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眸子乱闪。
她觉得危险,便想躲过这个话题不回答。她扭过肩要跑,夜杀眼疾手快,扣住她肩,她转身,便投入他怀中,后腰被抵在桌案上。
她的下巴被少年抬起。
她本能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但是他专注地凝视她,缇婴猝不及防地看到少年凑到眼前的放大面孔,一下子怔住。
她撑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年少的、没有伤痕的、秀气得近乎“漂亮”的少年。
他和二师兄不一样,他相貌一点也不女气,甚至眉眼鼻梁的弧线,都十分凌厉,便是带着笑时,都有三分遮掩的随时会暴起的森然之势。
可凌厉之下,他看着又文秀、干净、清冽。
冷如冰霜,锋如冰刃。
漂亮的眉眼目不转睛地看人,与其说“深情”,更像是“诱惑”。
缇婴看着他的睫毛、眼睛,一时间生出恍惚。
就好像、好像……江雪禾回来了。
少年夜杀垂着长睫毛,贴着她耳,低声:
“我这么万能,你嫁人后就见不到了。你要不要把我当陪嫁丫鬟,让我一直侍候你啊?”
缇婴脱口而出:“好啊。”
下一刻,夜杀蓦地抬眼。
他的脸瞬黑。
缇婴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实话。
少年冷笑一声,掐她下巴:“真的拿我当陪嫁丫鬟用?把我当你仆从?你这只小猫,听好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他抽身而走。
缇婴跳起来:“等等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夜杀气得翻窗便走。她夜间虽恢复人身,却灵力虚弱难用法术,又不敢追出去,被人发现,只好急得团团转。
很久很久,缇婴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内,托着腮,长叹口气。
她后知后觉,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有一次,江雪禾问她,她为什么要他留下。
她不小心说了实话,“想要被伺候”。
师兄当时便生了气。
如今想来,夜杀今夜的问话,与师兄那时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她已经不只是想要他伺候了。
但是更多的感觉,十分微妙。她懵懂明白,心里又些微抗拒,一步步往前走,又不敢往前走……她要怎么办呢?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久可待的情感啊。
她为什么就要顺着师兄走呢?
缇婴趴在桌上,想了半宿,轻轻拍一下自己的脑瓜子。
她抱怨自己:“下次和师兄说话,可不能再那么诚实,说实话了。”
……就应该哄着他,说他高兴听到的话嘛。
她又不是不会。
但是为什么她每次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说了实话呢?
次日变回猫咪的缇婴,没有等到夜杀回来,略微忧郁。
它蹲在窗棂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琢磨着自己该不该冒着雨出去,继续在这个柳叶城转悠,寻找线索。
好大的雨……
若是夜杀哥哥在,就可以让他撑着伞抱它,带它出去转悠了。反正他有什么巡察的任务,在城中晃悠,不会惹人怀疑。
缇婴边惆怅边思量,忽而耳朵尖一动,听到了廊庑下路过的两位仆从的谈话——
“城主今日回城,天降甘霖,实在是吉兆啊。”
“小公子去陪城主了吗?”
“应当没有吧。陪城主的话,得进王宫,换铠甲。小公子昨夜后就没回来,他今日不当值,应该没有进王宫吧。”
缇婴的猫爪撑着,站直了身子:城主归来?
柳叶城那位一直在外的城主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现实中柳姑娘的爹。
她得去看看。
人间四分五裂,各有城主治世。
柳叶城城主膝下,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千金,得其余诸城青睐求索。
城主不愿女儿外嫁,又不想得罪其他城主。他便带着女儿一同外出,与其他城主,就“秽鬼潮”之事交涉。众人所谈之事,避不开巫神宫,他们便一同开坛请神,向巫神宫祈福,希冀巫神宫佑护四方,不要让“秽鬼潮”扩大,侵害人间国土。
如此这般,柳叶城城主一番往返,已有半年之久。
百姓们听到城主回归,分外激动。
即使春雨连绵不住,人人仍挤在街巷屋前,立于两侧,恭候城主回来。
在一只只脚下靴边,雪白小猫走得紧张兮兮,生怕被激动的人群踩到。
它不敢爬到高处,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实在着急。终于,她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找到了夜杀——
少年懒洋洋地靠着一商铺前的一木柱,戴着蓑笠挡雨,混在人群中,一起看那城主回城。
他修长又低调,蓑笠帽子下压,前方街前路过许多维持秩序的禁军,都没有认出他是谁。
那几个卫士还在小声讨论:
“小夜将军人呢?到处找不到他。”
“城主要他进宫,可我们连他人都找不到。”
夜杀漫不经心地抱着手臂,根本没打算进宫:不过是筵席,不过是场面话,他才懒得去。
他这边混在人流中,自觉自己很低调,不妨衣摆忽然被下方的一道很小的力拽住。
他低头,木着眼:
雨丝连连,水流哗啦,在地势低的地面上溅出一片小水花。
有一只雪白无比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躲过那水花,拿他的衣摆擦它那小爪子。
夜杀面无表情看了半天,那迟钝又爱干净的小猫终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一张毛茸茸的小脸,冲他叫了一声。
夜杀一甩自己的衣摆,将它甩开。
那小猫却死皮赖脸,身上被溅到一点泥,又凑过来用他衣服擦。她还不怕他的瞪视,在他嫌恶的眼神下,小猫硬是攀着他的衣摆,从下往上蹭,一点点爬到了他身上。
他好像成了她攀爬的一根柱子。
夜杀气怒,心想:早知道,就不应该教她爬墙。
一只都不会爬墙的小猫,笨死正好,也不用此时来气他。
但不管他气不气,这小猫都抓着他的衣摆,一摇一晃地爬了上来。
它实在好自觉,他抱臂而立,它的尾巴卷上来,在他手臂间找到了好位置,整只猫就猫了过去,盘坐一团,他成了它的“蒲团”。
夜杀低头,看她的眼神更嫌弃。
他低声:“谁让你上来了?你的爪子干净吗?下去!”
缇婴装作听不见。
他拽它尾巴:“下去!”
它回头就张口,夜杀以为它要咬他,眉头一动,然而它张口,只是轻轻地在他指尖舔了一下。
又暖又热。
夜杀一怔。
他从小猫乌黑的眼中,看到了讨好的神情。
紧接着,头顶屋檐檐角的一滴水落下,溅在了它额上。
它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么小的声音,在热闹的人流中,根本不显眼。
夜杀却听得分外清楚。
他的手臂微微发僵,一时失神。
缇婴见他不赶她走了,松口气,它踩在他手臂上,伸长身子,将小猫脑袋往外凑。
站得高,望得远,她终于看清进城的车辇了。
缇婴目不转睛——
最前方的车辇中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她在现实中还没来得及见到城主,没法与幻境中的对比。
但是第二座车辇,她则看得一清二楚。
帷帘低垂,车中坐着一个美人。
那美人年纪很小,肤色苍白,眉目间拢着烟霞一样的轻愁。
她生得羸弱单薄,外面每有一声欢呼,都好像会伤到她。
而她又是那样美丽,众人隔着帘子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身影,便都禁不住静了下来,屏住呼吸。
那美人,轻轻地朝车辇外望了一眼。
正是柳轻眉。
是年少的、病弱的、据说活不久的柳轻眉。
缇婴想到师兄说过,柳叶城的“秽鬼潮”,发生在十年前,发生在柳轻眉十五岁的时候。
那么,此幻境的柳轻眉这样年少……莫非这个幻境,是十年前的柳叶城?
缇婴毛发绷直,大脑快速转动。
十年前的柳叶城,师兄在其中演化了一个身份,他用的是谁的身份……夜杀,叶呈……村落外那堆坟墓中,并没有叶呈的名字啊。
师兄在此,用的是叶呈的身份?
是柳轻眉那个未婚夫?
……为什么会选中师兄?师兄身上有什么问题?
幻境的目的是什么?
幻境的主人是谁?
幻境如何才会结束?
当年那么多的死人,幻境中又这么多的人,缇婴看着,这些幻境中的人,并不像是虚假的傀儡啊。
缇婴看得目不转睛,它的小猫脑袋上,则淅淅沥沥,被檐角滴下了好几滴雨水。
她没发现。
忽然,眼前一黑,一蓑笠,盖到了它头上。
缇婴惊讶,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它仰起脸,透过蓑笠的缝隙,看到夜杀的脸。
夜杀侧一下头,嫌恶它:“弄得一身水,晚上不要上我的床。”
他用蓑笠盖住它,那淅淅沥沥飘洒的雨水,便落到了他身上。
同时,人群前的禁卫,听到了动静,回过头,一个个惊讶:“小夜将军!”
夜杀抱住猫,往后退,嬉笑:“不好,被发现了。”
车辇中的城主与年少的柳轻眉,都朝这个方向望来。
缇婴推开蓑笠,想多看两眼,却被夜杀抱紧。
他身手比她灵活许多。
嬉笑间,他人已经穿过了人流,跳上墙,攀上树枝,快速抱着缇婴一同奔走。
怀里的小猫爬出来:“喵?”
夜杀低头。
一滴水溅在他睫上。
那滴水又落到从蓑笠下钻出来的小猫眼中,它眼睛颤颤一缩,重新被夜杀用帽子盖住了。
少年一只手抵在唇边,冲它挤眼睛笑:“嘘,小声点,别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抓到我,我得去宫宴;抓到你,你就是小猫妖。
“你还看什么?快躲到我怀里,和我一起逃跑啊。”
夜杀的调皮,让禁卫无奈。
但是在躲避追逐的人时,缇婴自告奋勇,说帮他拦人。他半信半疑松了它,小猫倒是把追兵引到了另一条巷子里,然而爬回他怀里时,它不知道在哪里绊了一跤,猫脸上出现了一小道伤口。
夜杀看到它那么狼狈,就乐不可支。
缇婴瞪他。
她以为自己的伤会转移到他身上,她又得解释,但是也许是她身上的封印太厉害了,她此时用的这个猫身足够实诚,那道伤疤,没有消失,留在了她脸上。
到夜里,变成人身的缇婴拿着镜子,一看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垮下脸便要哭泣。
夜杀笑得不行。
他好像忘记了之前与她的不愉快,趴跪在妆镜前,拿着纱布与伤药,要帮她敷药。
他还哄她:“别哭别哭,这药很好的,抹上几日,就一点伤痕都不会留下了。”
缇婴狐疑:“真的?人间还有这种神药?”
夜杀板脸:“你一个小妖怪,瞧不起我们凡人?那我走了。”
他转身便要站起,缇婴扭身就来抱他腰,黏黏糊糊认错:“不不不,你不要走。我相信你!你给我涂药吧,要一点伤口都没有啊。”
夜杀打包票:“放心!”
他跪在她身侧,垂下眼为她上药。
屋中静下,缇婴起初不放心地端着镜子要看,怕他捉弄他。但他没有,他垂着眼的神色认真,不见平时戏弄她的模样,也没有那副不情不愿的微撇的嘴角……
缇婴透过镜子看他。
他低着头:“看我干什么?”
缇婴吓一跳,嘴硬:“我没有。你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虚地放下镜子,不看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揉在她脸上,缇婴很快又有些困,便趴在了桌上。
少年按在她脸颊上的手指似乎停了动作。
缇婴没有当回事。
忽而,夜杀倾身,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缇婴瞬间清醒。
她一动不敢动,他的唇仍贴在她脸颊上,呼吸暖热。
若非她昔日偷奸耍滑偷袭他,他那样的人, 怎会偷偷亲她?
不, 这个是夜杀,不是江雪禾。
然而夜杀不也是江雪禾吗?
夜杀就像是师兄一直压抑着的另一面……这算是什么呢?
师兄喜欢她?
师兄对她一直很好, 她相信师兄喜爱自己,但是她以为的喜爱,是兄长对胡闹的妹妹的包容,是兄长对她的责任……可若不是呢?
若不只是包容与责任呢?
若他逼她答应与他在一起,有其他心思呢?
突然的, 缇婴想到了十五及笄生辰那一夜——
那时她卧在褥间,看到他站在帷帐外:“我的确将你当妹妹看。但不只将你当妹妹看。”
此夜此情, 趴在桌上装睡的缇婴,双颊一点点生热, 忽然间, 有些明白了。
缇婴心乱如麻。
唇贴在她脸颊上的夜杀,发觉她屏着呼吸、一点气息都没有时,便知道她醒着了。
他低眼看她。
玲珑剔透、灵动活泼的少女, 坏脾气、会撒娇的小姑娘, 若是忘了什么修行,忘了找她师兄,陪他在一起, 便好了。
他脸热间,眼中浮起些少年调皮的笑。
她知道他偷亲她, 却装睡不醒,也不阻止, 是否说明,她喜欢?
哼,她自然是喜欢的。
她若不喜欢,就不会死赖在自己身边,缠着自己了吧?
缇婴听到夜杀的一声笑。
下一刻,他起了身,唇离开了她脸颊。
他手指重新挖一勺药膏,若无其事地给她脸颊继续抹药。
他这般满不在乎,便轮到缇婴牵肠挂肚、百般纠结了。
好在,人形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缇婴很快恢复猫身,她大大松口气——不用面对自己不敢面对的问题了。
不过,虽然变回了小猫,夜杀要搂着她一起睡时,她忽然生出了些矜持害羞。
她躲躲闪闪,不肯好好被他抱着上床榻。在夜杀戏谑的眼神下,缇婴趴到了窗棂上,喵叫了两声,优雅地俯下身,乖乖入睡。
夜杀似笑非笑,随她去了。
次日天亮,夜杀坐在家中,逗着怀里的小猫玩。
那小猫躲躲闪闪,偏又不是真的不要他抱,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比起拒绝,更像是小女孩的撒娇……夜杀心中受用,只玩得兴致盎然。
正在这时,夜家有人登门拜访,仆从在外唤:“小公子,付将军来了。”
缇婴此时并未意识到什么古怪。
她被夜杀放在蒲团间,夜杀便去迎接客人。
小猫卧在一团褥子上,隔着门缝,看到两个少年在外说话。大约是城主要见你、你即刻与我一同进宫之类的话。
小猫看到那与夜杀站在一起的少年,芝兰玉树,器宇轩昂,也是一个美少年。
她在蒲团上翻个身,懒懒地想:没有师兄好看。
夜杀在外笑道:“好了,付明,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缇婴蓦地浑身一颤,爬起来,汗毛倒立——付明?
哪两个字?
这个名字,她前几日才查过……在城外墙边的小村乱坟中,她记下的一众名字中,有一个便是“付明”。
怎么会?
墓碑上有名字的人,应当已经死了;没有名字的人,如叶呈,不就是她师兄在幻境中所扮的角色么?
那个付明在墓碑上已经是个死人,怎么又成了活人?
他若是活人,那叶呈算什么?那师兄所扮的人,还是叶呈吗?
夜杀进屋,差点踩到脚下的猫。
夜杀吓一跳:“怎么了?差点踩到你。”
缇婴急作一团,爬到桌上拿着笔写字,想问他付明的事。但是猫爪子拿笔总是很慢,夜杀换好衣物出来,凑上来瞥一眼,只见到两大滴浓墨,写出了两个字——“付明”。
他挑眉。
猫眼一动不动地看他。
他一寻思,笑道:“付明不养猫,你就是喜欢他,也到不了他家,死心吧。”
缇婴吐血。
它喵喵叫,围着夜杀转。但夜杀急着出门,实在没空陪她玩。
他误会它的意思,将它抱起来揉了又揉,道:“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我很快就回来了。夜里……陪你捉迷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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