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圣人说,文氏先祖有从龙之功,于大睿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不好叫功臣寒了心,要将所有文氏族人从各地召回,一一审问过后,才能给他们定罪。”
使节无奈极了,“文皇后和文国公直言道,若文氏有族人不争气,他们愿意接受任何罪责,但要求公正严明审问,昭告天下。”
“满朝文武都为文氏说话,甚至城中百姓们也说文氏名声不错,愿意等个审问结果。”
纪忱江和卫明四目相对,两个人并不意外,那畜生玩意儿不疯的时候,向来很会动心眼子。
这仗还真就没那么好打。
“那就按计划行事吧。”纪忱江淡淡道,他早预料到了这点。
哪怕是顺利‘清君侧’,只要新圣将自己和满朝文武、京都百姓们绑在一起,他要是铁血手段直接杀了圣人,就真成了乱臣贼子。
他肯定,那些蛰伏在外的文氏族人,乃至新圣的母家族人,会层出不穷的打着为圣人报仇,复辟大睿的旗号闹腾。
到时候天下仍然会乱,新朝也立不稳当。
周奇和祈太尉有些不解,“什么计划?”
他们俩咋不知道?
卫明笑眯眯道:“咱们这一路把大部分封王、世子、权贵都抓了,可还没处置呢,万民书也该来了。”
新圣想用民心来桎梏他们,那他们就以民心反击。
若京都百姓们看到其他封地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还能处置曾经欺压自己的皇亲国戚,他们真能铁了心支持上位者吗?
想都不用想,即便京都百姓比旁处过活的好一些,可权贵也不少,没人天生喜欢做活肉。
五月里,在一部分将士轮值,大部分士兵种田的情况下,将千余亩军田种完,还请了京郊老庄稼把式过来教导,很快田地就生生向荣起来。
此时,豫州被百姓推举出来的百余名百姓老者被送到军营,纪家军将他们请到了京都城门十里出,搭了高台。
豫州百姓从早到晚不停地念出这些人曾经做过的恶,造下的孽,整整用了十天。
用绢布制作,以血为墨的万民书,绕着台子两圈还有余。
这样大的场面,引起了京都不少人的注意。
待得念完后,纪家军将豫王府男女老少两百二十七人,连同作孽比较多的一百三十权贵都送上了断头台,由豫州青壮亲自动手,砍了他们的脑袋。
血足足流出去二里地,惊得京都里的权贵们,还有未曾离京的荆王和离王等人几乎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入皇庭,死活不肯再出来。
太极殿损毁了一批瓷器,送出了一批宫奴,再无其他动静。
纪家军也不急。
六月里,轮到了衮州。
七月里,荆州。
八月里,轮到了被抓的最后一个封王,那位刚被封为贺王的大皇子。
此时,纪家军的将士们已经吃上了自己种的菜,得知贺王即将上断头台,早已经习惯了京都城外血流成河的百姓们激动了。
甚至有京郊百姓们趁着夜色,偷偷给他们送粮食过来,还有好多百姓投靠过来,偷偷给纪家军传递城里的消息。
此时,京都内的权贵和百官几乎都不敢出门,这段时日是百姓们日子最好过的时候。
再没有当街行凶的权贵,甚至那些比较嚣张的普通小吏,都没有了过去颐指气使的模样,缩着脑袋做人。
渐渐的,开始有人觉得,要是纪氏成为天下新主,也不错。
不用纪忱江派使节如京都催,就有人开始问,文氏族人到底啥时候能全回来呢?
这秋收都快过了,难不成还要留着过年不成?
万一纪家军等不及,打进来可怎么办?
百姓们求不到皇庭跟前,可官员们都住在城里,渐渐开始有百姓集结,凑到官员门前去问。
新圣气急败坏之下,没忍住,又服用了五蛇散,渐渐稳不住姿态了。
等到九月里,他抱着御印,直接带着大军出城,在阵前冲纪忱江叫嚣。
“朕乃大睿天子,是胤氏子,当初你们纪家先祖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会夺殷氏江山,你若要清除奸佞,文氏全族朕都可以交给你,你现在就滚!”
新圣叫人将五花大绑的文氏族人连同狼狈的文皇后一起,都推到了阵前。
他笑得狰狞,“若你不肯,就是违背纪氏祖宗的誓言,该叫天下人唾弃!朕保证,就是死,曾受过大睿庇佑的人,也会替朕报仇,叫你此生不得安宁!”
纪忱江骑在马上,看着新圣冷笑,“你现在承认你是殷氏子了?当初你拿南地百姓的安危威胁我杀掉所有胤氏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新圣出来叫嚣,就算是疯,也是有准备的。
他扬手让人讲荆王、陈王和离王请上来,“我是不是胤氏子,我皇叔和皇兄自可证明,若你仍有疑惑,也可请殷氏宗正来,验看族谱!”
“我就问,你认不认纪氏先祖的誓言!”
纪忱江没想到,跟新圣你死我活的二皇子陈王也会站出来,他就不怕过后新圣直接杀了他?
虽新圣再次发疯不在纪忱江预料之内,困兽犹斗却也是情理之中,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卫明和卫喆打马上前,眉目冷然,“定江王一脉的先祖誓言,我们王上当然会认,但谁说奸佞只有文氏?”
新圣怒骂两人,“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朕说话!”
卫明冷冷看着离王:“我乃京都阳春坊柳鸣巷邱氏嫡长子邱明朗,我邱家时代经商,京都百姓们应该都喝过我家酿的酒!”
禁卫和羽林卫都有人目光闪烁,邱氏酿酒确实很出名,他们都喝过,如今应该是离王的产业。
卫喆面无表情,比卫明声音更大,叫远远看着的百姓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我乃京都邱氏嫡次子邱喆朗,启丰二十八年,离王为占据我家的酒坊和酒庄,用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我邱氏族人和仆从一百六十八口!”
卫明继续道:“离王不止杀了我邱家人,为了有地方跑马,驯兽,猎活肉,他从启丰十九年到三十八年期间,共害了七十几家商户,杀掉的百姓不计其数,甚至连小官小吏都避不开他的荼毒。”
“若是放任这样的封王活下去,百姓如何安居乐业?离王该杀!”
怕两人气势不够,周奇带着荆州来的百姓上前,“荆王一脉已经得了该有的报应,罪魁祸首荆王也必杀!”
祈太尉高举着一个木匣,“陈王与南疆勾结,害死我南地百姓无数,也该死!”
在新圣愈发扭曲的面色中,纪忱江淡淡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模样,“这还不算那些助纣为虐,为非作歹的权贵和官员,具体得百姓们说了算,若陛下肯将人都交出来,我即刻退兵!”
新圣:“……”人你杀了,光留我一个人有个屁用!
他怒骂,“我看你是打定了主意要造反!所有将士听令,即可诛杀叛逆,若他们想要杀入京都,当那乱臣贼子,尔等就与他们血战到底!”
他阴森森看着表情复杂迟疑的三个封王和武官,冷笑,“你们若不拼命,等他纪忱江进了京都,你们照样活不成,我就不信他敢杀掉所有人,是死还是活,你们自己选!”
就算是疯,新圣也清楚,这群贪生怕死的人,若真涉及到生死,肯定会有人拼上一拼。
即便纪忱江敢杀掉所有人,新圣也不怕。
他有皇家暗卫护着,怎么也能跑得了,只要离开京都,往后他有的是机会夺回天下!
“让活肉上前!”新圣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掌管禁卫的武官恍然大悟,赶紧叫将士们赶着惊慌失措的百姓挡在纪家军身前。
纪忱江冷下脸来,新圣是一点不遮掩自己的狠毒了。
若他们保护百姓,定会死很多将士,他却不能不护。
“弓箭手准备!”他压着怒火,冷喝出声。
“只要他们敢让百姓继续上前,射杀天子和封王,以最快的速度护下百姓,杀!”
周奇等人面色凛然应下来,最后一场仗终于来了。
这一战要死的人,会比他们想的要多。
没办法,算无遗漏,也挡不住他们有底线,对面全是畜生!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几百女声振聋发聩从不远处传来——
“绫罗夫人到!”
纪忱江猛地回头,他没听错吧?
阿棠怎么会这时候来到北地?!
算算时候,那不得夏末就出发了?
他黑了脸,赶紧急促吩咐卫明和卫喆:“不计一切代价,护住阿——”
不待他吩咐完,那些女声继续高喊——
“纪氏祖宗显灵!不忍看天下动乱,宗祠掉落天授玉玺!”
“见天授玉玺有如见天子!”
“殷氏夺纪氏江山,苍天有眼,若继续倒行逆施,定会遭受天谴!”
“皇家暗卫有训,只听从真正天子之令,你们愿意为了德不配位的圣人枉死吗?”
“这位圣人,不过是花楼行首于恩客所生,乃先圣心口所言,可当众用殷氏秘方查验!”
纪家军对面的京都将士本就不想跟纪家军打,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仗,哪怕纪家军会死很多人,他们死的只会更多。
而天授玉玺,早在前朝时,被神话到了极高的程度,大睿也因此而顺利得到了江山。
那些女声话音还没落地时,纪云熙就高举玉玺疾驰而来,将天授玉玺送到纪忱江面前,对面几乎所有人都没了斗志。
新圣听到有人说出他的身世,心下一惊,失手摔掉了手里的御印。
他狰狞着怒吼,“不可能!快杀了他们!”
“动手啊!都是废物!快动手!!!”
连皇家暗卫都迟疑了。
圣人疯成这样,他们已经有许多同僚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是死士,也不愿意效忠一个混淆了皇室血脉的人。
比先前瘦了许多的荆王,扭曲着憔悴的面庞怒骂,“我操你大爷的!我说你怎么想杀了我们所有人,你竟是个杂种!”
连离王都骂骂咧咧起来,殷氏竟然叫个杂种当了圣人,定会叫天下人耻笑。
陈王大喜过望,有心要拉拢皇家暗卫,等待东山再起的心思也不止圣人会有。
可纪忱江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压着想要去见傅绫罗的心思,举起天授玉玺,高喝出声——
“吾乃天授玉玺之主,君位天成!若你们现在投降,罪责减半,纪氏绝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若冥顽不灵,杀无赦!动手!”
早就准备好的纪家军,在周奇和祈太尉的指挥下,趁着对面骚乱,甚至已经开始内斗,飞快将那些挡着路的‘活肉’给解救下来。
没了活肉,一方骁勇善战,一方早就被酒色灌满了肚肠,还贪生怕死,内乱不止,天还没黑,所有人就都被抓住了。
新圣、陈王、离王,一个都没能跑。
荆王胆子小,倒是最早喊投降的,可惜纪家军听到的也当没听到。
对方在混乱中,被荆州扛刀的那几个青壮砍掉了脑袋,没机会等罪责减半了。
纪家军,在烈烈火把的映照中,军规严明地进了京都。
自此,一切尘埃落定。
文武百官罪责深重的那些,跑的跑,躲的躲,大多被城门外守着的将士们给抓了起来。
至于漏网之鱼,不好意思,还有傅绫罗带来的将士。
他们早几日,就已形成了包围圈,埋伏在附近,一个都没漏掉。
官员里自然也有好官,多官位不高,可他们对京都了解更甚,知道自己机会来了,早早就激动在宫城门口等着。
卫明和卫喆去处置离王,周奇和祈太尉也跟官员们一起等着,却迟迟没等到去找人的定江王,他们未来的新主。
只等到了脸色发黑的纪云熙。
祈太尉有些摸不着头脑,“纪统领,王上和夫人呢?”
“那我哪儿知道,我都没看清王上的脸,他扛着夫人就跑了,都先散了吧。”纪云熙咬牙切齿又无奈。
“今日还住在营帐里,劳烦您给多安排些人守着王帐,大公子和女公子都来了。”
祈太尉:“……”
周奇:“……”
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呢,呵呵……
只有京都那些摩拳擦掌等着好好表现的官员,心底越来越凉,扛着南地那位定江夫人……跑了?!
连孩子都扔下了?
完了完了,这位新主,瞧着也不像是个贤明的。
这怎么听着比殷氏还不如呢?
纪忱江是顾不得其他人怎么想了,近两年没见到傅绫罗,每个思绪翻涌又荡漾的夜晚,他都是靠着那些长卷上阿棠的面容来缓解思念的。
可愈是缓解,火也是异常旺盛就是了。
而且,这小东西又一次不经过商量,就突然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嗯……欠收拾!
欠拿刀收拾!
傅绫罗从南地一路赶过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安排各地的政务,路上胃口也不好,比过去瘦了好些。
那把子腰,坐在马上的时候,几乎要被颠散了。
一进了定江王在京都的别庄,这人就直接抱着她往卧房里去,一路不知道叫多少仆从震惊当场。
她刚到北地,这脸就要丢干净了吗?
气得傅绫罗眼前发黑,被扔在床上,她打了个滚,浑身凌乱也顾不上,抓起方枕就扔了出去。
“纪长舟!你要死了是不是?”
纪忱江轻巧接过方枕扔在一旁,轻巧将人困在怀里,灼热亲吻疾风一样落在傅绫罗面上,“要不你揍我一顿?我做梦都想你的……”巴掌。
这俩字没来得及说,巴掌就如愿拍到了他脖子上。
傅绫罗也想他,可没想到这人还跟以前一样孟浪,气得提脚踹,“贤均和小悦儿也来了!”
纪忱江:!!!
原本急色鬼一样的纪忱江差点没滚到床底下去,不防备,叫傅绫罗给踹了个四仰八叉。
他抹了把脸,忍不住躺在地上感叹,“……阿棠,下次早点说行不?给我这个当阿爹的一点脸面。”
“你倒是给我机会说话啊!现在说起定江王不近女色,估计鬼都不信。”傅绫罗轻哼着起身,又气又想笑。
她居高临下站在纪忱江面前,到底没忍住眼里的笑意,“我的脸都叫你丢干净了,快点起来,回王帐。”
纪忱江也不想听女儿和义子哭,无奈起身,只是在傅绫罗整理身上凌乱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一把抱住她。
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傅绫罗颈间,闻到熟悉的味道,眼眶有些发烫,“阿棠,你来找我了,其实我很高兴。”
这一次,他其实不觉得傅绫罗自作主张。
傅绫罗的到来,避免了许多将士无谓的牺牲,还替他挣得了一个毫无瑕疵的新主名声。
原来,被人保护,心里会如此舒坦。
他主动替傅绫罗整理头发和衣衫,拉着她出门的时候,忍不住问,“你们来多久了?”
能如此恰到好处送出天授玉玺,绝不会是刚到。
傅绫罗与他十指交握,她也感觉,保护人的滋味儿很好。
“我三日前就到了,只是血腥味儿太重,小悦儿不适应,我便想等等,没想到正好遇上你们交战。”
纪云熙探得新圣状态不正常,傅绫罗心知,岳者华曾经告诉他的那些事派上用场了,直接叫人分散开。
四面八方的女声放声大喊,这种喊法会让人觉得被包围,不自觉陷入惊慌之中。
纪忱江仍旧好奇,“玉玺哪儿来的?”
傅绫罗立刻拉着他快走几步,“啊,小悦儿怕是要等急了,快些哄睡了她我再与你说,我……我也想你了。”
嗯?纪忱江眯了眯眼,听出来点不对劲,还不对劲的很熟悉。
这会子京都天气已经凉下来了。
两人来时天还没黑, 没夜里那么冷,骑马时也是纪忱江用披风将人完全拢在怀里,不算太冷。
但这会子入了夜, 北地的风太凉,回军营的路上不必匆忙, 纪忱江冷静下来, 就不舍得叫傅绫罗挨冻。
两人收拾好, 叫仆从准备了马车,才离开别庄。
马车上, 纪忱江仍不肯放开傅绫罗, 因为门口她那番异样,他还特地将人面对面困在怀里。
他知道他家阿棠性子内敛, 两个人之间想举案齐眉, 总要有个人主动,他很乐意在阿棠面前展现自己的贱骨头。
傅绫罗两月退岔开, 裙摆凌乱落在马车上,心里慌得厉害,小手推着纪忱江, 抖着唇劝他。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外头还有人呢……”
虽有些赧然, 话也不好听, 实则傅绫罗心里全是喜悦。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其实没有分开的时间多。
每回长久不见, 再重逢时,傅绫罗总有些别扭和陌生感,叫她不好意思肆意。
在这方面纪忱江总是很敏感, 也总有法子能让时光产生的陌生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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