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蒲月的话让添花愣了一下。她虽然也识文断字,但是于这作画一道上并没有那么多讲究。而且顾蒲月这话,让添花还不能说郑宣行带了矾了的重绢,否则不就是故意为之?但她仍然牵强道:“蒋二姑娘画技高超,想来不是矾了的重绢也无妨吧?”
经过了嘉梅等人的轮番机锋,嘉兰此时已是笑意妍妍,听到添花的话,她认真地伸出纤纤玉指,数给添花听:“不说纸,我在家作画要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这还是少数。再说颜色,石黄、石青、石绿,哪样都不能少。”嘉兰笑看添花蹙起的眉头,浅笑道:“姑姑,我这还是与你说少了。那些大赤飞金、青金、广华、蛤粉之类的,我都还没同你细算呢。”
至此,添花已是哑口无言。小使女捧着刚拿来的画具,惶恐地站在亭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姑姑莫怪。”嘉兰缓和尴尬的气氛,轻声细语道:“只是给大长公主的画到底需谨慎些,容我回去将这儿的景色一一重现,再献给大长公主。”她们倒也不是想跟阴城大长公主闹僵,只是如果像之前那样强拉硬扯,她们若是再不拒绝,反而叫阴城大长公主耻笑。
添花不是那等轻易变脸的人,尤其是在座诸人,她谁也惹不起。既然嘉兰给了个台阶,她自然也就顺势下来,颇为遗憾道:“无缘得见蒋二姑娘挥墨,一大憾事。那就要有劳您了。”她嘱咐了小使女几句,让她端着画具走了。
只是,众人才预备放下心来笑谈,就听大长公主的侍卫一声低喝:“什么人!?”众人一听,心下一惊。尤其是谷雨、芒种和白露这三个武婢,立时就做出了反应。添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皱着眉头吩咐小使女前去询问。
“回郡主,三位姑娘。姑姑,侍卫说是一个在竹林里头砍竹子的农人,不知道郡主和姑娘们大驾光临。”小使女的话让嘉梅等人不由得抬头去看那个农人。
嘉兰一惊,这个背着箩筐,里头还装着几根竹子的“农人”,可不就是昨日来碧溪庄以“连珠箭”惊艳四座的萧石头么!
第21章 蒋二姑娘的态度
相比他射出连珠箭时的凌冽肃杀,此时的萧石头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耕种少年。粗布麻衣,背上的箩筐如同生活的重担一般压弯了他的脊梁。他微微弯腰,以显恭敬。
“诶 ”嘉竹下意识地就想要说些什么,嘉梅却已经说在了她的前头:“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问清楚就罢了。”她这话一说,嘉竹立刻就不说话了 她明白,嘉梅是不想让大大长公主知道她们认识萧石头。
嘉兰的视线多放在了萧石头身上一会儿。他虽然粗布麻衣,但是衣服干净整齐,也没有破落裸露的地方,是常清洗缝补过的。又虽弯腰,可瞧上去既不颓唐也不惶恐,就如同只是弯腰取物一般自然。他背上的确背着一筐竹子 嘉兰定睛瞧了瞧,心中有些疑惑。她知道能削竹为箭,但是她到底不是习武之人,并不知道做竹箭有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又或者需要哪一段竹子。
嘉竹倒是知道的非常清楚,此时她也已经看出来了。嘉兰看了嘉竹一眼,心中有所猜测。嘉竹意识到自家二姐在看自己,一乐,古灵精怪地眨巴着眼睛。她们姐妹自小一起长大,这些小神态哪还有读不懂的。嘉竹已经知道嘉兰的疑惑,而且也已经给出答案 他背篓里的竹子,的确可以用来做箭。
她们会如此想,是因为早先见识过萧石头的箭术。但侍卫毕竟没有,因而也未曾往这一处想。待到他们核实萧石头确实获准在这里砍竹子之后,便放了他走。
“万万没想到,普济寺这等清雅处,也会有焚琴煮鹤的举止,惊扰郡主和诸位姑娘了。”添花啧啧称了一句奇,向她们赔礼。嘉梅并不多加附和:“或许是伐竹作碗,又或许是添一样竹子做成的家具,不过为生计所迫罢了。”她随口带过了这个话题。
萧石头不过一个不能再小的插曲,嘉梅顺其自然地带过这个话题,添花自然也就顺势而为了。
不过,嘉兰对普济寺的地形了然于心。这片小竹林处在阿耨达池和山峰交汇之处,只有面向具德亭这一个出口。萧石头该是早已在竹林中,听到了她们那番话。只是因为并非密谋,所以添花也就没有详查。
萧石头倒也机敏。他背着箩筐,很难不发出声响。与其在竹林中被侍卫发现,不如自己主动走出来为好。
嘉兰心下一思量,有些好奇又有些感慨。
“烦请三姑娘指教,这都城近郊,还有什么值得入画的地方么?”嘉兰正分心想着萧石头的事,冷不丁被添花一问,先下意识地一笑。这时候,众人正闲聊到此处风景,嘉兰一时没回过神来。嘉梅于是不动声色地命使女给她端茶,嘉兰顺势接过了茶,已然回过神来。
“都城近郊么,普济寺后的灵鹫峰就是盛景。山脚、山腰和山顶,皆可入画。”嘉兰遥遥一指。“三姑娘还上过灵鹫峰顶?”添花些微有些惊诧。嘉兰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未曾上过,不过从我二舅舅那儿听来的。”
钱明益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嫡长子钱朝印入朝为官,如鱼得水。嫡次子钱朝游四方讲学,醉情山水。嫡女就是嘉兰之母蒋钱氏。
“真是可惜了,美景未曾入您的画。”添花显得颇为遗憾,嘉兰笑看了她一眼:“姑姑见过我的画?”按理,嘉兰的画除了署名为“空谷居士”的画作,其余很少外流,除非是极亲近或极权贵之人。虽说阴城大长公主算得上极权贵,但她离都城五年,嘉兰渐有声名的时候可就是这近五年,也并未给阴城大长公主画作。
嘉兰这一问,也是嘉梅等人狐疑之处。此时,众人都看着添花。添花不显惊慌,平常笑道:“郑公子醉心书画,曾在友人家中见过,同大长公主提了提。大长公主这才知道,原来是三姑娘所画。”
“这郑公子可真是结交甚广。”嘉梅慢悠悠地抿了口茶。“郑公子乃是阴城的皇商之子,确然见多识广。”添花解释道。“哦?皇商啊。”顾蒲月抿唇一笑,她这一笑,颇有轻忽之意。士农工商,就算是皇商,那也是下等户籍,这对世家贵胄来说,都是寻常道理。顾蒲月尤其是耕读世家,比嘉梅等姐妹更不待见商户。
“郑公子在阴城时有所功绩,已经脱了商籍了。”添花对顾蒲月的态度不以为异,解释的很是耐心。
“何等功绩?”嘉梅仿佛来了兴趣,略微一挑眉,笑问。添花看了嘉兰和嘉竹一眼,嘉兰端方而笑,嘉竹先前还认真听着,喜爱的糕点一来,她就一门心思吃着糕点,两人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个婢子也不清楚。”添花歉疚地福了福:“若是下回郑公子有幸能向三姑娘讨教一二,三姑娘倒可亲自问问。”添花说话,皆是在贬低郑宣行而捧高蒋嘉兰。若是稍稍得意些,怕当场就要矜持应下了。
嘉兰不过偏头一笑:“他的画具和我不一样,恕难指教。”她的神色在坦然之中又隐隐透着几分狷介,几分不屑与伍的骄傲。
这哪里是在说画具,分明是在说她瞧不上他!添花一噎,笑意收敛。这个蒋嘉兰,平素一副温和无害人人可欺的模样,可真锋利起来,她的两个姐妹都要甘拜下风。
“姑娘说的在理。”添花只能退一步,好给自己台阶下。嘉兰此时又温和了起来:“真要说指教,还是得找我二舅舅和外祖父才是。我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爹娘宠几句、婶娘们疼几句、姐妹们夸几句、婢子们捧几句罢了。哪儿当得了真?”
她一进一退,一紧一缓,当真是张弛有度,让人不得不服。
“远远瞧着你们美人如云,好山色配着,好看得紧。”阴城大长公主款款而来,把自己使女从四位姑娘之中解放了出来。
阴城大长公主一看添花的脸色便知她恐怕没落着什么好。阴城大长公主也不恼,她反而笑容满面,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高兴得很。
听添花说完所有事情的原委,阴城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还是世家教养的女儿最为妥当。这画具确然如此麻烦。何况笔从心落,无这打算就无需勉强作画。还是等嘉兰你有这番心思了,再赠画与我吧。”
嘉兰应了。她还有些赌气地想,反正到时候她随便找一幅旧画,阴城大长公主也瞧不出来。
“大长公主。”阴城大长公主还没跟几位姑娘聊上几句,外头就有侍卫来报,却顾忌着几位姑娘在,没有说完。阴城大长公主一挑眉,漫不经心地朝侍卫招了招手。侍卫便小步快跑前来,在添花耳畔细语,再由添花转述给阴城大长公主。
“喔 蒋府来人接了。”阴城大长公主神色未变,仍向她们笑着颔首。添花话说了一长串,阴城大长公主不过说了六个字。她也没什么再留人的心思了。和惠识相谈甚欢以及侍卫禀报之事,已经足够她思虑了。
这时候,时辰自然还早,远没到嘉兰约定之时辰。不过既然阴城大长公主有意放她们走,她们自然乐得谢恩,一齐家去。
第22章 他们第三次相逢
四位姑娘坐了一辆马车,总算是松快地聊了一路。到了蒋府之后,匆匆赶来的蒋善仁护送顾蒲月回顾府。
原本姐妹三人是要各自回自己的小院的,但嘉竹却拉住了两个姐姐,于是三人一齐去了嘉梅的故香院。等挥退左右,就剩姐妹三人,嘉竹忙把憋在心里的话和盘托出:“大姐姐二姐姐,先前侍卫禀报的不只是我们府里头来人接的事。”
“还有什么事?”嘉兰问道。嘉兰和嘉梅自然都知道那侍卫说了一长串,不可能就蒋府来人接这一件事,只是她二人都听不到具体内容。
“还提到了晋国公府二老爷!”嘉竹肯定道。嘉梅和嘉兰都愣了一下,嘉梅忙问:“你如何听到的?”她们姐妹离阴城大长公主并不近,何况添花的声音不过耳语,她们哪里听得到。
嘉竹讪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原就能听到些许,而且而且我还还闹着玩儿地学了读唇语”嘉竹看到两位姐姐愕然的神色,又想到学唇语不过是她做过的最不惊世骇俗的事之一了,一时又挺起了胸脯,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真是”嘉梅对嘉竹也是无话可说了。嘉兰倒是笑了:“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事,也倒是提醒了我,要把小满送去学一学说书。”嘉兰一表示赞同,嘉竹立刻就精神了起来:“我就是当初想学笑话来着,那个说书人还能一人分饰多角,还能用肚皮说话呢!可好玩了!我就让他说几样本事,能让我学会的”她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了半天,可见是憋了一会儿的。
“呵。”嘉梅冷笑了一声。关于“笑话”的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嘉竹一顿,张了张嘴,乖乖的不说话了。
“噗,学以致用,彩衣娱亲么。”嘉兰很是温柔地点了点嘉竹的鼻尖,嘉竹竟还稍稍有些腼腆。
“大姐姐,那嘉竹知道的消息,必是妥当的。”嘉兰很信任她这个妹妹学以致用的能力,也确信她不会信口开河。嘉梅虽然对嘉竹的行为举止深感无奈,但也很信任嘉竹,此时也只是瞪了嘉竹一眼,叹了口气道:“既然知道了,赶紧去禀明祖母和母亲们,也好让家里早早留心。”
既然在大姐姐面前过了门路,便也不用那么拘谨了。“你这可是个既有意思又有用的好本事。”嘉兰一副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欣喜模样,和嘉竹凑在一堆:“你回头也教我,我们姐妹俩一块儿玩。”
嘉梅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嘉兰:“怎么连你也跟着胡闹???”嘉竹吐吐舌头,躲在嘉兰身后,兴奋的不得了。嘉兰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睛:“大姐姐这可能派上用场呀,学一学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又不会往人前去说。”
“唉,真是管不了你们了。”嘉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板着脸道:“不许往外说,听到没有?”嘉兰和嘉竹都点了点头,两人一人拉着嘉梅的一只袖子,轻车熟路地撒起娇来。
姑娘们对于外头的局势虽有关注,但并没有时时放在心上。把嘉竹知道的消息告诉长辈之后,她们三人也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嘉竹的事提醒了嘉兰,嘉兰报备了一声,就把小满送去熙春楼学说书了。左右不是大事,宜安长公主乐得安排。
等闲下来,嘉兰便带着先前在碧溪庄画的画,又挑了一幅新画的普济寺的画,去给蒋钱氏过目,好送给阴城大长公主。
“阿姐!”嘉兰才到蒋钱氏的院子,善礼便欣喜地奔了过来。
“你怎么没去练武?爹爹不在?”嘉兰笑着点了点善礼的鼻尖,帮他理了理衣襟和散发。善礼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悄悄地凑到嘉兰跟前道:“爹爹准我来的!”
嘉兰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左右,才看到善礼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萧石头。
萧石头此时穿的是蒋府统一的侍卫衣制 窄身窄袖的玄色长袍,边缘绣着红色的祥云纹案。内里穿着麻衣内衬,从圆领口上露出些许。腰间束带上挂着箭囊、长剑或者短刀。下身穿着套裤,足蹬高皮靴。
这个人,换下掩人耳目的粗布麻衣,立刻就显现出凌厉沉郁来。他像一把暗藏在刀鞘里的利刀,周身隐含出鞘必见血的如虹气势。
萧石头也看了过来,与嘉兰四目相接。不过一瞬,嘉兰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萧石头稍一怔愣就回以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
“阿姐?”善礼一时半会儿没得到嘉兰的回应,狐疑地拉了拉嘉兰的衣袖。嘉兰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侧首,温柔一笑。
“嗯?阿姐随你一起去见爹爹和娘亲。”嘉兰如往常一般拉了善礼的手。善礼微微有些挣扎,悄悄地去看萧石头,仿佛是脸红了。嘉兰又看了萧石头一眼,一笑,放开了手,颇为感慨道:“我家善礼一夜间仿佛长大了。”
“阿姐!”善礼恨不能去捂住他姐姐的嘴,嘉兰抿唇一笑,双手交握安放于腰腹前:“嗯?莫不是我说不得?得叫爹娘评评理。”
她端足了姐姐的架子,善礼一时就慌了,虎头虎脑的赶紧给自己姐姐赔不是,倒惹得嘉兰身边的夏时等人眉开眼笑。
嘉兰才不管善礼的左右赔罪,她由得善礼去,只笑着凌波微步款款前行。她粉色襦裙的大袖随风微晃,随她而来的风,仿佛卷携着她身上淡淡的苏合香味道,轻盈地拂过人的鼻翼,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变得温婉轻柔。
“阿姐,萧哥哥还不太知道怎么行礼,你别怪他。”一进房门,还未拐进里间,善礼先低声为萧石头开罪。
“才一会儿工夫,连 萧哥哥 都叫上了?”嘉兰脚步稍缓,笑看着善礼。善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嗫嚅道:“他帮我挡掉下来的沙袋,还教我射箭呢。”蒋忠地最喜锐气少年,于是挑中了萧石头,给善礼做个伴。
善礼和萧石头在不长的相处时间里能这么好,也是有缘故的。演武场上挂着沙袋,结果有一日沙袋的吊绳松了,练武的护卫不知情,就一拳将沙袋向同样在场的善礼击来,还是萧肃政反应迅疾,帮他挡了极厚的沙袋。
“那也是在演武场的事,你怎么把人带这儿来了?我记着你的亲卫可不是他。”嘉兰虽然赞叹于萧石头的好箭术,又感念他的忠心之举,怜其孤苦无依,但都比不上对弟弟的忧心。
“我哪敢随便换亲卫呢。”善礼忙摆摆手道:“是爹爹有事要问他,也许我来了。”善礼一解释,嘉兰也就放下了心来。
“嗐,我还在等我家乖囡什么时候想起我呢!可见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了。”嘉兰还没到内室,就听蒋钱氏佯装委屈道。嘉兰忙转过沉香木雕的八幅四季如意屏风,蒋钱氏的大使女绿衣笑着为她勾起了帘子:“夫人等着姑娘呢。”
“知道娘等我呢。”嘉兰笑着走到蒋钱氏跟前行礼,然后接过了使女的小捶腿,轻轻地给蒋钱氏捶腿。“罢了,没得累着你,把他们爷俩心疼个够呛。”蒋钱氏笑着夺了嘉兰的小木锤,交给了绿衣。
“爹爹呢?”嘉兰于是笑着坐到了蒋钱氏身边:“善礼说他找蒋侍卫有事。”善礼忙给姐姐答疑解惑:“爹爹在书房呢!”
“你四叔查了他的身份,让人回禀你爹。”蒋钱氏补充道,又有些埋怨:“你爹,好不容易一个休沐日,还得忙这忙那的。”她的埋怨倒也不是真怨,带了几分娇嗔,听得嘉兰都心里一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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