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烟:“......”
苏沉烟语气飘忽,似有迟疑:“这个嘛......好像是。”
谢授衣点了点头,神态和蔼温润,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但放在苏沉烟眼里,大师兄这副样子简直比隔壁剑尊垮起个批脸还吓人。
当年大师兄罚他半夜抄一千遍心法时,也是这副温柔亲切、关心师弟的模样。
温柔刀最利,刀刀要人性命。
果不其然,谢授衣轻飘飘地、温柔地笑了笑:“等你师姐回来了,咱们再说。”
苏沉烟紧紧闭住嘴巴,终于不敢说话了。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大师兄骂师姐,可不要牵连到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黑夜过去,天光将白之际,芈渡才带着小白龙和路上捡来的南宫牧回了宗门。
她特意叫小白龙停在宗门山脚下,亲自带着南宫牧爬了蓬莱宗七千长阶。
所有弟子入门,必经的七千长阶。
长阶绵延至山峰高处,云雾掩映时看不到尽头。
“想要入门,必须爬过这条长阶,这是蓬莱宗自古的规矩,”芈渡抬头凝视着那蜿蜒雪白的长阶,唇边露出一点南宫牧看不懂的、怀念的笑意,“三百年前,我也是这么爬过来的。”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拜入蓬莱宗吗?”
南宫牧低头不再说话,只是挽了挽袖口,咬牙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迈上了第一阶台阶。
芈渡微笑一下,紧随其后。
七千长阶也是弟子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过往匆匆。
大多修士都喜御剑而行,七千长阶又是新入门弟子的试炼地点,除数十年一次的入门大典外,便再无使用之处。
而今,寂静清闲了十多年的七千长阶,再度有人攀爬,实在是蓬莱宗的稀罕事。
更稀罕的是,这位新弟子竟然是镇魔尊者亲自带上来的。
今天天气恰好不错,出入宗门的弟子也多。早有脚程快的飞奔到门内报信,说尊者今天带了个黑衣服小孩来宗门,此刻正在七千长阶那边爬台阶。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七千长阶周围就聚集起了弟子们。
南宫牧爬得艰难,没过百数阶,双腿便似灌了铅般沉痛,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痕火辣辣地痛着。
他衣服布料浅薄,开裂的伤口渗出血来,很快就染湿了衣物。
太痛了。
他听得见周围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得到那些笼罩于他头顶的目光,仿佛他又回到了裸露的孩提时期,任凭那些群众围观指点,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南宫牧步伐放慢了许多,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芈渡。
芈渡此时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顺便还能跟周围弟子打个趣开开玩笑。
见他回头,芈渡微微挑眉,笑道:“还爬吗?”
听见她的问话,南宫牧咬紧牙关,鼓起全身力气,再度向着台阶尽头进发。
可七千长阶太长了,太长了。
长得爬了这么久,连终点的影子都没看见半点。
伤口彻彻底底崩裂开,血水顺着他手臂手肘手腕,滴滴答答蜿蜒下来,落了满地点点红色。
他每爬一步,那红色就往上蔓延一点。
周遭弟子将其遭遇看在眼里,环绕着他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微弱了下来。
可南宫牧耳朵里只剩下心跳的轰鸣声,周围的一切他都听不到了。
双腿迈过某阶台阶时,少年终于体力不支,站在原地晃悠了几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台阶上。
台阶玉石镌刻,坚硬得很。只这么一下,他膝盖立马也见了红。
离得近些的弟子,甚至还能听见骨头的咔擦声。
此刻,七千长阶旁边上下站满了围观的弟子。他们微张着嘴,时而看看后边依旧云淡风轻的芈渡,时而看看以淋漓双膝支撑自己身体的南宫牧,噤若寒蝉。
这一次,终于没人再敢说话了。
南宫牧此刻以膝盖和手掌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往上攀爬,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膝盖见了红,血淋淋拖了长阶一路。手掌磨破了皮,破裂的血管也开始往外渗血。
他痛得口中倒吸凉气,嘶嘶作响,却还是倔强得不肯停下步伐。
又是几百阶过去,周围终于开始有弟子试探性地上前求情。
“尊者......他不能再爬了。”
“是啊,只是个凡人孩子,还没有引气入体......”
“七千长阶也太长了,他本来还有伤......”
周围人壮着胆子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替南宫牧求情。芈渡却只抬了抬眼,一句话把他们全顶了回去:“既然如此,你们过来替他登阶?”
弟子们唯唯诺诺,欲言又止,最后互相拉扯着又退了回去。
七千长阶下,血淋淋的颜色拖了一条长路。
就在此时,忽然有两位蓝衣长老飘然而至长阶旁,衣角上绣着传讯的标志。
见了长老,弟子们纷纷为其让路,那两位长老便直接走到了芈渡眼前。
“尊者,宗主知您回宗,邀您去宗主殿一叙。”他们一板一眼地传话道。
芈渡敷衍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马上就过去,那两位长老这才沿着原路返回,又是一阵弟子开道的声音。
此刻,南宫牧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走一步都得歇上半晌。
鲜血顺着他额头一路滑向下巴,满掌湿淋淋的全是鲜红颜色,几乎在玉石台阶表面打滑。
他黑色微长的发被血液湿黏,遮住了眼睛,辨不清他此刻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芈渡走过去,俯下身在他耳朵旁,声音低缓道:“入门弟子皆要熬这么一遭,若非如此,你便服不了众。就是被我带进宗门,也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她旋即起身,环顾四周数千双眼睛,猛地提高了声调。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在场围观的所有弟子听:“你若坚持不住,随时可以反悔。届时,我亲自带你下长阶。”
周遭弟子众多,却无一人敢发言。
蓬莱宗七千长阶旁寂静无声,只剩下芈渡的话清晰回荡在林间,如同石子抛入水面后泛起的阵阵涟漪。
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说罢,芈渡唤出小白龙,转身便利落离开。
龙影冲天而起,飞向宛如位于云端之上的蓬莱宗宗主殿。
只余南宫牧一人在七千长阶上挣扎,浑浑噩噩,手掌却死死攥紧成拳。
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扣入皮肉中,鲜血横流。
芈渡迅速赶到宗主殿时,殿内已然飘忽着茶香。
她一闻就知道,那是叶醇藏在私库里的好茶。
芈渡当时脑子一抽也没想那么多,以为今天抠搜鬼师弟变了性,打算好吃好喝招待她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师姐,当即伸脚一踹宗主殿大门,放声大喊:“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呢?白眼狼!”
她放声喊完话,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可事情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厚重大门被她踹开时吱呀一声,彻底暴露出殿内的景象。
叶醇和苏沉烟一个坐左边,一个右边。修仙界也赫赫有名的两位人物,此刻正乖巧伶俐规规矩矩地端茶杯喝茶,一副守规矩好学生的模样。
听见芈渡踹门的响动,两人分别向她投来截然不同的两道目光。
一道绝望悲怆,一道幸灾乐祸。
就在他们上首的位置,摆着一张檀木靠椅。
月白色长衣的男子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清淡俊秀如明月般的容貌恬静,唇边还蓄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好似春江花月夜的画中人,慢条斯理走出来了一般。
他肤色苍白,露出的一节手腕略瘦削,甚至看得清青蓝色的血管经脉。碧玉珠串斜斜地悬在那里,颜色青翠欲滴,越发显他优美文弱,气度雅致。
谢授衣无疑是美的——病弱的、温润如玉的美。
与修仙界知名美男子风临深也能一比高低。
甫一看见谢授衣的影子,芈渡立马就僵在了原地,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恨不得砍掉自己刚迈出去的脚,更恨不得毒哑自己刚刚放声高喊的喉咙。
一片尴尬的空荡中,谢授衣微微抬起眼,眼睫颤动,声音温柔而带着虚弱气息。
只是熟悉他的人,从那轻飘飘的语气中,还能听出某些潜在的危险。
“回来了,阿渡。”
芈渡步子往前一迈, 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旋即也规规矩矩地摆好了姿势。
她心虚地抿了抿唇,试图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师兄,你几时回来的, 我竟然不知道?跟你讲, 最近蓬莱宗发生了好多事呢......”
谢授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嗯, 听说了。”
芈渡立时转眼看叶醇,以此表示自己的愤怒:“不是说好让我告诉师兄的吗,你们嘴也太快。”
叶醇不吃这亏, 也哈哈笑了一下:“谁让你半夜骑着小白龙跑路的, 早就告诉你别瞎乱窜。”
师姐弟的口角战争顿时一触即发,斗嘴中途芈渡还有闲心, 把迁野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给讲了一遍。讲述过程中参杂着许多对玄蝎的不满和痛诉。
说到她把玄蝎踹到丧尸群里时, 苏沉烟明显坐直了点, 兴趣高了不少。
讲完了故事, 芈渡又讲了讲遇到南宫牧的经过,以及与风临深的赌局。
叶醇免不了又要责怪师姐太过儿戏, 这种气运之子的归宿也能拿来开赌局。
既然说到了柳成霜, 芈渡这才问道:“柳成霜最近,怎么样了?”
“已经和内外门弟子打成一片了, 每天都跟一群人去练剑场过招,”叶宗主说起她时略有些迟疑, 抬眸小心翼翼看了谢授衣一眼, 回答道, “他们还自己组织了几场比赛, 牟足了劲想要赢过对手——据教课长老说,这帮孩子最近修习的劲头倒是很足。”
“总体来说, 她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弟子。”
谢授衣听着,始终未曾开口,只是垂着长长眼睫慢悠悠喝茶,动作好似一幅画。
等到叶醇说完了话,他这才抬起头,语气眼神温柔如春水荡漾,轻声唤道:“阿渡。”
芈渡未来得及回应,只听谢授衣温和开口:“你不该救他们。”
这一句话分明温柔,落到地上却硬邦邦冷冰冰,砸得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芈渡张了张口,没能说出分辩的话。
“你知道这世界未来的走向,知道气运之子会给此方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动,为何还要将其救下?”谢授衣声音很轻,带着久病之人不稳的气息,“还记得我说过吗?在一切来临之前,把变量扼杀在摇篮里,这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方式。”
“无论是气运之子,抑或是未来将跟气运之子产生关联的角色,一并扼杀就是。”
他说完这段话轻咳几声,眼底却流露出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冰冷杀意。
彼时大殿内寂静一片,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叶醇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捧紧茶杯。苏沉烟则低头不语,染着紫蔻色的指甲轻磕桌面。
芈渡开口时嗓音略有些干涩:“师兄的意思是,无论是在宗门大比,还是在村庄异动时,我都应该放任他们不管?我应该看着这些十多岁的孩子一步步走向灭亡吗?”
“那跟杀人,有区别吗?”
“你今日不让他们死,”谢授衣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明日修仙界就要有更多人因他们而死。”
“身负气运,即是有罪。”
“有罪者,不能活。”
“剧情已经开始变动了,柳成霜没有被风临深带走,而是落到了蓬莱宗里,”芈渡兀然起身往前一步,漆黑眼瞳紧紧盯着谢授衣,“师兄,难道扭转剧情线的方式,就是杀死所有剧情牵扯到的角色吗?”
“难道这些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镌刻下有罪的标识了吗?”
“阿渡,”谢授衣放下茶杯,声音平直地叙述道,“你下不去手,你心软了。”
“苍天有眼,大道无情,”芈渡语气也硬了下来,“柳成霜现在是蓬莱宗的弟子,我答应过师尊,会保护所有蓬莱宗中的孩子。我不像你,师兄,我做不到天道无情。”
一时间,大殿内空气凝固,气氛紧绷起来。
叶醇似乎早就料到两人会有此番争吵,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放下了茶杯:“巫蛊现世,修仙界动荡在即,蓬莱宗终究无法从漩涡中心脱身,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先来聊聊,要不要让南宫姓氏的那孩子入门。”
芈渡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举起右手事先说明:“南宫牧是未来剧情的重要角色,差点把风临深坑死的那种。放任不管极有可能把他逼成反派,还不如放进宗门里看着。”
叶醇:“你这话说的,沉烟来之前也是阴郁小孩,你看在蓬莱宗这么多年,他开朗了半点吗?”
忽然被cue的苏沉烟:“......二师兄你......”
芈渡不服,高举右手据理力争:“沉烟刚来的时候,我给他送饭他还咬我手呢,你看现在多好,都能帮你处理公务。师弟变成这样,纯粹是大师兄当时给吓唬的。”
谢授衣微笑温柔:“是啊,当年罚沉烟时,真该把你也拎去抄一千遍心法。”
芈渡:“......”
苏沉烟用小指绕着自己一缕微卷的长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入不入门什么的,我没别的意见。反正蓬莱宗也不差他一口饭。”
芈渡听了这话,立马越过叶醇,紧张的目光落到了谢授衣身上。
叶醇心性最软也最好说话,她不担心叶师弟。
可谢授衣不一样。
天道无情,蓬莱宗的大师兄从不曾为外物动喜动悲,性情冷漠偏执比玄蝎风临深更胜几分。
当年此方世界气运动荡扰乱天道秩序,才导致天道元神受损堕落入下界,被迫转世轮回。
没有人,会比谢授衣更恨所谓的剧情束缚。
果不其然,谢授衣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长衣,旋即站起身来,走向紧挨着芈渡的那扇窗。
窗外是蓬莱宗连绵的山峰,是云雾,是太阳与烈风。
透过这些景物,他也看见了掩藏在山峦半山腰的七千长阶。
雪白长阶拖了一道艳红艳红的颜色,离着这么远也相当显眼,触目惊心。
芈渡起身走到他旁边,双手倚靠住窗边栏杆笑笑,刚想说些什么,即将发出的声音却被殿外传来的一阵杂乱脚步声给噎了回去。
脚步声杂乱无章,听起来是好几个弟子在殿外奔跑。
随即,他们停在大殿门外,仓皇急促地喊道:“尊者!”
“尊者!您带来的那个孩子,晕过去了!”
南宫牧的晕倒,尚在芈渡的预料之中。
可谢授衣的出现不在。
赶到七千长阶旁时,芈渡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跟了不紧不慢的谢授衣,跟了以防师兄师姐吵架而执意前来的叶醇。
苏沉烟倒是没来,说是昨晚太累了要补觉,随他师兄师姐们怎么闹腾,别给审慎司加任务量就行。
七千长阶旁人多得让人咋舌,男男女女的神色都焦急万分。
芈渡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柳成霜。
柳成霜神态看起来自信了许多,脸上依旧是柔弱美丽的。她露出几分焦急眼神,正与身边朋友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落到人群正中的七千长阶上。
直到芈渡等人前来,周围的弟子才默默噤声。
他们为来人让开一条道路,道路中间雪白台阶血迹斑斑,拖了长长的一条。
就好像有个失去双腿的人,以双手撑着身体,慢慢爬过了这里。
所过之处,无不染血。
芈渡漆黑眼瞳淡淡扫过在场所有弟子,微扬起声音,立在雪白长阶之前道:“是谁遣同门去了宗主殿?”
弟子群中起了小小的躁动。半晌,有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芈渡面前。
长发青衣,果不其然,是柳成霜。
柳成霜不安地捏了捏衣角,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尊者。”
芈渡尾音上扬,露出些许微妙的笑意:“哦。是你。”
再一次见到镇魔尊者,纵然已经自信许多,柳成霜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小心翼翼用余光去观察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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