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际中也没想到自个儿隐瞒多年的秘密被弘明帝知晓,差点吓尿了:“陛下明鉴,微臣没有做过这些事,这都是假的,是污蔑!是污蔑啊陛下!”
弘明帝怎会轻信这些两面三刀,跟赵洋狼狈为奸的贼子。
待福公公一一宣读完毕,弘明帝淡声道:“以上所有人全部打入大理寺,视情况判刑。”
这话落入赵洋的拥趸耳中,便是判刑≈砍头。
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把头磕得哐哐响。
“微臣冤枉啊陛下!”
“陛下到底听信了何人所言,微臣从未强抢良家子,微臣是清白的!”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求饶和辩白声此起彼伏,几乎冲破屋顶。
谁还记得一刻钟前曾有御史大夫弹劾太子,两眼直愣愣看着罪臣们。
陛下还是头一回在早朝上发落这么多官员,还真是一怒冲冠为红颜......啊呸,为太子啊!
苏源一眼扫过这十几人,眸底划过思量。
弘明帝不会随意处置臣子,这回突然大动干戈,连贪墨了十两银子的官员都打入大理寺牢狱,搅得人心惶惶。
太子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原因。
会是什么呢?
苏源敛眸沉思,忽然灵光一闪。
这些人官位不高,可都处于举足轻重的位置,部门内大小事宜都能打探到。
凡事积少成多,当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将会酿成惊人的后果。
他们八成是参与了夺嫡。
至于谋求从龙之功的人选,极有可能是怀王。
也只有那位跟这些人前后脚出事,怕是不止他,在场很多人都能猜到。
殿上吵吵嚷嚷,吵得弘明帝头都大了:“尔等口口声声喊冤枉,真以为朕没有证据?”
哭饶声陡然滞住。
“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出列。
福公公从一内侍手中取过厚厚一沓纸,沿玉阶而下,交到大理寺卿手中。
“这就是证据,是真是假,一审便知。”
大理寺卿的双手被坠得略微下沉,犹如捧着什么烫手山芋,声线紧绷:“微臣遵旨。”
觑着两并指宽的证据,朝臣们脑中警铃大作。
陛下连唐际中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都一清二楚,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也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这样一来,他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诸人细思极恐,忙不迭拾掇起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又是否扫干净尾巴。
就连苏源也努力回想,可曾说过什么大不敬的话。
幸好他素来谨言慎行,从未落下什么把柄。
那些背地里道过弘明帝是非的官员全都缩成了鹌鹑,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被陛下拎出来当典范处置。
在场的皇子们脸色红了青青了紫,跟开了染坊似的。
那些针对赵澹还有其他兄弟的计划和阴谋,岂不都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
难怪任他们的计划再如何周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呢。
反倒是赵澹,这一刻心底的焦躁惶惑尽数散去。
万幸,父皇知他不知情。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趁屏息凝神的空当,再三告诫自己安分老实,莫要再做那出头鸟,省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御林军进来,将十六名罪官押去大理寺,顺便逮捕另十二人归案。
弘明帝心里头舒坦极了。
砍去赵洋羽翼,让他再无兴风作浪的可能,顺带着还能警告臣子和儿子一番,简直一箭双雕!
陛下勉强抑制住翘起的嘴角,言归正传:“这批国之蠹虫已处理完毕,接下来继续谈太子的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朕已知晓,太子侧妃的娘家人确实罪名累累,罄竹难书,太子作为东宫之主,理应......”
不等陛下说完,一位大学士出列,斗胆打断他的话:“陛下!”
弘明帝眼中闪过一抹笑,面上装作再严肃不过的样子:“秦爱卿有什么话要说?”
“微臣以为此事太子殿下并不知情,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贿赂大理寺官员以脱罪皆为太子侧妃的娘家私下行事。”
弘明帝哦了一声,尾音上扬着:“秦爱卿何出此言?”
秦大学士了然于心,陛下这是非要他说个所以然呢。
苦水直往肚子里咽,还得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表情,真让人叫苦不迭。
怪只怪他方才一时激慨,脑子一热就跟着御史大夫后头起哄。
“太子殿下惯来秉公无私,若一早知道此事,定会上报大理寺,让大理寺秉公处置,何须给自己制造麻烦。”
弘明帝捋了捋胡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就是这样,秦爱卿不要怕,大胆说出来!
接收到陛下鼓励的眼神,秦大学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微臣以为,先让大理寺严查此案,查明太子殿下是否参与此案,而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跟秦大学士站一排的孔次辅甩给他一个眼刀子:你这厮何时这般伶牙俐齿了?怕不是背着咱们偷学如何给陛下拍马屁?!
秦大学士:“......”
别问,问就是眼泪逆流成河。
虽然秦爱卿说的正合他意,弘明帝还是得装装样子,又看向御史大夫:“胡爱卿以为如何?”
经历方才那一番轰轰烈烈的发落大会,谁还敢在这时候冒头。
饶是头铁如御史大夫,多少也得顾忌着些。
更何况他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可不能没有顶梁柱。
他绝不是屈服于强权,而是屈服于对家庭的责任感。
“回陛下,微臣以为秦大人不无道理,还请齐大人尽快查明此案,给陛下、太子殿下还有大家一个交代。”
大理寺卿微笑着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努力的。
至于弹劾赵澹的那番言论,当然也要解释一二:“微臣也是听那主犯当街喧嚷,误信了他威胁大理寺官员的话,还请太子殿下原谅则个。”
赵澹深吸一口气,声音略显沙哑:“胡大人言重了,这案子耽搁了几年,受害者尚未安息,逝者亦未平反,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至于查案期间,大理寺若有任何的质疑,皆可来询问孤。”
赵澹都已摆明态度,他绝不会沾手这件事,也会积极配合调查,大家也不好揪着这件事不放。
至于问不问责,还得结果出来再说。
弘明帝权当没看见那些个糟心儿子遗憾的表情,朗声道:“太子说的就是朕想说的,要真查到此案与太子有关,朕定将严惩不贷。”
君无戏言,陛下也表明了立场,有再多因陛下偏护太子而升起的不满也都散得差不多。
众人脸上的表情舒缓不少,齐声道:“陛下圣明!”
弘明帝轻嗯一声,为自己描补一句:“朕向来不偏不倚,帮理不帮亲,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按靖朝律法办事,绝不徇私。”
朝臣们嘴上嗯嗯啊啊应着,心里却是:“啊呸,我信你个鬼!”
论起偏心,您老自称第二,这世上没人敢称第一。
一颗心都快偏到胳肢窝了,也就糊弄糊弄三岁娃娃。
至此,太子侧妃娘家的案子揭过不谈,又有官员出列:“微臣有事起奏......”
后半截早朝一片风平浪静。
前有太子遭弹劾,被指不堪为储君,后有陛下发落二十几个官员,搞得他们那叫一个筋疲力竭。
若非必要,全程充当木桩子也不是不行。
好容易熬到时辰,伴随福公公一声“退朝”,紧忙着鱼贯而出。
......
苏源和王一舟并肩往外走,当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前后吐出一口浊气。
王一舟摸了摸脖子,喃喃道:“真是太疯了。”
并非陛下,而是那个叫唐际中的员外郎。
“太子殿下待人宽厚亲和,整日里忙于政务,哪顾得上一个侧妃的娘家,他们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
苏源看着脚底抹油的御史大夫,意味不明笑了下:“只要能证明他们有在监察百官,管他真相如何,自有大理寺和刑部操心。”
王一舟想到他被御史盯上的那些年,连上值时衣襟未抚平都能拿到朝堂上弹劾,也真是没谁了。
“不过陛下这回属实下了狠心,连着发落了二十八人。”王一舟咂舌道,“二十八个空缺,接下来一段时间又有好些人打破头往吏部钻营了。”
苏源不可置否,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做咱们的,大门一关管他们如何。”
该烦恼的是大理寺和吏部。
“是这个理。”王一舟点头应和,两人奔点卯处走去。
这边两人很快把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抛诸脑后,那边太子赵澹盯着各异的目光跨出殿门。
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赵澹无声轻叹。
既为父皇的无条件偏信,也为借他之命为娘家行方便的马侧妃。
“皇兄真是好性子,他们如此无礼,皇兄竟也能忍。”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为赵澹鸣不平,可仔细一品,里头有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赵澹转过头,来人是皇六子禹王。
禹王生母乃一宫主位,位列妃位,外祖是朝中二品大员,两位舅父分别是从三品和正四品。
母族势力不容小觑,这便是禹王内涵赵澹的底气。
当然了,禹王可不敢正大光明地幸灾乐祸。
要是被他亲爹知道,估计二话不说就抡起大棒锤死他了。
面对挑衅,赵澹神色平和,眼中一丝变化也无:“马侧妃娘家犯法是事实,孤多少也有责任,等事情尘埃落定,孤会向父皇请罪。”
禹王撇了撇嘴,话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有本事你自请废除太子之位啊!
赵澹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缓声道:“六弟还有何事?若无甚要事,孤还要去御书房批折子。”
“御书房”三字一出,禹王更酸了。
这几年父皇越来越不问事,大半朝政都由赵澹决断,实在拿不定主意才会征求父皇的意见。
眼看着赵澹的储君之位越来越稳固,其他皇子真是又眼红又心酸。
其实不止赵洋不甘心,禹王又何尝不是这样。
在父皇心里,十四个儿子捆一起也比不上赵澹。
而所剩不多的父爱,又被赵琼那臭小子分去大半,留给他们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多。
为了保住赵澹,父皇甚至不昔冒着朝政动荡的风险,用那二十八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于是乎,禹王更阴阳怪气了,酸里酸气地说:“皇兄可得谨慎着些,莫要再被人揪住小辫子,也省得又一个二十八人跟着倒霉。”
赵澹眯了下眼,一时无言。
禹王在他那些兄弟里算是乖顺的了,至少跌了几次跟头后就学乖了,不再同他对着干。
若非必要,赵澹还真不愿欺负这个脑袋空空的弟弟。
见太子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禹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冷哼两声拔腿就走。
赵澹摇了摇头,乘上轿撵赶去御书房。
好好一个弟弟,可惜长了张嘴。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大理寺快速运转起来,又是审问马侧妃的叔伯,又是审问二十八个罪官,忙得脚不沾地,走路都打飘。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弘明帝给的期限最后一天结案,并递交认罪书。
当天下午,弘明帝就张贴出马侧妃叔伯的认罪书,陈明此案太子毫不知情,是马侧妃假借太子之名给娘家人开了后门。
主犯从犯一律斩首示众,马侧妃也被降了位份,成为无名无分的妾室。
要弘明帝说,若不是马氏为皇家开枝散叶,单凭她利用太子为娘家牟利,直接一条白绫了事。
为以儆效尤,咱陛下还罚了太子殿下半年俸禄,美其名曰这是失察的惩罚。
朝臣们:“......”
好了好了,咱们都知道您老是最公正的,对太子也不偏不倚,您就别再整这出了!
马家叔伯被斩首那天,二十八罪官也得到各自的判决。
或坐牢,或流放,或斩首......判决两般三样,总之都不好过就是了。
行刑的第二天,京城又有消息传出——
坏了脑子的那位王爷病情又加重了,大半夜爬起来啃树皮,连墙头上的野花野草都不放过。
苏源听后置之一笑,在赵琼生辰的前一天差人把打磨得光滑细致的远靖舟暗地里送过去。
赵琼得了远靖舟模型,高兴得无以复加,连亲爹送的宝弓都丢到了一旁。
抱着观赏一整天,才依依不舍地放到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
转眼又几日过去,苏源估算着顶多再有个二十来天,红薯就该成熟了。
可惜他公务繁忙,又不好掺和到户部的差事里,只能分出一二心神关注着。
这天午后,苏源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处理船舶司的文书。
就在这时,一人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大人,咱们船舶司可还有多余的天薯?”
苏源没多想:“你若想要,回头等皇庄上的收获了,咱们也能分到几个。”
“不是啊!”那人哭丧着脸,“户部有人过来,说是皇庄上的那批天薯都死了!”
苏源瞳孔骤缩,下意识起身问道。
船舶司官员摇头:“下官亦不知内情,户部那位大人只说上午还好好的,吃个饭的功夫就死光了。”
苏源不禁扶额,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啊。
“你等着,我去仓库看看。”
红薯不似土豆,一年只可以种一次。
就算紧赶慢赶,今年也再种不成了。
只希望那些红薯没死透。
苏源赶去仓库,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两箱红薯。
这两箱因卖相不太好,被户部官员弃之不用,在仓库里堆放数月,积了厚厚一层灰。
船舶司花厅里,户部官员在原地不停踱步,官服被汗水打湿而不自觉。
看到苏源出现,仿若看到了救世主:“苏大人!”
苏源放下半人高的箱子:“这里面的天薯成色不比之前那批,长成的果实也会逊色几分。”
能找到天薯就谢天谢地了,户部官员哪敢挑三拣四:“下官定会将情况告与尚书大人,也多谢大人施以援手。”
苏源置之一笑:“本官作为靖朝一份子,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况且这也不是本官一人之功。”
户部官员嗯嗯啊啊应着,打开箱子查看。
这批天薯被户部嫌弃,可见外表有多磕碜。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看到坑坑洼洼,生得奇形怪状的天薯,户部官员也还是陷入了沉默。
双方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户部官员哈哈干笑两声:“虽说品质略次,但只要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改良,总会好的。”
苏源脑中浮现一个猜测:“你们把所有带走的天薯都种下去了?”
那可是百十箱红薯呢。
户部官员忙摆手:“那倒没有,但也只剩小半。”
所以尚书大人才派他厚着脸皮来船舶司“打秋风”。
苏源既好笑又无奈:“事不宜迟,你赶紧带它们回去吧,尽力救回那些个天薯,否则怪可惜的。”
“可不是!”户部官员懊恼得直拍大腿,“太子殿下还有尚书大人几位前脚刚离开没多久,后边儿皇庄就传来了消息。”
“不过大人您尽管放心,户部的那几位擅长农学的老大人都赶去皇庄了,应该能挽回一部分。”
苏源一颗心稍稍落下,送走了户部的几人。
“真可惜啊,那么多天薯都浪费了。”苏源身后的船舶司官员小声嘀咕。
本来他还想着,等天薯普及后多买些回家,好让老娘老妻还有儿女们尝尝味儿。
尤其是那烤天薯。
犹记得当年乘远靖舟出海,船队滞留在红皮部落期间,苏源曾“研究”出一种天薯的新吃法。
把天薯埋进柴火堆里,噼里啪啦烤上那么一会。
在烤制的过程中,天薯那股子又甜又香的滋味一个劲往鼻子里钻,直搅得人心痒痒。
等时辰一到,扒开外面那层烤得焦黑的外皮,露出金黄色的内里。
咬上一口,软糯香甜,带有烤制食物特有的香味。
这样的天薯,他一口能炫十个!
可惜这样美味的食物,回到靖朝后再也没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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