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坚持不在外人面前暴露女子身份,就算放纵一次,表明自己也是爱慕着他的,以他的人品性情,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殿下。”李时居口齿清晰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曼声道,“我也是喜欢殿下的。”
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女扮男装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要强,是以心里咚咚急跳,但还是拼进全部力气,大方爽朗地直视他的眼眸。
陈定川眼中微暗的亮光刹那燃了起来。
“时居……” 陈定川喑哑了嗓音,这还是历来能说会道的三皇子头一次舌头打结。
这下算是心意相通了,两人互相望着对方,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
陈定川呢,经受侯公公的教导,这么多年一心扑在学问上,守旧而冷情,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史都没有。
这么说来,或许还是李时居的经验丰富些,毕竟穿越之前读过好些网络小说,青春萌动时也背着家长看过小黄片。
反客为主吧,瞧了瞧眼前的三殿下,误打误撞,浑然被她拉下神坛的凡夫俗子模样,李时居往他跟前挪了挪,倚坐在一处。
反正他那么聪明,无师自通,只要自己先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一定摸得到诀窍。
先贴合在一处的是她的袖袍和他的衫角,傍晚那一星半点的雨水早就干透,布料堆叠在一处,层层叠叠,遮遮掩掩之下,指尖也就触碰到了指尖。
她的手指滚烫,他的手指却冰凉。李时居讶然地“咦”了声,拧头去看他手边的端倪,他的气息却忽然蔓延上来,不容分说地,堵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瞬间,李时居脑中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从前到底小看了他,最后的真龙天子,又岂能没点王霸之气呢?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去,甚至能听见她送他的那只小猫咪,在案角的猫窝里柔声打着呼噜。
第一回接吻,主要是确认心意的作用,并不需要多缠绵。
唇与唇交融片刻,气息涌动,顺着心跳融入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浑身发软,他更怕冒犯了她,很快便又分开。
不知什么时候,他一手揽住她后背,一手捧住了她的下颌,借着这股托力,两人额头相抵,喘息了两回,她却没半点预兆地,又一次吻了上去。
毕竟只是盒子上沾染了些许粉末,男女气息交合在一处,那合欢香的效力到此时便已挥发殆尽。
只是他们吻了又吻,说不清是在合欢香的催动下亲吻眼前的爱人,还是借着中了合欢香的借口,一再不舍地与对方唇齿相抵,耳鬓厮磨。
——直到一阵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自门外廊下传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时居猛然睁开双眼,毫不留情地推开陈定川的怀抱,屏息躲到了书桌前的屏风之后。
还好她溜得及时,那厢崔靖已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地问:“殿下您怎么坐在地上呐?还只点一盏灯?”
陈定川站起来背过身,抚了抚亲得有些疼痛的唇瓣,恍惚地说:“……才回来,有点累。”
还好屋内光线昏暗,崔小公子并没有他家三殿下的异常,只“哦”了一声,“奇怪,我怎么路上没见着您呐?李时居呢?”
“李时居?”陈定川愣了一愣,朝李时居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白过来了,崔靖的意思是,下午他是和李时居一起离开孔庙的,晚饭也是一起吃的,八成也是一起回到了仁福坊中。
“回家了。”他生平难得撒谎,又怕崔靖察觉,于是低头往距离她躲藏之处更远的书架边走,装模作样地挑了本册子,放在手中细看。
崔靖“啊”了声,伸出手指逗了逗刚刚睡醒的小猫,又去看饭盆,拍了把大腿道:“我就说忘了件重要的事呢!忘给崔夫子做饭了!”
崔夫子是那只小猫的大名,崔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八成存了揶揄他爹的意思,不过陈定川也觉得让这只除了吃就只知道睡的小猫叫“崔夫子”实在别致有趣,于是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厨房里有新鲜的鸡子和肉糜。”陈定川顿了下说,“李时居说给猫吃这个最好,今日我给厨子休了假,你去做吧。”
崔靖是个合格的猫奴,欢欢喜喜地道了声好,抱着崔夫子一路往厨房去了。
脚步从廊下消失,李时居才慢慢从帐幔后走出来。
“我该走了。”她知道崔靖不久就会回来,此地不能久待。
“好……”陈定川低着头,不敢看她,“我送你。”
外面的雨停了,土腥味和着草叶芳馨,飘荡在夜风里。地上的草木盛着水珠,在游廊灯火的照耀下盈盈如金珠。
一路走到门口,李时居才开口说话。
“殿下,后日我便要入翰林院了。”李时居转过身来,合欢香的效力消散,她看着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往后私下处,叫我定川就好。”陈定川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李时居笑着眨了下眼,“好,定川。”她的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如今正在夺嫡关头,不能让男女之情耽误了你的前程,我想说的是,在翰林院中,请你务必不要对我优待,如果……如果能作出殿试后你我生出隔阂的模样,就更好了。”
“时居,你可是对我没有信心?”陈定川有些诧异。
李时居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定川,请你相信我。”
当夜, 李时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倒不是在想一个时辰前和陈定川的亲吻,而是在思索进入翰林院之后的计划。
其实系统让她考科举,让她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 一直是她想不明白的一个关键。
就算有“一叶障目”技能, 不会被戳穿身份,但女子终究是女子, 是绝不可能卸下伪装, 堂堂正正地走上仕途。
可是今晚陈定川的那方科举改良案, 头一次让她看见了希望。
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希望,更是大邾无数女子的希望。
这样大的格局,超出时代局限的观念, 令她再一次觉得自己爱对了人。
但越爱他, 她就越明白, 要让这些观念得以实现, 就必须要将陈定川亲手送上龙椅。
而明煦帝是个善妒而猜忌的人, 越成器的儿子,反而越难登上帝位。
在外人眼中,她必须尽快和陈定川拉开距离, 让自己浮在水面之下, 成为他背后的利器,只有当明煦帝和朝臣以为他们师生反目成仇,她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李时居隐隐有些兴奋, 将被角紧紧捏在手中。
或许以旁人视角来看, 她和陈定川的感情犹如一个赌注, 但是她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怵, 与其说对他有信心,倒不如说对自己有信心。
她自觉不输这大邾的任何一个女人, 倘若他登基后有了皇后,那她也有信心能将感情分离开来,潇潇洒洒地踹了他,效仿大明的郑和,带上一支船队去海外的新天地开辟。
两日后,翰林院工部庶吉士的录用情况,与此同时,还有吏部公布观政士的录用榜,能上榜的,从此便是京官了,算是在皇城根下站稳了脚跟,而余下的则属于外派官员,若是先前同家乡联系好了的,可以回乡任个一官半职,余下的则是吏部分配。
众进士从乡试会试殿试走到如今,总算尘埃落定,无论能否成功留京,总归有了职务,即便一时分到京外,往后仕途长着呢,一切皆有可能。
李时居失眠了好几天,早上实在爬不起来,让枫叶含了变声蜜丸去替她看榜。
枫叶小姑娘出去溜达了一圈,拎着早饭回来向李时居禀告——
从志义如愿回家乡,任县丞,正八品官员,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好差事,而沈浩思因为成绩平平,排在而第三甲的末尾,也回到南都当典史去了。
剩下几个交好的同窗都留京成功,高开霁、钟澄和探花蒋思远都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蔺文柏则入选了户部观政士,想来这其中多少有云御史插手的痕迹,而詹明德则因为年纪大了,明煦帝授予国子监司业,以崔墨的品性,不会给这位老顽童安排多少课业,他这算是彻彻底底可以在京中躺平享福了。
至于李时居自己,则有礼部官员当场宣旨,陛下亲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职位。
从志义拖家带口,准备提前离京。临行之前,李时居特意前去饯别。
结交三年,这还是她头一次踏入从志义落脚的住所,是城南一所很小的院子,因与旁人合租,他的妻子和女儿只能与他一起蜗居在狭小的厢房里。
不过从志义曾经说过,家人一直十分支持他的课业,因为害怕打扰他学习,这么小的屋子也硬是用帘子隔开一半,给他安置了一案一桌。
眼下从志义衣锦还乡,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从志义的夫人听说状元老爷拜访,高高兴兴地端出茶来。李时居逗着从小妮,问起了从志义往后的打算。
从志义道:“朝廷里赏了些银两,加上我这么些年在京中攒下的膏火钱,足够置办个小院了,县丞俸禄可观,女眷们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李时居原本心中洋溢着淡淡的愁绪,不过听从志义这么一说,倒也是恬淡幸福的生活。她说那就好,又担心起了从小妮的学习问题,“县里必然没有合适的女学,小姑娘这么聪慧,别给耽搁了,若是小妮想要见见世面,将她送到京中,我认她当义女,想法子安排便是。”
从夫人和从志义看了看,两人都是感动不已,忙让从小妮跪下磕头,叫了声“干爹”。
李时居原没想到小妮现场认爹,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话已说完,杯中茶一饮而尽,不好再打扰他们收拾行囊,于是便从小院里退了出来。
其实从小妮这个事不是她一时兴起,自从上回看榜时遇见从志义带着女儿,便一直挂在心头。
二皇子妃计秋芳生的也是女儿,这些时日她忙于考试,与计府的来信没有从前频繁。
但是她依稀记得计秋芳准备开办女学,既能弘扬她昔日美名,又方便教导小郡主。
把从小妮送到计秋芳那里,确实是个好出路。
不过李时居的野心还远不止于此,若是科举改良案能顺利通过,京中各大书院必然开始吸收女学生,那么大邾姑娘们的人生,可就更广阔啦!
理想很美好,但是时间却并不等人,李时居开始隐隐焦虑起来。回到家中,朝廷派人送来了青色官服和牙牌。官服正中绣着从六品的鹭鸶补子,她站在铜镜前试了试,比宽大澜衫更显得人清俊如竹。
第二日正式上班,以李时居现在的官职,还轮不到上早朝,而是先在翰林院熟悉馆史等日常事务。
翰林院离得很近,先前拜三殿下所赐,去得很频繁,是整个京城除了国子监最熟悉的一块地方,所以这一日饱饱睡了一觉后,她方穿戴整齐,步行到了院中。
陈定川果然今日不在,而衙役们都眼熟,看见她笑眯眯打起了招呼,“李大人,来啦?”
李时居一一拱手,没来得及多寒暄上几句,便被侍讲武光霁给叫走了。
武光霁是翰林前辈,今日专门过来为新任进士们引荐来着,嘴皮子很溜,领着他们在史馆内先走了一遍,介绍翰林院制诰、史册、文翰等日常工作,又与官员们见了一面,系统地认了认脸。
等全部说完,又专门提点李时居道:“翰林修撰与庶吉士们不同,虽也要参与编修,但平日还要入宫编写天子起居注。”
这可是近侍天子的好差事!大家都向李时居投来羡慕的目光,谁知武侍讲清了清嗓子,又道:“平日里修撰入宫都是三殿下领着的,但是三殿下昨日特地请辞,据说手上事务繁多,李状元聪慧过人,一定能处理得当。”
李时居面不改色地道了声“是”。
她心中清楚,这是陈定川在履行那夜答应她的事,故意与她拉开距离。
不过在旁人眼中,结合李时居中状元后也没给三皇子送礼设宴谢恩的传言,俨然是李时居不知何时得罪了三皇子,昔日师生,竟成了心生隔阂的路人。
师生反目的情况在朝中其实并不少见,其中是非也很难断定,尤其三皇子和李时居都是出了名的品性公正纯良,进士们面面相觑,只能在心中猜测,或许是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或许是李家最终做出了选择,成为大皇子党。
大家忖度李时居的神情,却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仍是一脸坦然自若地跟在武侍讲身后,甚至问起了这段时日应从哪些事务着手。
武光霁指着一处小厢房道:“听闻你和薛大人相识,先前又曾在翰林院中做过抄书和编修的活计,正好薛大人调往礼部后,留下不少事务待人接手,此事也不急,你先慢慢梳理熟悉。”
李时居垂首恭谨道:“下官谨记。”
武光霁拍了拍手,他的导游工作到此结束,李时居跟同僚们一块从衙役那儿领了些文房四宝,然后才去自己的办公室里探看。
旁人都是三五人一个大厢房,而从六品官员的好处就是从刚参加工资就有独立办公室,毕竟状元郎好几年才出一个,连中三元者更是几十年难见一回。
只是这独立办公室也实在小得可怜,还不如她在仁福坊小院里的书房大,一张大桌子就占了整个屋子一半的场地,博古架依墙设立,与桌子之间的距离堪堪容得下一张小方凳。
还好李时居长得纤瘦,坐在方凳上也不觉得拥挤,倘若坐在此处的是高开霁那样的小胖子,一定觉得憋屈。
头几日必然是没什么要紧工作的,趁着眼下闲适,李时居去拜见了几位内阁大学士,以及翰林院中资历颇深的史官。
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状元郎,大家不由高看一眼,纷纷称赞她年轻有为。
当然还是有不少人好心提点道:“朝中最不缺的就是有学问者,即便是状元郎,也有一辈子在翰林院中修书,没能走进六部当上尚书,更够不上内阁的边角之人,所以一定要将往日荣耀抛在脑后,戒骄戒躁。”
李时居谦逊地表示,一定将各位领导的话牢记心中,于是众人又纷纷慨叹——好一位人品才华样貌样样都挑不出错的少年郎,前途必定一片敞亮啊!
翰林院的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了起来。
熟悉手头工作后,李时居开始着手修史。
这工作是个大工程,永远也做不完,不过国子监里也来了一批需要挣外快的监生,李时居将琐碎的校对整理工作交给监生,自己则负责整理编修。
她本来就爱看书,又有一目十行技能帮助,活儿干得漂亮利索。到了八月底的一个清晨,武光霁终于把她叫了出去,吩咐道:“依着安排,明日该李大人进宫入朝当值了。”
入朝当值, 主要就是听朝政、观朝事,记录当朝天子的《起居注》。
这日李时居早早起床,换了身崭新的官服, 博个天子眼中的好印象是其次, 主要是今日或许能见到陈定川。
自从那夜过后,她已经快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她知道他在忙, 接手原本在陈定南掌握之中的事务, 为大皇子失败的治河事业善后, 国子监中新生入场,说不定还在暗中研究她送给他的那本炸药制造笔记。
川庐别业的灯火每夜依旧亮起,只是亮着的时间一宿比一宿长, 有时晚上从翰林院归来, 她站在窗前, 看着对面窗边那个同样默默站立的身影, 心想自己怎么就把跟邻家男神的恋爱谈成了异地恋的模样了呢。
多亏了合欢香, 李时居和陈定川才终于捅破了那层互相暗恋的窗户纸。不过那夜过后,她还是觉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