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粒看得只咂舌,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样过日子的。
苏嫣记完账,深情地摸了摸最后面的家庭余额。然后拿起剪刀,从废报纸上剪下一颗红色五角星,用胶水粘在小账本上。
弄完这些,苏嫣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眨眼就到了下午干活的时间。
朱谷粒大棚那边忙完就过来给她们帮忙,她镐头用的好,不大会儿功夫就能翻出一块地。
下午下班,签完字,苏嫣跟她约着一起往供销社去。
朱谷粒跟她该打打该闹闹,知道她要给方应看做长袖衬衫,又不淡定了:“好姐姐,你教教我怎么做吧?”
苏嫣板着小脸,站在柜台上仔细挑选着布料:“好姐姐只教女张飞做衣裳,你是不是吧?”
朱谷粒忍气吞声,瞪着大眼珠子说:“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苏嫣只给原来家里的玩偶娃娃做过衣裳,那都是复杂的萝莉裙之类的,版型有固定的几个款式。
要她给方应看做长袖衬衫,她其实有点拿不准。不过大话说出去了,又在供销社柜台上换了一黑一蓝两块布,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苏嫣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布料,手里还握着一瓶荔枝味的汽水。
她跟朱谷粒俩人慢悠悠地往食堂去,收了人家的拜师汽水,她也不好端着架子:“那我做好了以后给你看看样式,你要是喜欢我再教你。”
朱谷粒被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唬住,还以为是做衣裳的大手。谁知道苏嫣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么做衬衫不跑型。
这年头布料精贵,她还买的是细棉布。
不像别人家买的是平阳布或是劳动棉。这样的细棉布贴身穿最舒坦,越洗越柔软。比起耐穿却硬实的别的布料,她宁愿多花功夫给方应看做衣裳,也不想他穿的不舒服。
细棉布在柜台里的价格算是物美价廉的,只是这边人最喜欢买的确良,一来的确良的布料就脱销,就这样还要把布票压在供销社排队购买。
柜台里面的营业员大姐见她买的只是细棉布,心里头还嘀咕,这闺女也太节省了些。
完全不知道苏嫣纯粹为了舒适度着想。
她跟朱谷粒在食堂打了饭菜,今天主菜是酸菜炖粉条。想吃荤的可以到隔壁窗口买上三五毛钱的汆白肉,可以放到酸菜里一起吃。
苏嫣最近吃的好,就打了一份酸菜吃。高粱米配酸菜实在吃不出什么好滋味,她琢磨着要不然把家里的高粱米全都换成精米得了。
也不是她太娇气,高粱米寒气重,冬天真不适合女同志吃。哪怕她不吃商品粮,吃陈米她也是愿意的。
朱谷粒吃饭快,坐在她对面咕噜噜几下子就把饭菜吃的干净。苏嫣细嚼慢咽的吃了点,总觉得有点没胃口。
吃完饭跟朱谷粒告别,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小洋楼里,这样的感觉更深刻了。
怎么办,这才分开第一天,苏嫣同志对方应看同志的思念都要逆流成河了。
苏嫣干脆把布料铺在客厅的茶几上,拿着粉笔头在上面勾勾画画,打算在他回来之前给他做一件新衬衫。
她拿着剪刀往蓝布料上剪下去,第一下就觉得不对头。又把布料转个面剪下去,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捧着小脸望着剪的七零八碎的蓝布料陷入了沉思。
不、不然做一件短袖衬衫也可以。
结果“咔咔”两下下去,苏嫣又改变主意了,也许她家毛毛需要穿的是背心呢。
背心好做,背心简单,就是俩吊带围块布嘛。
苏嫣拿着剪好的布料走到缝纫机边上,仔细参考着缝纫机说明书,穿针引线,选择针法...
最后把布料团吧团吧送到厨房里当抹布去了。
第二天上班。
她正在办公室签到,朱谷粒远远地跑过来,给她塞了个酸菜肉包子说:“做的咋样了?别忘记教我啊。”
苏嫣打着哈哈说:“昨天回去收拾收拾我就睡了,今天回去有时间就做,这东西好做。”
话音刚落,手下朱谷粒崇拜的小眼神:“咋俩差不多大,怎么你啥啥都会呢。”
苏嫣板着小脸说:“没事,我教你。”
朱谷粒于是让苏嫣在边上啃包子,自己亲自帮苏嫣干活。
苏嫣内心非常焦灼,包子吃到嘴里如同嚼蜡。
朱谷粒遇到肖红军问:“你怎么跑到果园来了,自己手上的活干完没?”
朱谷粒说:“我这边马上干完,苏嫣同志的宝贝小手都磨水泡了,再这样下去怎么教我做衣服。”
肖红军惊讶地说:“没几个年轻人会做衣服啊,真看不出来。诶,对了,钱大姐不也会做衣服么?”
朱谷粒自以为很明白苏嫣地说:“哪有苏同志的样式好,咱们苏同志一看就是个潮流人。”
苏嫣:“你别说了,我还是自己干活吧。”
朱谷粒说:“你这人脸皮真薄,夸两句就脸红了。”
晚上下班回去,又是一个人面对着棉布料。
这回是黑棉布。她曾经试想过要是方应看穿上黑色的贴身衬衫该多帅气呀。
他不说笑的时候,光是认真的看着你,把衬衫扣子扣到风纪扣,简直有种克制到让人沉沦的魅力。
苏嫣小脸又红了,当然,那个坏家伙刚尝到鲜儿,字典里真没有“克制”两个字。
苏嫣“叭叭”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想把脑仁里的黄色废料都拍飞。
她拿着粉笔专心致志地看着棉布,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
原来她给玩偶做衣裳都是有固定的版型,照着打版就行。
苏嫣倏地抬起头,眼睛都亮了:“对呀!”
她倒腾着小腿往楼上跑,扯开大衣柜翻了翻,找出方应看不怎么穿的一件白衬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拆!
拆了这一件旧的,就能照着做很多件新的!而且也不怕尺寸不对。
虽然有些丢人,但也是她能想的最好的办法了。
苏嫣就在茶几上吭哧瘪肚的拆衣服、勾勒版型,然后用上缝纫机走针封边。
稍微有些难的地方就是领口,要做的有造型还要硬。
这个难度不大,照着厚叠着缝好,之后用烧开水的大铁壶垫着抹布在上面烫一烫就平整了。
就是领口跟衣襟连的地方,有些人喜欢分出两块缝在一起。到时候衬衫的领子穿旧了、破了,就能把领子单独卸下来,换个新领子上去。
就是所谓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有的家庭条件不好的,甚至连衬衫都没有,就弄一条假领子掖在脖领的位置,全然当做里面有穿衬衫。
苏嫣耐着性子,一针一线地给缝扣眼,用十字交叉的针法缝上扣子。
当最后一颗扣子缝上,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
苏嫣困得直打哈欠,把茶几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就去洗漱。等到扑到双人床上躺着,她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哪怕她把心爱的小手帕当做口水巾垫在枕头上,还是难以入睡。
也不知道毛毛有没有想我。
他睡觉了没有?
苏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最后还是跑到衣柜旁边着了件方应看经常穿的衬衫披在身上,小手抓着领口,往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清新的洗衣皂的香味。
苏嫣就这样抓着方应看的衣服,瞪大眼睛,最后几点钟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十一月十号,新婚正好一个月。
院子外面的电线杆子上,大喇叭唤醒了苏嫣。
她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穿衣服洗漱。
然后抓着餐厅里昨晚剩下的馒头,叼在嘴里,蹬上自行车就往农场去。
不为别的,今天是稻田收获的第一天!
赵楚江说这次是个大丰收,沉甸甸的麦穗一亩产量超高。苏嫣听他这么说还是不够,她想要亲眼看看收割下来的稻穗,经过脱谷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大米!
要是能跟她在娘家地窖里种的一个味道,那可就绝啦!
她蹬着自行车,小腿轮的飞飞快,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刺。结果拐个弯,风沙迎面扑来,呛的她差点嘎过去。
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适应不了风沙天气啊。
苏嫣侧过头,吐了吐嘴里的细小的沙粒。皱着眉头看到路上卷起的小风卷。无奈之下,把最喜欢粉色小手帕掏出来系在口鼻处,继续蹬自行车。
路上,同样往农场去的人不少,都是帮忙割稻谷的。人人手里拿着镰刀,就连小孩子手里也拿着草绳。
苏嫣到了稻田,发现肖红军和赵楚江已经带着队伍割了两亩多的地了。田埂上堆着厚重的稻子,朱谷粒正在跟其他人一起捆扎,捆扎好了就有人背在身上往碾谷场送去。
这是个丰收的大日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哪怕有风沙,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五百亩的土地,是苏嫣自己一点点犁过的土地。她对这片稻田的感情很深,并给与了很强的期待。
她先跟肖红军打了声招呼,把自行车往地里一扔,蹲在地上说:“快,给我一捆,我去脱谷!”
见她迫不及待的小模样,肖红军二话不说抱着一捆稻谷往她身上放。苏嫣没想到小小一捆稻谷居然这么沉,俩胳膊撑在地上直哆嗦。
朱谷粒乐得不行,拍着手说:“你光在那撅腚怎么行啊,赶紧站起来。”
苏嫣怒道:“我要是站得起来能撅腚么?!”
肖红军帮她把稻谷往上提了提,苏嫣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面,总算蹲住了。
她艰难地背着稻谷往碾谷场去,身边时不时有其他背着稻谷的人路过。一般男同志自己能背三捆稻谷,女同志是两捆,就连七八岁的小孩自己都能背上一捆,并且走路速度远超苏嫣。
苏嫣感觉到龟兔赛跑的羞耻,她咬牙切齿地把稻谷背到碾谷场,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扇了扇风。不到一里路,算是把她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这边有工人帮忙用脱谷机脱谷,运过来的稻谷堆的比小山还要高。四厂的人们累归累,擦一把汗后,继续往地里走去。
帮着打下手脱谷的人抱着稻谷往机器里放,稻穗很快被搅了进去,剩下光秃秃的稻草。
脱谷机有二层楼那么高,分成三个口。一个口里被源源不断的塞进去稻穗,后面两个口,一个出来谷壳,一个就是大米!
苏嫣绕到后面,看到油亮亮的新米从里面飞溅出来,旁边的人拿着蛇皮口袋接着新米,很快就装满一个五十斤的蛇皮口袋。苏嫣再往后面看,后面的蛇皮口袋堆成了小山。
就这样两个人换着用蛇皮口袋接,还是来不及,铺着塑料布的地面上落下不少新米。
有妇女拿着新扎的扫帚把新米扫到簸箕里,然后倒进脚边的蛇皮口袋里。她嘴里还跟别人说着话:“咱们农场这下真是扬眉吐气了,这么多大米,咱们家家户户肯定不少分。”
跟她说话的妇人正在给蛇皮口袋封口。
用锥子穿着尼龙绳一进一出,利索的缝好一个蛇皮口袋。为了避免有米粒跑出来,缝之前还把蛇皮口袋折了两折。
“我亲眼看到赵楚江跟别人说,咱们四厂自己人是够吃了。”
“我上次跟别的厂的人说,咱们把稻米种成了,他们还不信。这下可就让他们傻眼了。”
“要说早就该把张跃进和吴研究员弄走,就是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把好端端的土地霍霍的长不了庄稼!”
“你们知道个啥,听说不是因为工作没做好走的。”缝蛇皮口袋的大姐也不缝了,凑到人堆里小声说:“听说是得罪了一个大人物,被踹到思想学习班去了。”
“哎呀,那可不是个好去处。”
边上有好奇的人,例如苏嫣同志,她细声细气地问:“什么样的大人物这么厉害啊?我可烦他俩了,他俩一走,咱农场都解放了。”
缝蛇皮口袋的大姐见到面前带着草帽罩着口鼻的妇女同志,她虽然不认得,但乐于分享小道消息。
她于是跟围在身边的四五位妇女同志说:“你们可别到处跟别人说啊,听说他俩得罪的是咱们二把手的夫人,一位姓苏的女同志。”
苏嫣震惊,倒吸一口冷气:“啊?!”
大姐见她吃惊,哼笑一声说:“他们俩平时不做人,必定是背着人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被人告到方老大那边去了。方老大据说因为这事,还被兄弟媳妇一顿臭骂,脸都挂不住了。听说办公楼那边的天阴了好几日呐!”
“诶呀。”苏嫣拍着大腿说:“怪不得说朱谷粒戴罪立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大姐说:“诶,这位同志,你是有什么小道消息?怎么就戴罪立功了?是怎么戴罪立功的?”
苏嫣凑着头过去,跟她们说:“听说方老大跟苏同志结婚那天,所有的碗筷碟子,都是他兄弟和兄弟媳妇刷的,刷完手碗酸了好些天呐!”
“啧啧啧,方老大结婚那是什么场面,比过年还过年。不过要是我娶了那么一位娇娇俏俏的小媳妇,我也打心眼里疼啊。”
苏嫣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童子鸡了,现在是雄鹰一般的女子,承受得住任何的赞美。
大姐感叹地说:“这兄弟媳妇是真好啊,要不是她捅咕出去,那俩人指不定还要继续在农场里混,要是那样,咱们今天也收获不到这么多的新米了!”
苏嫣连连称是,接着几位大姐又开始说起别的小道消息。苏嫣正要探头过去听,就听到后面朱谷粒大声喊道:“苏嫣!今天轮到你做饭,你可别忘记了!你现在就把大米饭做上。”
苏嫣扭头脆脆地应了一声:“我知道啦!”
苏?还在农场上班?
再回头,发现刚才四五位大姐噤声了,一个个做鸟兽散,全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干活。
没能继续有八卦听,苏嫣干脆摘下草帽,拿着草帽兜了些大米回去,准备中午做着品尝。
本来其他人想要拦着,缝蛇皮口袋的大姐给他们挤眉弄眼的。苏嫣又说:“我们是以研究的角度来品尝的,绝不是贪公家的好处。”
“研究”两个字一出来,拦着的人也不拦着了,生怕耽误了她的工作。
苏嫣抱着满满一草帽的大米往办公室去,感叹道:“难怪吴研究员动不动就把研究挂在嘴皮子上,还真管用。”
新米里面水分足,不需要浸泡太久。苏嫣洗了两遍就放到一边。
上次肖红军抱来的高粱杆还有,可苏嫣却想用稻草烧火。于是又跑到碾谷场的柴火垛抽了捆稻草回来。
稻草比高粱杆好燃,她往灶坑里戳进去一把稻草,然后将半张报纸用火柴点燃,扔到稻草下面。
已经在稻田里干的差不多的稻草,燃的很快,一下子就能看到火星子出来了。
她把新米倒在铁锅里,又往里面加了一比一分量的水,剩下的就是盖上锅盖,估摸着半小时之后米饭就好了。
有这个功夫,她还得去大棚里看看今天吃点什么菜。路过稻田的时候,发现有不少小孩和老人挎着篮子在收割完的稻田里捡稻穗。
她进到大棚里,大棚里很闷。但是想对外面有风沙,里面还算是平静。
朱谷粒把大棚收拾的很干净,每天都会把枯萎或是腐烂的叶子收拾起来留作堆肥用。
苏嫣像是领导视察,把竹篮挎着在肩膀上,猫着腰往里面走。
她不知道中午吃点什么好,摆明了今天不用她干活,她就勉为其难在大棚里拔了两把芹菜。
一把芹菜稍老,剥筋去皮吃勉强可以。她还把大棚外面长得歪歪扭扭的营养不良的小芹菜拔出来,往地上磕了磕泥巴,打算拿回去做小咸菜吃。
她还是跟陈玉蓉学的,嫩一些的芹菜叶子也是可以腌着吃,好嚼着呢。从头到尾都不浪费。
等她慢悠悠地晃回去,发现碾谷场上也出现不少小孩,他们把脱谷过的稻草重新扒拉开,里面还有个别几穗没打下去的稻穗,相互争抢着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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