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嘴角轻抽,从铜镜里看人:“什么盛世美颜,乱用词。”
扶了扶官帽,站起身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蓄了。”
宋和璧轻哼一声:“就算你真想,等去了海上,有的是时间蓄须。”
“也是。”苏源走到屏风后,拿起腰带系上,“身处那样的环境,哪还有心情打理自己。”
宋和璧不可置否:“晚上下了值早点回来,趁这几天多陪陪元宵。”
苏源手指微顿,温声应下。
出海的时间已经定下,下月初六。
也就是说,他拢共还可以在家待六天。
这六天里,苏源挤出一切的闲暇时间,用以陪伴家人,同亲友告别。
宋家,方东,唐胤,杜必先......一个不漏。
六天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处理好手头的公务,安排好未来几年船舶司的发展规划,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五月初六。
元宵还在睡着,宋和璧和苏慧兰已经起身,为苏源清点行李。
苏源罕见地穿了一身石青色劲装,衣料包裹着长手长腿,俊挺如松柏。
饭桌上,苏慧兰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孤身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冷了多穿衣服,热了也不要太过放纵,海上风大,吹着凉了可不好......”
“等到了地方,不要光顾着陛下交代的任务,不要跟那些人硬碰硬,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从开始到结束,苏慧兰就没停过,苏源也始终好脾气地应着。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遑论前路未知的扬帆远航。
等亲娘说完,苏源看向宋和璧。
宋和璧弯了下眼:“娘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想象中的依依不舍没有出现,苏源默了下,径自说道:“我不在家的日子,要是遇上什么事,可以去找大哥,唐兄方兄也行。”
“每个月杜必先都会送银子来,也不用担心没钱......”
苏源感觉自己好像被唐胤附了身,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他说了很多,末了郑重道:“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苏慧兰倏地红了眼,哽咽着应好。
吃过饭,苏源又去了元宵屋里。
元宵睡得正香,睡颜恬静,睫毛又卷又翘。
苏源不忍心吵醒她,只贴了贴她婴儿肥的小脸蛋,无声退了出去。
行李已被搬上马车,苏源走到马车前,不经意间回眸。
婆媳俩站在门口,苏慧兰眼含泪光,朝他挥了挥手。
再看宋和璧,她眼尾泛着一抹红,隐约可见眸底的濡湿水意。
苏源胸口满胀,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
此次出海共有上千人,包括匠人、舵手、大夫以及精锐士兵。
苏源被任命为航海正使,另一位中年将领盖正明被任命为航海副使。
除了这一千多人,随行的还有好几十车靖朝的特产、珍宝。
离京时,弘明帝亲自相送。
陛下着一身明黄龙袍立于人前,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惹得众人高声欢呼。
“你们都是靖朝的英雄,朕为你们骄傲,你们的家人同样也会因你们自豪!”
这一刻,气氛高涨。
众人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明帝回以微笑,看着苏源和盖正明:“朕希望二位爱卿能带着远靖舟扬我靖朝国威,满载而归!”
两人单膝跪地,语气铿锵有力:“微臣定不负圣意!”
在弘明帝的目送下,苏源一行人逐渐远去。
待到归来日,将荣誉加身,名留青史。
就在苏源率上千人出海后,弘明帝一封国书递到南月国。
国书中,弘明帝质问南月国皇帝,在靖朝安插探子是何用意。
数月后,南月国皇帝回信,表示对此一概不知情,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赖皮不敢承认也就罢了,和信使一道前来的,还有一对貌美的年轻男女。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俩是南月国皇帝主动送来的质子,弘明帝也这么认为。
直到信使表示这两人是南月国皇帝送给弘明帝的礼物,可尽情享用。
满朝文武齐齐沉默了。
弘明帝大怒,南月国皇帝以为先帝那样沉迷酒色的昏君不成?!
先礼后兵,温和的方式行不通,只好采用强硬手段。
半月后,弘明帝集结十万大军,一路向南挺近。
近几年,贪官污吏数量锐减,又有顺来集市加持,国库格外充盈,以致军需充足,人人都能吃饱喝足。
将士们士气高涨,仅花了半年时间,就把南月国整个端了。
沿途各小国得知这一消息,个个瑟瑟发抖,便是有再多的小心思,也都被吓了回去,老老实实做靖朝的附属小国。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攻打南月国,苏源的指南针派了很大用场。
南月国地势崎岖,双方交战时,南月国将士总喜欢把靖朝将士往深山沟谷里带。
那里头草木繁盛,很容易迷失方向。
多亏有指南针,他们轻易便可判别方位,把南月国将士打得屁滚尿流。
南月国纳入靖朝国土的消息传来,弘明帝龙颜大悦x3,大手一挥,宣布大赦天下,赋税削减三成。
百姓奔走相告,弘明帝声望又上一层楼。
这边靖朝进入稳定发展时期,那边苏源等人的情况却不太妙。
当然,并不是指狂风巨浪,而是败血症。
败血症是航海人员常患的一种病症,曾有数百万水手因此丧命。
苏源也考虑到这一点,提前让大夫准备了治疗败血症的药材,还让人在船上种植水果蔬菜。
航海人员之所以患败血症,归根结底是因为缺乏维生素C。多吃水果蔬菜,即可治愈败血症。
起初船员们并不理解苏源为何让人种植水果蔬菜,直到他们其中一部分人被败血症折磨,生不如死,才意识到苏源的良苦用心。
经此一遭,远靖舟上的人心空前凝聚,即使途中遇到几次险境,也都万众一心,齐心克服过去。
远靖舟沿着既定航线一路飘荡,向东而去。
......
冬去春来,转眼已过四载。
远靖舟出海四年,未有回信,千余人生死未卜,大家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逐渐生出质疑。
四年未归,不是被海浪吞没,就是在异国丧了命。
总之,远靖舟归来几率渺茫。
其他人暂且不提,苏源的丧命委实是靖朝一大损失。
皇宫里,弘明帝批完奏折,捧着茶杯怔怔出神。
承珩离开的第一千七百三十四天,想他~
福公公侍立一旁,轻声细语道:“陛下,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可要传膳?”
弘明帝心烦得很,哪有心思用膳,想也不想摆手:“吃什么吃,不吃!”
福公公还要再劝,一人连滚带爬地进来:“陛下!陛下!”
福公公脸色一变,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侍卫早把什么御前失仪抛到脑后,扯着嗓门喊:“陛下,远、远靖舟回来了!”
“砰!”
茶杯落地,弘明帝衣衫湿透而不自知,死死盯着侍卫:“你说什么?”
侍卫抑制着激动:“回陛下,远靖舟回来了,就停在城郊码头!”
这四年里,弘明帝大力发展河运,在各地增设码头,用以出行和货物运输。
河运在一定程度上可降低运输成本,码头停靠费亦为国库添一笔收入,可谓一举两得。
弘明帝还下令修筑河道,使靖朝最大的两条江河,靖江、卢江顺流而下,汇入东海。
远靖舟从东海港口而来,一路逆流而上,可不正好停在城郊码头。
弘明帝大笑:“小福子你听到了没,远靖舟回来了!”
“一千七百三十四天,终于回来了!”
福公公又何尝不激动,嘴角咧到耳朵根。
弘明帝突发奇想:“来人,为朕更衣,朕要去码头!”
英雄凯旋归来,他作为一国之君,定要出城相迎,以表重视的。
福公公有些迟疑:“陛下,码头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苏大人他们很快就会进宫面圣,不差这一时半会,就当是为了您的安危......”
弘明帝大手一挥:“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耽搁了时辰朕要你好看!”
福公公无法,只能苦着脸跟上。
龙撵一早就备好了,弘明帝换上象征着帝王身份的明黄色龙袍,踩着凳子坐进去,直奔城郊码头。
御驾出行,行人避让。
龙撵加上随行侍卫,呼啦啦一长串,排场十足。
百姓跪在街道两旁,俯首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龙撵扬长而去,百姓们相继起身,议论纷纷。
“看这架势,怎么瞧着像是要出城?”
“你们说会不会是远靖舟回来了,陛下去城郊码头迎接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否定了。
“绝对不可能,这都四五年过去,再怎么磨蹭也早该回来了。”
“甭管这么多了,陛下出行自是有要紧事,有这闲聊的功夫,我都卖出去二两菜了。”卖菜的妇人撇嘴说。
大家想也是,很快各自散去。
......
龙撵一路急行,弘明帝颠得肚子都疼了,总算在一刻钟内赶到了城郊码头。
下了龙撵,弘明帝就瞧见停泊在码头边的远靖舟。
两艘船像极了小山,将周遭的船只衬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已有不少住在城郊的百姓闻讯赶来,站在码头边看热闹。
“真是远靖舟?”
“刚才有个在码头上扛货的汉子说了,那船上刻着字呢,就是远靖舟。”
“嚯!这都四年过去了,咋才回来啊?”
“你当是坐牛车走亲戚呢,人不都说大海一眼望不到边,一来一回肯定很不容易,多花点时间怎么了?”
“有点道理。”
远靖一号上,士兵们跑上跑下,冬天里忙活得满头大汗。
“这箱瓷器是要献给陛下的,你们可得小心着些。”
“是,大人!”
士兵粗声应道,抬着箱子走得虎虎生风。
苏源退到旁边,呼吸间喷薄出白雾,朦胧了思绪万千的眼眸。
出海四年,刨除在陆地滞留的时日,他们大多在海上度过。
整日里风吹日晒,伙食不是水果蔬菜就是从海里捕捞上来的各种海鱼。
时间久了,嘴里都淡出鸟了。
也只有远靖舟靠岸时,他们才能上岸打打牙祭,顺便买些肉食回去,开开荤。
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苏源瘦了不少,临行前苏慧兰为他连夜缝制的衣袍松松罩在身上,风一吹更显消瘦。
再加上皮肤被日头晒黑,乍一看像是从什么难民堆里逃出来的。
即使这样,苏源也还是甘之如饴。
此次出海,他们收获颇丰,也算大功一件。
苏源打算等回去后为苏慧兰和宋和璧请封诰命,有功劳在身,也能名正言顺些。
转念又想到元宵,离京那日他都没能正式和她告别。
一晃经年,元宵都七岁了,不知她会不会忘了他这个老父亲,会不会怪他当初不告而别。
思绪流转,有一小将气喘吁吁地跑上船:“大人!”
“气喘匀了再说。”苏源等他缓了缓,方才问道,“发生了何事?”
小将指向身后,一双眼亮得跟电灯泡似的:“陛、陛下来了,陛下在码头上!”
这一声吼得极大,船上很多人都听到了。
大家皆面露喜色,不约而同朝码头上看去。
苏源忪怔了一瞬,很快回过神,同样难掩喜色:“赶紧把东西收拾了,你盯着些,别出什么岔子,我且去迎接陛下。”
小将利落应下,等苏源离开,扬起手臂吆喝道:“都别磨蹭了,大家打起精神,争取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众人摩拳擦掌,咧着嘴嘿嘿笑:“好!”
苏源在远靖二号上找到盖正明,开门见山道:“陛下来码头了。”
盖正明放下手里的箱子,络腮胡浓密黝黑,几乎遮住整张嘴。
他比苏源更黑几分,瞧着像是抹了厚厚一层的锅底灰,夜间可以完美隐藏行踪的那种。
盖正明抹了把汗,小跑着下船:“赶紧的,可不能让陛下久等了。”
龙撵上有明黄色的装饰,一眼就能瞧见。
就在两人向龙撵走去的同时,弘明帝着一身醒目的龙袍,也在朝他们走来。
苏源想,这就是所谓的双向奔赴吧。
两人很快来到弘明帝跟前,一齐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弘明帝看着面前黑得看不清五官的的二位,用不甚确定的口吻:“苏......爱卿?盖爱卿?”
陛下的犹豫不决,给了苏源会心一击。
不就是黑了点,瘦了点,他出海一趟又不是去整容了,怎的搞得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不仅苏源,盖正明表情也很复杂。
他下意识摸了把络腮胡,闷声闷气道:“陛下,您是认不出我们了吗?”
短短一句话,充满幽怨和委屈,搞得弘明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若说没有,与方才自个儿的反应相悖,显得有点虚伪。
要是说有,岂不伤了二位爱卿的一腔忠心?
弘明帝两难抉择,果断选择装聋作哑转移话题。
左手盖爱卿,右手苏爱卿:“这四年辛苦你们了,朕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回去后好生歇一歇,过几日朕设下庆功宴,犒劳诸位一番。”
话已至此,苏源权当看不出陛下的心虚,恭声应下:“是,微臣遵旨。”
弘明帝很快从方才的尴尬中挣脱出来,又看向二位爱卿。不论哪一个,都和离京前的模样大相径庭,饱经风霜,形销骨立,不用想就知道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头。
想到这,弘明帝暗暗唾弃自己方才的行为。
他们俩是为了靖朝才会如此,朕竟然迟疑着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们,这事搁谁身上不心寒?!
朕真可恶啊!
许是上了年纪,心理上出现返老还童现象,弘明帝越来越感性,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让他心绪迭起。
他双眼泛红,作老泪纵横状:“先前是朕不对,朕不该那般。”
苏源和盖正明相视一眼,盖正明挠了挠头:“陛下何出此言,微臣变化之大也是事实,偶尔对着水面看到自己的样子,也都差点认不出来呢。”
弘明帝的反应委实让苏源吃了一惊,他还从未见过天子落泪。
见此一幕,他心里那一丢丢的郁闷消散殆尽。
“盖将军说得对,海上本就条件艰苦,若是还跟以前一样,那才是有问题呢。”
苏源笑着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等曾去过一个国家,他们国家的所有人都是黑皮,像微臣和盖将军这样的,在那还算肤白貌美呢!”
“好一个肤白貌美!”弘明帝一扫自责变得开怀,跃跃欲试道,“现下船上情况如何,朕能否上去瞧瞧?”
虽说有士兵源源不断地往下搬东西,弘明帝更想亲眼看一眼船上的环境,了解他们这四年的海上生活。
苏源隐约察觉到他的意图,正好也想给弘明帝一个惊喜,遂点头称好:“船上有些乱,陛下还得小心着些。”
盖正明觑了眼苏源,现在就告诉陛下?
苏源微微颔首,正好让陛下高兴高兴。
几个眼神交流,两人达成共识。
......
因御驾亲临,城郊码头左边这片区域空出一大片,百姓只能远远看着。
见陛下和两位黑脸官老爷向远靖舟走去,有人大胆发问。
“不是说苏大人也出海了,我记得当年苏大人考上状元骑马游街,可是比探花郎还要俊俏的,怎么变成两位乌漆嘛黑的大人了?”
刚巧这话被苏源听到,又是会心一击。
虽说他并怎么在意容貌,但被大家这么形容,还是有点不大能接受。
弘明帝以拳抵唇,清咳了两声:“你们不必在意他人看法,过些日子就能转回来了。”
“借陛下吉言。”盖正明憨厚一笑,摸了摸脸说,“其实黑点更有男子气概,只是我那小孙女可能要不认识我了。”
三人说笑着登上远靖二号。
船上的人看到一身明黄的弘明帝,纷纷跪地行礼:“微臣/草民见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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