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条件呢?”
希望她不要蠢到让他放了慕星衍,那他可是会很失望的。
司云落不躲不闪,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要拿回我的一半神魂。”
这条件在岑如默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于他而言并无不可,因为他原本就是要将一半神魂归还她的。
他简单颔首,面上笼了层薄薄笑意。
“那是当然。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提些其他条件。”
“比如?”
司云落托着腮问他,眼神中充满探究。
岑如默也不愿主动提起慕星衍,坏了此刻的兴致,便道:“比如……让我给你一个名分。”
司云落“哦”了一声,又问:“莫非你没有这个打算?”
她面上毫无波澜,岑如默却仿佛看出了她的不悦,笑容又深了几分。
“自然是要给的。”
司云落接过话头,修剪圆润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一角。
“我也是这样想的。良禽择木而栖,既然慕星衍护不住我,也就没资格再做我的夫君。”
“在与他和离之前,我需要同他划清界限,顺便从他身上取回我的东西。”
原来说来说去,还是要再见慕星衍一面。
岑如默敛了笑意,直勾勾盯着她看,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说谎的端倪。
但她神情平静,始终不卑不亢地注视着他,并无半点心虚愧怍之意。
于是岑如默问她:“你真是这样想的?”
司云落斩钉截铁答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岑如默这才点了头,眉间隐有郁色。
“你想什么时候去?”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现在。”
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操之过急,勉强补了一句:“越快越好。”
岑如默半晌没有言语,在她越发忐忑时,才终于同意。
“去吧。”
司云落起身便向外走,身后冷不丁传来句“等等”,让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那一瞬间,无数可能性涌上心头,让她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可岑如默只是取了件薄披风,拢在她的肩头,慢条斯理地帮她系着披风的系带。
手指拂过的地方,激起针扎似的颤栗与痛痒。
她屏着呼吸,直到岑如默大功告成,亲昵地替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
“落落,别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乖乖等着老婆想办法来见他的龙龙
2.小白:该骂人骂人,该救人救人
3.师兄当然知道落落在骗他啦,不过反正小情侣也翻不起什么水花,他还会视奸别人,可怕得很!
◎“我们和离吧”(二更)◎
夜间风凉,寒气侵体,司云落裹紧身上的披风,提着一盏摇摇晃晃的风灯, 依照岑如默指示的方向,到达了暴室的门外。
古旧的大门锈迹斑驳, 她犹豫片刻, 终究还是把手放在上面,用力一把推开。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借着风灯微弱的光芒,她不费吹灰之力, 就寻到了墙边静坐的那个身影, 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有那么一瞬间,她害怕他已经死了。
不然他为什么这样安静?
呼吸声在静谧的环境中分外明显,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慕星衍挺了挺背, 好让自己坐得更直。
他还活着。
司云落偷偷抹了把眼泪, 都到了这种境地, 他怎么还记得要在她面前逞强?
她不敢耽搁太久, 岑如默必然像之前一样,以水镜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机会只有一次, 她务必要将戏做足, 打消岑如默的疑虑, 才能更好地进行下一步计划。
她只希望,慕星衍能够理解她的弦外之音。
于是司云落一步步走上前去, 到了墙边的少年面前, 提起风灯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
四周都是干涸的血迹, 唯有他一身月白衣袍洁净如新, 端坐于陋室之中,像一抹坠入人间的清冷月色。
可她明明记得,早些时候他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
不会有人好心到帮他换身衣裳,只能是他为了维持体面,用溃散的灵力强自施展了净尘术。
即使如此,她只在他面前站定片刻,便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从各处伤口渗出,重新染红了霜雪颜色。
似乎在黑暗中坐得久了,他思绪有些迟缓,眼睛微微眯起,待适应近处的光源后,才慢慢抬眼看她。
他苍白着一张脸,在见到她的时候,漆黑的瞳仁终于渐渐有了神采。
“落落……”
他扯着咬破的嘴角唤她,依旧是情人间的温柔呢喃。
那曾经吻过她无数遍的唇瓣,如今遍布伤痕,只是稍稍说上两个字,尚未愈合的伤口便轻易破裂,更显嫣红。
司云落极想伸手触碰他,拥抱他,亲吻他,可她不能。
她要时刻牢记自己来此的目的,哪怕说着最违心的话。
从慕星衍的角度仰望她,她像是临凡的仙子,携着唯一的光亮和温暖,降临在他的面前。
但此时此刻,她却完全没有安抚他的意思,而是僵着一张脸,语气森冷。
“不许叫我落落。”
这样的开场白显然会让人措手不及,慕星衍张了张口,没能再说出话来。
可她的眼是红的,泛着潋滟水光,明明就是才哭过。
是为了他?还是岑如默欺负她了?
司云落闭了闭眼,决定狠下心来,一鼓作气将话说完。
“慕星衍,你还没死啊?”
——还好你没死。
风水轮流转,如今竟也轮到她居高临下,对慕星衍这样说话。
“我听说你被抽了龙筋?那条龙筋呢?”
——告诉我它在哪里,我去替你寻回来。
他垂下眼眸,声音依然是沙哑的。
“被岑如默拿走了,大概是……没了吧。”
司云落心中痛楚更甚,面上却只轻蔑一笑。
“你从前是怎样同我说的?若是真到了这样的地步,你宁愿自绝于世,也不会忍辱偷生。”
“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又成了这番模样,还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世上?”
——活下去。无论是否能够恢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活下去。
“师兄已经向我承诺,只要我留在他身边,就同意将一半神魂归还于我。”
——我会想办法拿回我的神魂,不必替我担心。
她一口说了很多,慕星衍有些呆呆的,依旧执拗地问她:
“你留在他身边,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今日来,便是要同你说个清楚——”
司云落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泪意,强撑着说了下去。
“我们和离吧。”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直直劈中了慕星衍,他神思恍惚,眼神涣散,几乎听不清她接下来的话。
司云落将风灯放在一旁,主动蹲下身去,让他得以平视着她。
“从头到尾,这场婚事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厌恶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甘情愿嫁于你?”
——不是的,我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
“过往种种,我实在不能忘却,自今日起,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哪怕往后的日子没有我,你也要自己活下去。
“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她看着慕星衍的黑眸逐渐慌乱起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终究无法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握住她的一只手腕,哀求着她。
“不要……”他艰难地摇着头,每多说一个字都十分费力,“不要把它拿走……”
那是他们的定亲信物,是她留在他身上,爱着他的证明。
司云落将他的五指一根根从她腕间掰开,直到他的手脱力垂下。
她掐诀施法,默念口诀,微雨凤翎听从主人心意,自慕星衍体内化形而出,金色光芒倏忽闪过,又重新融入司云落心口之中。
而失去了微雨凤翎的慕星衍,痛苦地佝偻着身子,右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
明明没有痛觉,为什么好像……缺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只要完成最后的谢幕,司云落的这出戏码就可以顺利结束。
她站起身来,看着慕星衍的目光一点点聚焦,重新凝在她的脸上。
十几年的心意相通,他们之间的默契并非常人可比。
这场戏,他与她一样,演得辛苦。
透过冷厉的表象,她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深埋其下的眷恋与爱意。
她确信,慕星衍听懂了她的话。
司云落微微一笑,潇洒转身,听到慕星衍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若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绝不会救你。”
——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她没再说话,如来时那般沉默离开,带走了暗室中唯一的光亮。
在她走后,慕星衍也不再强撑体面,而是歪倒在一旁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响彻整间暗室,有晶莹的泪珠自腮边滚落,坠在被血浸湿的衣衫上,晕开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司云落出了暴室,将慕星衍的惨笑声隔绝在门后。
而岑如默已经在门外等待着她。
他似乎对她超出预期的表现十分满意,想要主动来牵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闪避开去。
但他心情很好,竟然也全不计较,只是与她并肩而行,一路送她返回偏殿。
“其实,你在我心中一直很特别。”
司云落无心与他周旋,答得敷衍。
“哦?为什么?”
“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你没有门户之见,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血脉,影响对他的判断。”
“就像那日在山门,你拼上前程也要维护慕星衍,其实你从心底并不介意他无法化龙这件事。”
“当时我就在想,或许你也不介意我的穷奇血脉。”
其实她确实如同岑如默说的这般,血脉是天生的,但人心善恶,却在于个人的选择。
她与岑如默敌对,也从来不是因为他的血脉,而是他做下的那些事,杀死了太多人,她没有理由替那些亡者宽宥他。
岑如默仍在继续说着。
“后来我们去了南海之滨,经由鱼妇一事,我确信你对凶兽并无成见。但可惜,你还是有些优柔寡断。”
“这世间万千生灵,人类也不过沧海一粟,弱肉强食乃恒定之理,我自可对其生杀予夺,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司云落终于确信了一件事情。
“是你杀了他们。杀了龙女坟的所有人。”
“不错。”他干脆应下,“你不也一样,认为那些不明是非、颠倒黑白的信徒该死么?”
司云落想,可能她与岑如默的区别,便在于保留了那点慈悲宽恕之心吧。
她又想起那日与慕星衍在星序城闲逛,少年信誓旦旦地向她许诺,要让城中的每一位民众安居乐业,那时的他,连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与面前的人对话,她甚至比演戏还要更加疲惫,却仍是坚持问他。
“那沈不周呢?你杀他的时候,竟是一点同门之谊都不顾。”
岑如默的面上毫无愧疚之情,只是负手而立,沉声道:“怪就怪,狻猊一族挡了我的路吧。为了震慑各大世家,总要有人作为牺牲。”
司云落停下脚步,回身看他,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那个问题。
“那凤鸣山呢?我的爹娘又该怎么办?”
岑如默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一次,她没能躲开。
“放心,等大阵封印打开,我自然会下令,让他们无故不得骚扰凤鸣山边界。”
“但……我会踏平星序城。”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被老婆提分手还拿走了定情信物的龙龙qwq
2.两个人一直在说反话,但互相能理解对方,——后面的才是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3.是蛋蛋危机!师兄不知道有蛋蛋!但要是星序城狗带,蛋蛋就没了SOS
◎“你愿不愿意与他成婚?”(一更)◎
岑如默的眼眸中一片淡然宁静, 仿佛方才只是在与她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司云落知道,他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近百年来,凤凰血脉人丁寥落, 故而才选择深居简出。凤鸣山作为凤凰一族隐居栖息之地,四周布下了强力的守护结界, 易守难攻。
但星序城情况不同, 与凤凰血脉选择“出世”相反,蛟龙血脉选择“入世”, 于一隅创立了星序城这样一处安乐无忧的所在,为孤苦无依、无家可归的人类提供庇护。
若星序城被凶兽攻陷, 不止长乐神殿会横遭血洗, 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也难逃一劫,届时死伤不计其数, 不会亚于她在异域亲眼见证的惨状。
绝不能, 让这等天理难容之事再度发生!
岑如默唇角噙着微微笑意, 在他的心中, 保全凤鸣山是看在司云落的面子上, 代表了他独一无二的偏爱, 她理应为了这份额外的仁慈而心存感激。
可她立在原处,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寒。
纵使从小便是听着凶兽的传说长大, 但故事毕竟太过久远, 无法追溯, 只有寥寥数语被记载在泛黄落尘的书页之中。
开天辟地之时,神兽血脉汲取灵气, 孕化成形, 降临世间, 而后过了数千年, 人类才出现,并在神州大地上繁衍生息。
而三千年前,大战爆发的起因,皆在于一只天生反骨的穷奇。
当时的麒麟血脉地位超凡,根基深厚,穷奇血脉只不过为其附庸。
那只穷奇自幼与麒麟少主唤默一同长大,却无端生了异心,意欲脱离麒麟一族,取而代之。
他自诩天命不凡,灵力天资远超常人,更不甘屈居人下,靠着强者恒强的处世原则,竟也将无数盟友招致麾下。
因其实力超凡,手段狠辣,便被一干追随者奉为君上,久而久之,得了个“魔君”的名号。
而跟从魔君的那些神兽血脉,也被视为异端,不为正道所容,堕落为穷凶极恶的凶兽。
到了这时,依然是神兽血脉内部的斗争,可魔君却妄图染指无辜的人类,用的还是那一套弱肉强食的道理。
在一场惨无人道的血色杀戮过后,大战终于爆发。
战火蔓延在世间各处,无论是神兽血脉还是人类,都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许多神兽血脉在此战中消亡,不复存在,就连最骁勇善战的蛟龙一族,也只留下了帝衍一个遗孤。
唤默斩杀了自己少时的朋友,为了防止魔君卷土重来,唤默甚至狠心砍下了他的头颅。
可众人合力,也只能损毁凶兽的肉身,无法令精魄消散,便只能选择将其镇压,才有了后面以身祭阵的事情。
凶兽之所以区别于神兽,便是因着对人类毫无平等仁爱之心。
司云落也见识过不少凶兽,但却没有一次,像面对岑如默时这般直观地意识到,凶兽的残暴与冷血。
不同于獬斛之嗔、魄罗之怨、鱼妇之痴、蝗镰之贪,穷奇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无情和漠然。
他不会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但这不妨碍他学习着去做一个好的演员,按照世俗的眼光,去表演出符合情境的喜怒哀乐。
就好比现在,他对于司云落的感情,或许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但司云落本人是不会信的。
因为被人奋不顾身地爱过,明白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才更不容易被浮于表面的讨好蒙蔽双眼。
于是司云落只笑了一下,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没那么敷衍。
“记住你今日的话,希望你信守承诺。”
两人已经回到天銮殿之中,偌大的殿内空荡荡的,只余他们二人的身影。
眼看就要走到偏殿门口,司云落故作轻松地将话题扯开,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好奇的问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总要先知道对方的筹谋,才好拟定下一步计划。
岑如默对她倒是毫无保留,不知是因为她对待慕星衍的决绝取悦了他,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将她这件掌中之物放在眼里。
“当然是打开无极万劫大阵。”他神色笃定,“只要重现封印时的情景,便可以逆转阵法,解放被镇压的凶兽精魄。”
逆转阵法,也就意味着岑如默需要她、慕星衍和闻既白的助力,四者缺一不可。
慕星衍的安全暂时得到了保证,但还有更迫切的问题摆在眼前。
“护心鳞在我身上。怎么,你是打算将我推进去献祭?”
司云落的神色重又变得冷淡,岑如默认为她是误会了,解释得格外耐心。
“自然不会。既然上次便是慕星衍代你献祭,想必这一次他也会心甘情愿的。”
这便是岑如默所谓的“感情”,说到底他什么也不必牺牲,却还要以她作为人质要挟慕星衍。
他变戏法似的在手中化出一物,司云落立刻认出,这便是慕星衍那条天生短上三寸的龙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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