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影响,裴行之从小就研习硬笔书法。如今看到儿子的成就,裴仲渊心情十分喜悦,忍不住想要跟宗学海炫耀一下自家孩子。
看到跟平时稳重模样截然相反的裴仲渊,宗学海嘴角抽了一下,想到对方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消息,到也能理解他的激动。
他凑过去认真看了几眼,说实话,看不懂,他就是一个当兵的,认的那些字都是在部队学的,能认识字就不错了,让看看什么风骨风格什么的,简直满眼抓瞎。
“嗯,利落干脆,有力道。”字写得挺好看的。
宗学海努力找出几个词语来形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但这样裴仲渊就已经很满意了。
【……您离开的第三年,祖父母相继离世。您别担心,祖父母没有受苦,是在睡梦中逝去,我已将祖父母妥善安葬……第三年受白奉尧白师傅照顾,我成了他的学生,他待我如亲子,将所学全部教授于我……】
【下乡第四年,我与清河村支书孟爱国的女儿孟晚秋成婚,孟家待我如亲生女儿,掏心掏肺,儿无以为报……晚晚是个好姑娘,也是儿子行之此生挚爱,您会喜欢她的。】
【写这封信的第二天,我跟小晚就要离开清河村了。岳父因为我在机械方面颇有天赋,不忍我在农村蹉跎浪费才华,费尽心血为我谋取了一份机械厂的工作。这是我在清河村为您写的最后一封信,临行前一天的梦里,不知是不是天意,竟梦到了父亲您。
对了,再告诉父亲您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小晚已经怀孕了,我当爸爸了,而您也当祖父了。
还记得小时候您跟祖父发生的小闹剧,是因为帮我取名的事,祖母告诉我,祖父已经提前为我取好了名字,结果您不满意,先斩后奏,上户口的时候偷偷给我改了现在的名字。气得祖父没了涵养大骂您是不孝子,大街上拎着拐棍就要收拾您。说起这事时,祖母眼角都笑出了泪水。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我也要当一回不孝子了,您孙子名字我已经取好了。
女孩叫景汐,男孩就叫景淮。河汉江淮,汐水如嫣。
好听吗?听祖母说,您帮我取名时,连未来孙子孙女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可惜了!
父亲,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父子终有团聚的那一天。
不孝儿行之敬上。
裴仲渊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心脏痛如刀割,父母在他离开的第三年就离世时,裴仲渊痛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干涩犹如火烧,心中千言万语却吐不出半个字。那瞬间,裴仲渊仿佛成了一个哑巴。
第三年,第三年……
裴仲渊的嘴唇在颤抖,无声念着这几个字。
他离开时明明父母身体都很康健,怎么可能短短三年就离世。
裴仲渊不是傻子,相反他还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当然看出了裴行之试图掩饰的痕迹。
父母亲,绝对不是正常的离世!
而行之信中轻描淡写地那些经历,也绝对没那么简单。
他的父母,他的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
愧疚,悔恨,痛苦一切负面情绪淹没了裴仲渊。
是他,是他连累了他们。
凭着多年来的修炼的心性,裴仲渊才掩饰住自己濒临崩溃的状态,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当看到行之十六岁就下乡的时候,裴仲渊手都颤抖了。
这样崩溃的状态一直看到裴行之结婚,才缓解了稍许。
裴仲渊眼底闪过欣慰,翩翩少年郎也有了惦恋的心上人,知道孟家对裴行之的好之后,裴仲渊又感激又惆怅。
这明明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因为这动荡的时局,让他失去了为人子为人父应尽的责任。
裴仲渊悔吗?
当然悔,不过除了悔恨,他更想知道父母儿子到底经历什么,受到了哪些人刁难。
裴仲渊眼底闪过一丝慑人地寒意,转瞬即逝。
信的后面,听到儿媳妇有了身孕,裴仲渊激动不已。
“你干嘛,那么高兴,有孙子了?”宗学海挠挠脑袋,凑过来好奇地问。
裴仲渊笑出声来,对宗学海比了个大拇指,“厉害,这都被你猜出来来了,看来我要跟宗兄学习的良多啊。”
宗学海瞪大眼帘,怔愣了片刻,忽地吐出一句国粹,“卧槽!”
打趣过后,宗学海羡慕不已,但还是真心地恭喜裴仲渊。
当兵的本来结婚就晚,宗学海三十多岁才结婚,如今五十多了,孩子才刚到二十,还没有结婚,更别提孙子了。
夜晚,裴仲渊从窑洞里出来,来到院子外面。
白天凛冽地朔风,夜晚却平静了下来,黄沙褪去,能看见明亮的圆月高高挂在夜空,月光无遮挡如银纱似的倾泻下来,笼罩整片西北大地。
裴仲渊朝着北方首都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嘭!嘭!嘭!
三道厚重沉闷的声音响起,激起了一层薄薄地灰,一颗颗泪珠落下,打湿了阴翳下的土地。
只有夜深人静,掩饰地悲痛才得以宣泄出来。
y省,七一五。
想到裴行之就在家里等自己,孟晚秋颇有些归心似箭。
一心二用,工作打着算盘还能一边抽空想着裴行之,手都快出了残影,原本打算两个小时完成的工作,硬生生快了一半,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干完了。
旁边的同事看呆:……
孟会计,果然是厂里的神算子,恐怖如斯。
干完活,孟晚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班了。
走在平时的路上,孟晚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忽地扭头朝某一个方向看去,眼神凌厉带着狠意。
没有人。
真的没有人吗?孟晚秋不觉得。
她相信她的感知,不可能出错。刚刚,那个地方,就是有人在看她。
看了一眼,孟晚秋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继续正常的往前走,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等到孟晚秋离开,刚才那个位置忽地出现一个男人,狐疑地望着孟晚秋离去的方向。
撑着下巴回想刚才的情形,刚才那是错觉吧,对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察觉到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呢。
男人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隐去身影,继续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孟晚秋又感受到了那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孟晚秋眼神闪了闪,仍旧没有反应,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如今她有了身孕,身上也没带什么防身的物品,直接对上不是明策。
等到了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消失,孟晚秋心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
本以为家里只有裴行之,孟晚秋声音甜得要命,一打开门,孟晚秋傻眼了。
好家伙,整整一圈人,感觉她家院子瞬间小了好多。
白奉尧、冯叔冯婶、姜沛然、高大姐朱师傅朱钧泽,裴行之。
竟然还有一只狗。
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孟晚秋,孟晚秋呆愣一下,脸瞬间爆红。
“都,都在啊,我先回屋换个衣服。”
说完,顾不上大家的反应,孟晚秋立马跑回了房间。
白奉尧还在叮嘱;“小晚啊,慢一点,别摔着了。”
裴行之摸了摸鼻子,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他知道孟晚秋为什么那么异常。
“你们先忙,我进去看看。”
等到夫妻俩都进了屋子。
姜沛然瞪大眼帘,问高大姐,“孟会计平时在家里是这样的吗?”
哎呀妈呀,刚进屋的时候,喊得那声‘我回来了’,天嘞,甜的要命。
姜沛然原本对子女没什么特别想法,他跟妻子都没有生孩子的打算。这一刻,他突然就想生个女儿了,软萌萌,爱撒娇的闺女。
高大姐挠挠脑袋,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孟晚秋,“额,是吧?”
冯叔冯婶到底是年纪大,吃过的饭各位吃过的盐还多,知道孟晚秋这是害羞了,“行了行了,别打听了,人家夫妻俩个关系亲近。”
姜沛然纳闷,那为什么他跟他家那口子没有那样过。
高大姐结婚也十年了,闻言瞅了朱师傅一眼。
朱师傅打了个寒颤,揽着儿子的肩膀,“别闹,你那东北腔不适合。每对夫妻都有各自的相处方式,咱们不适合这个。”
高大姐想了想,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小晚那个样子真可爱啊,让人心都化了。
“老朱,咱们要不再生个姑娘吧?”高大姐用手肘拐了拐朱师傅。
朱师傅瞅了她一眼,默默走到另一边去帮忙擀面。
“诶,答不答应你倒是给个话啊?”
朱师傅叹了一口气,往板子上撒了一把面粉,“你觉得凭咱俩的性格,能养出娇滴滴的闺女吗?还是,你确定一定能生个闺女?”
听完,高大姐瞬间蔫了下来,“那还是算了。”
这边,裴行之一进来,孟晚秋就挤到他怀里,抓乱他的头发,压着声调,“啊啊啊,都怪你,为什么不说家里来了那么多人,害我都丢脸了。”
裴行之揽着孟晚秋的腰肢,眯着眼睛任由她弄乱他的头发,笑容宠溺,“不是我的错,是姜沛然这个二货,我让他去请朱师傅他们过来,都告诉高大姐了,我以为你知道了呢。”
孟晚秋才不管别人,手环住裴行之的脖子,脑袋一下一下敲着他的胸膛,“都怪你,都怪你,呜呜呜,我的营造的人设都毁了。”
听到这里,裴行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捧起孟晚秋的脸蛋,不让她继续撞,免得待会头疼。
看着她气鼓鼓的两个腮帮子,裴行之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好几下,最后还没忍住轻咬了一下她腮帮子上的肉。
“唔,别咬我,待会儿还有出去见人呢?”孟晚秋抗议。
裴行之就笑,“没事,轻轻地,没有印子。”怎么那么可爱呢,怀孕之后,孟晚秋在他面前越来越孩子气,裴行之爱得不行。
说起来,大家都对这样的孟晚秋感到吃惊,原因还是在孟晚秋自己身上。
孟晚秋相貌本就出众,瘦下来后面容更是艳丽,桃花眼自带风情效果,看人就像放电一样。
厂里那么多单身男青年,很多都不知道孟晚秋已经结了婚,每次出现在食堂、广场这些地方,都有很多人围观,还有大胆的男青年上来打招呼,约她一起去看电影什么的。
孟晚秋解释多了,也就烦了,整天故意冷着一张脸,吓得旁人不敢靠近。
对此,裴行之很满意,也很支持她。刚来那阵子,裴行之忙着适应科室,白奉尧给他布置了很多任务,他并没有注意到孟晚秋的身边的动向。
发现之后,吃了好几桶醋,后面跟在孟晚秋身边好几天,才勉强有了一些效果。
除了用冷脸拒绝那些年轻男工人,孟晚秋不想因为容貌被别人轻视。在财会科,需要经常跟其他科室,或者外面其他厂子沟通,免不了碰到几个蠢货,认为孟晚秋是个花瓶。
孟晚秋冷着脸,气势还是蛮强的,让别人不在小看她。
而作为厂里有名的神算子,孟晚秋也有了一点偶像包袱,所以一直维持高冷寡言的形象。
除了本科室,和亲近的人,像高大姐这样的,知道她性格温和稳重,但是从没见她撒娇的样子。
而姜沛然是跟裴行之关系好,对孟晚秋就没那么了解,一直以为她就是厂里传的那样高冷性格。
而孟晚秋也一直试图给他们营造一种她很靠谱的形象。
不过,经过今天这一回,她计划彻底毁了。
裴行之继续吻了吻孟晚秋,安慰道:“没事,外面都是很亲近的人,知道了也没关系。”
孟晚秋晲了他一眼,“又不是你,你当然没关系。”
裴行之笑了笑,转移话题,“对了,你看见外面那条狗了吗?我们可以养吗?”
把小狗崽的来龙去脉告诉孟晚秋。
孟晚秋想了想,“养吧,我都想大咪了,今年不知道它又祸祸了哪家的小母猫。”
说起大咪,孟晚秋叹了一口气,她想爹娘,大哥大嫂,壮壮还有逢冬了。
想着想着,孟晚秋眼圈都红了,孕妇向来情绪起伏大,孟晚秋也不例外。
裴行之心抽疼了一下,将人拥在怀里,“别哭了,我保证,明年过年我们一定回去,好不好?”
孟晚秋嗯了一声,悲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要是不顾孩子,贸然回家,她娘得打死她。
“快换衣服吧,要不要我帮你?”裴行之挑眉问。
孟晚秋瞪了他一眼,“我自己来,快点出去帮忙!”
被赶出来后,裴行之眼尾还带着宠溺的笑。
见他出来,姜沛然朝他挤眉弄眼,裴行之不予理会,走过去帮忙包饺子。
本来今天只有夫妻两个的,后面被姜沛然这个二货赖上,裴行之打算请冯叔冯婶,路上又碰到了朱钧泽小朋友。
把人家孩子带回家了,当然得通知对方父母了,于是姜沛然就去了告诉朱师傅去了,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反正夫妻两个都来了,还是带着食材来的。
而白奉尧今天去了那边,来裴行之家里是想告诉他一件事,结果没想到大伙儿都聚在这边,准备包饺子,也就跟着留下了。
孟晚秋换好衣服后出来,看见院子分成几堆。
裴行之、朱师傅、冯婶子在食物准备区,擀面皮包饺子;冯叔跟白奉尧在枣树下下棋,姜沛然在旁边瞎指挥,全然不懂‘君子观棋不语’的道理;朱钧泽小朋友在旁边跟小狗崽玩耍,高大姐离得远远地,看着两小只。
孟晚秋嘴角上扬,艳丽的容颜犹如三月桃花盛开,美得不可方物。
“都有什么馅的?”走到裴行之背后,孟晚秋笑问。
“白菜猪肉、酸菜油渣、还有韭菜鸡蛋。”
接着旁边响起冯叔欢快的叫声,“将军!”
“我来我来,让我来一把,冯叔你让开,我要跟白师傅下。”
“去去去,就你的三脚猫功夫,还是去跟小钧泽玩吧。”
冯婶见状,笑了起来,这条小巷子多少年没那么热闹过了。
小院一片欢声笑语,气温越来越冷,人心却越来越暖了。
与此同时,走在某个山间小道的白胡子老道忽然打了个喷嚏。
“怪哉,怪哉,谁在念叨贫道?”
摊手掐指一算,白胡子老道顿住,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倒霉催的小徒弟,遇到麻烦了,还得师傅我出面啊!”
第61章
“……为提高我厂的生产积极性, 宣传科联合厂办公室、车间等各部门,召开第一届七一五文艺晚会……”
广播里内容传入大家耳朵,各个科室都在讨论即将带来的七一五文艺晚会。
“听说每个科室都要出一个节目, 其他有想法想表现的职工也能自己去报名。”
“文艺晚会, 这是啥玩意?”从农村里面来的工人不知道。
“就是表演,一伙人在台上唱歌、跳舞是什么。”
“好看,我还在部队的时候, 文工团的文艺兵过节的时候就会来表演,好看的。”
财会科。
田前进走了进来, 拍了拍手,“大伙儿先停一下, 都听到广播里的话了吧,每个科室要出一个节目,大家动动脑筋, 看看咱们财会科出个什么节目?”
财会科的男女比例差距大,而男人大多数都是结了婚上了年纪的人,要他们干活行, 让他们想节目,个个脑子空空。
上次调侃孟晚秋夫妻俩的老于苦笑了一声, “我说老田啊,我们这些个大老爷们, 能表演个啥啊?还是叫小张他们去想吧?”
“是啊,我们这些老家伙会什么, 就会敲算盘了, 难不成上台去给大家表演打算盘?”
“这样的话, 要被大家笑死,还是交给小张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