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言行举止,倒有那么几分像是一个奔忙的穷亲戚。只是旁边的嘉竹,显得就有些僵硬了,似乎半点儿都不习惯这些个礼节。
但三老太太只是粗略地扫了嘉兰等人一眼,立刻就敏锐地盯着族老太太看。三老太太也是个聪明人,知道端倪还是要从族老太太脸上才能看得出。
族老太太却也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听完嘉兰的话,也只是喝了口茶眼皮子抬了一下,点了点头:“打哪儿来的?”
“侄孙女儿是从建水州来的,震远镖局,不知道您还记得么?娘亲是您的远方侄女儿,叫咱们北上投奔您来。”嘉兰把早就对好的身世利索地说了一遍。
“大姐,咱们这兵荒马『乱』的定北,倒反而成了香饽饽了。”三老太太笑看着嘉兰,其中打量试探的目光,让嘉兰都有些不舒服。
族老太太也皱了一下眉头:“大老远的,跑我这儿作甚?”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满。
嘉兰连忙道:“娘亲说了,蒋家是定北顶顶的大家,咱们姐妹会些武艺,也能帮着您。”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也是跟您讨个庇护 建水州您也知道,实在没法待了。我们爹娘也 唉,实在没法呆了!”
她说着,让小寒拿出一个包裹来。包裹里是蒋老太爷和蒋老夫人早就写好的给定北蒋府的信物,配合着嘉兰他们建水州镖局的身份。嘉兰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族老太太,也没有避讳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伸长脖子想看。族老太太索『性』就递给她看,然后继续盘问:“你们几个姑娘家,怎么北上来的?”
“先是逃难 ”嘉兰撩开袖子,让族老夫人看到自己手臂上的晒伤。族老夫人瞳孔一缩,连忙拿水杯挡了自己变化的神『色』。
嘉兰这才继续道:“后来遇上了北上的粮队,我们就跟了一程。我们镖局姐妹几个都会武,也能自保。”她说话半真半假,除非仔细查验,也听不出破绽来。
嘉兰心知,事后有没有人查验其实无所谓。她只要现在没有被人认出身份,就算过了这一关。等过了这一关,她们与蒋老夫人等人团聚之后,再以蒋府姑娘的身份出现,那么现在这个镖局女儿的身份,有没有,也就再无所谓。
三老太太看完了信,一时有些索然无味,跟着说了句:“也算有些胆识。”她说完,对一个穷亲戚的投奔也不再关心。而且这些日子,也总有那么几个打秋风的上门。三老太太不再多问,随口说了几句,就带着实伯等人回了自己的西府。
三老太太一走,嘉兰还没回过神来,族老太太就啪地放下了茶杯,直接快步走到嘉兰和嘉竹面前,一把把她们揽在了怀里:“我的孩子们啊 !”
嘉兰愣了一下,在她的怀中,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族老太太也意识到了嘉兰的茫然无措,紧抱一下,就松开了手。她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才对嘉兰和嘉竹道:“你们就是兰姐儿和竹姐儿吧?这一路上,真是苦了你们了。”
族老太太没有多问路上的事情,而是继续道:“咱们定北蒋府,也不算太平。在你们祖母和祖父没回来前,要委屈你们姐妹待在东府后头一个小宅院里。”
嘉兰连忙道:“谢谢大祖母,我们没什么委屈的。能见着家里人,就已经很好了。”她说罢,才又小心问道:“只是,我们回来的消息,不能告诉三祖母吗?”
她对定北的关系,其实知道的并没有那么清楚。她只知道这三祖母不是原配夫人,三祖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原配夫人的儿子,小儿子是三祖母的儿子。大儿子生二子,分别是蒋善骑和蒋善『射』,小儿子倒还没有生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
族老太太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但她一时拿捏不准嘉兰的品『性』,想了想,斟酌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说罢,她习惯『性』地带上了些许威压的语气:“更何况你们一行人都是女眷,说出来,对你们的名声也不好。”
听她这样说,嘉兰便知族老太太并没有完全信任她们。这也是常理,嘉兰不以为忤,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们都听您的。”
她说罢,带着嘉竹行了个礼。
族老太太便满意地颔首,叫了声:“好孩子。”又看着嘉竹,眉头微蹙:“竹姐儿是怎么回事?”
因着蒋忠君被诬陷通敌叛国导致蒋府灾祸的缘故,她对嘉竹虽然说不上来厌恶,但也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嘉竹从进屋开始,就十分的僵硬。要不是有嘉兰在一旁打圆场,嘉竹这态度能让族老太太十分恼火。
嘉兰担心族老太太对嘉竹产生误会,连忙道:“竹姐儿连日奔波,有些病着了。待她歇好了,我再带她来给您磕头谢礼。”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低得让族老太太都不忍心为难了。想她蒋府二姑娘,千金之子,竟也有这样委曲求全的时候。
族老太太忍不住叹了口气,口气也放缓了许多:“不碍事,不碍事。你们也不好在我这里久留,诚伯,你把她们带到后头备好的院子里去吧。其余事,就按我之前吩咐你的来。”
诚伯连忙应了,嘉兰又带着嘉竹行礼,这才跟着诚伯踏出了族老太太的院子,走到了偏僻后院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小院子着实偏僻而且简陋,小寒忍了又忍,怕自己忍不住,连忙拉着白『露』忙前忙后地去收拾,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
诚伯也觉得歉疚,话就多了些:“只能委屈两位姑娘了。院子里头有个粗使嬷嬷,每日招呼她去大厨房拿吃食就成。这院子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得出。”
他看了眼嘉兰和嘉竹的脸,顿了顿,又道:“姑娘们脸上的装扮,也不好成日里都画着,对脸不好。回头清水洗了,在这院子里头,也没人瞧得见,莫得慌。”
他说这话,也是真的好心,嘉兰连忙谢过:“多谢诚伯了。既能到家,焉有委屈的道理?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看得开,诚伯心里也高兴,又多叮嘱了几句,这才带人走了。他走之前,还锁上了院子。虽说是防着其他人,可却也总有种关着嘉兰等人的意味。
诚伯一走,小寒就忍不住气愤道:“姑娘,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第122章 寄人篱下
小寒的气愤并非毫无道理,她们原以为回到定北蒋府, 虽不是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却好歹也是“回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不但被当做外人, 而且还被提防敌视。
即便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族老太太, 也未必对她们有多少关怀 就连嘉竹都明显地感受到了族老太太对她的不满和敌视。
可嘉兰还是摇了摇头, 温声细语地安慰道:“我们既然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吃饱穿暖, 不用风餐『露』宿,又能说什么欺负呢?”
“可这 二姑娘, 这就够了吗?您以前,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这都回蒋府了, 怎么还能委屈您呢!”小寒忍不住为她抱不平。
嘉兰笑着把包袱解开, 一边把里头的衣裳理出来,一边道:“都城的锦衣玉食, 随心自在,我又何尝不想要?”
她说着,把衣裳分门别类地放好,温和道:“可是, 如果我眼里只惦记着那些过去的日子,我又怎么过眼下的生活?难不成, 我要一辈子都悲春伤秋?”
她说罢, 认真地看着小寒, 也看着嘉竹:“不论过去是好是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能偶尔缅怀过去,但绝不能沉湎其中。”
“而且。”她顿了顿,伸手将嘉竹垂落在脸庞的发丝抚到耳后,看着嘉竹的眼睛,掷地有声道:“我不会让你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但是,在我们自立门户之前,我们要做好自力更生的准备。”
蒋府后院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只有方寸的地方。嘉兰她们常见的,也就只有一个粗使嬷嬷。嘉兰她们没有纸墨笔砚,就算是针线,也只是缝缝补补的工具,而不是绣品。这样的日子,就连小寒都时常觉得憋屈。
可嘉兰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安排好了嘉竹每日的起居,让芒种、小寒和白『露』每日带着嘉竹习武,她每日晨起,也跟着她们做一套五禽戏。余下的时候,她大多拿着针线,跟着粗使的朱嬷嬷学纳鞋底,顺便跟她聊天。
朱嬷嬷是个没有丈夫孩子,也没有老子娘的孤老。她原本木讷寡言,可跟嘉兰相处下来,不由得愈发喜欢这个平易近人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会问她家中几口人,以什么为生。也会问她常去哪些地方吃东西,拐的都是什么大街小巷。每日吃饭,还会问她菜价米粮,听她说极其琐碎的小事。
朱嬷嬷觉得嘉兰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纳鞋底实在是有点儿笨手笨脚的
“姑娘,您这锥子得再用点儿力 不然扎不出洞来。”朱嬷嬷耐心地跟嘉兰解释,见她手上实在没什么劲,便笑着把她手上的鞋底拿了过去:“您瞧着花样子画的蛮好,这纳鞋底啊,就不是您这样的姑娘该干的活。”
她没问过嘉兰的来历,但相处下来,也能感受到也曾是个养尊处优的姑娘。
嘉兰有些不好意思:“我手上的劲道还是太小,麻烦嬷嬷了。”
“嗐,这有啥子麻烦的。”朱嬷嬷三下五除二攥好了孔,递给嘉兰,又教她捻麻绳,一边教,一边感慨:“姑娘,您干啥子不好,要来学这粗活。定北小姑娘家玩的花样多嘞!”
嘉兰好奇地问:“若说这玩的花样,我知道的倒是不多,左不过是占花名一类。嬷嬷,这定北的姑娘们,都玩什么呢?”
朱嬷嬷哈哈一笑:“占花名是个劳什子?听着跟算卦的神婆子一个楞样!俺们定北的姑娘,可都是大大方方的!踢毽子您听说过没?”
嘉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
“二姑娘,您拿一块小布,包上一枚铜钱,『插』一根鹅『毛』管子 ”朱嬷嬷比划了一下:“鹅『毛』管子一面儿,剪成十字形,拿针线缝牢了,就是个底座。然后呢,您在没剪开的那一端儿,『插』上七八根鸡『毛』,捆一捆 嗨,就是个鸡『毛』毽子了!”
“那还真是简单,这要怎么玩呢?”嘉兰想了一下,觉得有点儿意思,脸上也笑盈盈的。朱嬷嬷说时,还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生怕她嫌弃这些乡野粗鄙的玩法 毕竟嘉兰说的什么占花名,一听就是个文文静静的事儿。
但,她一看到嘉兰脸上的笑,立刻就放松了下来。脑子里稍稍一想,竟还觉得嘉兰就会是这样的表情 她从来都不嫌弃自己这些市井人!
朱嬷嬷这下更高兴了,拿鞋垫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嗨,您等着,老婆子回头就给您捯饬一个出来。只是俺老咯,这蹦蹦跳跳的活计实在干不来,回头给您带个小丫头来,那可是个机灵的!”
嘉兰一听,忙道:“那不打紧,我们做来自己『摸』索便是。若是小姑娘来了我们这儿,就难得出去了,怕是要憋得慌了。没得让她陪我们憋着。”
朱嬷嬷叹了口气:“姑娘,您瞧着乐呵乐呵的,也觉得憋得慌?”
嘉兰稍稍一愣,从朱嬷嬷的语气中,听出了长辈对晚辈的哀怜。她微微偏头,笑了一下:“是呀,我哪能不憋得慌呢?可是跟您说说话,便觉得这日子也怪好玩的。”
她说着,把搓好的麻绳递给朱嬷嬷:“您瞧瞧,我这样做的好不好?”
朱嬷嬷一叠声道:“好好好!您忒聪明!”她说罢,也不急着再教嘉兰,而是故作神秘道:“那小丫头叫阿团,可也坐得住!她家有个瞎了眼的姑姑,全靠这丫头哩!”
嘉兰听她此言,再一看朱嬷嬷眸中期待的目光,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她若是肯来,且族老太太肯让她来,那也是很好的。若是她想习武防身,便让芒种她们教教她。若是她想认几个字,我兴许还能教教她。”
朱嬷嬷一听,大喜过望:“您真是菩萨心肠!多谢了您!她家实在难,我瞧着也可怜。但是个乖孩子,吃得了苦 您一见她就知道,是个好孩子!跟您一样,是个好孩子!”
她说到后来,是真高兴,一时间把“跟您一样,是个好孩子”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嘉兰不由莞尔,又有些心酸。
和世人比,才知她的苦,也不过是九牛之一『毛』。
朱嬷嬷第二日就把阿团带到了嘉兰跟前。
阿团是跟着朱嬷嬷一起给嘉兰送午饭来的,她虽然叫“阿团”,可整个人却十分的瘦小,脸也黑黝黝的,看起来竟然也就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但实际上,她已经九岁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看看阿团,再看看一旁白净的嘉竹,嘉兰的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难受。
“阿团,快来给姑娘磕头!”朱嬷嬷拉了阿团一把,嘉兰赶紧扶住了阿团的手:“嬷嬷,可别,我哪有什么让她磕头的地方呢。”
“姑娘,您昨儿给诚管家提那一嘴,才让她能来得了这儿!”朱嬷嬷顿了顿,有些愧疚道:“就是 就是她姑姑也跟着来了。您放心!她一准儿吵不到您!”
嘉兰愣了一下,连忙问道:“那怎么没瞧见人呢?”
阿团小心而谨慎地看了嘉兰一眼,她的目光里有十足的提防和警醒。朱嬷嬷也不由小心道:“诚管家给人安排在净房旁边了,就不来见您,污了您的眼睛 ”
这年头,富贵人家讲究眼缘富贵。定北便罢了,都城的富贵人,是很见不得身体缺憾者的。就连李嫦茹这样身份尊贵的贵女,也只能终日待在家中,就连嘉竹都不认识她。偶尔来一次诗文会,就算众人忌惮她的身份,可谁又不在背后吃醋拈酸地骂几句?
嘉竹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她刚刚习武结束,换了身衣裳,一听这话,惊讶地坐到了嘉兰身边。嘉竹轻轻地摇了摇嘉兰的手臂,抬着头看着她。
嘉兰叹了口气,拍了拍嘉竹的手,又耐心地跟阿团解释:“这样的规矩,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只是我们的房间也不多,要委屈你姑姑跟你和朱嬷嬷挤作一间了。”
她说罢,唤小寒道:“小寒,你带着阿团和朱嬷嬷,去把她姑姑扶到房里歇息吧。”
“您大恩!那 那让她姑给您和小姑娘磕个头?”朱嬷嬷心中稍松一口气,犹疑地问道。
嘉兰此时,却一反常态地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嘉竹一时有些疑『惑』,但朱嬷嬷和阿团却显而易见地长舒了一口气。阿团更是眼圈都悄悄地红了,她紧紧地握着朱嬷嬷的手,快步地拉着她往姑姑暂住的房子走。
嘉竹等她们走远了,才迟疑地问道:“二姐姐,为什么呀?”
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嘉兰不受阿团的礼,可这一次,反而要受她姑姑磕头了呢?
嘉兰知道她在疑『惑』什么,甚至因为嘉竹愿意开口问这些问题而感到十分的欣喜。嘉兰一如往初那样细心地向她解释:“因为最开始,磕不磕头只是个礼节,这样的礼节,要与不要都不碍事。但是后来,我同意让阿团的姑姑来磕头,是在告诉朱嬷嬷和阿团,我并不介意看到她姑姑,并不介意她跟我们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
嘉兰又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磕头这样的大礼。可是阿竹,你会发现,有时候让人行这样的大礼,反而是在宽慰她们的心。”
嘉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嘉兰说这些话时,并没有避开芒种和白『露』。这是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她并不介意让她们知道。
芒种始终站得笔挺,仿佛充耳不闻一样毫无所动。可白『露』却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过来,她看到嘉兰看着嘉竹眸中的认真,忍不住在心底喟叹一声。
三姑娘能有这样的姐姐,何其幸运!
她们能跟着这样的主子,何其幸运!
第一更!
第123章 团聚之时
阿团的到来给嘉兰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色』彩。虽然她也不是个活泼的『性』子, 但是她做事十分的踏实肯干。
嘉兰决定接纳阿团,原本也是希望让嘉竹有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希望能让嘉竹也能开朗些。在阿团没什么事的时候,嘉兰就让嘉竹教她五禽戏, 她自己则也教阿团认一些简单的字。
诚伯偶尔来院子里转两圈,转完出去,都忍不住要感慨两句 这二姑娘, 真的太会过日子了。就连诚伯都不得不承认,这日子,确确实实是寄人篱下。就连族老太太同意把没什么大碍的阿团姑侄两人放进去,也只是为了补偿补偿。结果, 她还真有能把寄人篱下的日子, 过出花来的本事!
相似小说推荐
-
金科玉律(松间明月) [古装迷情] 《金科玉律》全集 作者:松间明月【完结】文案:女主苏兰心襁褓时因为额头有胎记,被父亲嫌弃,母亲是姨...
-
七零之冷情知青的佛系妻(袅袅雾月) [穿越重生] 《七零之冷情知青的佛系妻》全集 作者:袅袅雾月【完结】晋江VIP2023-11-23完结总书评数:1269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