
方东的成绩苏源并不意外,倒是唐胤,他此次超常发挥了,考出了出人意料的名次。
回到府学,苏源再次收到学子们的热烈祝贺,方教授他们也是有荣与焉,从头至尾都乐呵呵的。
十三岁的小三元,可以称一句神童了。
想必用不了多久,苏源的名字就能传遍整个靖朝,前缀是“那个十三岁的小三元”。
而这样罕见的天才,出自他们凤阳府府学!
就很骄傲。
次日,以苏源为首的通过院试的学子们前往府衙,凭着浮票领到一份竹制的小扎,上面记录着苏源的姓名年龄籍贯,这是秀才身份的象征。
即日起,苏源便正式踏入士大夫阶层,并拥有了免除差徭及田赋、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苏源掰着手指一算,还有十多天才能休沐。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慧兰了。
虽然他娘明天就有可能从他人口中得知,但他更想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方东和唐胤也正有此意,三人一通气,唐胤当即道:“正好我家在府城开了铺子,到时候我去找人叫辆马车,直接送到家门口。”
苏源本欲婉拒,忽而想起前年回镇上的那辆马车,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好。”
少数服从多少,方东自然没意见。
“上个月我听说北边的集市今天开张,似乎还有胡商,正好今日不用上课,咱们去逛逛,万一能遇到什么好东西呢?”
左右闲来无事,方东一口应了。
恰巧他也想给刘兰心买点东西回去,万一能碰上合心意的呢。
苏源倒是无所谓,二位好友都去了,他只好随行。
三人走了约摸有二刻钟,又问了一位老伯,总算到了唐胤口中的顺来集市。
集市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们争相吆喝,亦有百姓与之讨价还价,热闹不已。
苏源侧身避开拎着母鸡的婶子,目光所及之处,倒是没什么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唐胤这个摊位钻到那个摊位,对一些奇特的小物件十分感兴趣,买了好些,两双手都抱不过来,恨不得再生出一双。
相较于唐胤,方东更为沉稳一些,只是目光仍在各个摊位上流连,试图寻找合他心意,同时刘兰心也会喜欢的东西。
“快快快,要掉了要掉了,源哥儿帮我一把!”
唐胤含着胸小跑过来,怀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最上头两个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摔到地上。
苏源眼皮跳了下,赶紧接过一部分,口中念念有词:“你倒是少买点,这么多我看你怎么带回去。”
唐胤嘿嘿笑,又把一部分塞给方东:“这不是有你们吗?”
苏源语噎,把东西往怀里揽了揽:“不是说有胡商么,都二三十个摊位过去了,一个胡商都没见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胡商有专属于胡商的摊位,他们不能随意走动的。”
苏源意味深长挑了下眉,没再多问,只信步向前。
胡商是外来商人的一个统称,犹记得在前世的唐朝,胡商在中外文化交流的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不过从唐胤方才的言辞也能看出,胡商在靖朝的地位并不高,且束缚甚多。
当今主张新政,虽有士族与之唱反调,阳奉阴违,但也小有成效,至少与周边各个小国实现了通商,这顺来集市也算是通商的一个表现。
顺来集市只在各个府城设立,且只有顺来集市才能看到胡商的身影。
顺来集市设立的这两年,有大量胡商涌入,倒是带动了当地的经济,成功让那些不看好通商的守旧派闭了嘴。
苏源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对于基本的时事都有所了解,也是他眼下身处顺来集市,才会想到这些。
没一会儿方东也买到了心仪的物件,只有苏源两手空空……也不全然是这样,他怀里揣着唐胤的东西呢。
苏源没那么强的购物欲,没见到感兴趣的,正欲提议打道回府,听见唐胤扯着嗓子:“前面就是胡商的地界了。”
“听说胡商手里有很多稀奇玩意,源弟咱们去瞧瞧?”方东看出苏源的百无聊赖,如是说道。
唐胤扯着苏源的宽袖,语气黏黏糊糊:“去嘛去嘛,溜一圈就回去。”
苏源一甩袖,险些把怀里的东西甩出去:“你正常一点,走了。”
话音刚落,唐胤大步跨了出去。
苏源和方东相视一眼,叹一声,抬步跟上。
踏入胡商的地界,苏源遥遥望见几名带刀衙役守在各处,再看胡商摊位前的百姓,神色如常,但语气里高人一等的倨傲是遮掩不住的。
“源哥儿你等我一下,左右你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我多买点,你回头帮我分担一些,回头我请你去饭堂吃饭。”
“不要馒头饼子。”苏源讨价还价,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胡商的摊位上一扫而过,忽然顿在一处,“等等!”
唐胤正因着苏源的应声而高兴,一扭头见他眼神直勾勾盯着一个卖花草的胡商,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怎么了源哥儿?”
“对不住了唐兄。”苏源径直朝摊位走去,“我可能要食言了。”
唐胤:“???”
“不是源哥儿,你怎能……”
方东一把拉住他:“我来帮你拿。”
唐胤瞬间被顺毛了,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多谢。”
然后,怀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方东:“……”
这边方东认命地帮唐胤捡东西,那边苏源已奔到摊位前,蹲下身:“这盆……花怎么卖?”
胡商正坐在地上打瞌睡,从早上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的摊位都没有客人光顾,连来问价的都没有。
一个人待着无聊,就打起了瞌睡。
反正他这些东西不受靖朝人的欢迎,甚至不会有人来偷。
冷不丁听见苏源的声音,吓了一跳,布满皱纹的脸上残存着惺忪睡意,仍然打起精神,受宠若惊极了。
他看向贵客所指的花,搓着手说:“这盆花是我偶然所得,我给它起名叫做红尖,至于价钱,客人您给十文钱就好。”
苏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缀满枝丫的红辣椒,闻言一怔:“十文钱?”
胡商忙改口:“五文钱!五文钱也行!”
苏源揉揉眉心,毫不犹豫地取出十文钱,递给胡商。
“多谢客人,多谢客人!”胡商双手接过铜板,他方才还以为对方是嫌贵了,忍着肉痛只赚一文钱,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这盆花现在就是您的了。”
苏源连花带盆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却无比欢喜。
他来到靖朝已有三年多,这里最辣的东西就是茱萸,但在他看来,这点辣并算不得什么。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靠茱萸解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碰见辣椒。
水煮肉片、辣子鸡、麻辣小龙虾、麻婆豆腐、剁椒鱼头……不能再想了!
苏源连忙打住,又看向这胡商摊位上的其他东西。
很遗憾,都是些常见的花花草草。
苏源自是应好。
胡商虽上了年纪,一双眼却锐利,他见苏源目光在诸多花草中流连,眉宇间难掩喜色,试探问询:“客人您知道这红尖是何物?”
苏源脸上适时流露出一缕迷茫:“我只是觉得它长得挺好看,适合观赏。”
胡商也未深究,他种了这么多年的花草也认不出这红尖是何品种,眼前的客人更不可能。
眼见着苏源要转身离开,他又好心提醒一句:“客人您碰过这红尖之后最好净手,它似乎有毒。”
苏源脚步一顿。
“我的手碰过它之后又去摸眼睛,我的眼睛肿了好几日。”
苏源轻咳一声,好容易忍住笑意:“我记下了,对了,你每天都在这里卖花吗?”
胡商摇头:“下次再来可能要等到十天后。”
苏源记在心上,同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唐胤和方东正等在不远处,二人怀中俱是满满当当,见苏源逛了半天只捧回一盆奇奇怪怪的花,唐胤咂舌:“那么多漂亮东西,你竟然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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