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风临深一袭白衣立在滚滚浓烟之中, 锋利的眼眸低垂着,居高临下望着脏兮兮的小女孩。
小小的柳成霜总觉得仙人不是在看她, 而是在透过他看别人......看一道过去的幻影。
柳成霜跪伏在地上, 哀哀地问她该去哪里找仙人。
风临深顿了顿, 似乎在思考。
半晌, 他才慢慢地,缓缓地开口:“北境严寒, 你生活在江南地段, 受不了那里的冰雪。去东方吧。”
“剑域太冷,可东方蓬莱宗的那些人心软, 他们会接纳你。”
“去东方吧。”
说罢,风临深拂袖便走, 宽大的衣摆带起冰凉的风, 风中有冰雪般凛冽的气息。
一只玉佩落在了柳成霜面前, 被她用小小的手捡起来, 放进怀里攥紧。
那只玉佩也是冷的。
光阴荏苒,已经成为蓬莱宗新一代新星的柳成霜深吸了一口气,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勉强冲温槐露出了一点笑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
温槐点点头,似自嘲地垂下眼眉来,笑了笑:“药圣阁下对我很好,药宗众人也称我为槐公子相待,只是这些年......我到底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当年没告诉你就走了,也不知你在那老地方等了多久。”
柳成霜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站在亭子下静静地望着他,听他继续说。
“蓬莱宗前一阵子的宗门大比事故消息传得很远,我听说出事的弟子名字与你相同,这才向药圣阁下自请前来,”温槐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抬眼望着柳成霜,笑容里带了些无措的欣喜,“还好,终于又见到你了。”
“对不起,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没有?”
这句话显出了几分卑微,堂堂药圣的亲传弟子像个慌乱的孩子,急着跟朋友认错。
柳成霜摇摇头,语气很温和,却带了几分生疏:“不过儿时的几句话而已,温师兄不必如此多想。成霜何足温师兄费劲心思前来看我?”
“镇魔尊者对我不薄,我身上的伤连疤痕都没留下,早已好全了。”
温槐怔愣了几秒,旋即释然地笑了笑:“那就好。”
他后退了几步,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问出了那个近些天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脑海里的话:“成霜,你可愿意跟我走?”
柳成霜闻言愕然抬头看向温槐,却看清对方眼中带着几乎孤注一掷的坚持。
“跟我去药宗吧。”
“你在这里全无依仗,若去了药宗,我便能保你周全,”他言语带着恳求的意味,“成霜,长明城守备森严,断不会再出现其他事故——跟我走吧。”
大概是这句话太过惊世骇俗,听起来颇似要私奔的意思,柳成霜下意识提高了声调:“温师兄!不可妄言!”
温槐眸光黯淡几分,却还是坚持地看着她。
“蓬莱宗收我为弟子,尊者救我于水火,皆是大恩。”柳成霜偏过头,不去与温槐对视,口中语气却极强硬,“温师兄,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成霜尚有事处理,先行一步了。”
她心乱如麻,抽身便走,连温槐失望的神情都没敢看。
几步踏出竹林时,微风依旧飘摇,那林中竹木簌簌作响,好似挽留之音。
温槐站在亭子底下半晌,自嘲似地叹了口气,转头似也要离开之时——
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口哨声。
口哨声轻快,带着一丝揶揄。
他骤然抬头,只见头顶那细弱竹枝之上,赫然坐着一名黑衣的女子。
女子带着柳编斗笠,黑衣利落勾勒劲瘦腰肢,那双漆黑眸子带着难以言喻的光亮,像夜幕下的飞鸟。
女子冲他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翘着腿看他:“小朋友,你失恋啦?”
温槐嘴唇动了动,脸上顿时飞过一片绯色。
他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可站立于此许久竟然没发现头顶这位女子。
也就是说,这人修为远超于他,甚至能遮蔽他的所有感官,让他全无被人靠近的威胁之感应。
此等本事,定然是蓬莱宗哪位高深莫测的长老高人。
温槐思虑片刻,俯首冲芈渡行了个礼,只是被长发藏住的耳根还在微红:“让前辈看笑话了,我与成霜只是孩提时期的玩伴,算不上什么恋人......”
芈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瞎说,你对人家意思太明显,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小朋友,你心悦她?”
温槐只顾埋着头,死活不肯出声。
这副模样倒是把芈渡整乐了。
“素闻药圣门下的亲传弟子,品行端方为人正直,药宗从上到下都挑不出错来,”她轻飘飘地坐在高处晃悠小腿,“怎么到了我们蓬莱宗地界,竟然纯情得厉害——还要带人家小姑娘私奔?”
听到这里,温槐才匆忙摇头反驳:“并非......蓬莱宗近来事务太多,我只是担心成霜,因此才......”
“因此才要把她带到药宗,精心地保护好,让她做无忧无虑的金丝雀?”
芈渡拄着下巴看他,眼里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药宗擅长的从来不是剑术阵法。你带走她便是夺了她的剑道,与拔她羽翼无异。这便是你的心悦之法?”
她这几句问话,把温槐挤兑得张口结舌,脸颊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芈渡见他欲言又止复归沉默,眼里探究又好奇的光更亮。
据她所知,这位药圣的亲传弟子温槐,柳成霜幼时的青梅竹马,在原书剧情中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倒是奇了怪了。
原书活脱脱一本弱智狗血小说,恨不得把每个恋慕柳成霜的男角色都写得牛逼哄哄帅出天际。
上到魔尊剑尊,下到宗门师弟,没有一个逃得过剧情的毒手。
剧情里,每一个与柳成霜有感情纠葛的存在,都有戏份。
可芈渡从来没在原书中,见过温槐这个名字。
虽然这傻孩子单相思,说得好听是纯情,说不好听有点弱智,但原书里暗恋柳成霜的人多了去了,哪怕随便提他一嘴也行啊。
该不会这孩子被原书剧情针对了吧?
上面芈渡尽情发散思维一顿乱想,下面温槐见前辈不说话哪里敢走,结结巴巴还在解释自己今日过于唐突的行为,脸红得让芈渡都感觉自己在欺负小孩。
风声自竹林中呼啸,清淡的草木气息里混了些交杂的苦涩意。
就好像不远处医药峰里炖煮的药汤气味,逸散了出来。
芈渡垂着眼帘沉默几秒,忽然一纵身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手中拈着片不知从何处摘下来的竹叶。
她走到温槐近前,眼睛里带着对方看不懂的意味,像是戏谑又像是试探。
“有客到此,我不曾在主殿跟我师弟一并迎接,却在这里望风,的确是我的不对了。”她说。
温槐吓了一跳,赶紧道:“怎么会?前辈修为高超,是温某修行不到家才......”
他话未说完,芈渡闪电般地出手,手中那片柔软竹叶陡然坚硬宛如金属刀刃,旋过时带着凛冽的风响。
她速度太快,温槐连眨眼都来不及,脑子里转瞬间只剩下耳畔风声,还有如擂鼓般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跳声。
可疼痛并未到来。
这枚竹叶的刀刃,却没如同预想般落在他脖颈之上。
而是被一只手自身后伸出,又准又快地将其去势截住。
温槐愕然睁着眼睛,忽然听见自己身后响起熟悉的、雌雄莫辨的声音来。
楚凄然冷冷地道:“既然知道不对,还来此处欺负我的弟子?”
“镇魔,你真是越发惹人厌了。”
药宗的药圣仍旧披着那身华美的艳红绫罗长衫,身形瘦削,手腕间血色玛瑙珠串成色上佳。
他那双凤眸依旧薄凉,细长眼尾上挑着,透出浓浓的刻薄锋利之意。
与蓬莱宗这方静谧的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槐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如何会出现在身后,更不知道楚凄然是如何在关键时刻截住那枚竹刃。他心中赫然一惊,猛然间单膝跪了下去,低着头摆出认错的架势:“药圣阁下......”
芈渡随意把玩着那枚竹叶刀刃,眼里戏谑神情不改。楚凄然与其对视,眼神不善,口中却依旧在与温槐对话:“你请示执意来此,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要紧事,竟是为了个小姑娘。”
药圣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温槐哪里敢顶嘴,埋着头咬牙道:“是,此人对我意义非常。她有祸事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温槐任凭阁下处置。”
楚凄然轻哼一声:“这倒也罢了,最让我生气的是,这修仙界天大的祸害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认不得?不仅认不得,你竟还任由她戏弄你?”
修仙界天大的祸害。
能让药圣楚凄然亲口如此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镇魔尊者,芈渡。
温槐心中惊异之情更重,死死咬着牙不敢搭话。
这修仙界四方大能其中两位,现在都聚到了他面前,在旁人看来,应是无与伦比的殊荣。
可落到温槐头上,却比杀了他还让他绝望。
告白追求失败,还被自家师尊和对面尊者围观了半天。
这到底是何等的修罗场啊!!
好在温槐不吱声,旁边浑水摸鱼的芈渡倒忽然觉醒了那么点良知,笑眯眯地劝道:“行了,对人家孩子那么凶干嘛?你看看人家脸都吓白了。”
说着,她微微拖长了调子,笑道:“有什么话,咱们俩谈就好,可别让小朋友听见了。”
称温槐为一声小朋友,的确担得起。
听见芈渡如此说,楚凄然冷冷看她一眼,轻嗤一声:“还不快下去。”
这一句话出口, 便是要撵人的意思了。
楚凄然性格古怪, 说什么话听着都像阴阳怪气, 温槐听了这些年早就听习惯了。他当即低头俯首,转身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溜走,半点留念都不带。
他甚至害怕一会儿这俩人打起来, 半边竹林都得被炸平。
待到这方竹林里终于只剩下两人时, 芈渡这才将身子后仰抱臂,露出标志性的散漫笑容:“楚凄然, 你收这孩子当亲传弟子, 又不让他喊师尊, 也太对不起这孩子了。”
“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偌大的长明城谁不知道他是槐公子,”楚凄然森森嗤笑, 细长凤眸扫过芈渡的脸, 眼中带着莫测的意味,“倒是你, 前些天玄蝎秘密出关却被风临深截住,俩人又在雪山上打了一架。这事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怎么怀疑我?他俩本就是百年的死对头, 死对头心有灵犀不是很正常吗?”
芈渡假笑两声, 无辜地耸了耸肩。
两人对视几秒, 楚凄然先垂了眼睛, 目光依旧是冷峻的:“镇魔,你比少时还不要脸几分。”
“知道我不要脸, 还敢拿个化身过来糊弄我?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蓬莱宗没脾气是不是,”芈渡往前走几步靠近了对方,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却带了些不善的意思,“你来真是为了给你家小朋友打抱不平的?我可不信。”
楚凄然丝毫没有惧色,阴翳的眼眸死死盯着芈渡那双黑色眼睛,半晌才道:“芈渡,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妖王封印,的确有异。”
剑冢内影子的话被证实,芈渡沉默不语,只听楚凄然继续往下说。
“我家族世代护卫长明城,对穷奇封印有天生的感应。若真算起来,妖王封印,早已自三年前便开始异动了,”他眉眼敛下,神态未动,话语却无端显出了近乎于冰凉的怆然,“只是妖王封印异动,却无一人向我报告过异样,仿佛天下太平。”
“长明城内,已经开始腐烂了。”
芈渡右眼狠狠一跳,忽然间听懂了楚凄然的话,瞳孔微微缩起。
“你的意思是......长明城内有细作?”
“你早知修仙界的榭寄生已然攀附而上,还露出这么惊异的神情作甚?”楚凄然抱臂嘲笑道,“我不知那这些细作如何进入我宗,亦不知他们作何目的——”
“可我知道,他们如此无声无息进入主城,不是为了妖王封印,就是为了我。”
“他们是谁?”芈渡追问。
“巫蛊。”
说到这儿,楚凄然轻微地扯了扯嘴角:“不过好消息是,只要我尚在长明城一天,他们就惧于这药圣的空头名号,不敢轻易动手。”
这些年内,困于居处许久不曾露面的,不仅是玄蝎。
还有长明城的楚凄然。
长明城是他族内千万年的心血,也是他的囚笼。
他,或者说她,是离不开长明城的。
“所以你今日只敢留一缕化身在我面前,本体依旧留在药宗,就是这个原因?”芈渡蹙起眉来,“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你弟子与其他长老带到蓬莱宗?留在药宗岂不是更能保你......”
楚凄然笑了。
“长明城头顶是利刃高悬,我还要拉着旁人一起等死吗?”药圣轻描淡写,就好像口中被困笼中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如今的修仙界,也只有你这里安全些。”
竹林间倏忽风起,连着那些竹子都在风中拍打不息。楚凄然的艳红绫罗长衫被风吹得扬起,身后那些翠竹却好似贯穿他身影的利刃,将他钉死在药圣的位置上。
动弹不得,逃脱不了。
可这一切,都是楚凄然自找的。
“我时间不多,先不说这个了,”他随手把凌乱下来的长发挽到而后,嗤笑着换了个话题,“劝你多跟我讲几句,说不定哪一日,我就去找我全家去了。”
“胡说什么,这话真晦气,”芈渡抱着臂,闻言难得冷了脸,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冰寒的味道,“祸害遗千年,就你那糟蹋人的程度,我估计,你能活成老妖精。”
楚凄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又像嘲讽又像笑容的表情,芈渡却觉得他那眼神,比熬出来的浓郁中药还苦还涩,涩得几乎让人不忍直视。
“你师兄丢的那个东西......”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又浮现出高傲刻薄的神态,“近年我倒是有了些下落。”
“不如我们来聊聊这个。想必你应该对这个话题,相当感兴趣吧。”
待芈渡走出竹林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她神色如常,仿佛在竹林中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能笑嘻嘻地跟沿路的弟子们打招呼。
只是走到无人处时,她掏出宗门传讯的玉佩,给师弟无声地发去了一封急报。
彼时叶醇还在宗主殿应付一堆药宗长老的麻烦事,脸上的假笑维持了整整一天,脸都快笑僵了。
药宗长老跟蓬莱宗长老的难搞类型完全不一样,突出体现在极度热情与友善上。
他们会围着宗主问东问西,其问题大多为“宗主可否婚配”,“尊者可有心悦之人”,“尊者跟我们药圣是不是很配很适合搞在一起”等等等等。那一刻叶醇忽然感觉自家宗门特色牛鼻子长老也有几分好。
大概这就叫有对比才有伤害吧。
那一刻叶醇忽然理解楚凄然为什么平日里总是一副厌世的样子,毕竟天天被围着催婚催胎催道侣谁也受不了。更何况楚凄然还并非男身......
咳咳,想多了。
总而言之,叶醇就在这堆人里度过了空前惨烈的一整天。
芈渡给他发密信时,他刚好与药宗那些高层谈到何时启程离开的事宜。
药宗高层大多数都是慈眉善目的年长修士。与其他宗门不同,药宗宗主以世袭制传承,楚凄然的父亲就是前任药宗宗主。因而,这些长老们都是两代功勋,性格也比蓬莱宗的长老温和得多。
为首的长老眼角还有笑纹。他说,药圣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把楚凄然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药宗,他们不忍心。
等此行任务完成了,药宗的使者们就要尽快回去了。
叶醇凝望着长老眼里不加掩饰的慈爱,忽然想起了曾与师尊一并度过的时光。
他低头正欲说些什么,忽见腰间那宗门传讯密信的玉佩亮了。
玉佩上浮现出几行字,大概意思是叫他把药宗使者们拖在蓬莱宗,越久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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