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三姝(瞬息)

“脏这个词，我不许你再用在自己身上！”嘉兰厉声道：“错不在你，凭什么你受罪？你服侍我那么久，可见我哪一回不辨对错，赏罚不分？”嘉兰的声音里，显然是有怒气的。旁人如何说她不管，可连夏间都这样瞧不起自己，这无疑让嘉兰登时就怒了起来。
“姑娘 ”夏间万万没想到嘉兰会如此维护自己，霎时满眼通红，声音呜咽。
她难道不想活着吗？可她要怎么活啊！人言如刀，刀刀致命！她就算苟且偷生，可又要让姑娘如何自处？她不洁不烈！她怎么能把这么好的姑娘，推入一个这么难堪的境地！
“奴婢不想 不想活。”她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她慢慢地低了头。
夏时动作一顿，大颗的泪珠落到『药』罐上，一瞬就化为了雾气，氤氲了她的眼眸。
“我听不见你说的是什么。”嘉兰的声音也有些微颤：“夏间，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想活下来，我就送你去定北。定北的慈幼院急缺女幼师，你会做糕点，会刺绣，你完全可以在定北凭着自己的手艺活下来。而且我兴许有一日会回定北，你还能帮我走街串巷，打探消息。你不用担心，这都城会以为你死了，沉塘了，随了他们的心愿了，他们也就消停了。”
嘉兰从不只是说说而已，豪言壮语？她敢说，那就是她做得。
“姑娘 ”夏间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嘉兰在说什么。夏时却已经喜极而泣：“夏间！傻夏间！姑娘在救你，姑娘在救你！姑娘要你活着，要你活着！”
夏间半响都没说出话来，口中只知道喃喃：“活着 活着 ”
她还能有机会活下来吗？不是随便配给四五十的老鳏夫，不是被囚禁在庄子上一辈子 她竟还配去定北吗？去看那广袤的土地，像个寻常人一样走在大街小巷？
“夏间，你一直都很好，一直都很好。”嘉兰的声音像一弯清泉，清冽而柔和：“你没有任何错，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这世道。”嘉兰闭了闭眼。她更希望夏间能堂堂正正地行走在这世间，而不是需要隐姓埋名，终生为自己的无妄之灾而惶惶。
再一次，嘉兰向夏间伸出了手。
“夏间，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想不想活？”
嘉兰的话有摄人心魄的魔力，让夏间一点一点慢慢地抬起头来。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户纸洒满了一地，她逆着光，静静伫立，犹如神祗。

第36章 顾九郎心性封闭
蒋钱氏静静地站在柴房不远处, 周遭众人均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半响，方见嘉兰带着夏时和芒种缓步而来。蒋钱氏先看夏时的神情，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这才看向嘉兰。
“囡囡, 做好决定了？”蒋钱氏的声音软软，一派听之任之的姿态。
嘉兰点了点头，走到蒋钱氏身边, 附耳低语。
蒋钱氏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你放心，就按你说的做。”说罢，她招来绿衣, 低声吩咐了几句。尔后, 让绿衣带着夏时捧着鸩酒一起去柴房。
嘉兰不能沾手这些事，蒋钱氏便带着她和嘉梅回了蕙心楼。
嘉兰没有进房间，而是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怔怔地看着柴房。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 柴房就会悄无声息地抬出夏间，一口薄棺材装着，从后门出去, 就匆匆葬在坟堆里，立一块木头做的墓碑。
“嘉兰 ”嘉梅静静地站在了她身边, 叹了口气。她还不知道嘉兰做出了怎样的抉择, 但嘉兰不说, 她也不会问。
“阿姐, 我要把夏间送去定北。”嘉兰没有扭头看嘉梅，只轻声道。嘉梅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呀，你呀 ”她就知道这个二妹妹心软，她就知道。
从此，夏间将会从蒋府诸人的视线里永远消失，她也将再不能用“夏间”这个名字示人。但即便如此，谁也不能预料是否会有人认得出夏间，又没人能预料，若被人知道这样一个仆婢还活着，会对嘉兰的名声带来多大的损害。
夏间她，到底不洁不烈。
可是嘉梅不会置喙嘉兰的决定，这是嘉兰自己的事。她会建议会劝导，但若嘉兰已经下定决心，她便会给予最大的支持。“放心吧，今后府上，绝不会有人再议论此事。我们会让夏间，体面地 下葬 。”作为蒋府半个管事的嘉梅，对嘉兰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阿姐，多谢。”嘉兰看向嘉梅，双眸湿润，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谢什么。”嘉梅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倒像是嘉兰对善礼常做的那样：“我们是姐妹呀，我不帮你还帮谁？”
“还帮我呀！帮我呀！”嘉竹一边高呼着，一边从楼梯奔了上来。
“『毛』手『毛』脚的！摔着了看你哪儿哭去！”嘉梅被她唬了一跳，板着脸训道。嘉竹吐了吐舌头，把嘉兰从上到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个遍：“摔不着 二姐姐，你没事了吧？”她可不知道夏间还非得沉塘，她还想着嘉兰情绪低落是因为早先被顾二太太气的呢。
“我能有什么事。”嘉兰笑道。嘉竹支支吾吾地又看了她好几眼，嗫嚅道：“可是 可是你眼睛红红的呢。”她说着有些难过，她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非要跟舞阳去斗风筝，指不定就能帮上嘉兰了。
说来，她这次斗风筝还赢了呢 看不出周国公府那个纨绔周泓澄还有那么两下子，也多亏了他周旋，嘉竹才没跟许晋文打起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跟姐姐们分享这喜悦之情，就遇上了这样的大事。她那点儿高兴，立时也就被冲散了。
“只是风大『迷』了眼。”嘉兰解释道，嘉竹撇撇嘴：“二姐姐，我是那么好逗的吗？算啦算啦，不跟你一般计较。”她摊摊手，看到嘉兰没受伤，便觉得万事大吉了：“对了，大哥哥还跪在知味堂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呀？二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留下善礼一个人又担心你又着急大哥哥。”
嘉竹是没太想明白其中干系的，若是顾蒲月失身了，那退婚嘉竹是明白的。但是嘉竹颇相信嘉兰，嘉兰说没失身，既然没失身，那不退婚嘉竹也觉得理所当然。所以她到现在，也只以为是因为蒋善仁偷拿了偃月宝刀的缘故。可是这跪的也太久了些，蒋老太爷可最喜欢大哥哥了。
嘉梅一想到这事，就有些烦闷。虎着脸，没有说话。嘉兰看了眼嘉梅，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祖父恼大哥哥没有先商量再做事。”“喔。”嘉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至于到底想没想明白，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那二姐姐一会儿去看善礼吗？他 ”嘉竹话还没说完，别间就传来极惊恐的呼声：“阿姐！阿姐！”那声音凄厉，连一向胆大的嘉竹都吓了一跳。
嘉兰连忙匆匆往别间去，嘉竹跟在后面嘀咕：“这谁啊？不会是顾九郎吧？文文弱弱的人声音怎的能这么尖 ”她还在嘟囔着，却被嘉梅拦了下来。
“大姐姐，怎么了？”嘉竹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嘉梅朝她摇了摇头：“顾九郎如今是惊弓之鸟，嘉兰也已疲于应付。我们别过去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嘉竹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夏时几句，这才跟着嘉梅匆匆别过嘉兰，各自回房。
顾湍榕死死地攥着被面，直到看到嘉兰，连滚带爬地就扑了过来。他扑过来的时候太急了，一下扑在了地上。他也不急着站起来，而是先攥住了嘉兰的裙摆，然后才慢慢地安下心来。
嘉兰蹲下身去，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九郎，乖，听姐姐的话，我们坐起来可好？”她的话对顾湍榕如同圣旨，顾湍榕拼命地点头，一溜烟就爬了起来，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张大着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你有没有听小满姐姐的话，好好吃『药』？”嘉兰看到地上的『药』渍，问道。顾湍榕咬了咬嘴唇，脸『色』煞白，像一只忧心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太大了。他现在完完全全地自我封闭，只把清醒时唤他第一声的嘉兰当做了可信之人。这个颖悟绝伦的少年，真的要毁在这件事上了吗？
“下次要好好吃『药』。”嘉兰点了点他的额头，亲昵道：“阿姐只是出去走了一会儿，你吃完『药』就会回来的。”她说罢，朝小满招了招手。小满已经又温上了一碗『药』，此时端着，递给了嘉兰。
“阿姐，我自己喝。”顾湍榕见嘉兰没有生气，连忙要去拿『药』碗，口中还小声道。他不怕苦，也不怕疼。顾湍榕一咕噜把『药』喝完了，然后乖乖地把『药』碗递给嘉兰看。
“好孩子。”嘉兰笑着给他递了颗蜜饯，『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九郎这么乖，姐姐今天也给你讲故事。”
顾湍榕乖乖地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嘉兰，认认真真地侧耳去听。
蒋善礼悄悄地站在门口很久，嘉兰也没有发现他。蒋善礼也没有出声，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又生气又难过。
“礼哥儿，怎的傻站在那儿？”蒋钱氏原本一直坐在嘉兰的闺阁里，安排调度夏间的事宜。此时安排好了，便也预备回自己的院子去。
嘉兰的对夏间的处置，其实正合了蒋钱氏的心意。她原本就不想让夏间死，但是她更愿意遵从女儿的意见。所以，她现在情绪还算不错。
蒋善礼扭头看蒋钱氏，蒋钱氏不由一愣。这个小少年憋得小脸通红，竟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善礼？”嘉兰也听到了蒋钱氏的话，不由惊喜道。蒋善礼却一反常态地硬邦邦地大声说道：“我走了！”然后赌气一溜烟跑了。他走得这么急，火烧火燎的，就连在绣楼下等他的萧肃政都不由愕然。
嘉兰匆匆而出，喘息着伏在栏杆上，看着蒋善礼远去的背影。
萧肃政向她行了个礼，然后又看到怯生生地跟在嘉兰身边的一个同蒋善礼般大的男孩，心里一怔，复尔明白过来。像兄长思及顽皮的幼弟，『露』出了一个浅笑，随善礼而去。
“得空瞧瞧他。”蒋钱氏哭笑不得，看了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顾湍榕一眼，叹了口气：“善礼只是一时没想开，过会儿就好了，不打紧的。”嘉兰此时亦明白过来，善礼怕是因为自己这几日太挂心顾湍榕，而生了别扭。
蒋善礼的确是别扭，他可真是别扭坏了。
湖沼刚给他递信儿，重九节遇到的郑宣行送画来了。善礼拿了画，第一时间就要拿给嘉兰看。他还记着不能轻易打搅阿姐，特意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地上楼的。可谁知道他站在阿姐门口半天了，阿姐居然一直都没有留心到他！
善礼也知道不能怪顾湍榕，可他 他就是憋屈！不服气！
不服气的善礼把画往湖沼怀里一丢，气呼呼地跑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打沙袋。
“少爷 这画咱还送不送了？”湖沼迟疑道，实在觉得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不送了！”善礼大声道，湖沼又问：“真 真不送了？”善礼恶狠狠地瞪了湖沼一眼，湖沼无辜地挺直了腰板。
“那，那就让萧哥哥去送！反正我不知道这事，她不理我，我才不要送给她！”善礼气道，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妥协了，不由更气了，一双小拳头，把个沙袋打得碰碰作响。
萧肃政哭笑不得地看着湖沼哈腰点头地把画给自己，一时竟有些好奇。
这蒋二姑娘，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今日影音推荐】
《怪化猫》
我唯一看完的日本动画。
风格诡异，故事耐人寻味。
我当时一个人在寝室看的，差点被吓到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太小_:3」 _）

第37章 抚善礼姐弟亲善
蒋二姑娘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急不缓地缝一个绑腿, 看到萧肃政也并不十分惊讶。她放下绑腿，站起身，和萧肃政见礼。
“属下奉命送画，这是郑公子重九节应诺的回礼。”萧肃政双手递上, 夏时上前接画。
“多谢萧护卫。”嘉兰并没有看夏时手上的画，她微叹了口气：“舍弟年幼，觉得你亲近, 并非视你为仆，望你多见谅。”她代善礼向萧肃政赔罪。就嘉兰所知，萧肃政可没签卖身契。送画跑腿这样的事，论理应该湖沼和湖泽来做。这事, 是善礼唐突了。
“姑娘言重。”萧肃政一愣, 微低了头，掩饰自己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万没想到蒋嘉兰居然会想自己赔礼，这个蒋二姑娘, 总是会出人意料, 可又总让人觉得在情理之中。
“此事，我会同善礼去说的。”嘉兰叹了口气：“我脱不开身，多谢你陪在他身边。”她知道善礼很亲近萧肃政, 虽然不知道父亲和叔伯打得什么主意，但是就善礼的口中来说, 萧肃政对善礼可谓尽心尽意了。
萧肃政罕见地显现出了迟疑地神『色』：“姑娘不去看三少爷？”他同样万万没想到嘉兰不会去看善礼, 若换作他自己, 早就去哄幼弟了 可是, 他的幼弟
萧肃政闭了闭眼，眉目凌厉。
嘉兰没有看他，眼神静静地看向柴房的方向：“他是我的胞弟，他于我，是无可替代的人。可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时时都以他为重。”嘉兰『露』出了一个苦笑，顾湍榕站在她身边，头更低了，攥着她衣角的手忽松忽紧。
萧肃政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湍榕。这个男孩“霸占”了嘉兰的注意力，可却无法叫人生恨。
“你也是呀。”嘉兰低声对顾湍榕道：“九郎，你可还记得你阿姐？你另一个，无可替代的阿姐？”她的声音缓缓，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可顾九郎却猛地摇头，一头扑进了嘉兰的怀里：“阿姐！不要不要我！不要把我送回去！”
他声音凄厉，像杜鹃啼血，声声催人泪下。
“九郎那么好，我还想一直留着你呢，为什么要把你送回去呢？”嘉兰低声笑道，她似乎并不会被顾九郎的状况吓到，反而十分镇定而轻缓：“是你阿姐来呀，傻孩子。”嘉兰『摸』了『摸』顾九郎的发髻，轻轻地，一次又一次。
她的耐心当真是极好的。
萧肃政一时怔愣，却被身后的人忽地拍了一下肩。他下意识地做出防卫的姿势，却被那人轻松化解。
“从没见过她哄人？”来人是蒋善仁，身后还跟着红着眼不情不愿的蒋善礼。
萧肃政对蒋善仁十分敬重，立刻肃穆以待，摇了摇头。
“大哥哥。”嘉兰见到蒋善仁十分意外，她可记着早些时候蒋善仁还跪在知味堂呢：“你怎么来了？”
“这小子想来看看你。”蒋善仁二话不说就把蒋善礼供了出来，蒋善礼立刻就不乐意了，立马嚷嚷道：“我才不想来呢！明明是你要拉着我来的！”这谁还管呢，反正蒋善礼人是在这儿了。
夏时之外，一些路过的扫撒使女都掩面笑了。
蒋善礼更委屈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要不是被蒋善仁死死钳制住，他又要一溜烟跑了。
可嘉兰却扑簌着眼帘，声音微微哽咽，几分慨然几分欣慰几分歉疚，她朝蒋善礼招了招手：“善礼，你来阿姐这儿。”
善礼一时愣了，他可没想把阿姐招哭呀。
“善礼 ”嘉兰又叫了一声，眼睛便湿润起来。善礼一看就慌了，一时间居然手忙脚『乱』起来，连忙跑过去拿自己袖子给她擦眼睛，有些急又有些气：“阿姐你别哭呀，我没怪你呀。哎呀呀，都怪我不好！”
“他们姐弟就是如此。”萧肃政没有说话，蒋善仁以为萧肃政被善礼前后转变之差惊到了，故而不以为意地解释：“说不上来谁更疼谁一点。”说罢，他看着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却还死死地攥着嘉兰衣袖的顾湍榕，叹了口气。
他这次来，一是为了看嘉兰，二是为了看顾湍榕。他早听说了顾湍榕的现状，可万万没想到，情况竟恶劣至此。再想到惊惶不安的嘉兰和失魂落魄的蒲月，蒋善仁恨不能把那些流匪的尸骨从地底刨出来，再挫骨扬灰。
这时想想，竟觉得吴越舟杀光了流匪，有些可惜了。
嘉兰声音哽咽，却并没有真的落下泪来。她把善礼在怀里一抱，便又松开了手。顾湍榕迟疑着向前走了几步，被善礼一瞪，又慌忙地后退了几步。
嘉兰『摸』了『摸』顾湍榕的头，善礼一时又气道：“阿姐！我呢？我呢？”嘉兰眉目温和，坦然自若：“我们善礼，不是长大了么？”她还记着善礼悄悄地挣开自己的手，他想的，她便会给予最大的尊重。
善礼嗫嚅着，别别扭扭的，不知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