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用心理学,看似处于弱势,实则把控人心,操纵全局。
梁守海试图用舆论逼他低头,那苏源就用魔法打败魔法,让他也体验一回处于舆论风口的感觉。
唐胤不明觉厉,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以后我也这么玩。”
等他学会这招,也就不会总被他爹拎着耳朵训话了。
方东颔首表示赞同,默默把话记下。
很好,今天又是学到的一天。
下午,月度考核如期而至。
考完已是傍晚时分,苏源上缴了考卷,把书本塞进小挎包,踩着夕阳回家。
而甲班的同窗们回去后则纷纷行动起来。
知道这一届得了双案首的童生吗,他改名字了!
对方好奇不已,于是他们一顿科普,将苏源塑造成无辜可怜的小白菜,与亲娘相依为命。
最后又加上一点个人看法——
其实我觉得县令大人做得不太地道,他作为一县长官,怎能如此轻信他人言,任由嫡妻嫡子被污蔑陷害。
事关苏源,又牵扯到梁家,把大家蠢蠢欲动的八卦本性都给勾了出来,转头又将此事分享给旁人。
口口相传,等传到梁守海耳朵里,已经变成“县令大人宠妾灭妻,偏爱庶子苛待嫡子,不配为官”。
彼时他正准备让管家再去私塾送饭,双重打击,梁守海一时急火攻心,“噗”地喷出一口血,晕倒不省人事。
管家胆裂魂飞,大声疾呼:“来人!快请大夫!”
接下来一阵鸡飞狗跳,又是扎针又是煎药,闹得人心惶惶。
梁盛从府学回来,听说他爹吐血晕倒,当即色变,直奔正院而去。
父子二人虽因云秀生出些许隔阂,可到底是血亲,他娘已经没了,不能再没有父亲。
梁盛在床前守了一个多时辰,梁守海方悠悠转醒,嘴唇蠕动,似在呢喃着什么。
“爹您说什么?”梁盛听不真切,索性倾身凑上前去听。
梁守海眼睛半睁半闭,神志不甚清明,从喉咙里挤出气音:“去找......梁......源。”
担忧之色陡然沉滞,分明是夏季,梁盛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梁盛僵立许久,才缓慢坐回去。
他呆呆望着一脸病容的梁守海,思绪飘远,爹竟这般惦记苏源,连病中昏迷都唤他的名字吗?
可惜苏源永远不会回来了。
苏源过继改姓一事在整个凤阳府传开,有人赞同,自然也有人鄙薄。
有与他不睦的同窗故意问他作何感想,更有甚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质问他爹是不是真的宠妾灭妻,重庶轻嫡。
对此,梁盛只能捂起耳朵佯装不知,心中却是窃喜的。
苏源改姓,他就是梁家唯一的子嗣,爹就算再如何悔不当初,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事已至此,他爹还在惦念着苏源!
梁守海锲而不舍地念叨着,一遍又一遍,不得回应不罢休的架势。
去还是不去,两股思想极力拉扯,让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几息之后,梁盛再度俯下身:“爹您说什么?声音太小,儿子听不见。”
梁守海意识混沌,仍下意识重复:“去找梁源。”
梁盛死死掐着眉心,这里面疼得快要炸开,痛楚与嫉恨交织,让他面色扭曲。
心里有多恨,掖被子的动作就有多温柔:“爹您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您想要什么儿子都帮您去做。”
终于得到回应,梁守海沉沉睡去。
梁盛静坐片刻,唤丫鬟进来守着,独自回了住处。
房门阖上,不多时屋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尖锐而压抑。
发泄过后,他又将书案上的物什逐一归位,翻开书本,开始放声朗读。
声音越大,脑袋里的钝痛就越明显。
梁盛瞳孔充血,像是毫无感知的机器,嗓音愈发高昂。
梁家发生的一切,苏源一无所知,他正与季先生告假,打算明日去一趟府城,将童生信息更正好。
季先生正批阅课业,闻言立刻同意了:“去吧,缺漏的课程回头找方东补齐便是。”
苏源这孩子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秉性淳良,向来以直报怨,远离梁家不见得是坏事。
早日解决了这些琐事,苏源才能尽早投入到学习当中。
苏源一口应承,又请苏青云将自己的打算转达给苏大石。
翌日天蒙蒙亮,苏大石就坐着牛车来到镇上。
耐不住苏源母子的热情邀请,他又在苏家吃了二遭早饭,抱着滚圆的肚子和苏源前往府城。
靖朝是没有水泥的,道路虽四通八达,大多都是土路,牛车从上面驶过,颠簸晃荡,耗费几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
苏源运气甚好,刚到府衙就恰好撞见外出公干的林璋,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拱手见礼:“大人!”
林璋见是苏源,立时会意:“我让人带你过去。”
苏源眸光微亮:“多谢大人。”
林璋摆手,只道不必言谢,又瞥一眼他身旁的苏大石。
苏大石还是头一回和知府大人离得这样近,不免有些拘谨,学着苏源拱手:“草民见过大人。”
林璋多少也能猜到苏大石的身份,对随行的府知事说:“你领他二人走一遭,免得他们不熟悉流程,平白耽搁了时间。”
待林璋进了府衙,府知事寻思着林璋对苏源的亲和,态度也算客气:“您二位是要办什么事儿?”
“我是灵璧县杨河镇福水村童生苏源,前几日改了姓氏,今日特来更正童生信息。”
府知事恍然明悟,原来这位就是放着县令亲爹不要,非要过继到生母那边的童生梁......苏源。
他不由多看了苏源几眼,抬手示意:“你们随我来。”
有府知事引路,又有苏大石这个村长作证,苏源并未遭到刁难,顺利更正了信息。
亲眼目睹考引上的名字从梁源变成苏源,苏源勾了下唇,同府知事再三言谢,从容走出府衙。
看一眼日头,约摸已到午时,梁源极力忽视汗湿的后背:“时辰不早了,不如咱们就近吃顿饭?”
苏大石摸了摸胸口的铜板,正要说找个便宜的面摊,几文钱解决午饭,就被苏源拉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的装潢在中上水平,价格也不算太贵,饶是如此,苏大石都心疼得不行:“两个菜就行,用不着点那么多,吃不完该浪费了。”
“今儿天这么热,您可是为了我才跑这么远,别的不说,可得吃顿好的。”苏源笑言,“况且吃不完可以打包。”
一旁的小二生得机灵,说话也讨巧:“老爷子你就放心吧,吃不完咱们都给您打包带回去,您回去热一热也能接着吃。”
苏大石这才放心,苏源点了四道菜,两荤一素一汤,又让小二上了一壶凉茶。
两人一阵疾风扫落叶,飞快解决了午饭,盘子里也不剩多少了。
但苏源还是让小二打包起来,带上了牛车,放在他和苏大石中间。
临近傍晚,苏源跳下牛车,站在杨河点心铺门口:“村长您下来喝口水再走?”
苏大石连连摇头:“不了,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
“那成,您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还有今天谢谢您了。”
目送着牛车继续前行,稍过片刻才进了屋。
等苏大石回了村,正要下牛车,被人叫住了:“村长你咋把东西落下了?”
苏大石拿起一看,竟是在酒楼打包的吃食。
他很快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摇摇头把吃食带回了家。
韩氏已经做好了饭,开饭前见自家老头子又往桌上添了道菜,奇道:“这菜哪来的,应该不便宜吧?”
苏大石说明缘由,韩氏招呼一家人坐下,感叹道:“幸亏源哥儿不像姓梁的,他现在这么好,都是因为咱们老苏家!”
“没错,是老苏家的好孩子。”苏大石点头称是,乐呵呵地说。
......
走完改姓的最后一步,算是彻底抹去了“梁”姓的痕迹。
日后金榜题名,旁人也只会说“那个凤阳府苏源如何如何”,这让苏源有种想要上天入海的冲动。
只可惜这里是古代,而非修仙世界,苏源也只能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苏慧兰听到动静走出来,见苏源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不禁莞尔:“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还准备去镇门口等你呢,赶紧去洗手,等会吃饭。”
“好嘞!”
方才那一番动作,让胸腔里快要爆炸的兴奋得以疏解,苏源利落收手,跑去水缸边洗手。
洗完手,就见苏慧兰把一大碗肉放到桌上,苏源就知道他娘今天心情应是极好的。
果然,下一秒他娘拍了拍手:“今儿娘心里高兴,买了二斤肉,明早用肉汤下面做浇头。”
苏源只听着就忍不住口舌生津,忍不住笑,嗯嗯点头,拿筷子夹了一块肉给苏慧兰:“娘先吃。”
苏慧兰除去襜衣,也不跟他客气,大口吃了:“去府衙办事顺利不?”
苏源把肉汤倒进米饭里,边说边把汤汁拌开:“正好遇到知府大人,他让人领着我们去办事处,一刻钟就好了。”
苏慧兰暗自松一口气,她之前还担心府衙那边会卡着源哥儿,不让他更正那什么信息呢。
现在又转念一想,府衙可不是县衙,梁守海的手再怎么长也伸不进去,他那县衙甚至连更正信息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一想,苏慧兰更痛快了,笑得合不拢嘴。
苏源扒一口饭,见他娘笑成这样,悄然弯了弯眼。
次日,苏源照常去私塾。
比平日里早了一刻钟,方东却已经到了,正在课室后头做八段锦。
一板一眼,格外认真。
苏源倚在门口看了一会,拎着小挎包进门:“方兄,早。”
方东口中正念着数,只点了点头,微笑示意。
待一整套八段锦做完,方东擦了擦汗,在苏源身旁坐下:“办成了?”
苏源冁然一笑:“成了。”
方东也替苏源高兴,又回座位上取来笔记:“先生昨日教我们写文章,讲的不多,很快就能誊写好。”
苏源双手接过:“多谢方兄。”
趁着早读没开始,苏源抓紧时间将笔记誊写下来,又在季先生来之前还给了方东,翻开书本,迎合着众人摇头晃脑的频率,一道放声朗读起来。
早读结束,季先生肃声道:“有两人从乙班升上来了,那几张没人的桌案都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自己桌肚里。”
对此,甲班的学子早已习惯,齐声应道:“是,先生。”
季先生前脚刚走,后脚苏源就在两位新同窗里看到了唐胤。
苏源怔了下,旋即喜上眉梢:“唐兄!”
方东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唐兄。
唐胤一路咧嘴笑:“惊不惊喜,前天先生就告诉我,我可以升上来了,但是我没说,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苏源颔首:“确实十分惊喜,可喜可贺。”
方东帮着唐胤放书本:“这证明唐兄的努力没有白费。”
唐胤叉腰,喜不自胜:“那是自然,这阵子我挑灯苦读,眼睛都快瞎了,再这么下去,我就不叫唐胤,干脆直接改名唐半瞎好了。”
苏源:“……”
“好了唐兄,赶紧收拾收拾,等会该上课了。”方东适时泼他一盆冷水,“你要知道,若是考不好,还有可能再退回乙班的。”
翘得老高的嘴角倏然耷拉下来,唐胤整个人都蔫了,语气弱弱:“那、那我再努力,争取不掉下去?”
苏源握拳:“唐兄加油!”
方东拍肩:“唐兄加油!”
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那点骄傲自得荡然无存,唐胤有气无力:“好,加油。”
果真应了源哥儿那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时隔五个多月,好友三人终于再次齐聚。
午饭时唐胤几乎是泪眼汪汪,一是因为不用再跑老远找他俩吃饭了,二是因为甲班的竞争比乙班大很多,方才他不过是弯腰捡了张宣纸,再抬头就不知道讲到哪里了,后面全程云里雾里。
苏源见状,好气又好笑:“这很正常,我们刚开始也跟不上,过段时日就好了。况且难度提升,你上升的空间也会随之变大。”
方东深以为然:“源弟说得对。”
唐胤抹泪,自我安慰:“这才哪到哪,还有县试等着我呢,我可以的。”
二人相继出马,安抚了唐胤好一会儿,唐胤才忍住低落的情绪,解释说:“真不是我笨。”
苏源张嘴就来:“是题目太难,唐兄还是很聪明的。”
唐胤重重点头,自信瞬间回升。
方东无奈一叹,摇头不语,源弟就惯着他。
许是两人的安慰鼓励起了作用,下午唐胤明显进入了状态,季先生提问,他答得也算圆满,至少得到了季先生的表扬。
傍晚时,三人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因着每日练字的缘故,苏源的毛笔总比其他人换得勤些。
这不,下午又坏了一支毛笔,苏源得去书斋再买两支。
付钱时,苏源瞥见柜台旁摆放着新出的科举教材,已经卖出不少,只剩下三两本,孤零零躺在那。
心思流转,苏源上前拿了三本,他和方东各一本,至于唐胤,未来总会用到,也来一本。
一块付了银子,苏源刚踏出书斋,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源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苏源转眸,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灰顶马车。
思忖片刻,苏源还是过去了。
车夫主动撩起车帘,苏源踩着凳子弯腰钻进马车。
马车外表瞧着并不起眼,内部却别有洞天。
矮桌暗格,糕点茶水,样样不缺,考究又精巧。
这可不是一个七品县令该有的配置,苏源眼尖,一眼就看出那茶盏价格不菲,估摸着能有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苏源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县令大人叫我来有何要事?”
盛夏时节,起码有三十五六度,梁守海却穿着略厚的袍子,唇色发白,不时咳嗽两声。
他没头没尾来了句:“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
苏源哂笑:“大人是指您宠妾灭妻,还是偏爱庶子苛待嫡子?”
梁守海眼神黑沉沉的:“你在怪我?”
苏源都想当场翻白眼,您这反射弧可真够长啊,遂暗讽道:“当今爱重嫡妻,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大人不过标新立异了些,又有何错?”
怒气上涌,梁守海捂着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边喘气边质问:“你可知这些流言对我和梁家的影响有多大?!”
“我是苏家人,梁家如何与我又有何关?”
梁守海握拳,额角青筋直跳。
若不是林璋警告过他,苏源有功名在身,并非当初任他处置拿捏的痴儿,他定要让苏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胸口的闷痛:“你可以不回梁家,但是关于我的一切不利言论,都要由你澄清。”
语气软了些,但还是命令居多。
苏源含笑道:“这些都与我无关,凭什么让我澄清?大人若有本事,大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梁源!”
苏源一本正经:“我叫苏源。”
“……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拿你如何?”
苏源深知狗爹的阴险伪善,狗急了还跳墙呢:“若我当初参加县试,还是个白身,你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我一辈子摁死在灵璧县。”
梁守海闭了闭眼,他又何尝不悔。
“可惜你既不喜我这个嫡子,又舍不得双案首给你带来的荣光,踌躇不决,结果没等到我回到梁家,却等来云秀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再次加害于我。”
苏源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银针扎进梁守海心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梁守海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只能满目憎恨地瞪着他,喉咙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劝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一旦我和我身边之人出了事,您完美无瑕的仕途或许会再次增添一抹黑。”
苏源只在马车里待了一刻钟,很快跳了下来,一整衣袍,信步离去。
车夫等待片刻,始终不见车内动静,与方才请苏源过来的小厮相视一眼,逾矩撩起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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