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打算趁着夜色独自前来,可到底还是被柳成霜发现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纵然分离了近十年,温槐又怎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柳成霜本来可以不用来的。
温槐自己也劝柳成霜不要来,谁不知道长明城内九死一生,连那些阶位低一点的长老都没被获准参战。
可柳成霜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摆了摆手。
“温师兄素日待我不薄,蓬莱宗突袭那日舍下性命救我,见我上阵又坚守在后方医疗伤员,”柳成霜说,“这份人情,我不能不报的。”
她性子似乎比以前强硬许多,任温槐百般劝说依旧保持己见,
两人趁夜色赶来药宗所在的谷地,为了避免惊扰,他们俩还特意备了两匹凡间的大马。
到了药宗界地内,两人才发现,这里的情况究竟有多糟糕。
方圆十余里皆被黑雾笼罩,寻常热闹之地被死寂吞噬。若不是温槐对这里的地形路线烂熟于心,他们怕是都摸不到长明城所在之处。
然而,好不容易来到长明城门口,眼前的一幕再度把两位年轻的修士给震惊了。
整座长明城,都被一座巨大的血红色屏障笼罩着。
光是站在外围,那庞大的血色屏障所散发而出的威压,就足以让两个小辈呼吸困难。
两匹马踌躇在城门口不敢进去,柳成霜与温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惶恐与为难。
柳成霜犹豫几秒,低声问:“现在,你还要进去吗?”
温槐苦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站到了这里,”他说,“若不进去,我只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说着,青年勒了一下马的缰绳,驱使着坐骑朝那血色屏障之内大敞四开的城门之中走去。柳成霜紧随其后,只是默默地将剑鞘揽到了怀中。
两人的身影没入血红一片的颜色里,如同进入了另一道不属于此界的空间。
最后一点马的尾巴,彻底消失在了长明城外。
高塔之下, 密室内。
似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事情的发生,南宫梼绷带底下的眼睛微微一弯,像是在笑。
可他抓着楚凄然头发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
黑袍下的、缠满绷带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反手就把楚凄然掼到了那些鲜红法阵之前。赶在他爬起来之前, 南宫梼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另一手掐着他的脖子, 不给楚凄然任何反抗的机会。
虽然说,楚凄然并没有反抗的意思。
性子最高傲最烈气的药圣脸朝下被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好像即将被施以铡刑的死刑犯, 无声无息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即便被揪着头发抬起来, 即便被卡住脖子无法呼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哪怕一声。
没有□□, 没有怒骂, 没有求饶。
他容貌依旧是苍白而明艳的, 眼中依旧只有浓浓的鄙夷与讽刺之色, 就好像被虐待的不是他,而是面前的巫蛊族。
那身红衣也依旧扎眼到极点, 血色染就却只能使它更艳丽, 更鲜红。
“破除穷奇法阵的钥匙,就是守阵人的鲜血, ”南宫梼看着那张虚弱却英气美丽的脸庞,心中却全无怜惜之情, 只是近乎漠然地说, “药宗宗主历代为楚姓, 长明城的主人世代相袭, 死死守着妖王的封印。”
“现在,最后一位楚姓的药宗宗主, 总算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只要你不动,应该就不会很痛。”
说着,他似一位宽厚的长辈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即从袖中摸出一柄锋利的小刀,亲手划破了楚凄然那扬起的脖颈。
南宫梼并不打算让药圣立即死亡,因此并没有刺破他脖颈处的要害。大量的血液狂涌而出,可修士强大的体质依旧能逼迫楚凄然保持清醒,清醒地感受着血液从身体内流失的感觉。
温热的血液流淌入法阵之中,如同一条鲜艳的蜿蜒的红蛇。
穷奇激动地盯着那红蛇面积越扩越大,浸润入了法阵所组成的凹陷之处。
黑发凌乱之下,任人宰割的、如同畜生一般的楚凄然没说话。
可是他笑了。
那是一种很高高在上的、很肆意的笑,笑得干裂唇瓣撕扯出鲜血来。
笑得他肩膀都在颤抖,好像终于听到了什么笑话。
柳成霜很成功地进入了长明城内。
穿透那血色屏障的一瞬间有头晕脑胀的错觉,就好像生存的权利被谁剥夺。
再一睁眼,她已然站在了长明城的漆黑街道上。
周遭一点光都没有,血红天幕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漆黑的街道漆黑的店铺与漆黑的楼阁,无一不如同坟墓般死寂可怖,随风吹来不知名怪物的嘶吼。
最关键的是,温槐不在她身边。
柳成霜近些天在内门中学到了很多,她猜测,这血红屏障可能是某种任意门一类的东西。每个进入血红屏障的修士都会被随机传送到长明城的某处地点。
但很可惜,作为纯正的蓬莱宗弟子,柳成霜对这里的地形是一窍不通。
她掩下心中惴惴不安的恐慌感,缓慢驱使马匹在这座死城内行走,剑柄始终攥在她手心中,随时准备着拔出来。
还没走出这趟街道,柳成霜便听见了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
她猛一回头,只见这道长街的尽头,站着一位白衣的修士。
他大概已近中年,衣服好像在地上滚过,脏兮兮又破破烂烂。这位修士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街道尽头,盯着不远处那匹雪白大马,也不说话,也不动。
柳成霜先是心中一喜,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位正道,能结伴而行。
但走得近些,柳成霜那刚刚落下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
因为她看清,这位修士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眼神却木然得好像人偶。
他眼里没有白色,只是一片无尽的深黑。
柳成霜迟疑着停在原地没有上前,静谧街道之上只剩下他们俩隔着十余米的距离对望。还没等她开口,只见那修士忽然疯了似地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柳成霜那匹马的马腿。
凡马骤然受惊嘶鸣起来,后蹄高高扬起,马上的柳成霜保持不住平衡,翻身险些从马鞍上摔下来。
慌乱中,她只听见那修士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神态狂乱。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嘻嘻......”
这话语听得柳成霜毛骨悚然,只想着催马尽快离开此处,可那修士却好像狗屁膏药一般死死黏在马匹身后,时哭时笑,瘆人无比。
两人纠缠之间,柳成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声。
那吼声沙哑恶劣,重重叠叠。
修士嘻嘻笑了一下,随即猛然间跳起来抓住了柳成霜的衣襟,瞳孔放大,惊恐道:“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什么......什么东西来了?”她心头陡然间闪过不祥的预感,脖颈有些僵硬地回头。
只见修士的身后,这漆黑长街尽头的拐角处,兀然间竟冲出一群脸上攀爬紫黑纹路的巫蛊傀儡来!
它们身上还穿着药宗修士的衣服,神态却狰狞无比,呲牙咧嘴地朝这边扑过来。
柳成霜已和巫蛊傀儡打过几次照面,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当即心中猛然一惊。
她暗对那修士说了一句抱歉,抽身反手就抓住那疯癫修士的衣领子,脚下猛地一踹马肚子。
雪白大马咴咴高声嘶叫,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巫蛊傀儡行动僵硬自然比不上马匹的速度,柳成霜一手抓缰绳一手抓修士衣领,横冲直撞地冲出了凶险之地,一路上还创飞了几个搜寻敌人的傀儡。堪堪逃过追捕之后,她这才仔细寻了个安全的地方把修士丢了下去,开始试探性地寻找温槐的身影。
不,不只是温槐。
哪怕让她看见一个正常人也好啊。
柳成霜对此地不熟悉,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好在应是她修为相对低微,那些巫蛊傀儡又是依靠灵力气息辨识敌人,有时甚至会忽略她的存在。
可策马走过几条街道后,柳成霜才真正意识到,这里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每一条街道,每一道场地,都能看见陷入幻境中或昏迷不醒,或发癫发狂的修士。
更能看见那些如影随形,随即搜寻敌人便扑上去撕咬的怪物傀儡们。
整座漆黑可怖的长明城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巨大的游戏场或是斗兽场,在血红天幕之下近乎残忍地关押着每一个进入此地的生物。弥漫在四周的毒雾越发浓烈,就连柳成霜身下的马匹都开始呼哧呼哧喘起粗气,双眼隐隐蒙上了血丝。
无法,柳成霜只得吃了几颗清心丹,随后把缰绳撒开,自己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她开始在长明城内徒步而行。
显然,徒步比骑马的速度要慢上许多,可也更便于观察周遭的情况。柳成霜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
如影随形的、阴冷的眼神总是让她很不安,就好像自己是被罩在透明盒子里的蚂蚁,一举一动都被别人拿捏在掌心之中。
不知道独自在此跋涉了多久,直到柳成霜感觉自己的呼吸中都带上了铁锈味之时,她终于听见了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声。
刀兵金属交织乒乓作响,随即是□□倒在地上的扑通闷响,熟悉的冰寒的剑气透过几百米开外依旧能让柳成霜遍体生寒。可感知到这股庞大灵压之时,她心中却油然而生了一股欣喜。
因为这剑气的来源,是风临深。
柳成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欣喜不再与爱慕挂钩,而是在此险地遇到靠谱长辈的安全与感慨。
她顾不上什么正道风度,拔腿就跑,直直地朝着剑气的来源而去。
跑了没几步,柳成霜面前景象豁然开朗,一处广场般宽阔的地方袒露于她面前,似乎是药宗的训练场一类的地方。
可看清这处广场上所发生的一切,年少的剑修少女嘴唇微张,瞳仁骤然微缩,。
她只感觉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心中惊恐之感卷土重来,再也没法往前了。
柳成霜分明看见,广场的最中央,白衣翩然容貌俊美的剑尊,正缓缓把剑从一只傀儡的胸口拔出来。
黑血喷溅入满地血泊之中,连风临深的衣袍边缘都染了浓重的血色。
他周围,躺满了傀儡与怪物的尸骸。
尸骸上都只有一道致命剑伤,足以见风临深剑术之精妙,只是这些尸体数量实在太庞大,从百米之外直到柳成霜脚下,甚至看不到一块空出的地面,黑血流淌着快要积出鞋背。
远处血红的天幕下,风临深杀死最后一只附近的傀儡,垂下手,安静地站在尸群最中央。
就好像,疯了的杀神。
柳成霜看清那双素日冷淡的浅色眼眸里尽是一片沉寂的颜色,眼神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屠杀傀儡的动作也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嗡地一声响,闪电般明白了面前的一切是如何回事。
剑尊风临深,尚且处于幻境之中。
他出不来。
剑尊固然可怕,神志不清的剑尊更加可怕。
柳成霜往后退之时只感觉两腿都被那威压逼迫得战战发抖,全然没有注意身旁的浓雾涌动得更加凶猛。
紫黑浓雾之中似乎渐渐凝聚出黑色人影,似笑非笑地看着原著中的男主女主,终于单独碰到了一起。
浓雾里伸出缠满绷带的冰冷的手,极其轻柔地握住柳成霜的肩膀。雾气的麻痹与迷惑中她眼神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只听见迷蒙之中好像有人在说话,在她耳畔窃窃低语。
“为什么要害怕呢?他本该是属于你的道侣,属于你的男主啊。”
“你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你不心悦他吗?”
“我听见了, 他们都喊你......尊者,对吧?”
绷带人与芈渡拉开十余米距离,街道上雾气弥漫,似有刀兵尖叫声自远处响起。
南宫梼拉了拉脸上的兜帽, 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到底对剧情做了什么......但剧情走到现在这一步, 你应该功不可没, 小姑娘。”
似乎是在修仙界太久没见到故人了,南宫梼声音很有耐心,听起来的确更像是长辈的教导。
他说:“在这里, 只有我们是同类。”
芈渡扯了扯嘴角。
“同类?我们不是同类, ”她冷冷地笑起来,“踏着尸骨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东西, 也算人吗?”
南宫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旋即笑了。
他竟然没有发怒, 只是凝望着芈渡, 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你也觉得我这副样子,不算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 芈渡忽然感觉, 这家伙是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的影子。
至少,南宫梼的那句话, 绝对不是对她说的。
这种对象迷惑的错觉只存在了一瞬间,绷带人的语气眨眼就恢复了正常, 就好像刚刚的话并非从他口中说出。
下面这句话, 才是他对芈渡本人想说的话。
“你相信命运吗, 小姑娘?”
绷带人说:“你相不相信, 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牺牲, 命运都会把一切带回原初的轨道上。”
“就好像......原著剧情那样。”
长明城,广场。
偌大广场被深黑血液浸透,尸群之中只明晃晃立着两人。
血红天幕颜色越发浓重,傀儡所散发出的腥臭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没有了侵略者,风临深就好像断电的机器人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剑,低垂着眉眼,脸上半点神情都没有。
溅到那张俊美容颜上的黑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淌,他也不知道擦一擦。
“因为啊,沉浸在幻境里面的人,是无知无觉的。”
“只要你没有杀意,剑尊就不会本能地攻击你......”
环绕在柳成霜周围的紫黑浓雾里传来优美的、蛊惑力十足的低语。那些雾气就好像美人撩动的纱巾一般温柔地漂浮在她眼前,流淌着,浮动着,就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
被这团雾所包裹着的柳成霜,只感觉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就好像得到了母亲久违的拥抱,又好像疲惫已久后得到了一床温暖柔软的被褥。
她眼皮慢慢地沉了下来,连灵魂都有了飘飘欲仙般的美妙感觉。
好像,好像自己可以完全信任,完全依赖这些雾气,就连耳畔传来的隐约低语听起来都像是仙乐。
浓雾里温柔的声音告诉她,让她伸出手。
柳成霜依言照做,浓雾在她雪白掌心环绕凝聚,如同扭曲的形体一般,慢慢压缩成了一颗黑乎乎的、种子一般的东西。
那黑乎乎的“种子”甚至还在不停蠕动,看着显然就不是什么正常东西。
可被雾气迷惑的柳成霜,此刻脑子昏昏沉沉如同一团浆糊,又怎么能察觉此刻环境的不对劲?
她只能听见浓雾在她身边轻柔地哼着歌,发出只有她能察觉的低语。
浓雾唱歌似地、宣告一般地说:“你喜欢他,你喜欢剑尊,你喜欢他......对不对?你一直喜欢他。”
“他就该是你的,他是你的道侣,是你的爱人,他本就该属于女主角......属于你......”
柳成霜迷惑地站在原地,掌心里捏着那颗不断蠕动如同微型蝇虫的、黑乎乎的种子。
她的思想似乎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在迷雾的干扰之中,她嘴唇微动,也不自觉地喃喃起浓雾诱导她的话。
“是的......他本来就该属于我......我是女主角......是气运之子......”
这一瞬间,冥冥之中似有一张剧情与命运的大网将其整个包裹起来,协助着那诡异的迷雾,强迫一切重新回到正轨——回到女主与男主两情相悦,回到一切角色都将成为完美恋人的囚笼的,“正轨”。
“你的手里,是一颗情蛊。”
“情蛊落血肉而生,给风临深种下去,他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他就会真真切切地变成你的东西,变回他本就该成为的模样。”
“他在幻境里,他不会攻击你,没有人会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迷雾里伸出无数只半透明的小手,着急地推着柳成霜的后背,催促着双眼无神的柳成霜木偶般步步靠近风临深,手中那颗诡秘的情蛊扭曲蠕动,似乎期待着在剑尊血肉中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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