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功劳和苦劳再如何也轮不到孤的身上,该属于远靖舟上那些人,以及户部的诸位大人。”
早知赵澹老奸巨猾,怀王还是头一回切身体会到他的滑不丢手,还真挺棘手。
“是臣弟想岔了,但不论如何,天薯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赵澹不可置否,这时孙见山过来:“太子殿下,今日微臣准备去皇庄一趟,您可要随同?”
赵澹正愁找什么借口离开,二话不说便应下了:“自然是要去的。”
说罢看向怀王:“五弟,孤有要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怀王披着一层假面皮子,恭谨地笑着:“臣弟恭送太子皇兄。”
龙涎香的气味拂过鼻尖,再抬头赵澹已经走远了。
这股熏香却宛若跗骨之蛆,钻进他的血管他的骨骼,吞噬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龙涎香,只帝王一人可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龙涎香,出现在了赵澹的身上。
怀王快要被嫉妒淹没,若眼神能化为利剑,早把赵澹戳成了筛子。
不远处,孙见山不知说了什么,赵澹露出一抹笑,如清风明月,衿贵又不失亲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赵澹的温润是由内而外的,是在身份和父皇偏爱的前提下,长年累月浸润而来。
反观自己......
都说怀王淡泊名利,温润如玉,殊不知这只是他亲手贴到脸上的一层假皮。
只有这样,宫里那些跟红顶白的奴才才不会仗着他生母身份低微践踏他,弘明帝和赵澹也不会提防他。
终究是不一样的。
赵澹生来是天上的云,而他赵洋则是脚下泥,天生卑贱的存在。
“怀王殿下。”
尖细的嗓音打破赵洋愈加偏激的念头,他转头看去,眼里的猩红吓了那小内侍一跳。
认出是在御前伺候的人,赵洋脸色变了变,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公公可有什么事?”
内侍被吓得不轻,再看过去发现怀王脸色如常,好似那一幕只是错觉。
兀自摇了摇头,怕不是昨夜没睡好,出了幻觉。
“陛下传您去御书房一趟。”
赵洋目露愕然,平白无故的父皇传他过去作甚?
难道是周御史的事情败露了?
不可能,明面上他们俩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没人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父皇肯定也不例外。
赵洋如是安慰自己,随内侍去往御书房。
......
两人在御书房门口站定,由临公公进去通传。
不多时,临公公出来,笑眯眯地说:“王爷,陛下让您进去呢。”
赵洋随口道了句谢,发现一年轻内侍从里头出来。
看那脸孔,倒是个面生的。
御前有哪些人伺候,怀王私底下多少也做过调查,此人还是头一回见过。
不过他也没多想,一心揣度弘明帝的用意,迈步走进御书房。
弘明帝正在批阅奏折,赵洋即便对他有百般不满,也还是得老老实实行叩首礼。
“儿臣拜见父皇。”
赵洋维持着叩首的姿势,迟迟等不来弘明帝叫起,面色当即白了几分。
直到他跪得膝盖生疼,大脑充血脑袋发晕,头顶上方才响起弘明帝淡漠的声线:“起来吧。”
赵洋忍痛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无论弘明帝还是候在一旁的福公公等人,都跟没看到一样,批奏折的继续批奏折,木桩子继续充当木桩子。
赵洋恨得滴血,手指尖都在发颤。
要是换成赵澹,他的好父皇早就急得传太医了吧?
赵洋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道:“不知父皇传唤儿臣来此有何要事?”
弘明帝执笔的动作一顿,看向下首的赵洋,眼底尽是漠然的冷酷:“朕为何传唤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赵洋头皮隐隐发麻,仍是嘴硬道:“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放肆!”
弘明帝一声怒喝,震得御书房的琉璃瓦抖三抖,宫人们齐刷刷跪下。
赵洋习惯了弘明帝的“无视”,乍一遭到这般待遇,也随着琉璃瓦抖了下。
见赵洋仍不知悔改,弘明帝眼里浮现失望,又很快被压下去。
“周御史是你的人吧?”
虽是疑问句式,口吻却是极为笃定的。
赵洋瞳孔骤缩,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叫父皇察觉出了他们俩的关系。
深知否认无用,只能另辟蹊径。
“父、父皇明鉴,儿臣只是担心十二弟被苏大人带坏,这才让周御史......”
“带坏?”弘明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坏的那个,不是你赵洋么?”
赵洋浑身一震,满目不可置信:“父皇!”
这话一旦传出去,他辛苦经营十多年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他怎么能!
弘明帝摆了摆手:“你别说那么多,朕不想听。”
万千话语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赵洋脸色涨紫。
“这是朕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弘明帝手撑着御案,倾身说道,“太子是朕看好的继承人,除了他,你们所有人朕都没考虑过。”
被当众揭开潜藏心底多年的野心,赵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当然了,就算没有太子,储君之位也不会是你的。”
这算得上是诛心之言了。
赵洋目眦欲裂,沙哑着声音:“为何?父皇您告诉我,为何?!”
他们都是父皇的儿子,都是皇子,为什么赵澹可以,偏他不行?
面对五儿子声嘶力竭的质问,弘明帝面不改色道:“太子以百姓之心为心,你们......难以企及。”
他的这些个儿子,只是为了那个位子争斗。
只有太子,只有赵澹,他一切的行事都是以百姓为先。
不论私心还是大义,赵澹都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斜了眼如丧考妣的赵洋,弘明帝又下最后通牒:“再有第二次,朕不会顾及父子之情。”
曾几何时他也顾及过,只是那个孩子几次三番让他失望。
赵洋听出话里的杀意:“父皇,你可还记得我是您的儿子?您为何要这么对我?”
弘明帝懒得再跟他废话,重又坐回御案后:“来人,怀王犯了癔症,送他回王府好生休养。”
一个皇子犯有癔症,就是和皇位无缘了。
赵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又哭又笑,最后抵不过御林军的力气,被“请”回了怀王府。
整个过程,弘明帝眼都没抬,冷漠得让人心惊。
又或者说,他本就是一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
诸如赵澹、苏源等人,恰好戳中了弘明帝心尖尖上的某个点,为他们开再多特例也愿意。
诸如刘章、崔之荣之辈,挫骨扬灰也是轻的。
赵洋觊觎皇位,弘明帝看出他的执拗与偏执,索性来一招狠的。
让赵洋明白自己的身份,间接避免储位之争给靖朝带来的不安定因素。
弘明帝看向殿外,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安。
这份不安,是来源于赵洋,还是其他什么?
为将一切危机扼杀在摇篮里,弘明帝又召赵归入宫。
“彻查赵洋背后势力,朝中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都要列出来。”
赵归进宫的路上听说了怀王突发癔症的事,隐约猜到了什么,忙垂首应是:“微臣遵旨。”
待赵归离开,弘明帝长叹一声:“朕老了,孩子们大了,心思也多了。”
福公公被怀王吓得不轻,仍不忘安慰陛下:“陛下爱子心切,王爷定能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
弘明帝揉了揉额角:“希望如此。”
赵洋最好别让他失望。
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弘明帝更头疼了。
只见十二皇子急吼吼跑进来:“父皇,今儿早朝上是不是有人弹劾了苏兄兄?”
不问亲爹睡得如何吃得如何,反倒先问他苏兄兄,弘明帝呵了一声。
陛下绝对不承认他有那么一丢丢吃醋,佯怒道:“赵琼,你的规矩呢?”
没错,赵琼正是当今十二皇子的本名。
如同他本人的相貌,天然带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
赵琼打小就不怕天子爹,现在长大了,有母后和太子哥哥撑腰,更是没在怕的。
一个箭步冲到御案跟前,握住亲爹的龙爪:“父皇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弹劾苏兄兄?”
赵琼不是顶小的儿子,但弘明帝对他的宠爱远胜过最最年幼的那个。
所以当小十二软着声音好声好气地追问,陛下满腹的憋闷莫名散了大半。
看在这小子为朕分忧的份上,姑且不与他计较。
弘明帝暗戳戳想着,面上再严肃不过:“还不都是因为你。”
赵琼的爪子麻了一瞬:“我和苏兄兄是君子之交,再清白不过,肮脏的是他们!”
是啊,有些人的心肝确实肮脏。
弘明帝乜了赵琼一眼:“所以你来找朕作甚?”
赵琼眼珠滴溜转,一看就在打什么坏主意。
弘明帝脑壳又隐隐作痛。
他这十二子,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
明明那脑瓜子再聪敏不过,一天到晚净想着偷懒,光是完成尚书房师傅布置的课业,就诶呦叫唤着喊累。
若没有他们管束着,赵琼能把天捅出个窟窿。
在这里,弘明帝第三百五十六次思念幼崽时期的乖乖十二崽。
当然,他也明白赵琼这么做的用意。
无非是想让他这个亲爹,还有同父异母的太子皇兄放心。
无奈之余,又生出几分怜惜。
罢了,自家的崽子,还能丢了不成?
果然不出他所料,赵琼心里头憋着坏呢。
他一甩袖子,理直气壮地说:“此人不堪重任,压根承担不起监察百官的职责,不如让他回家种地去!”
弘明帝嘴角一抽,看来小十二的消息并不灵通。
不过这不妨碍他逗弄赵琼:“朕会考虑,另外你还打算去苏家吗?”
赵琼不假思索:“去!”
弘明帝又问:“是为了番邦杂记?”
赵琼卡了下壳,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然!”
弘明帝兴味更甚:“难道不是因为承珩家的姑娘?”
轻飘飘十来个字,落在赵琼耳朵里,却重若千斤。
他一秒化身为炸了毛的大猫:“父父父父皇您瞎说什么呢,我我我我才没有!”
弘明帝:“......”
瞧给小十二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福公公:“......”
陛下是个促狭的,十二皇子哪玩得过八百个心眼子的陛下。
“哦~原来是这样。”弘明帝恍然大悟,一抚掌道,“原本朕还打算让元宵做朕的儿媳,寻摸一圈觉得你最合适,现在看来......”
在亲爹一脸的欲言又止中,赵琼瞠目结舌,好半晌维持着灵魂出窍的状态。
“既然这样,朕只好选旁人了。”弘明帝再接再厉,“宗室有不少跟元宵年岁相近的小子,等元宵嫁进来,勉强也能称朕一句叔伯。”
越说越起劲,尤其是看到赵琼空白迷茫的表情,就跟仲夏里喝了一大碗冰水,从头畅快到脚趾尖。
“除了宗室,朝中也有诸多合适的人家,什么公府侯府伯府,再不济还有一二三品大员,朕为他们两家的孩子赐婚,也不算辱没了承珩......”
赵琼站在边上,就这么听他亲爹嘚啵嘚,整个人都傻了。
偏他末了还甚是遗憾地来了句:“可惜元宵不能叫朕一声父皇,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呐!”
赵琼:“......”
父皇您别说了,再说我就哭给你看嗷!
眼看着弘明帝越说越过分,赵琼一个虎扑上前,狗胆包天地捂住龙嘴:“父父您可别再说了,我认还不行!”
瞧给孩子急的,幼崽时期的称呼都冒出来了。
弘明帝得意地翘了翘胡子,都没计较赵琼大不敬之举。
果然,就没有朕办不到的事!
“哦?你要认什么?”
明知亲爹是故意的,赵琼还是咬钩了:“就、就是......元、元宵。”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当着家长的面吐露心绪,难免羞臊赧然。
脸红得仿若超大只番茄,两颊、耳根连带着脖子都鲜红欲滴。
就差化身为呜呜叫的小火车,两只耳朵喷出气来。
这下不仅弘明帝,福公公也都笑得合不拢嘴。
十二皇子大了,知道盯上别家的小白菜了。
欢喜之余,又生出几分岁月如梭的感慨。
当年他可以追在十二皇子屁股后头绕御书房三圈,现在多跑两步就喘得慌。
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陛下好好的,看到太子殿下和十二皇子幸福顺遂,靖朝国泰民安......
天家父子可不知福公公几息之间想那么多,一个乐不可支,另一个羞羞答答。
弘明帝忍笑,紧跟着泼了盆冷水:“不过在朕看来,承珩可没打算把元宵嫁入皇家。”
他是从苏源的反应中寻思出来的,赵琼这些天常和苏源在一块儿,又怎会不知。
不过赵琼相信事在人为,总有一天苏兄兄会看到他的诚意,以及对元宵的喜爱,从而有所松动的。
所幸元宵才八岁,日子还长呢,姑且徐徐图之。
将赵琼的沮丧尽收眼底,弘明帝奇道:“元宵不过八岁,还是个孩子,你怎就认定了她?”
彼此说开后,赵琼也没了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坦然道:“父皇您不觉得元宵很可爱吗?”
弘明帝表示朕不知道。
说实话,弘明帝只在皇后宫里见过元宵。
那时苏源为了避免元宵遭了许玉林的毒手,忍着父女分离之痛央求弘明帝把孩子送进宫。
忠臣之女,弘明帝自然要表示一番,送了不少赏赐过去,还把那孩子叫到跟前,问了好些话。
这几年弘明帝记忆力逐渐衰退,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
隐约记得元宵生得玉雪可爱,乖乖巧巧的,和苏源的清润坚韧,宋和璧的坦率大气全然不同。
“年幼时初见元宵,只觉得想要亲近她,和她腻在一块儿。”
“这两年儿臣远远见过她好多回,想着若是能和这样的姑娘共度余生,倒也十分有趣。”
弘明帝无意深究有趣在何处,也就错过了唯一了解元宵真性情的机会。
几年后,当他亲眼目睹元宵拉弓射大雕的英勇行为,下巴险些落到脚背上。
“言归正传,近来你还是避嫌着点,别再给承珩添麻烦了。”弘明帝半是提点,半是警告地说,“他已经够忙了,没工夫再应付你这臭小子。”
却见赵琼撒开龙爪,低着头在身上左闻右嗅:“哪臭了,分明香得很!”
弘明帝嘴角一抽,操起未蘸墨的毛笔啪地敲上他的脑袋瓜:“整天当没个正形!”
明确了亲爹不反对他跟小元宵的事儿,赵琼又恢复混不吝的样子:“儿臣心中有数,绝不会再给苏兄兄添麻烦的。”
弘明帝见他一副嘴角咧到耳朵根的傻样,只觉得嫌弃不已,板着脸下逐客令:“有这功夫你都能背完一篇文章了,别杵在这儿了,走!赶紧走!”
赵琼哼哼:“还不是父皇您越老越不正经,一直逗儿臣......嗷嗷嗷!”
被迎面而来的毛笔砸个正着,疼得他吱哇乱叫,脚底抹油溜奔向东宫,找太子皇兄去了。
弘明帝放下撸起的袖子,哼哼两声:“这一天天的,就是想气死朕!”
福公公脸色一变:“什么死不死的,陛下您可是与天同寿呢。”
弘明帝没好气地说:“那朕岂不成了老妖怪?”
没等福公公想好措辞,又话锋一转:“你说十二跟元宵,他们俩般配吗?”
福公公暗觑陛下的脸色,壮着胆子回道:“十二皇子天资聪颖,想来苏大人的女儿也不差,奴才以为,陛下何不遂了殿下的意。”
弘明帝轻唔一声:“再说吧,这小子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这件事就先憋在肚里,日后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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