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林南郡郡守和边南郡郡守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疑,甚至心下一点点发沉,总觉得事情有些脱离皇庭的掌控。
过往定江王即便瞒得好,可这人舒坦不舒坦,总会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来,俩人都是圣人的铁杆簇拥,心里有数。
现在,瞧着定江王左拥右抱,那浑身的风流肆意,装是装不出来的,难不成……定江王的病真的好了?
那皇庭怕是要震动了。
俩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傅绫罗咬着牙再一次拽下探入裙摆的手,含羞带恼瞪纪忱江一眼,眼里潋滟着自以为凶狠的水光。
这人说是不孟浪了,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众人只看得到纪忱江左拥右抱,事实上,十几年的心病哪儿那么容易说好就好。
碰到莹侧妃指尖时,纪忱江身上的刺痛重得眼前直发黑,眼中暴戾杀意汹涌翻滚。
闻到刘侧妃身上的胭脂香,纪忱江刚咽下去的汤一阵阵翻涌着想吐出来,脖颈儿青筋毕露。
莹侧妃和刘侧妃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别发抖了,还是傅绫罗眼尖,立刻过来倒酒。
纪忱江借着傅绫罗的靠近,缓了下来,脑子里不停的想着自己画过的图,想到其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某个场景,那些汹涌的不适才缓缓退下去,真像痊愈了一般。
那场景比较刺激,纪忱江佩刀硌得难受,手似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看到下首的岳者华,就又忍不住作乱。
被傅绫罗瞪了眼,他眸底闪过笑意,也不敢真将人逗恼了,转头去跟旁人喝酒。
傅绫罗借着莹侧妃和刘侧妃都在王上身边伺候的功夫,偷偷从旁侧退出去,到外头透气。
再待下去,她脸要烫的可以煎鸡子了。
而且,她还答应了帮明阿兄处理些要回礼的礼单。
在勤政轩旁侧的长廊上吹了吹风,吹去浑身燥意,傅绫罗便带着阿彩去了勤政轩的偏殿。
待得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傅绫罗正想回勤政轩,就听到含笑的声音响起——
“傅长御知道,身契是观南送与长御的吧?”
傅绫罗抬起头,岳者华长身玉立在门口,不往里走,免得唐突了佳人。
这还是傅绫罗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与女官袍子颜色有些像,只颜色是更深些的砖红。
年纪大一些的穿着显得稳重,老气横秋,凸显官威。
可衣裳穿在岳者华身上,倒衬得他更显白皙,气质高洁,甚至还年轻几分,隐约可窥见逍遥自在的世家子风范。
傅绫罗起身,冲岳者华福礼,也目光带笑:“岳御史知道,身契我定会送与王上的吧?”
岳者华唇畔笑意加深,抱着胳膊靠在门槛上,“那傅长御知道,我只认第一个买主吧?”
傅绫罗起身往外走,两人站在廊子上说话,“那岳御史知道,我没给银钱吧?”
“娘子难道不觉得,观南是无价之宝?”岳观南眨眨眼,状似困扰般愁道。
傅绫罗轻轻感叹,“郎君难道不觉得,虚情假意不值钱?”
宴席是午宴,此刻正是一日中阳光最盛的时候,两人在灿烂阳光下对视,蓦地都笑出声,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默契。
好巧不巧的,这画面就落入了端着菜肴进勤政轩的仆从眼中,自然,也落入了卫明眼中。
卫明忍不住蹙眉,他怎么觉得阿棠和岳者华有些太熟稔了?
等到周围没什么人了,岳者华才行至白玉栏杆前,回首笑望傅绫罗:“我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这是观南所求。”
顿了下,他声音更轻,“我欠了个人情,说助人一臂之力太假了,但欠了人情的那个想做什么,我心里清明,不如互相成全一番,这也是观南所愿,傅长御不必对我愧疚。”
傅绫罗翻个白眼,与他一般站在白玉栏杆前,与他并立,“岳御史还真是时刻不忘惹人怜惜,你们利用我的时候,愧疚了吗?”
也许都是狐狸,傅绫罗在岳者华面前一直都没那么客气。
她扭头看着岳者华,“岳御史对花楼的阿姊心疼久了,就能骗自己,对所有女娘都怜香惜玉?”
岳者华哭笑不得摇摇头,轻点下巴,“啧~我在傅娘子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混账,竟能让个温柔小女娘这般刻薄。”
傅绫罗眨眨眼,“我第一次与郎君巧遇时,不就这般模样吗?”
岳者华定定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轻笑,“不,那时候是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现在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傅绫罗心下一紧,吃惊看向岳者华。
他笑得极为灿烂,“娘子不必惊讶我说得准,咱们其实挺像的。”
岳家如同一潭看起来光鲜的死水,内藏数不清的腌臜,早就没了北岳国士世家的清贵,权欲熏心,臭不可闻。
可那里有他在乎的亲人,挣扎不开的亲缘和眼泪,将他死死困在一个死循环里,进不能,退不能。
即便他跑来南地,依然脱不开那个名利场,似是线被人攥在手中的风筝,是起是落,全由旁人,令他的挣扎看起来滑稽至极,像个笑话。
他只能骗自己洒脱逍遥,每每在花楼中流连,用甜蜜话儿装饰心里的难过,怜惜那些同样不的自由的阿姊们。
他知,自己救不了这天下的风尘,他只寄望有朝一日能救下自己,从那潭死水中摆脱出来。
如眼前的女娘一样,任是眸底藏着多少情意,依然想要自由……应该是还想要吧?
“娘子可千万别忘了,有时候骗人骗久了,连自己都会骗过,少不得会生出些不由自主的奢望,别叫这奢望蒙蔽了你的双眼。”岳者华思忖片刻,温声提醒傅绫罗。
他坐在勤政轩内,在底下仰望上首的定江王和傅绫罗,两人极力隐藏却汹涌的情意不作假,让他心里一阵阵发酸。
这小娘子不知,她如今眸子里潋滟着的,全是雀跃和情意,人都比先前在边南郡时活泼了许多。
若傅绫罗真能就此与定江王情投意合,花好月圆,岳者华再喜欢傅绫罗,也不会说讨人嫌的话。
可他深知,傅绫罗要的不是被困在方寸天地,余生只剩不由她掌控的宠爱。
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多渴望摆脱岳家的束缚,哪怕一贫如洗。
他缓缓笑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盼娘子得偿所愿,若有朝一日能到娘子的桃花源,于门外高歌,讨杯酒水,能得娘子垂怜,对饮一番,便是观南的大幸。”
傅绫罗心下一震,眼神略狼狈落入岳者华的双眼,他竟然懂她。
那双桃花眼里没有调.笑,没有戏谑,全是温柔认真,包容了她所有说不出的心思。
她轻轻吸了口气,认真给岳者华福礼,“借岳郎君吉言。”
到了晚上,纪忱江又来偷香窃玉,一进屋就抱着傅绫罗扪心问她:“你跟岳者华还挺能聊得来。”
傅绫罗听出他的酸意,红着脸推他,“是明阿兄吩咐我的呀,而且人家送了身契,我总要把话说清楚,也省得某些人喝不完的醋。”
纪忱江轻哼,顺着傅绫罗那点力道占了她的床榻,人也困怀里,“说清楚用得着笑出花儿来?你从来没在我面前笑得那般好看过。”
傅绫罗轻拧眉心,这人说了随她,却还是处处都盯着她。
纪忱江见她不高兴,咬着她的唇语气发沉:“对乔安笑得好看,卫明和卫喆也没少得傅长御笑颜以对,独独我不讨人待见。”
他说了随傅绫罗去,就不会阳奉阴违,确实让她自在行事。
就是出来更衣时,见岳者华和傅绫罗并肩而立,那柔媚娇软的笑,在梦里极好,对着旁人就格外刺眼。
“谁敢不待见王上。”傅绫罗压下不虞,笑靥如花捧住纪忱江的脸,“只要王上少喝醋,对我温柔些,我也不愿意冷着脸。”
她面上被他不老实的手捏得发烫,娇艳艳的含笑模样,令纪忱江倒吸口气,刀意凛然。
纪忱江眸子暗下来,嗓音沙哑:“哦?那我不喝醋,最近喜甜,喝蜜糖可好?”
傅绫罗倒吸口气,忙不迭拦,身娇体弱的小娘子快不过武将的十八般武艺,咬牙切齿哼出声,绯色从脸颊蔓到衣裳里去。
“我保证比旁人都温柔,往后阿棠也把最好看的笑留给我,行不行?”纪忱江含糊着烫脸的话,伴随着啄吻,塞进傅绫罗心肠。
滚烫的气息蔓延,傅绫罗不得不仰头,露出最脆弱的脖颈儿,声音似哭还笑,“纪长舟……你混账!”
纪长舟从未觉得蜜糖这么甜过,发根儿被拽得生疼也甘之如饴,温柔又坚定地沉迷。
这蜜糖是他的,傅家阿棠也是他的。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天高海阔,只要他还活着,傅绫罗走再远,也只能是他的。
傅绫罗看不到他眸底令人惊悸的偏执神色,又被逼着哭出来。
哭声并不难过,像极了奶狐狸打着滚撒娇的动静,叫这夜色都甜得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更不见,难.耐滚落泪滴的狐狸眼儿里,丝毫没有迷茫,只藏着更加隐秘的淡漠。
情真意切骗不过,那就袒露心肠,如岳者华所言,骗人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骗。
骗自己心甘情愿沉沦,任自己被这人拽入洪流中,起伏由他来定夺,生死也在他掌控之间,连最让他介怀的离开,都乖乖等他安排。
这,总算是一出好戏了吧?
大睿京都, 皇城内,太极殿。
“废物!都是废物!”伴随着盛怒嘶吼,阵阵碎裂声从大殿内传出, 惊起宫奴颤抖几下,又恢复了麻木面容。
就在纪忱江与傅绫罗蜜里调油的秋日里, 各路消息都被飞快送入京都, 与岳者华相关的耳边风也被吹进了圣人耳中。
圣人果然如纪忱江意料那般, 怒不可遏。
若是赶上英明君王,臣子们遇事还敢斗胆直谏。
可碰到今上这种年轻时就昏庸, 越老越糊涂的君主, 即便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也没几个敢出主意的, 都捂着耳朵当什么都不知道。
谁人不怕死呢?
圣人已连怒多日, 尤其是得知岳者华立场不坚定后,宫闱之中不知道送出来多少尸首, 连三位皇子都不敢说什么。
前几日,二皇子的母妃陈贵妃因小事触怒圣人,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被圣人罚跪太极殿几个时辰, 昏倒被抬走, 成了皇庭内外的笑话。
二皇子为表孝心,从宫门哭到母妃的甘露殿, 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太极殿内,身形高大却瘦削刻薄的老儿,一脚踹飞正在收拾碎片的宫人。
殿内处处是来不急收拾的血迹, 还有血痕呈被拖走的痕迹,整个皇庭最尊贵的寝殿内, 活似修罗场。
可这平日里能令圣人兴奋的血迹,也压不住他的怒火。
圣人狂怒依旧,“纪长舟为何会痊愈!他怎能痊愈!这些年探子都是做什么吃的,全是废物!”
“枉朕替那贱人担着言官谏言,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杂种,她都奈何不得,该死!”
“岳者华也是个混账,朕对他信赖有加,他这等同谋逆!岳家该死!”
颤抖的太极殿伴伴抖着嗓子安抚圣人,“陛下息怒,都是那小杂种的错,以往定是他故意示弱,怀了不臣之心……啊!”
话还没说完,圣人抽出龙榻旁侧的剑,捅进这宫奴胸膛,面容狰狞得恶鬼一般,“贱奴,凭你也配骂姑姑的孙儿!”
殿内还剩下的宫奴和宫婢都抖成了筛子,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能躲过这一劫,起码能留住命。
若惊了圣人,是真的会死,还要连累家人。
圣人的大伴崔永福利落挥了挥拂尘,让人立刻收拾干净,省得碍了圣人的眼。
这时候也就崔永福还有胆子说上几句,他收了岳者华和三皇子的银钱,总不能白收。
“陛下,奴觉得,岳者华一事怕是有蹊跷,就是为了激怒您。”
“就算纪家子有心眼子,如何瞒得过您呢,往日他吐得昏天暗地咱们的人都瞧见了的,御医也瞧了,总作不了伪。”
“眼下他若是痊愈,说不准是遇到神医,抑或干脆耍心眼子,妄图以拙劣心思蒙骗陛下,坏陛下龙体安危,您可千万别中了小人算计。”
圣人闭了闭眼,被崔永福劝得稍稍平静下来。
他长得倒不凶神恶煞,随了殷氏一族的好容貌,六十多岁了还是慈眉善目模样。
只可惜那股子被掏空的虚浮和抽搐的额角,令他像是慈眉善目的恶鬼,更叫人害怕。
他勾了勾唇角,靠回龙榻上,粗喘着气抬手。
立刻有宫婢上前,用千金一尺的云锦绸替他擦拭沾染了血迹的手。
“那小杂种素来心眼子不少,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朕的人!”圣人说着,心头怒火又起,随手拽起宫婢掐在怀里折磨。
宫婢眼含着泪紧咬牙关,咽下痛呼,只盼着不要惹了圣怒,给她一剑。
“将朕准备好的药奴送去南地,岳者华不是说有国士之才?叫纪忱江幸个药奴,对国士来说不难吧?”圣人虽怒火难消,声音却突然阴柔下来。
他缓缓揉.捏着宫婢冷笑,慢条斯理撕碎了宫装,在众目睽睽下荒.淫。
崔永福顿了下,立马应诺,他不管什么国家大事,江山社稷,若不听圣人的话,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圣人呵呵笑出声,面容越发慈悲,“记得将朕的合欢醉用上,告诉岳者华,朕给他脸面,他就是国士之才,朕若不给,他算个什么玩意儿!若纪忱江死不了,就换岳家人去死!”
合欢醉是顶级催.情.药,不发泄药性不能解,燥性太过会血流不止,必得与人交.合。
平时单独服用无碍,用得都是百年药材,不会伤身,甚至能让耄耋老儿有壮年男子的威风。
可若跟独特的药引子碰在一起,毒性比见血封喉的毒还要烈,会让人自内而外腐烂而死。
圣人平时都用合欢醉,服药多的时候,能夜御数女。
他服药的第二日清晨,太极殿总要偷偷送些宫女子尸首出去。
这些年各地送上来的采女都多了不少,可皇庭之中妃嫔数量并不见多。
说到兴奋处,圣人直接以手肆虐,哈哈大笑,“纪忱江活腻了,朕这个舅祖父,怎能不如他的愿!”
“朕想留他一命,他不识好歹,那就给朕死!纪家早该绝嗣!”
宫婢艰难忍下呜咽,泪水伴着身体的血水一点点落下,唇都咬出血,仍旧一声都不敢吭。
崔永福冷漠看了眼被掐住脖子,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宫婢,冷静应下,便低下头不敢再看眼前的场景。
圣人连衣裳都未脱,掐着宫婢脖子将她反转在龙榻上,没有任何防备的冲进去,宫婢因窒息而起的挣扎更叫他兴奋。
很快,宫婢再也不动,圣人依旧兴致高昂,声音激动到颤抖——
“悦儿,我叫你的孙儿去陪你了,叫纪家所有人都去陪你,你高兴不高兴?”
“悦儿,朕已经立了遗旨,百年之后,叫人挖了纪家祖坟,谁都没资格跟朕入皇陵,只有你,只有你能陪着朕。”
“你怎么不说话?说话!贱人!就算你嫁了人,也逃不开朕的手掌心!”
一盏茶后,殿内再次送出一具浑身青紫的尸首,圣人的旨意也传到了在御书房代为处理朝政的皇子耳中。
“荒唐!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那药奴不是跟齐家……父皇是生怕旁人不知他对纪家做了什么,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二皇子性子急,率先起身低吼。
大皇子和三皇子不吭声,他们都知道,那药奴是他们的父皇特地寻来的,长得跟在京郊庙里,他们那位齐家表姐特别像。
父皇为了恶心纪忱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可眼下各封地的不满已经快压不住了,南疆和北戎也虎视眈眈,正是需要纪忱江杀南疆威风的时候。
可惜他们这位父皇越老越糊涂,殷家竟然还出了个情种,爱上自己的姑姑,也没少荒乱,早早掏空了自己的身子。
这若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三人都忍不住恶心。
“你们两个别以为不吭声就没事了,感情坏人就我一个人做是吧?”二皇子怒气冲冲指着兄弟的鼻子骂。
“平日里给人使绊子你们倒是殷勤,这会儿全是怂包!”
大皇子板着一张敦厚脸庞,义正言辞,“那是我们的父皇,我们还能抗旨不成?不说君臣之别,就是不孝都够我们喝一壶的。”
不待二皇子生气,三皇子精致的面上露出笑来,说话非常和气,“次兄息怒,父皇旨意不可违,但为了江山社稷,咱们替父皇多操心一些便是了。”
“叫那药奴带个把婢子伺候,再好好安排南疆那边的陷阱,总归父皇所想,只是要纪家那杂种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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