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见识到杨银柱的混账,那是丝毫不顾及舅子王二。
王二跳脚道:“真不是我,妹夫莫要冤枉我?”
“难道二哥方才没有冤枉我?”杨银柱轻飘飘的道。
王四左右为难,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亲姐夫,可是这贼名委实影响太大,要是真落到自己二哥头上,想要摘下去就难了。
王二看着李发财满脸悲愤道:“发财哥作甚冤枉人?你当时吩咐我砍树、卖树时,柴狗剩、梁大奎可都在的!”
杨银柱皱眉道:“倒是忘了他们两个,是了,只你一个,怎么偷砍三十棵大树,肯定有帮手的!”
王二傻眼道:“当然是他们与我一起砍的,我们都听了发财哥的吩咐啊。”
桂五与桂重阳一直留心杜里正的反应,看戏看到这里明白杜里正态度从容笃定的原因了,原来找到背黑锅的了。
这柴狗剩、梁大奎都是李发财的狐朋狗友,这会儿功夫也该出现了。
果不其然,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柴狗剩与梁大奎耷拉着脑袋过来。
第68章 公正的杜里正(下)
王二眼睛一亮,忙迎了过去:“狗剩,大奎,快与大家伙儿说说,三月二十五那天是不是的发财哥叫咱们砍的桂家的树!”
柴狗剩与梁大奎露出吃惊来:“不是你吩咐我们俩的吗?”
王二着急道:“怎么是我呢,明明是发财哥啊!”
柴狗剩皱眉道:“发财哥当时有家别的事,先下山去了,明明是你吩咐我们两个的,我们当时以为那是发财哥家的林地,只是奇怪一次伐太多木头,人叫少了。直到昨日村里大会,才晓得那竟然是桂家的林木。二哥,你糊涂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就算桂家不讨喜,也不当如此。只是不知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受了旁人的蛊惑?”说最后一句时,眼睛不时往杨银柱那边扫。
梁大奎也道:“是啊,是啊,没想到二哥几这样胆大,三十棵树,足有几贯钱,正要经官的话,够判刑了,你可莫要太义气,替人背了黑锅。”
王二满心被冤枉的悲愤,没听出柴狗剩与梁大奎的暗示,可有村民望向杨银柱的目光带了疑惑。
因为当年“九丁之难”死了老爹与兄弟,杨银柱这些年可没少与桂家作对,全然不顾那是亲妹子与亲外甥家,这次砍桂家杨树的事到底是不是杨银柱指使的?
偏生那天李发财不在,杨银柱在,而与冷家车与赵家木材行谈生意的都是王二。
杨银柱如何没发现众人的异样,真是肺都要气炸。
什么王二自作主张,都是骗鬼的话!明明就是李发财想要推黑锅,与这柴狗剩与梁大奎提前就串好了词。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太贪心,将黑锅推到王二身上还不满足,还要将让他杨银柱拉下水。
眼看杜里正镇山太岁似的安坐,李发财隐隐带了得意,杨银柱哪里还不明白,这些王八蛋压根就不是冲王二去的,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杨银柱是混不吝,但是并无畏惧,直接开口道:“莫要叽叽歪歪的了,树是你们砍的,这两片林子隔了百十来丈,你们又不是瞎子,是不是一家的还用旁人说?这不都认了吗,不管是王二吩咐的,还是李发财吩咐的,这树都是你们砍的,至于分没分钱、怎么分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实在闹不清,还要衙门呢,定不会真的冤枉了那个。”
王二只当李发财与柴狗剩、梁大奎勾结起来让自己背黑锅,倒是真怂了。说到底,确实是自己出面,与冷家车把式说了再加一个来回,也是自己去赵氏木材行送的货,这好几重的“人证”,眼前杜里正又是李发财的亲妹夫,不偏着自己大舅子还偏着自己这个外人不成?
与其让杜里正来“判”,还不若真的闹到衙门去,柴狗剩与梁大奎那两个狗卵子敢在村里胡说八道,到公堂之上也没胆子。
于是,王二眼睛一亮:“对,去衙门!我们说不清楚,衙门里知县老爷总能问的清楚。我就是个帮闲的,真要有那本事说偷就偷三十棵树,那不就是满山捡钱,日子早过起来了!”
这回变了脸色的是杜里正与李发财。
一直暗中留心杜里正的桂五与桂重阳看了个正着,叔侄两个再次生疑,莫非杜里正在衙门里的靠山倒了,作甚忌讳经官的模样?
柴狗剩与梁大奎两个也眼神闪烁,他们每个收了李发财一百文钱,愿意在村民跟前胡说八道几句,反正由杜里正兜底,也不怕被人揭破;可真要闹到衙门去,说不得他们还要落个同谋?
正如杨银柱所说,树是大家一起砍的,一起抬下山,一起送到赵家木材行的。就是因为王二早年跟着梅银柱的老子学过算盘,会算点小账,那种出面与车把式讲价或与赵氏木材行抬价的事情便就交给了王二。
“好了,都是村里人,乡里乡亲的,经衙门伤感情,想来五郎也不愿如此!”杜里正开口道。
众人都望向桂五,说到底桂家是“苦主”,到底经不经官还要看桂家决定。
桂五淡淡道:“正如里正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桂家也不是非要到逼人去死的地步。能在村里查清楚,自然是好的,大家也看到了,桂家二房还罢,还有我与两个侄儿,长房只剩下眼前这一根独苗,守着几间随时要倒塌的老屋。今年雨水又大,要是不起屋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屋就塌了。那起屋子的事情耽搁不得,这木材钱要追讨回来,也不能让村里老少爷们跟着白费心。”
杜里正的视线在王二、李发财的身上,至于杨银柱那个混不吝,倒是不敢过于逼迫。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不要说杨银柱后边还有杨氏一族。村里九十来户人家,姓杨的就有十来户,看着似一盘散沙,但要是真齐心起来,也能叫人喝上一壶。
反倒是王家,只是散姓,一家人穷困,家里老大、老三是憨的,只晓得满头干活,老二、老四都是游手好闲之辈,人缘也不怎样。
至于李发财,“贼名”不能背,可也不能便宜了他,否则谁晓得以后还会捅出来什么天大篓子来。
心里有了决断,杜里正便道:“柴狗剩、梁大奎,不管你二人到底受谁蒙蔽,却是参与盗伐桂家杨树,你二人可认?”
柴狗剩、梁大奎两人傻眼,不就是叫他们过来“作证”,怎么又说到他们头上了?两人刚想要开口反驳,就见杜里正眼睛眯了眯,原本是弥勒一样的慈和,莫名多了几分厉气。
柴狗剩咽了口吐沫,眼神乱转,叫屈道:“可我们当初真不知道那是桂家的林地啊。”
这句话却是狗屁,柴、梁二人素来与李发财狼狈为奸,这李发财临时起意要偷桂家的杨树时,两人就在当场。
梁大奎也跟着道:“是啊,里正,我们俩确实不知,否则怎么会砍树,那是犯法的啊,我们都是本份的。”
村民面面相觑,后知后觉想起来,每次村里丢鸡丢狗都是眼前这几人的事,这些人说话嘴巴里哪有准,偏生大家听了半天,还都当真了?
杜里正道:“虽说不知者不罪,可毕竟给桂家造成了损失,你们也不是全然无辜,就罚你们给桂家盖房,什么时候盖完,什么时候惩罚结束。”
柴狗剩与梁大奎听了,却是立时痛快的应了。
桂重阳见状,不由暗道怪哉,这两个不是村里闲汉吗?只有那种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才会被人称为闲汉,盖房子可是体力活,这两人怎么勤快上了?
桂重阳不晓得,柴狗剩与梁大奎两个都抱着浑水摸鱼的念头,打算出工不出力,顺便混顿好吃的。
乡下起房子,大家都是出的人情工,没有工钱,只有一顿两餐。因为是体力活,这两餐肯定不能是寻常家常饭,总要添点荤腥在里头。这柴狗剩与梁大奎就是奔着荤腥解馋去的。
杨银柱混不在意的模样,却也提着心。要是杜里正真的非要将贼名扣上他身上,说不得自己真要做一把滚刀肉。
杜里正接着对李发财道:“不管到底是不是你吩咐,王二都是借着你伐木的时候用的车,卖的树,这点你认不认?”
李发财想要摇头,不过见杜里正眼神发寒,直接地露怯,老实地点了点头。
杜里正又对王二道:“到了衙门之上,你能证明不是你与冷把式谈车资,不是你与赵家木材行谈价格?”
王二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这里原本就不干杨银柱的事,杨银柱自然是不怕见官,可自己这里真说不清楚。
杜里正便对李发财道:“不管你是否知情,桂家损失却是因你而起,桂家那三十棵树的损失判你与王二共同承担。”
李发财一听,挑了挑嘴角。
王家一穷二白,上哪儿赔偿去?至于自己家,钱财都在老娘手里握着,桂家人能扣出来一文钱,算是他厉害。
王二却是不肯应的,还要说话,李发财已经道:“就是王二那份,也算到我身上,他也不是故意的,知错必改就是了。”
可不是自己偷树的,自己除了捞上一顿肉吃,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有,作甚白受这贼名还要承李发财的人情?
王二也不是傻子,自然不肯老实应答。
杜里正淡淡道:“不算在李发财头上,难道你要赔桂家十五棵树,两千七百文钱?”
王二立时摇头,顾不得说别的,连声道:“不陪,不陪,没钱!”
好一个“公正”的杜里正,桂五笑了。
第69章 到手的补偿(上)
杜里正为何稀里糊涂判了?不就是想要将此事糊弄过去。李发财也是“大方”的都叫人侧目了,倚仗就是他们家的老太太?
这杜里正与李发财当桂家人是傻子?桂五“哈哈”笑出声来。
难道李家还能对桂家任意所求一辈子?能补偿的,当年桂家尽量补偿了;不能补偿的,正主桂远已死,间接责任人桂里正也入土多年。
逝者为大,可逝者并不单单是李家人。
这笑声十分突兀,大家都望向桂五,杜里正神色晦暗:“五郎笑什么?可是觉得本里正处置有可笑之处?”
桂五笑道:“不是不是,我看见村里和和气气才高兴。不过赔偿这里,就不要用钱了,三十棵树,五千四百文钱,谁家一时也凑不齐这许多钱,不用费事,左右要起房子,李大哥直接赔同年杨树就行了。桂家的树桩都是现成的,杨木却是比李家地里的要略粗壮些,多补上几棵树就找补就是,就按照五棵换六棵吧。至于字据什么的,就不用写,既是里正发话,又有这么多乡亲看着,想来李大哥也不会赖账,反正要是李家老太太闹起来,拦着不让砍树,我们也勉强不了,少不得还要再请里正继续主持‘公道’。”
李发财脸上神情僵住,连忙去看杜里正。桂五这小子刁钻,一句话就堵了他的后路。到时候李老太太出马,桂家人直接找杜里正,杜里正难道还能不顾脸面偏帮着丈母娘?那样的话,村里人怎么看?
可真要按照桂五所说的赔偿杨树,那可不是三十棵,而是三十六棵,即便现在略细些,不如桂家之前的杨木值钱,可养上几年也差不多了。那可不止是五千多文钱。
李发财直觉得肉疼,咬牙道:“既然都是同年栽的杨树,作甚还要另外贴补?”
桂五撂下脸道:“那五十六棵杨木还在赵家木材行的货仓里放着,也有两家树桩为证,这粗细如何、成材如何,难道李大哥还想要找人好生比一比?”
方才杨银柱拿着木材行伙计的手书,如今桂五又提了木材行的货仓,杜里正晓得,这是桂五给的警告。
“贼赃”还在,这盗伐林木之事,不是李发财想要否定,就能糊弄过去的。
如今桂家并没有“狮子大开口”,李发财再说其他就不知趣了。
杜里正立时拍板道:“就按照五郎说的意思办,莫要拖了,现下就去放树。”说到这里,对围观的村民道:“不管怎么样,你们都热心留心,帮忙探查,就按照五郎的意思,每人三十文钱辛苦费,从五郎那一贯钱里出,要是现在帮忙伐树,本里正做主,再一人酬谢三十文,如何?”
厅上除了杜里正、杨银柱、桂家叔侄、李发财、柴狗剩、梁大奎之外,另有村民六人。
大家本就是奔着那三十文钱来了,眼见这说辞变来变去,只当那三十文钱打水漂,哪里会想要会有这意外之喜,纷纷应好。
杨银柱不忿白来了一趟,开口打岔道:“按照里正的说法,不管怎么样,这伐树之事都是李发财与王二不对,那我手里这份实证是不是该领那五百文?”
杜里正点头道:“合该如此,只是口说无凭,还需你立下字据。”
杨银柱不在意道:“只要别找借口不给那五百文就行!”
李发财却是急了,还在挣扎:“这天色不早,不差这半天,要不还是明早吧。”
桂五笑眯眯不言语。
还是杜里正拍板:“今日事今日了,夏日天长,就今天!”
真要拖到李老太太闹场,丢人的还是自己。杜里正明白这点,才不肯为李家伤了自家名声与脸面。
旁边围观六个村民中,有梅家的后生,是会写字的,杜里正便让他上前执笔,就是将王二方才“认”过得几件事写明,又写了李发财“失察”包赔之事,最后杨银柱按了手印拿了五百文钱。
杜里正这才心安了,有了这一张纸,妹夫举报大舅子,桂家要是再闹腾,李家就能脱身,王二这贼名是没跑了。
桂五总共送来一千文,给了杨银柱五百文,六名村民每人六十文,还剩下一百四十文,杜里正当场拿出来,还给桂五。
桂五收了那一百四十文,客客气气谢过杜里正费心,跟着一干人等连夜上山伐树去了。
等到李老太太晓得自家“赔偿”了桂家三十六棵树,已经是半夜时分,牛车将砍伐好的杨木都拉回了桂家。
李老太太要疯了。
那是三十多棵杨木啊,那是留着给大孙子娶媳妇用的,怎么能白便宜了桂家?
这桂家,果然是老李家的克星。
李老太太斗志昂扬,叫了孙子李河跟在身边,直接往桂家大门口一站,不许众人卸车。
“老天爷啊,叫人没法活了,欺压我们孤儿寡母啊!这是我们老李家的木头,凭甚让桂家人砍了?没有这样的道理,桂家人从根上就坏了,自己的东西丢了就偷别人的,这是甚么个道理,这是活强盗啊!”李老太太直接往牛车前一坐,拍着大腿哭嚎道。
众村民都看着桂五反应。
因为有李二之死,这桂家人向来容让李家人,这回让不让?
有村民好心想要劝一句,可看到李老太太旁边凶神恶状站着的李河便又熄了声。
桂五却是看也不看李老太太,直接对桂重阳道:“重阳,过去请里正过来主持‘公道’!”
桂五应了一声,起身就要走。他已经看出来,杜里正对经官的事情有忌讳,只要自己掌握这点,就稳赢不输。
这时,就见李发财小跑着过来,直接去拉李老太太:“我的老娘哎,这是作甚啊?快起来!”又招呼李河:“莫要犯浑,快扶你奶起来!”
李河却不动,他也晓得自家没有什么积蓄,还要靠着那林地收入娶媳妇,自然不愿意桂家占了自己家的便宜。至于之前是不是盗伐了桂家的事,他管不着,反正他没拿卖树钱。
李发财急了,踹了李河一脚:“快点,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李河立时瞪眼,瞧着那样子,对亲老子挥拳头的事情也做得出。
李发财没有法子,只好忍着肉痛,往儿子手中塞了个小元宝。
这是才从杜里正那里得到,搁在手中还没热乎,就分出去一半,即便对方是亲儿子,也跟割肉似的。
“快扶你奶回去,仔细你姑父恼了!”说到这里,李发财小声道:“那是真财神,将要将他得罪狠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河这才动了,上前去拉扯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不肯动,可耐不住李河一个大小伙子,正是有力气的时候。
“你老子怂了,你也怂了?桂家人欺负人,你不会揍他的,看他们敢不敢还手!”李老太太嘴里已经骂骂咧咧。
只有这样糊涂的老太太,才会如此怂恿儿孙。
村民看在眼中,纷纷摇头,过去李老太太泼辣归泼辣,大家看在她寡妇身上,都体谅她不容易,更多的是看桂家对她们家的照顾,要不然她也不会守住家业,带大几个儿女;等到桂家的事情一出,李家带头落井下石,大家才看出这是一家子的白眼狼,不记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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