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挠头笑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苏源把粗粮饭扒拉到跟前,放在两盘菜旁边。
隔壁那个犯人闻着味凑过来,鼻子不停耸动着,看两菜一饭的眼神像是鬣狗看到肥肉。
他龇着牙,阴阳怪气地说:“这不论到了哪,还是有靠山有背景好啊,就算是到了牢里,也还是有人抢着给你送饭。”
苏源看得出他不是什么好人,懒得搭理他,借过道上昏暗的烛光打量新添的两道菜。
一个清炒肉片,另一个像是凉拌菜,瞧着卖相不错,口感应该差不到哪去。
菜做好有一会儿了,汤汁都落到盘底,苏源拿筷子拨弄两下,先给肉片润个汤汁。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那犯人直接把对这两道菜的觊觎放到了脸上。
苏源不动如山,继续拨弄凉拌菜。
正当他准备收手,忽的动作一顿。
夹起凉拌菜里的一物,就着烛光细细打量。
浅红色的表皮,隐约露出内里的象牙白色。
是一粒花生。
苏源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光亮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放下筷子:“你吃吗?”
犯人正对着清朝肉片流口水,惊喜冷不丁从天而降,快要给他乐疯了。
“吃吃吃!我吃的!”
苏源把两菜一饭全部给了他,叮嘱道:“吃完饭记得还我,我好让那狱卒来收。”
犯人满口应下,捧着碗大吃特吃。
咀嚼声响了很久,犯人吃完后又挨个儿把两个盘子舔了一遍,这才还回来。
苏源把碗盘放到牢房门口,等狱卒过来收。
约摸一刻钟后,送饭的狱卒出现,直奔他而来。
看到饭菜一点不剩,狱卒笑脸更深:“大人您喜欢这口味吗?”
苏源抹了下嘴,言语温和:“滋味甚是不错,我很喜欢。”
狱卒当下表示:“那我明天再给您送来。”
苏源欣然应允,目送狱卒带着碗盘离开。
犯人听说明儿还有,又凑过来:“官老爷,明天的饭菜......”
苏源目视前方:“你若想吃,就给你。”
犯人高兴坏了,又奇道:“这饭菜可香了,你为啥不吃?”
苏源没有回答。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这是送命饭啊。
第144章
日落西山后,宋和璧和林璋等人罗列出了与苏源之间存有嫌隙,且有报复动机的人的名单。
看着一长串的人名,众人齐齐陷入沉默。
林璋咂舌:“竟有这么多人?”
都快集齐百家姓了。
他心里如是想道,一不留神脱口而出。
宋和璧:“......”
倒也没这么夸张。
身处官场,有那么几十个对头在所难免不是。
便是在抚育院,也有那么几个官夫人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习惯就好。
方东出声道:“只是列出所有的可能性,具体如何还得一一排查。”
林璋想也是,撸起袖子开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慧兰过来给他们添了三回茶,总算排查完毕。
原本一长串的名单,硬是被砍到只剩几个。
唐胤咦了一声:“这个乔通海是谁?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方东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上次在如意火锅闹事的那个,就是他的儿子。”
唐胤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早在他们科举入仕前一年,乔家就随着赵进的幽禁逐渐没落,乔通海本人更是被打发到犄角旮旯里。
唐胤一直在翰林院做事,没有上朝的机会,又跟那些个世家子弟处不到一起。
或许听过,但印象并不深刻,转身就撂到了脑后。
经好友这么一提醒,才把那天装醉的乔家公子和这个乔通海联系到一起。
范诩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你们跟乔家......”
唐胤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着重强调乔通海他儿子是个心机男,明明没喝酒,却装醉发疯。
林璋在乔通海的名字后边画了个记号:“承珩媳妇,你怎么看?”
跟苏源结下交情,并在危难之际施以援手,都是心胸敞亮之人。
他们不会因为宋和璧的女子身份对她持有有色眼镜,更不会反对她加入到“营救苏源”计划中。
宋和璧正色道:“不瞒诸位大人,那天我们发现乔公子的不对劲,就已派了人盯着他,只是没盯出个所以然。”
“当年那件事诸位也应该知道,他们对阿源抱有恶意也在情理之中。”
林璋忆起松江府盐税案,神情不由变得凝重:“承珩媳妇,你看这样如何,我们一人负责一个,争取早日把那阴沟里的蛆虫挖出来!”
苏慧兰哄睡了元宵,进来听到这句话,立马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各位大人对我儿的帮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来世为牛做马,报答各位了。”
这一礼,惊得众人纷纷起身避让。
要说身份,在座的林璋、范诩哪个不是朝廷命官,走到哪都有人前倨后恭,大可不必如此。
可谁让他们对苏源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可受不得这一礼。
孙见山紧忙道:“我等只是尽绵薄之力,什么当牛做马,嫂子你可真是折煞了咱们。”
孙见山也跟着说:“眼下承珩情况不慎乐观,你们都要好好的,他才能安心,出来后也不至于自责内疚。”
苏慧兰深知这个道理,这一下午也都在极力保持冷静,尽量往积极方面想。
“我都知道,难为你们费心了。”
喝一口茶,大家重回正题。
宋和璧主动请缨:“乔家那边我一直让人盯着,不宜半途而废,就交给我好了。”
其他人没意见,林璋他们又各自挑了一人,只待明日追踪调查。
至于力量薄弱的唐胤和方东,他们虽然万分焦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添乱的时候,全程安静如鸡。
一个二个心里想着,明儿把家里的小崽子送过来陪元宵,好让她想不起消失的老父亲。
范诩提议道:“若有什么发现,最好知会一声,也省得在其他人身上做无用功。”
大家自是无有不应。
之后他们在苏家用了晚饭,乘着夜色各自归家。
等他们离开后,卢氏带着两个仆妇过来收拾碗筷。
宋和璧正望着烛火怔怔出神,余光注意到卢氏,忽然想起一件事——
距离事发已过去几个时辰,陈正似乎一直没有回来。
别再是被人灭口了吧?
正要找卢氏问话,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陈正回来了!”
宋和璧眉梢轻扬,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放下手中茶杯,淡声吩咐:“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过来一趟。”
小厮为难道:“陈正他受了伤,已被送回屋了。”
宋和璧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苏源都被人陷害进了牢狱,事发时他们俩在一起,陈正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命大。
“罢了,安排大夫过去给他瞧瞧,等好些了再传他过来问话。”
小厮替陈正谢了恩,小跑着下去了。
宋和璧用簪子挑了挑灯芯,眼中明暗闪烁,很快有了成算。
一系列命令发布下去,信步走出饭厅。
月至中天,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夜幕中一颗星也没有,黑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和璧眼眸中有倦意一闪而逝,很快又坚定起来。
......
那边宋和璧洗漱后拥着元宵入眠,这边苏源躺在冰冷潮湿的稻草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间的寒气似乎从骨头缝里渗透进来,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冷水里。
手脚冰凉,呼出的气也是冷的,给人一种五脏六腑都结冰了的错觉。
苏源搓了搓胳膊,翻个身继续假寐。
隔壁的犯人吃饱喝足,老早就睡着了,一遍打鼾一边磨牙。
声音之大,完全盖过老鼠的吱吱叫。
这样下去不行,没等真相大白,他自个儿先倒下去了。
苏源拢了拢领口,后背紧贴着墙,试图攒聚些许的温度,并强迫自己入睡。
睡不着就数绵羊,十只不行就一百只,一百只不行就更多。
好容易数出睡意,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苏源骤然惊醒,眼睛看向门口,身体却纹丝不动。
来人着一身黑衣,背对着烛光看不清模样,只知身量极高,看起来挺不好惹。
几息之间,苏源想到很多。
这是一计不成,又派人来杀他灭口?
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如今身陷囹圄,又被扣上杀人的罪名,只需将他摁死在凶手的身份上,就能让他正大光明的丧命。
为了杀他,还真舍得下血本。
大理寺外面有侍卫守着,里头又有狱卒值夜,这人能避开他们进到这里,显然身手不凡。
他就要死在今夜了吗?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成,还没亲口告诉家人他封爵的消息,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苏大人。”
男子的声音从面罩后面溢出,略有些沉闷,打破苏源的碎碎念。
这声音......有点耳熟?
不等他细究,对方半蹲下身:“属下奉陛下之命,带您换一间住处。”
奉陛下之命......
陛下?!
苏源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
什么讥嘲、不甘通通离他远去,只余下满腔惊喜。
于昏暗中打量来人的模样,苏源语气不甚笃定:“暗九?”
暗九应是:“牢狱中阴森寒凉,陛下特为大人安排了住处。”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苏源在松江府任职期间多次合作过的暗部小头领——暗九。
当年暗九还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晃多年,现在已是不惑之年。
因旧伤复发,他没再继续出任务,被赵归安排去训练新的暗部成员。
得知陛下召见,暗九还以为陛下要重新启用他。
直到抵达帝王寝宫,才知此行是为苏大人另外安置住处。
暗九那是一百个愿意,然后就听陛下喃喃自语:“大理寺牢黑布隆冬的,也不知承珩会不会害怕。”
接着又吩咐:“多点几根蜡烛,炭火也要烧得旺些,在牢里过夜已是难为他了,可不能让他再吃苦头。”
“承珩本就消瘦了不少,你性子温厚些,记得照看好他,告诉他朕相信他,让他安心。”
杀人不眨眼的暗·冷酷·九:“......”
陛下,苏大人已是而立之年,并非三岁小娃娃,哪里会怕黑。
还有,是什么给了您错觉,让您觉得属下是个温厚的人?
属下只是个武艺高强的寡言哑巴而已。
从暗九口中得知陛下碎碎念的苏源:“......”
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爱他呢。
其实在暗九来之前,苏源嘴上说着陛下一定会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心底深处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
那人就是奔着把他定在耻辱柱上去的,人证物证齐全,明面上看不出一点问题。
万一陛下被假象蒙蔽,认定他醉酒后欲强迫女子,不成后将其虐杀,他又该如何自处?
好在,以上所有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揣测。
陛下仍旧信任他,并对他施以沉重的关怀。
苏源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勇气一股暖流,嘴角的紧绷缓解不少:“微臣承蒙陛下信任,谢陛下隆恩。”
情绪过于激动,嗓音略高了些,以至于吵醒了隔壁的犯人。
犯人直起头,嘴里骂着脏话:“大晚上的不睡觉,嘀嘀咕咕吵不吵?!”
暗九丢出一物,犯人“呃”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暗九眼神灵光地发现苏源冻得嘴唇发白,算了下时辰,已接近子时。
“福公公说,陛下宫宴上喝了些酒,出来受了风,回去后就传了太医,不久前才醒来。”
“陛下也是醒后才知道您的事情,这就马不停蹄派了属下前来。”
这里暗九不得不感叹一句,平日里他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此番也是为陛下和苏大人的感情操透了心,嘴巴都要说干了。
暗九决定,未来半个月都不说话。
苏源脸色微变:“陛下现在可好些了?”
暗九斟酌一二:“陛下喝了药,已无大碍。”
苏源这才放心,和暗九一前一后走出牢房。
犯人们都在睡着,放轻脚步从牢门前经过,并不会惊动他们。
暗九在前面领路,带着苏源七拐八绕,来到大理寺牢狱的最深处,走道尽头的一间牢房。
“大人,请吧。”
暗九侧过身,抬起右手示意道。
苏源抬脚走进去,当看清牢房内的陈设,深深怀疑他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数根蜡烛同时点亮,照得这片区域亮如白昼。
地上脏臭的稻草被清扫一空,老鼠蟑螂等牢狱常驻嘉宾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的被褥。
被褥底下铺着一层木板,木板上是一层棉被,很好地保证了苏源夜里不会冻到。
这也就罢了,床尾还放了一盆炭火。
炭盆的木炭一看就是上品,无烟无味,默默燃烧着,可以真切地感知到温暖。
左边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方矮桌。
矮桌上放着整套的茶壶茶杯,苏源猜那里边的水是温热的。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副棋盘,黑白两子安静躺在棋篓里,等待苏源的临幸。
苏源:“......”
要不是前不久冻醒过不下五次,他还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纯狱风宾馆里。
见苏源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暗九推了推面罩:“大人可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若还有什么需要,可尽管跟属下说。”
见苏源抬眸看过来,他一本正经道:“陛下说了,但凡大人有甚想要的,属下定要满足大人。”
苏源:“......”
瞧这架势,快把他当成二十九岁的大龄巨婴了。
“多谢陛下体恤,也辛苦你忙前忙后,这里我已经很满意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暗九一板一眼道:“陛下有令,命属下贴身保护大人,直到查明真相。”
只听命于帝王的暗部专门来保护自己,可以说是非常荣幸了。
这事拿出去,足够苏源吹一年。
当然吹是不能吹的,他一介臣子,如何能享受暗部的保护?
要是被那些个御史知道,弹劾他的奏折估计能把他整个人淹没。
姑且把这当做是他和陛下之间的小秘密吧。
苏源暗戳戳想着,见暗九执意如此,也不再劝。
等苏源喝过温热的茶水,钻进被窝里,暗九这才后退一步,咻一下消失不见。
苏源隐约听见细微的风声,上下左右扫了一圈,发现暗九蹲在房梁上,整个人融入黑暗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和苏源四目相对,暗九重又跳下来:“大人有何吩咐?”
苏源摇摇头,然后暗九又咻一下爬了上去。
苏源:“......”
早知有这天,他就该年幼时习武,也不至于被人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都一把年纪,想学也学不成了。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暗九出现,他滞塞在胸口的郁气消散不少,那种愤怒到心惊肉跳的感觉也没了。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脚边的炭火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热量,苏源逐渐放松下来。
瞌睡虫爬上眼皮,苏源睡意袭来,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苏源被带去刑室,接受审问。
为了避嫌,齐大人和岳坚两人都没参与审问,苏源的案子全权由大理寺左少卿负责。
大理寺左少卿问了很多问题,苏源如实回答,一丝隐瞒也无。
一场审问结束,苏源神色如常,反倒是大理寺左少卿脸色不太好看。
无他,苏源的表现太过坦然,口齿清晰,言之有据,半点不露怯。
以上种种,只有两个可能性。
一是苏源的心理太过强大,明明杀了人,却装作无辜受害者的样子,企图逃脱罪名。
二是苏源当真无罪,这一切源于一场陷害。
可人证物证又怎么解释?
大理寺左少卿越想越头疼,见一时半会审不出什么,只能让狱卒送苏源回去。
苏源回到豪华版牢房里,掸了掸身上的细尘,就这么席地而坐,边喝茶边自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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