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惬意悠然的模样,叫暗中观察的大理寺左少卿更加纠结。
苏源对外面的窥视佯装不知,过了小半个时辰,昨晚派饭的狱卒又出现了。
他手里拎着食盒,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牢房里的环境,眼里飞快闪过什么。
等苏源看过来,又一脸憨厚:“大人,这是今天的早饭,一碗稀饭两个包子,外加一盘小菜。”
苏源轻唔一声,指了指门口:“麻烦放在那里,稍后我再吃。”
狱卒迟疑了下,依言放下食盒:“那大人一定要记得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苏源笑着应下,等他离开,拿过食盒打开,一一查验。
粥和小菜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馒头上。
这回倒是没昨晚那么明显,只是将花生磨成粉状,和在馒头里,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馒头的颜色与往常有异。
暗九悄无声息地跳下来:“大人,这饭菜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源放下馒头,温声道:“我对花生过敏,而这里面恰好有花生。”
说是大理寺卿派人送来的,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盖因为当初查许玉林一案时,他和齐大人曾在路边的面摊拼过桌。
面摊上有不少小菜,花生就是其一。
彼时齐大人要往苏源碗里加花生,他正是以“花生过敏”为由拒绝了。
齐大人比他大了十来岁,不至于连他吃什么过敏都不记得。
昨晚苏源在凉拌菜里发现了花生,就确信这菜不是齐大人送来的。
以为牢狱中光线昏暗,他不会发现菜里面的花生,会和凉拌菜一起吃下去,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不止一次听过有人吃花生过敏,因而丧命的新闻。
苏源只在小时候吃过花生,仅那一次,差点去了半条命,之后再没碰过花生。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知道他对花生过敏,又将这件事透露给那人的?
要么是知道他幼年时吃花生过敏的人,要么是他身边的人。
苏源宁愿是前者。
“麻烦你把这些东西处理了,不要惊动别人。”
暗九领命而去,一刻钟后才回来。
带回碗筷的同时,还带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回来。
对此,他的解释是:“属下跟福公公说了声,这是福公公为您准备的。”
苏源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家,接过食盒,兀自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狱卒再度出现,带走了碗筷。
临走前,他憨笑着问:“大人身子可有不适?”
苏源递给他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并无。”
狱卒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大人您受了冻,不然就是咱们的过错了。”
苏源笑笑没说话,等狱卒离开后,自顾自下起了棋。
之后的三天,大理寺左少卿每天都要审问苏源一遍。
苏源还是那套说辞——我是无辜的,我是被陷害的,你们该去寻找真正的凶手,防止他再次作案。
奈何大理寺左少卿一点头路都没有,压根没理会苏源的言论,坚持己见,并在第四天将一日一次的审问改成一日三次。
虽然烦了些,但还在苏源的承受范围内,故此并未计较大理寺左少卿的胡乱行事。
入狱第六天,就在苏源快要被大理寺左少卿搞得不耐烦的时候,宋和璧派去盯着乔家的人总算递回了消息。
宋和璧看着字条上的内容,跟苏慧兰打声招呼,夺门而出。
......
次日,有人上府衙击鼓鸣冤。
府尹第一时间传唤了此人,开堂审案。
堂下,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补丁叠着补丁的短打,一边磕头,一边老泪纵横:“大人,草民有冤情!”
府尹见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碍于此人的击鼓鸣冤引来一众百姓围观,只能硬着头皮发问:“你有何冤情,还不速速道来。”
“我家小女被乔家公子抢走,至今已有半月,生死未知,还请大人开恩,帮草民找回女儿,将恶人绳之以法!”
乔家公子?
莫不是废诚郡王的母族?
府尹眼皮狂跳,暗道今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上这种倒霉事。
乔家虽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只是没等府尹答话,那男子又叭叭:“还望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若不能找回云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就要撞墙,吓得府尹连忙叫人拉住他。
这时,门外有人问:“你家云娘长什么样?你说出来,万一咱们见过呢。”
男子便将云娘的容貌详细描述了一遍:“......最最独特的是,我家云娘脖子上有个红色的胎记,跟花儿似的,只要看见过,绝对不会忘。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见过?”
话音刚落,有人惊呼一声:“前几天被官老爷强迫不成反被杀的那个李巧娘,脖子上好像就有个红色胎记!”
“有没有可能,云娘就是李巧娘?”
“这俩姑娘一个叫云娘,一个叫李巧娘,名儿都不一样,你搁这胡猜个啥呢!”
“可云娘脖子上有红胎记,李巧娘脖子上也有,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府尹听着百姓你一言我一句,额头上冷汗直冒。
完了完了,这案子不但牵扯到乔家,还极有可能跟那位远靖伯的案子有关,真是放屁砸着脚后跟——倒霉透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云娘爹问道:“那个叫李巧娘的长什么样?”
府尹表示他哪知道。
好在他不知道,外面有人知道。
“那天我就在附近,李巧娘是个鹅蛋脸红嘴唇,生得白白净净,还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裳。”
大娘一脸不忍:“那姑娘浑身是血,脑袋上老大一个窟窿,里头红红白白的都能看到......”
“不要再说了!”
云娘爹忽然大吼一声,脸色煞白,健壮的身子摇摇欲坠。
看着他悲痛欲绝的表情,府尹一颗心沉到谷底。
不会吧?
云娘跟巧娘还真是同一个人?
不是说那李巧娘的亲娘是个寡妇,孤身一人把闺女拉扯大。
闺女一朝没了,差点哭去半条命。
可现在又冒出一个疑似是李巧娘亲爹的男子......
府尹细思极恐,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
不仅他,围观百姓也都看出了些许猫腻。
“云娘就是巧娘,可巧娘不是只有一个亲娘吗?”
“到底咋回事,诶呦我这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嫉妒苏大人,故意陷害他?”
“谁会陷害官老爷啊,这不是自寻死路?”
有人仗着人群作掩护,扯着嗓门大喊:“大人,都说杀人偿命,您可一定要找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对,没错!”
“还有苏大人,他到底杀没杀人,赶紧给咱们一个准话!”
说实在的,苏源一出事,朝中幸灾乐祸的人不少,民间很多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在看他们看来,寻得良种并进献给朝廷,让老百姓不至于挨饿的苏大人一定是个好人。
既是好人,就绝不可能做坏事。
更何况苏大人刚被封爵,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强抢民女,还在杀了人后躺到床上睡觉。
但凡有点脑子的,发现自己杀了人,哪个不是撒腿就跑。
大家越想越觉得如此,心里的那架天平彻底倒向了苏源。
府尹喉咙哽得厉害,面上佯装淡定,实则苦水直往肚里咽。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不过一介小小府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府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不待他发话,云娘爹梆梆磕头:“青天大老爷,李巧娘很有可能就是我家云娘,大人可否让草民看她一眼?”
李巧娘一案尚未结案,眼下还在义庄里放着。
案子是由大理寺接管,府尹可没那个本事越过大理寺直接带人过去。
在云娘爹的虎目含泪,百姓们殷切的目光中,府尹笑得比哭还难看。
要真去了,势必会惊动陛下。
到时候就跟滚雪球一样,事情越闹越大,极有可能牵扯到多方势力。
到那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府尹不想去,奈何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既然如此,本官去跟大理寺打个招呼,再带你过去。”
云娘爹见青天大老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激动得无以复加,涕泗横流地连磕好几个响头,脑门上青紫一片。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位夫人说得对,只有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云娘才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至于他自己的安危......
妻子难产离世,云娘是他唯一的寄托,云娘没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能为云娘报仇,哪怕是滚钉床他也在所不惜!
卑微的举动,带着哭腔的声音,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真是造孽呦,姓乔的那个真不是个东西,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我现在就想知道李巧娘到底是不是云娘,人是不是苏大人杀的。”
“甭说那么多,咱们只管用眼睛看便是,无论苏大人杀没杀人,我都挺寒心的。”
杀了人,意味着苏源的高大形象彻底坍塌,他对苏源寒心。
没杀人,意味着苏源是被冤枉的,他替苏源寒心。
府尹也算是言出必行,当即派了人去大理寺。
一来一回,拢共花了两刻钟时间。
这期间,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风声,朝府衙这边涌来。
府衙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议论声经久不散。
府尹看了眼云娘爹,又看了眼外面的百姓,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别问,问就是坐着等死。
......
府衙的人赶到大理寺,转达了府尹的请求。
大理寺卿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差点乐疯了。
这叫什么?
这叫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大人怕不是下凡历劫,有天上的神仙护佑。
李巧娘的案子几乎已成死局,逆风翻盘的机会更是渺茫。
就连他这几天也愁秃了脑袋,做梦都在想该如何为苏大人洗脱污名。
结果!
机会送上门来了!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大理寺卿都想叉腰狂笑。
忍是忍住了,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在对方略显怪异的注目下,大理寺卿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这案子并非本官审理,不过本官可以替你知会大理寺左少卿一声。”
衙役求之不得,点头又哈腰:“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大理寺卿摆摆手,美滋滋地去了大理寺牢狱。
等到了地方,就看到大理寺左少卿手里提着浸了盐水的鞭子,作势要往苏源身上抽去。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眼前一黑,差点平地摔倒,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苏源面前:“你在干什么?!”
大理寺左少卿动作被打断,正要发怒,又见来人是顶头上司,忙敛去怒色:“苏源死不认罪,再这么下去等到明年都结不了案,下官想着......”
“啪!”
大理寺卿跳起来给了他一脑瓜崩:“不,你不想!”
大理寺左少卿被打懵了,脑门上火辣辣的疼:“大、大人?”
大理寺卿不搭理他,转过身查看苏源的情况。
幸好他来得及时,苏源只挨了一鞭子。
可即便是一鞭子,也还是受了伤的。
囚衣被抽出一道口子,底下的皮肤当然也不能幸免,殷红洇湿了衣料,瞧着触目惊心。
大理寺卿眼皮子直跳,恨不得再抽一巴掌,忙不迭把人从刑架上放下来。
苏源重获自由,脸色不太好看:“我苏源行得正坐得端,敢指天发誓,李巧娘非我所杀,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反倒是高大人。”苏源掀起眼帘,眼眸深处冰寒彻骨,“你这般行事,是想屈打成招不成?”
古代人大多迷信,非常注重誓言。
苏源敢指天发誓,在一定程度上让大理寺左少卿变了脸色。
见苏源明明身陷囹圄,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企图用言语威胁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口不择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证物证俱在,若非你不肯画押认罪,早就结案了。”
“再说了,古往今来对天发誓的人比比皆是,口不对心者更是多如牛毛,也没见他们遭到报应。”
“高伟!”
大理寺卿快被这糟心下属给气死了,又啪一下拍上对方的脑门。
“别怪本官没提醒你,证人可以被收买,证物可以伪造,你所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算了,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白费本官的口舌。”
高伟还是头一回从上司的脸上看到名为失望的神色,有些慌了。
但又不愿低头认错,只能梗着脖子:“大人来刑室作甚?”
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把李巧娘的案子交给自己,结果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
牢房、伙食、审问,哪一项不是在走后门。
说到底,齐大人还是趋炎附势,想要讨好苏源这个远靖伯罢了。
就在他心里冷笑连连的时候,大理寺卿没好气地说:“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本官过来跟你说一声。”
没想到这憨货在给苏源上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是要气死他!
高伟眼神微闪:“什么进展?”
大理寺卿就把府衙那边的事情简单说了,不等大理寺左少卿开口,叫来一名狱卒:“你送苏大人回去,再叫个大夫来。”
狱卒自无不应,领着苏源回去了。
高伟握了握拳:“既然如此,下官立刻派人去义庄......”
“不用了。”大理寺卿打断他的话头,“今天这件事本官会如实禀告给陛下,至于去义庄,本官会另派人过去。”
陛下可亲自交代过他,审问可以,但不能动刑。
高伟接手这桩案子的时候,他还再三叮嘱过,谁曾想这憨货阳奉阴违,擅自给苏源上刑。
单看苏源住的那间牢房,就能看出陛下有多重视苏源。
要是被陛下知道,他们俩都得吃挂落。
说完,大理寺卿无视了高伟骤变的脸色,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苏源回到牢房,坐在蒲团上,后背倚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鞭子浸了盐水,盐水沾到伤口上,硬是把疼痛放大了十倍不止,以至于这一块皮肉都在抽搐,火辣辣的疼。
他委实没想到,高伟会给他动刑。
鞭子抽到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直到剧痛袭来,意识才猝然回笼,冷不丁对上大理寺左少卿充满快意的双眼。
虎落平阳被犬欺,自个儿落到他的手里,忍耐六天已是极限,巴不得可劲儿折腾自己呢。
幸亏苏源一早摆明白了态度,说不准他还真能来个强行画押。
想到在刑室门口听到的那番话,苏源思绪流转,嘴角流露出一抹轻松笑意。
六天,倒也不算太迟。
这时,狱卒领着一位老大夫进来。
苏源褪去囚衣,露出胸口狰狞的鞭伤。
处理伤口时,老大夫见苏源疼得冷汗直冒,却是咬牙一声不吭,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能进大理寺牢狱,显然知道苏源的身份。
固然牢房内的陈设叫人暗暗心惊,却不得不承认,苏大人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的镇定属实难得。
处理好伤口,老大夫叮嘱几句,拎着药箱离开。
苏源陇上衣襟,继续昨天的棋局。
约摸半个时辰后,暗九悄没声地出现。
苏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嗓音清润:“辛苦了。”
语毕,将手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天气寒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暗九顿了顿,沉默着接过。
杯中的茶水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让暗九有种这杯茶是苏源特意为他准备的错觉。
兀自摇了摇头,握着茶杯一饮而尽,继续汇报:“陛下的意思是,很快就会收网,届时大人也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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