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司云落。
即使她的眼中尽是化不开的恨意,也足以让岑如默感到期待。
或许他早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当卸下所有伪装,将本真的面目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会不会觉得可憎?
答案应当是肯定的。
那他也不介意,将她困在身边,直到她习以为常为止。
毕竟人人都知道,她从前也同样地讨厌慕星衍。
又是一个相似的故事,多好的开端。
岑如默恍然回神,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唇边的笑意与其说是愉悦,更像是残忍的意味。
“留下来。”他沉声强调,“留在我身边。”
司云落显然没想到故事会是这般走向,微愣的片刻间,看见了“落落”眼底同样怔忡的神色。
少女的唇瓣几乎是瞬间褪尽了血色,轻声嗫嚅着。
“哥哥……”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依靠和信赖的哥哥,会忽然选择别人。而那女子,与她有着别无二致的面容。
虽然早已猜到,慕星衍却依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无理要求。
“痴人说梦!她是我妻子,凭什么留在你身边?”
司云落也附和着连连点头:“不错,我有夫君了,你找别人吧。”
岑如默仿佛没有听见,抑或许,他是真的不介意。
只是面对显而易见的拒绝,他的神情依旧冷了下来,隐隐有了几分不耐。
“你现在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不同意的话,我便一根根敲断他身上所有的骨头,直到你考虑清楚为止。”
“我说到做到。”
司云落自然知道他并没有在说笑,故意激他:
“怎么?占了我一半神魂还不够,是要让我将躯体主动献出,好让她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
她看出来了,“落落”的躯体并非肉身,而是极逼真的傀儡,用于锁住神魂。
她不知岑如默为何甘愿下如此苦工,但想必动机不会单纯。
岑如默却只是摇头,试图向她解释。
“不是的……我想要的是你,而不是一个替代品。”
呵,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若不是他强留,这一半神魂早就该与她合为一体。
司云落懒得戳破他那些欲盖弥彰的心思,敷衍答道:“那你可想好了,我肯定是要拿回神魂的,那个温柔小意的落落,将会不复存在。”
他缓缓道:“我知道……从始至终,我都希望那是真正的你,可她只是你一半神魂加上无数女子的死魂,创造出来的化身,渐渐的……我发现她和你相去甚远。”
而正是因为融合了太多魂魄,他终于发现,“落落”的性格与原本的司云落大相径庭,更类似于柔弱的凡间女子,让他失望透顶。
司云落只觉得不可理喻,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岑如默竟然施展禁术,强行缚魂,让万千魂灵不得自由,宁可忍受亡魂日夜反噬的怨毒。
“……你真是疯了。”
或许是她眼底的冷漠和轻蔑刺伤了他,他忽而暴躁起来,重新将矛头对准了慕星衍。
“是因为他对不对?只要我杀了他……”
司云落直接拦在慕星衍身前,即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她依然想要竭尽所能保护他。
慕星衍似乎已经很累了,失血过多的脸近乎惨白,他疲倦地将下巴靠在她的颈窝里,姿态相当温柔依恋。
司云落知道,他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不怕死,只是他们还不能就这样死去。
若是她和慕星衍就此倒下,凤凰和蛟龙血脉的空缺将无人填补,重启大阵封印更像是痴人说梦。
她飞速思考着,努力组织着语言,却发现一切辩解在生死面前都变得相当匮乏。
穷奇重返世间,原本就背负着延续数千年的仇恨,不是她用三言两语就能够打消的。
卜随云便是在此刻出现的。
司云落相当惊慌,就连慕星衍也有了反应,共同注视着那袅袅婷婷的绿衣女子。
偏偏岑如默看到她,浑身的戾气竟也有所收敛。
他似乎想到了更好的解决办法,越过司云落提起慕星衍,拖拽着他的领口,在地面上曳出一道长长血痕。
司云落用尽力气,也只能看着他的衣袖从指缝间溜走。
有护心鳞的作用,她不敢激怒岑如默,怕会给慕星衍造成双重的伤害。
少年一向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偶尔逸出的粗喘,昭示着他正经受着怎样巨大的疼痛。
他被打碎了骄傲与自尊,又被岑如默丢到卜随云面前,像丢弃一个破烂的麻布口袋。
偏偏岑如默又带着点得意,要向卜随云邀功请赏。
“说话算话,司云落归我,慕星衍归你,验验货。”
卜随云面上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温柔影子,她蹲下身去,仔细地打量着慕星衍,半晌才道:
“君上,买卖没有你这样做的。慕星衍被你打得半死,我要他又有何用?”
岑如默语含轻蔑:“我下手有分寸,吊着一口气,死不了。”
他说这话时,特意扫了司云落一眼。
“毕竟……不止你一个人心疼他。”
卜随云简单施了个治疗法术,勉强将慕星衍的断骨接上。
她医术不精,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我可没有心疼他。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总要玩腻了再丢。”
“随你。”岑如默微微一笑,“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要抽了他的龙筋。”
卜随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慕星衍本就没了护心鳞,若再失了龙筋,只怕连半龙之身都无法维持,终此一生都无法化龙了。
岑如默继续道:“你亲自动手,应当比我知轻重。若是下刀精准,便不会轻易丧命。”
“怎么样?敢不敢试试?”
就连一旁的司云落,都听出了话语中的试探之意。
虽然她不能判断,师姐是否真的投靠了岑如默一方,但显然,他并不能完全信任师姐。
岑如默并没打算留给卜随云迟疑的机会,右手虚虚一划,手心中便出现了一把短匕。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即使坚硬如龙鳞,也可以顺利地刺入缝隙。
卜随云迟迟没有去接,他也并不催促,只是神情逐渐冷淡下来。
直到她下定决心,咬着唇想从他手中接过短匕的那一刻,有第三只手突兀地出现,果断拿走了那把锋利凶器。
岑如默对于不速之客的到来并不意外:“师弟。”
分别不过数日,闻既白一如往昔,面上不见多少哀戚神色,反而轻佻地拿短匕在慕星衍身上比划着。
“师兄,这样的好差事,不如让给我。”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眯起眼,笑眼弯弯,“将他抽筋扒皮,我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要被扒皮抽筋抢老婆的龙龙ohnoooooo!
2.无奖竞猜:师姐叛变了吗?小白叛变了吗?
3.我们这里许愿嘎嘎灵!护心鳞已经应誓,他还说了什么来着……(翻翻)哦他说用一身血脉和灵力换老婆苏醒耶,所以马上就可以不做龙了(不是)
4.师兄那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落落讨厌慕星衍,然后喜欢上他,所以要让落落先讨厌我,她就一定会喜欢上我!(自信)
◎“你没资格与慕星衍相提并论”(一更)◎
迟迟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应允, 闻既白把手一摊,无赖耍滑的劲头,同从前一模一样。
他站在对面, 唇边是淡淡的笑意,连扬起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 恍如初见。
如果不是知晓了他的过往, 司云落也许依旧会认为,他仍是那个温文尔雅、风流不羁的闻既白。
“师兄?你相信我吗?”
他明明在看着岑如默, 但司云落总觉得,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临行前, 去向闻既白辞别的那一刻。
因为距离沙漠并不遥远, 即使居于院中小小的四方天地,抬头也能望见夜空繁星。
他整理着第二日要用的崭新棉纱, 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相信我吗?”
身体的反应总是比大脑更快, 在思考之前, 答案就已经脱口而出。
“当然。”
司云落想着, 他可能是需要鼓励, 毕竟救治江可知这样伤情程度的病患,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闻既白听了这话,双眸渐渐明亮起来, 抿着唇笑。
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司云落已经许久没有在他面上见到过了。
情绪受到感染, 她不禁也笑了,再度强调着对他的肯定。
“我永远相信你。”
永远, 不在于当下的一时一刻。从今往后, 每当站在选择的分岔口, 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信任交付于他。
爱意或许能瞬间消散, 信任却可以经受时光磨蚀,历久弥新,坚不可破。
即使如今的筹码是慕星衍的性命,她也仍然在心中,默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相信你。”
或许是熟悉的称呼勾起了久远的回忆,抑或者是太过了解闻既白的软弱性格,笃定他掀不起风浪。岑如默的神情有几分松动,深深看了他一眼。
“随你。”
轻飘飘的允诺代表了纵容,闻既白心情极好,兴高采烈的样子,像个终于得到新奇玩具的小孩。
“多谢师兄!”
岑如默没什么心思与他客套,麻烦解决以后,他的注意力便全数放在了另一人身上。
他握住司云落的手腕,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在迟疑一瞬之后,竟然笨拙地俯下身来,为她拂去衣摆上沾到的尘土。
他的动作算不上怜香惜玉,显然是极少做这样的事情。
不容拒绝的强势与此刻的细致耐心形成了鲜明对比,妄图掩盖皮囊之下那一颗满怀暴戾的心。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岑如默待她亲近时,总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小心翼翼。
她一直以为师兄是独来独往惯了,将这归因于他不知该如何与女孩子接触。
如今看来,他只怕是在按捺着扭断她脖子的冲动。
司云落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感到后脊发寒,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发现已经抵在了汉白玉廊柱之上,进退不得。
另一侧传来重物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她就要忍不住回头去看,肩上忽而环过一只手,无论她如何挣扎都甩不脱。
“别乱动。”岑如默在她耳畔低语,“不然我不介意做些什么,让他在经受钻心之痛时,拥有一些额外的有趣体验。”
司云落对他的手段心知肚明,不外乎就是折磨她,进而达到令慕星衍痛苦的目的。
她识趣地没有说话,不给岑如默发难的机会。
他对此还算满意,施加在她肩头的力道松了些,强行揽着她僵硬的身体,向一片混乱的天銮殿走去。
他身高腿长,走得又快,司云落几乎脚不沾地,被他一路裹挟着向前。
她隐隐能够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始终紧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不出所料,司云落被囚禁了。
她被锁在天銮殿的一侧偏殿之中。偏殿内的陈设像是近期才新添置的,完全是斋舍房间的复刻版本。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她的斋舍也是岑如默一手布置的。
岑如默只在门窗上下了禁制,并没限制她的自由。若她心血来潮,甚至可以坐在窗前晒晒太阳。
可惜她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思索如何应对当下四面楚歌的境地。
司云落居于此处,可以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修理声,是在修复被岑如默亲手毁坏的大门。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玄灵宗却并未内乱,想来是他给慕星衍随便安了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将人关押了起来。
玄灵宗的弟子们对这位新任掌门可谓深信不疑,他原本威望就高,卜随云和闻既白也都站在他那边,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她已经无心探究岑如默为何会有翻天覆地的转变,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慕星衍救出来,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想保住他那根龙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慕星衍一生的不幸,是由帝衍献祭、导致他天生无法化龙开始。
他已经承担太多,司云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剥夺血脉,遭受无妄之灾。
但若是实在保不住……她也会要他的。
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哪怕面目全非,哪怕只能得享凡人寿数,她都会当作是上天恩赐,珍惜与他共度的时光。
她筹码不多,岑如默也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如果他感受不到她的诚意,坚持要将慕星衍置于死地,她便只能求助于闻既白和卜随云。
哪怕到了此刻,她也依然信得过他们的人品。
不过除了救出慕星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重新封印无极万劫大阵。
岑如默作为穷奇血脉,自然是不可能配合,因此她需要一个机会,重伤岑如默,让他不得不心甘情愿听从摆布。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岑如默的修为她已经领教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若要令他毫无反抗之力,除了时机成熟,还需要多人合力,才更稳妥。
司云落正思考着,门扉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
岑如默换了衣裳,还是从前的那件,挺拔的身形如一杆修长墨竹,立在门边看了她片刻,才提步走了过来。
“怎么不肯更衣?”
他眉眼含笑,仍是一派温润模样,仿佛只是师兄关怀师妹,并无半分僭越之意。
他准备的衣裙,司云落当然看到了,凤羽鎏金,玄衣墨裳,不是她平日会穿的颜色,但与他尤其登对。
她不言,只是在他伸出手来,意欲同她亲昵之时,故意别过脸去以示抗拒。
被冷落的手悬在半空,有瞬间的停顿,但下一秒还是如他所愿,执着地抚上了司云落的发顶。
他已不再是那个面对她时会有所犹豫的师兄,就连轻柔的安抚,似乎也颇具警告的意味。
“听话。”
司云落懒得与他一起演戏,直接打落他的手,略带讥嘲地抬眼看他。
“我已经依你所言,留在你身边,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慕星衍?”
慕星衍,又是慕星衍。
岑如默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但还是愿意继续伪装温柔的假面。
只要她能更喜欢这样的他。
“别再提他了。未来的日子很长,我不希望他一直横在你我之间。”
司云落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他,几乎要望到他心里去。
未来?她可不认为有什么未来可言。
面对她类似质询的目光,岑如默也招架不住,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觉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还不明白吗?”
“落落,你眼里心里总是装着旁人,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我呢?”
司云落摇头:“我不明白。”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一直认为,她喜欢慕星衍这件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
于情于理,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岑如默也不该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岑如默面上难得出现类似于苦恼的神情,与他平日的样子实在是相当不搭。
“因为……对我来说,从没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你应当还不知道吧?我想,慕星衍是不会主动告诉你的。”
“当时不小心伤了你,我很后悔……也是在那时,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为了求师尊出关救你,我强闯结界,折损了一半修为,随后便昏死过去。是师尊将修为渡给我,我才能侥幸还在这里。”
他说完这话,觑着她的神色,露出个自以为讨巧的笑,仿佛对她接下来的反应十分期待。
可司云落却比先前更为冷淡,他的笑意尴尬地凝在嘴角,将落未落。
“哦,所以呢?你指望我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以身相许?”
“你出了力,我原本是该对你道一声谢,但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便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
“别再陷入你那龌龊的自我感动中,这只会让我想起无辜枉死的师尊,以及慕星衍为了救我,究竟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
她义正辞严,丝毫不为所动,倒显得急于辩解的岑如默像是个跳梁小丑。
他烦躁地拧了拧眉心,那张一丝不苟的精致假面上,很快便出现了一丝裂痕。
“如果你还是为过去的事情在怪我,那我向你道歉,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你在我身边,只会比在慕星衍身边更好,更快乐。”
“我留你在身边,也并不是因为愧疚,抑或是别的什么,而是真心……”
在他说出那关键的两个字之前,司云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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