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梁守海早已晕死过去,衣襟一片殷红,鼻息间尽是铁锈味。
“老爷!”
苏源一通连怼带讽,硬是把狗爹气吐血。
愧疚是不可能愧疚的。
梁守海想名利双收,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这反噬还是来得迟了些。
苏源漫不经心想着,背着小挎包连走带跑回到家,当晚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别问,问就是高兴。
次日,苏源把科举教材书给二位好友。
两人接过,二话不说掏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一点他们向来默契,有好书可以帮买,但银钱得各付各的。
利落又爽快,免除许多因为银钱带来的尴尬局面。
方东翻阅一番,中肯点评:“挺好,不错。”
唐·未来县试选手·胤照葫芦画瓢,翻了几页:“不错,很好。”
方东:“……”
“对了。”苏源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唐胤,“还望唐兄让人将此物送去府衙,林大人手中。”
唐胤翘着二郎腿,在得到苏源应允后打开信封,抖着腿说:“让我看看,这里头写了啥……啥?!”
方东从科举教材书中回过神,见唐胤嘴巴大张,半天没合上,不由好奇,凑上前看一眼,然后陷入沉默。
“这些,都是真的?”
苏源手指轻搭在桌边:“这还能有假,若知府大人心中存疑,大可派人前往核实。”
唐胤咂嘴,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恢复原样,放回信封里:“放心吧,今晚回去我就让人去送。”
苏源抿唇轻笑:“辛苦唐兄。”
“你若真要谢我,不如提前给我说说这科举教材书,刚才我看了几页,有两处疑问。还有蛋黄酥,上次没吃够,还想再尝尝。”
因蛋黄酥的制作流程比较复杂,费时又费力,苏慧兰没打算对外售卖,只有自家人尝过味儿。
前几天唐胤收到一盒蛋黄酥,吃完一直惦记着。
苏源自无不应,又与方东自发分工而行,一人讲解一处疑问。
答疑完毕,又各自拟写文章。
写完后苏源和方东交换批改,至于唐胤,他的目标是县试而非院试,自然由他俩一同批改,批改完再作修缮。
两日后唐胤带来消息,管家已将书信亲自转交给林璋。
“管家说知府大人看完书信后只是挑了下眉,什么都没说,源哥儿你说知府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是生气呢,还是生气呢?”
苏源提着的心放下一半,知府大人公正廉明,想必定会秉公处理。
“水至清则无鱼,在知府大人看来,这些不过是寻常事,只要不是放肆无度,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东补充:“可前提是那人在其他方面挑不出错处。”
唐胤摸摸下巴,咧嘴笑了,颇为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又过了三日,季先生将几位童生叫到书房,沉声道:“你们已是童生,有谁想去府学读书的?”
府学是府级官办教育机构,师资力量肯定是雄厚的,季先生希望他们都能接受更好的教育。
再者……
季先生又说,眼睛却是望向苏源的:“为师的功名只止步于秀才,但为师相信你们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苏源沉吟片刻:“学生回去同家人商议一番,明日再告知先生结果可好?”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达出与苏源相同的意愿。
季先生捋须,欣然应允。
苏源晚上和他娘提及此事,苏慧兰不假思索道:“若是府学里的先生比季先生教得更好,咱们肯定要去府学的。”
虽说季先生帮了源哥儿很多,可在苏慧兰眼里,回报的方式有很多,源哥儿还是得去府学读书。
“还有,姓梁的前段日子一直让人给你送饭,这些天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去府城,至少那地方他管不着。”
苏源想也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这年头读书不易,能有再进一步的机会,谁也不愿错过。
共六位童生,无一不接受了季先生的提议。
季先生甚为欣慰,叮嘱道:“去了府学亦不可懈怠,不出意外你们会在后年八月参加院试,为师希望你们都能榜上有名。”
“府学是有学舍的,被褥和衣袍都由那边统一提供,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府城路远,回来一趟可不容易。”
苏源等人感受到季先生潜藏的关切,心口微暖,齐齐作揖:“是,先生。”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你们在私塾的最后一日。”
几人神色动容,又听季先生告诫几句,方垂首退出书房。
待走出几步,苏青云看了眼两旁:“不若明日我们一同出发,路上也有个照应。”
苏源和方东正有此意,其余三人也都赶忙应了。
这时,一位同窗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道:“原本我觉得季先生教得很好,并不打算去府学,可我爹说府学的教授大多是进士出身,教学经验丰富,我这才应下,唉唉,实在是......”
欲言又止,大家都听明白了。
其实不仅这位同窗,大多数人都抱有这种想法。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们的目标是院试,甚至是乡试、会试,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杨河镇这个小地方。
季先生是他们的启蒙恩师,是他们由衷感激的人,日后如有所成,也定会回乡拜谢。
一时的离别,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见。
苏源暗忖,目光又在周遭的一草一木上流连。
他在这里度过一年多的时间,虽与同窗有过龃龉,但更多是美好的回忆。
同时,这地方也是他科举的起点。
方东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留恋,劝慰道:“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可以回来见一见先生。”
苏源颔首,嘴角流露出浅淡笑意:“说的也是,不过眼下咱们有个问题。”
方东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不明所以:“问题?”
苏源指了指甲班的方向,低声说:“唐兄要是知道咱们将要去府学,一定会炸。”
方东呆住。
事实证明,苏源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当他俩用委婉的口吻将此事告知唐胤,唐胤手中的毛笔啪叽落在桌上,在崭新的宣纸上留下大片墨痕。
唐胤迟缓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好友:“……你们再说一遍,我方才没听清。”
苏源硬着头皮重复一遍,觑着唐胤的神色。
他瞧得分明,那双眼里的光在一瞬间熄灭了。
唐胤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有气无力,气若游丝:“所以说,我辛辛苦苦考入甲班,还没和你们一起上几天课,你们又要走了,又要留我一人在这地方?”
“唐兄冷静!冷静!”方东连忙上前顺气,循循善诱道,“虽说咱们三人分隔两地,可不是还有休沐日吗,只要我们有空就一定会回来。”
方东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证,苏源不甘落后,义正言辞道:“唐兄且安心备考,咱们的兄弟情谊并不会因距离而生变,待明年唐兄考上童生,你我府学相聚!”
唐胤拍开两人的爪子,哼哼说:“你们净忽悠我。”
先是忽悠他升入乙班,紧接着又忽悠他升入甲班。
现在好了,直接忽悠他去府学读书。
这两个大忽悠!
苏源摸摸鼻子,讪然一笑,以上言论确实有画饼的嫌疑,可都是肺腑之言,有目标才有冲劲不是。
方东亦讷讷不言,自觉理亏。
却见唐胤将宣纸揉吧揉吧,塞进桌肚里,没好气地道:“行了,我知事出有因,你们也不必自责,我拼命背书练题,还有你们去府学读书都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二人齐刷刷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唐兄高见。”
唐胤双手抱臂,也看开了:“反正我家有马车,去府城不过两个时辰,隔三两个月去找你们也不是不行,叙叙旧解解惑。”
方东松一口气,正是因为他们是好友,才担心唐胤心中生恼:“唐兄若遇疑窦,也可向季先生询问,别看先生他整日肃着个脸,其实他很喜欢学生向他提问。”
唐胤表示已知晓,挠挠头说:“行了不谈这个,我想再作一篇文章,你们帮我看看。”
左右也是最后一次,能吸取多少经验就吸取多少罢。
苏源一拢宽袖,抬手示意:“唐兄请。”
唐胤是个纯粹的乐天派,凡事说过去撂过去,既成定局,只能笑着接受。
遂取来镇纸压平宣纸,执笔蘸墨,伏案书写起来。
中午苏源特地回家一趟,拿了四盒蛋黄酥。
原本他是准备唐胤方东一人一盒,思及离别在即,又急需顺毛唐胤,就从自己的口粮里分出两盒。
唐胤收到两盒蛋黄酥,果真喜上眉梢,那点淡淡的离别伤怀霎时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顾午饭吃到撑肠拄腹,捻起一块塞进口中,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吃!”
方东只浅尝一块,打算回家和他娘一同分享。
在私塾的最后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同窗们也都得知了苏源等人即将离开的消息,不舍的同时又很后悔。
当初流言四起,他们因成见与苏源起了生疏,即便后来尽力弥补,帮忙澄清改姓一事,但隔阂到底是存在的,始终不如原先那般随意亲近。
他们还想着,反正日子还早,总有原谅他们的那天。
可现在,他们好像等不来这一刻了。
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竟当场掩面痛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毫无读书人的矜持清正可言。
苏源哭笑不得,直说日后还会相见,好容易才从包围圈里挤出来,逃也似的跑出甲班。
回到家中,苏慧兰早早给他收拾好了行李,书箱塞得满满当当不说,还包了一个超大的包袱。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头塞银子,嘴里念道:“府城啥东西都贵,吃吃喝喝也是要钱的,你别省着,吃不饱哪来的力气读书,饿瘦了娘可会生气。”
苏源好声好气:“我知道了娘,您看我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吗?”
苏慧兰还真由上至下打量一番:“你现在啥样娘都记住了。”
苏源扶额,只好答应,将最后一本书艰难挤进书箱的缝隙里,仿佛话痨版唐胤附体:“娘您可别光说我,我这一去起码半年,甚至更久,若无意外要到年底才回来,您别只顾着铺子,不顾身体……”
翻来覆去不过是些关切的话语,苏慧兰却丁点儿不耐烦都没有,全程笑呵呵。
晚上从自习室出来,苏源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房梁,久久难入眠。
脑袋里胡思乱想,想明日之后就见不到亲人好友,想前往府学后的规划。
越想越精神,压根睡不着。
苏源只好默背起文章,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天色将晓时又被苏慧兰叫醒。
边打哈欠边吃饭,刚放下筷子方东就来了。
和苏源一样,他也是一个书箱一个包袱,瞧着挺沉。
把大件小件搬上牛车,又同亲人道别,六人依次坐上牛车。
赶车的大爷一甩鞭子,两辆牛车缓慢朝府城驶去。
苏慧兰伫立在门口,直到牛车变成一个小黑点,仍不舍离去。
刘兰心纵使心中不舍,但眼下生意更要紧,只好劝起苏慧兰:“源哥儿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也有休沐的,很快娘俩就能再见了。”
这可是源哥儿头一回离家,当然参加府试的那几日不算,作为老母亲,苏慧兰如何放得下心。
刘兰心只好使出杀手锏:“源哥儿在府城开销可大,你可得加把劲多赚点银子,不仅读书,日后还要给源哥儿娶媳妇呢。”
一提到读书娶媳妇,苏慧兰立刻来了精神。
一抹眼角,精神抖擞地回了屋,静待客人上门。
这边苏慧兰很快整理好情绪,应付客人忙进忙出,那边的苏源却不太好受。
骄阳似火,牛车又没个棚顶遮日,炙烤得苏源面皮火辣辣疼,衣袍更是滚烫。
实在遭不住了,他直接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外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兜头盖上。
眼前一暗,光线也被阻挡在外。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依样画葫芦。
这般奇异的造型,惹得一路上不少人侧目。
午饭也是在路上解决的,大爷担心牛热死,中途还歇了片刻,等抵达府学,已是未时初。
出示了童生证明,以及季先生的推荐文书,守门的小童再三确认,这才放行。
自有专人引他们六人前往学舍,途径一片白墙青瓦的建筑,苏源听到朗朗读书声,以及教谕抑扬顿挫的讲解声。
负责引路的王教谕解释说:“这里是学子们平日里上课的地方。”
苏源秒懂,这不就是教学楼嘛。
一行人背着书箱拎着包袱,几乎是负重前行,于一盏茶后抵达学舍。
学舍是两人一间,内部陈设简单,每人只一张床,一套桌椅,以及半人高的柜子,用来放衣物。
六人初来乍到,分到的学舍是三间挨在一起的,苏源自然和方东住同一间。
将书箱和包袱卸下,苏源有种浑身脱力的错觉,靠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弹。
方东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个水壶:“先喝点水,缓一缓咱们再去领被褥和学子服。”
苏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一言不发牛饮五杯水,捏着茶杯吐出一口浊气。
稍歇片刻,苏源起身,一整衣袍:“走吧,早些把东西领回来。”
两人又叫上同伴,一道领了被褥和学子服。
恰逢休息时间,几人手里提着怀里抱着,又身着常服,显然是新来的。
大家只瞥了一眼,就各做各的事了。
与其有那个闲工夫观摩新人,还不如趁这时间多刷几道题,免得考核中被后来者踩下去。
“钱教谕怎么布置这么简单的课业,这不是拿我们逗趣吗,咱们都在准备院试了,他还留给我们府试级别的题,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说话那人背对着苏源,不难听出情绪的激烈:“教谕每个月都有考核,他这样低的水平,为何还能继续留在这里?!”
苏源听着有些耳熟,却未深究亭子里的人是谁,同方东讨论着府学里的建筑与与风景。
“好了黄兄,钱教谕只是顾及到那几位刚来的学子,你才思敏捷,学习进度快,也得体谅体谅旁人。”
黄兄……
苏源脑中飞快掠过一道光,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又扭头朝亭子里看过去。
恰好黄兄对面的人站起身,两人眼睛甫一对上,皆是一惊。
府试时见梁盛,他还不似这般瘦削,两颊的肉都快掉光了,衬得本就不小的眼睛更大了,整个人都阴森森的,毫无男主气概。
苏源颇为意外,看来云秀的离世给他的打击很大。
梁盛则是惊惧。
他没想到苏源也来府学读书了,原本这里的人就因他的身份对他多有疏远,要是知道他和嫡兄同处一个屋檐下,那还不整日对他冷嘲热讽?
四目相对,火光电石间,彼此都看出了对方所想。
梁盛温和的表象瞬间破功,黑黢黢的眼珠子盯着苏源,格外瘆人。
眼神能杀人,苏源早被他千刀万剐了。
苏源淡定收回目光,像是只和一个陌生人意外对视,与同伴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怎么了?”黄玉注意到梁盛一直望着他背后,也转过头,什么都没看到,“看什么呢?”
梁盛掐了掐掌心,刺痛让他勉强压下剧烈的心跳,摇头说:“没有,咱们继续做题吧。”
黄玉撇了撇嘴,这些题在他眼里就是小儿科,态度很是随意:“早晚要把钱教谕撵出府学,他这样的人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虽难听,却不无道理。
梁盛下意识探了探宽袖,入手沉甸甸的,如同他的心情。
黄玉还在那嘀咕,他眉宇间飞快闪过烦躁,耐着性子:“黄兄咱们快做题吧,晚上还要背书呢。”
黄玉不高兴了,直接丢了毛笔:“我不写了,你写吧,写完给我借鉴借鉴。”
梁盛挤出一抹笑,他爹官位不如黄玉的爹高,他得罪不起,只能忍耐:“好,黄兄稍等片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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