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算什么,你出的力才是最重要的。”顾菀手腕不停:“你仔细地和我说一说。”
琥珀点了点头,长吸一口气,将探听到的消息缓缓道来:“去岁圣寿时,咱们府上的确是得了半匹的流涟锦,一切全如大小姐所说。但是,彼时大小姐手里似乎并没有那个荷包,是最近几日才忽然露出来的。”
要知道,圣寿可是在十月里,距今都已经小半年了。难不成说,大小姐绣那一朵并蒂莲,绣了小半年,最后还绣歪了?这可不能吧,据她打听到,大小姐在京城里,可一直都是被人称赞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的。
腹诽完,琥珀继续道:“还有王府……有几位王大人,和国公爷是一直交好的,近日的来往也算平常,并没有显露出结亲之意的。倒是奴婢探听到,咱们府上近日,有老亲王府上派了管家送了帖子,那都是年节时的事情了。”
“还有并蒂莲……原先在京城中少有人用,是皇后娘娘常年礼佛,才渐渐流行起来。若说亲贵子弟中有谁用得最多,那便是太子殿下了。”
“我知道了。”顾菀细眉微微挑起,心中略有了一些思绪。
琥珀则是瞧了瞧桌上的宣纸,叹道:“小姐的这一手簪花小楷,是练得越来越好了。”
“可惜奴婢瞧着,这簪花小楷远不如小姐在庄子上的字好看。”
她虽是丫鬟,不认识几个字,却也知道小姐那时写的字,可谓是遒劲有力,浑然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若在人前,我可要写得不如这个。”顾菀含笑欣赏了片刻,温声念出纸上的字:“‘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1】。”
她倒是想起,如今太子殿下的名讳,便有一个“瑞”字。
当年太子出生,宫中绽放许多并蒂莲花。
人人都说是皇后诚心礼佛的缘故,很是传了一段佳话,连现在还在说着。
圣上就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太子,赐了“瑞”字。
顾菀的心头,蓦地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琥珀笑道:“小姐好文采。”
“这是前人所写的、咏并蒂莲的诗句。”顾菀弯起一泓秋水似的眸子,笑道:“如今一读,倒也真是应景。”
她侧首,正巧从窗子中瞥见琉璃带着顾莲和顾萱过来。
顾菀给琥珀使了个眼色,随后将那满纸好看的簪花小楷,用手团成了纸球,轻飘飘放到为吸炭气准备的清水盆中。
琥珀通传后,顾莲踏进房门之时,看见的便是顾菀轻蹙细眉,满面懊恼转身的模样。
“二妹妹是怎地了,垂头丧气的。”顾莲扬起笑面走近,自然地捧起顾菀的手:“怎地指尖湿漉漉的,可是淘气去玩水了?”
顾萱脚步轻巧地绕到顾菀身后,语气充满着惊讶:“长姐,二姐不是在玩水,是在练字呢。”
说罢,顾萱就想指使自己的丫鬟取出来。
“三妹妹可莫要看。”顾菀趁机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好容易练了一张字,可左看右看都觉着难以入眼,这才放进水盆里的。”
琉璃机灵地将水盆端了出去。
“这有什么嘛,大家都是亲姐妹,二姐姐可不要害羞。便是瞧见了,也不会嘲笑二姐姐的。”顾萱这才放弃一探究竟,秀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嬉笑:“二姐姐你久在庄子上,可不知道长姐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你若是写不好字,可以找长姐请教。”
“三妹又浑说了。”顾莲端庄一笑:“二妹,今天天气晴好,就邀你一块儿去九珍阁看看。”
她在人前素来是完美的形象,先前既在老夫人面前答应了这事,就要做到。
顾菀一笑,扬起的眼中显露出热切的光亮,话语中却故意推辞道:“那日不过是我一时戏言罢了,长姐不用放在心上。我等会儿午时还要去服侍祖母用膳呢,便不去了。”
果见顾莲和顾萱眼中闪过几分薄鄙。
顾莲原不屑于和庶女打交道,对着顾萱的那一点好,也是为着母亲的劝说,看她或许有用罢了。
如今见顾菀作出“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愈见鄙夷。
但想起自己邀着顾菀出去的真正目的,顾莲便含笑握住顾菀的手:“二妹妹没瞧见咱们是哪儿来的吗——咱们已经提前回过祖母。”
“还是长姐思虑周全。”顾菀这才舒展了笑容:“四妹妹不一起前去吗?”
提及顾芊,顾萱不由得在心里不满道:每回和顾莲出去买物,必然是从府中的中馈走,不必动用自己的体己。这回带一个顾菀也就罢了,顾芊那从小被姨娘养大的土包子,也配用九珍阁的首饰?
不、不能罢了,长姐和她说了,因着顾菀回来,原先备给她的嫁妆就要少了。
连老夫人那儿的添妆,恐怕也是顾菀要占着大头。
顾萱抬起眼睛,便看见顾菀的笑颜。
不同于顾莲出水芙蓉一般的清美,顾菀的面儿似玫瑰一般红润美艳,一颦一笑之间都漾着娇艳的美丽。此刻舒展了眉眼,就像万叶丛中绽开的一点红,能生生夺人眼球,将旁的娇花衬托成了绿叶。
从前与顾莲站一块儿,顾萱就知道:若单论容貌,自己和顾莲是不相上下的美貌。但她事事都要仰仗着蓝氏和顾莲,且二人对她颇为掏心掏肺,她逊色些也无妨。
可顾菀和她同为庶女,为什么生得这般美貌?
更何况还得了老夫人的庇佑——她顾菀凭什么!
思及方才顾莲对自己说的话,顾萱就觉得自己像吃了一颗极酸的酸梅。
由眉入心,酸得心一抽一抽的,不动声色地抽出饱含嫉妒的枝条。
顾莲轻瞥一眼顾萱,唇边多出一缕满意的笑容,对顾菀道:“你不知道,四妹妹是个最喜欢清净的性子,往日里也不大爱出门。”
“原来如此。”顾菀面色恍然,心里头却回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顾芊:沉默寡言,身上的料子虽然也是好的,上头的花样却不如顾萱的时兴,看着有些老气。再看顾萱挤兑顾芊的熟悉样儿,一瞧就是欺负顾芊惯了。
顾莲和蓝氏对此,大抵是纵容的态度。既能弹压住顾芊,又能养废顾萱,可谓一举两得。
心中心思两转,顾菀面上显出迫不及待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走吧。”
顾莲和顾萱略略对视一眼,姐妹情深地拉起顾菀的手,一块儿朝外头走去。
管家早已经备好了两辆马车,一辆给顾莲独坐,一辆由顾菀和顾萱同坐。
顾菀对此无谓,先上了后头那一辆马车,也借此甩开那两支傅粉染蔻的手。
每每瞧见那染了鲜红蔻丹、摸了香粉的手,顾菀就总能想起,生母那时受的苦楚。
所以她不愿折腾自己的双手,只求干净皙白便好。
顾萱瞧着顾菀上了车,就拉住了顾莲的纱袖,神色中很有几分艳羡:“姐姐,你又要去见那位了……”
“还得要萱儿你帮我遮掩几分。”顾莲眉头轻动,遮住不耐,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母亲放话说了,今儿去九珍阁,可以放开手脚挑选。”
说罢,见顾萱眼睛放光,顾莲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这事可不能随意告诉旁人的,更不能说漏嘴。”
顾萱挽上顾莲的臂膀,嘻嘻笑道:“姐姐放心,萱儿是知道分寸的——萱儿等着向你行礼的那一日呢。”
顾莲一笑,推着顾萱上了马车,转头才掉了脸子,叫贴身丫鬟仔细擦过方才顾萱挽着的地方。
顾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心情颇好地进了马车。
瞧见顾菀正从纱帘的缝隙中往外看去,顾萱便轻轻哼了一声,语带炫耀地说道:“二姐姐自小在庄子上长大,恐怕是第一回 走上京城的街道罢。”
顾菀闻言,动也不带动,只轻声问道:“是呀——不如妹妹同我说一说罢,省得我待会儿被迷了眼,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顾萱一扬眉毛,很是轻蔑地看了一眼顾菀,就开始如数家珍,讲起京城中的珠宝铺子。
等到马车停下时,顾萱还有些意犹未尽,不大尽兴地带上帷帽。
顾莲是九珍阁的熟客,因而一见挂着镇国公府牌子的马车,老板娘就笑吟吟地过来迎接几人进去。
她同顾莲和顾萱打过招呼,目光落在顾菀身上。
顾菀不急不慌地摘下帷帽,向着老板娘颔首微笑,笑容中有明显的羞涩与不自在。
“……这位便是顾二小姐了罢。”见到顾菀后,老板娘很是愣了一阵,然后才道:“顾二小姐果然是神仙妃子一般,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闻言,顾菀心头掠过几分惊讶:百闻?难道京城中,曾经有与她相关的传言吗?
不动声色地压下疑惑,顾菀随着老板娘的脚步上了二楼。
转上二楼,便有珠宝光亮扑面而来。
顾莲侧眼看了看顾菀,见对方全然被宝石钗环所吸引,便轻挑秀眉,转身去了侧间的一条楼梯。
顾萱悄然替她遮住旁人的视线。
老板娘对待顾菀十分热情,吩咐手下人捧了一个大盒子过来。
“二小姐,三小姐,这都是才进来的尖货,还没拿出来摆着呢。”老板娘边说,边拿起一个簪子:“这一支海棠滴翠镂花金簪,是里头最精巧的,我瞧着和二小姐很是相衬。”
说罢,就张罗着给顾菀戴上去试一试。
方才盒子拿出来的第一刻,顾萱就看中了这支海棠滴翠镂花金簪,此刻听老板娘这话,面上就有些不悦:“夫人,那我呢?”
手下人立刻陪笑:“三小姐模样俏丽,自然是这支茉莉珍珠小簪最是适合。”
顾萱撇了撇嘴,等着等会儿开口也要试戴。
说话间,顾菀就戴好了簪子。
金丝红宝缠绕出含苞欲放的海棠花苞,上头缀了浅蓝色露滴状的水晶,有细长精致的流苏坠下,落在顾菀白嫩小巧的耳垂边。闪烁的金光映于凝脂般的颊上,却是半分不减美人的容光艳丽。
在场的人俱是在原地愣了片刻。
最后还是老板娘轻轻鼓了鼓掌:“二小姐戴上后,连这支簪子都变得明艳动人起来——二小姐可要买下?”
花的是蓝氏的钱,顾菀半点都不心疼地笑着道好。
做好了一笔生意,老板娘任由顾菀去自行挑拣,转而去为顾萱服务。
顾萱恨恨地盯了顾菀半晌,咬牙道:“夫人帮我带那支茉莉珍珠小簪罢。”
她纵然再偏心自个儿,也明白,若她也要带那海棠簪子,不过是东施效颦,叫人笑话罢了。
听了会儿老板娘夸她眼光好、生得好看之语,顾萱才缓了眼中的不快。
二人在九珍阁选了近一个时辰,才选择完毕,其中大半是顾萱作主选的。
“长姐怎地不见了,方才不是去侧间歇息了么?”顾菀恍惚才发觉的模样,略略皱眉,疑惑问道。
“长姐自然有她要做的事情。”顾萱轻哼一声,将顾莲教与她的说辞道来:“方才长姐见着了闺中好友,便前去一聚,叫咱们玩得高兴便好。”
“原来是这样,那咱们便回去罢。”顾菀面上有些失落,快步出门,接过琥珀手中的帷帽,戴上后向着马车走去。
琥珀快步跟在后头,小声偷笑:“小姐平日里最烦的便是逛街买物,今早这一个半时辰,属实是难为小姐了。”
“花了蓝氏一大笔钱,也不算亏。”顾菀莞尔一笑,轻快地上了马车。
等到琉璃踏进车厢,整个马车就忽然一震。
外头响起马儿的嘶鸣声和人们的惊呼声。
“这马疯了,快避开——”
“二小姐还在上头,赶紧拦住——”
顾菀的面色勃然一变。
顾萱是在顾菀后一步出去的。
她抬眼,便见顾菀身姿袅袅,步履纤盈,裙边的轻纱飘出极好看的弧度。
纵然带了帷帽,也隐约可见顾菀姣美动人的轮廓,甚至更添了几分神秘风韵,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去探究一二。
这街上过路的人,总会被吸引去目光。
相比之下,顾萱觉得自己就像身形平常的无盐女,叫人忽视。
扫过手中的茉莉珍珠小簪,方才心头的恨恨又轮番上涌,顾萱只觉得自己双眼气得发黑。
等到她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就见眼前是忽然暴起嘶鸣的马儿。
而她手中,还残留着马儿敦实的肉感。
“小姐小心!”丫鬟艾草急急地拉了顾萱远离,随即在顾萱耳边低语:“小姐怎地这样沉不住气!奴婢方才看过了,幸好那车夫方才去检查后轮,没在前头,后头有奴婢给小姐挡着,应当是没人瞧见。”
顾萱捂住狂跳的心口,眼睁睁瞧着马儿嘶鸣完,落下蹄子后便往前奔去。
后头系着的车厢随之颠簸,随时有颠覆倾倒的可能。
镇国公府的侍卫急忙追赶,亦有不少人记得方才上车的美人,也颇为热心地上前帮忙。
前路的行人纷纷避让,惟恐被马蹄践踏。
顾萱在旁看着这一切,觉着自己的心口仍是带着点心惊胆颤。
却比方才好了些——因为她有了余力,在心头祈愿着顾菀摔破了脸才好。
马车车厢中。
琥珀本就在门口,方才颠簸时尚未坐定,险些被甩出门外。
顾菀一手稳住,一手牢牢握住琥珀的手,费力将琥珀拉进门内。
琥珀好容易稳住身形,抬头却是大惊:“小姐,你要做什么!”
顾菀将遮住视线的帷帽扔下,头也不回,定声道:“你抓稳,我出去将马拉住——不然咱们这样下去,恐怕是不好。”
老夫人虽然着意培养她的琴棋书画,但她也因兴味学过些驯马的本事。
如今情况危急,即便她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必须冒险一试。
本来带着春意的轻风,在颠簸中骤然变作扑面的冷风。
原是既柔软的纱帘,也逐渐冷硬,似一条软鞭,要狠狠抽向顾菀的面儿。
顾菀的明眸如冬日寒池般沉冷。
她眼也不眨地拽住纱帘,准备借力跳至马背上。
车厢仍在剧烈震荡,前头的马儿慌不择路,就要往一处酒楼上撞。
周遭的景物都变得模糊,只余周遭人们扭曲的呼喊。
手掌中略略生了些冷汗,顾菀微一抿唇,不再犹豫,将颇有韧性的纱帘拉紧。
她在心中默默数秒:三、二、一……
便在顾菀准备奋起一跃时,有道银朱色的身影由上落下,稳稳落在马背之上。
同时,顾菀的怀中落进了一样东西。
她下意识地揣进了袖中。
下一瞬,那身影干脆精准地拽住了缰绳,露出好看劲瘦的臂膀,将那缰绳狠狠往后一拉。
马儿再次仰身嘶鸣,堪堪停在酒楼的门口。
车厢因着急停,歪歪地落在后头。
顾菀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堪堪稳住了身形。
酒店门口迎接的小厮呈现跌倒状,面色惊恐。
待看清马上的人,又连滚带爬过来,叩头道:“奴、奴才多谢肃王殿下相救!”
顾菀闻言很是一愣:肃、肃王?
她在庄子上时,所听见的京城趣闻,大半都是关乎肃王的。
没成想,回京后头一个遇见的亲贵,居然是肃王。
他还救了她。
“起来,我不过不忍万意楼的美人受伤罢了。”马上响起极清朗的嗓音,顾菀见肃王利落地翻下马,回首望她,一双眼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
顾菀眼前就蓦然出现一张俊美的面,桃花眸中含着光亮,薄唇微勾,清爽地笑问:“姑娘……无事罢?”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肃王……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要俊逸鲜活得多。
他身着银朱色的云纹罗衫,身形高大挺拔,腰间系着精致的流苏络子,正轻轻荡着漂亮的弧度,显出主人的几分随心潇洒。
像朗朗缀于高山之上的朝阳,又似随心恣意的一缕清风。
抬眼、落眸、入耳,
轻易就能叫人记住。
只这一瞬的怔愣,再抬眸时,肃王的俊面就更近了些。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似要去搀扶顾菀,将她从歪斜的车厢中拉出。
身后琥珀带着呜咽过来:“小姐可有受伤……”
顾菀才猛然回神,手上似被火一烫,慌慌张将那纱帘放下,遮住肃王的面容。
“臣、臣女无事,多谢肃王殿下相救。”顾菀嗓音微颤,透露出几分惊魂未定来。
她捂住心口,只觉得里头如擂鼓般热闹,惶惶然泛起热气。
“那便好。”肃王收回手,嗓音比方才微微沉些,又略微近了些,好似在说给顾菀一人听。入耳如拂过耳畔的发丝,又柔又痒。
顾菀挽起鬓边的发丝,平复了心跳,低低再道了一次谢。
外头遥遥传来男子的笑声:“想不到锦安兄,竟是英雄救美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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