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的三角眼一耷拉,瞪了儿子一眼,而后抬头道:“女婿啊,桂家那小子黑心,出了这绝户计,你大哥该怎么着,还得你给那个主意!”
杜里正眼皮也不抬:“老太太莫非在说笑话,我能给拿什么主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头没尾的我还糊涂着。”
“还能什么事,不就是家里缺钱使了?”李老太太理直气壮道:“你大侄子今年二十了,还没说上亲,那是咱们李家的长孙,总不能就这样让孩子打光混啊,有什么法子呢,谁让家里没帮扶,只能自己儿想折子找补。”说到最后,三角眼嫖着女儿女婿,竟是带了怨言。
杜里正气极反笑,李河说不上亲事,那是穷闹得吗?
李家有李老太太在,是个守家精,虽说是寡妇失业的,可早年靠着桂家,十几亩地都保住了;等到后来与杜家结亲,杜里正也是送了十亩地做聘礼,如此算下来,李家就有小三十亩地。
换做其他人家,守着这些亩地,好好侍弄,这日子只有过得越来越好的,偏生李老太太能把钱,却不能教子,儿孙都是混子,抄手不下田,只好将家里的地佃出去,收入虽说少了一半,可嚼用也够了。
只是李老太太的彪悍性子名扬在外,娶的儿媳妇钱氏是她的亲外甥女,姨甥两个性子一脉相传。不说对外与村民起摩擦时,这婆媳两个的泼辣无赖惊呆多少人;就是李家自己过日子,逼得守寡的小儿媳妇跳河,虐待嫡亲骨肉,也让多少人侧目。
这样的虎狼之窝,谁家舍得将女儿送进去?
李老太太并不觉得是自家名声吓退了媒人,只当那些有闺女的人家嫌贫爱富,早就对女儿女婿不满。
当年桂家是怎么对李家的,那真是能照顾的都照顾到;反观杜家这边,除了当初做聘礼的十亩地,竟是大撒手。老太太却是不想想,有之前桂家的前车之鉴在,杜里正这个聪明人肯对便宜岳家掏心掏肺才怪。
杜里正懒得与不讲理的岳母歪缠,只对李发财道:“真是你偷了桂家的杨树,在之前卖木头的时候?总共卖了多少贯钱?”
李发财嘴硬道:“怎么能叫偷呢?桂家欠着李家一条人命,拿他们家几棵木头怎么了?都是破杨木,真不值几个钱。”
“既然不算偷,那就没什么可操心的,家去吧,今儿就不留饭了。”杜里正放下手中茶碗,淡淡地说道。
李发财立时怂了:“别啊,妹夫,你可不能不管我!桂家老五不是个好的,那是真敢胡来的主儿,真要有个进牢的大舅,这七郎面上也无光不是。”
杜里正面色一寒:“这时候想起七郎的脸面?你偷木头、卖木头的时候怎没有想起七郎的脸面?”
李发财讪讪道:“真不是成心的,那不是正好看见了!他们家那个瘸老头子侍候树侍候的精心,一棵一棵的都成材了,明明当年一起栽的,长到今年比我家的树都粗了不少,那都是钱,我就一时没忍住!”
“当时还有谁去放的树,你好好想想,这个贼名你不能背!”杜里正道。
李发财眼睛一转,道:“那就说是杨银柱干的?那天他也正好上山来着!”
桂二爷爷家。
桂重阳皱着小脸对桂五道:“五叔,那个杜里正叫人提着心,不知道还会生什么事出来。”
桂五眯了眯眼道:“我叫人在镇上盯了杜七郎,总不能每次都让人算在头里后再见招拆招,也要让他有所忌惮才会老实……”
“要是能查出杜里正的靠山到底是谁就好了。”桂重阳叹道。
桂家不管怎么发展,这木家村都是根基之地,有杜里正这样一个对桂家充满恶意的人在,让人实在难以安心。
“既能藏了三十年,哪里就那么好查的。不过到底过了三十年,谁晓得有没有变动。”桂五若有所思道:“我们查不到,不代表别人查不到。这些年我一直留意杜家,村里的人都以为杜家豪富,之前就有五百亩地,前些年又借着衙门那边的关系,零零散散的买进三百亩,总共有八百亩地。可实际上,杜家的地不止八百亩,另有十顷地的庄子登记在杜里正的化名下!”
现在通州什么最抢手,当然是土地。南京随着朝廷进京的权贵几多,都在争相买地。杜家手中握着的土地,已经达到一千八百亩,这不是个小数字。要是传扬出去,自有人去查杜家的底细,看杜家到底能不能碰。
“杜家有一千八百亩地!”桂重阳咬牙切齿,生出愤怒。
那样的话,杜里正当年勾结“东桂”阻止桂家卖地,又低价买进桂家的地,根本就不是贪财谋产,就是冲着让桂家凑不齐钱,好借此使得桂里正失了人心,趁机夺取里正之位。
一个小野心,就断送了九条性命。
连桂里正这样没有什么背景的住户都能打听到那次抽丁的危险,能在衙门找关系以外来户身份接任里正一职的杜家怎么会查不到?可是为了打击桂里正的威望,杜家还是暗中布局插手。
而在死了九个人之后,杜家丝毫没有内疚不安的意思,迅速与梅家、李家联姻,最终成功使得桂里正名声扫地、桂家被边缘排挤。
换做对其他人,桂重阳绝对赞同用这种手段,可是杜家却是不同:“苍天有眼!”
桂五摇头道:“且看看,这些年除去驱逐两户人家,杜里正还算是好的。他行事又有顾忌,换做其他权贵,难保局面更不可控。”
桂重阳皱眉,明白桂五话中未尽之意。
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木家村一霸的杜里正不堪一击,可对于其他村民也是如此。如今木家村众姓聚族而居,除了十三年前的悲剧外,其他日子还算平和。真要是为了打击杜里正,引来权贵豪奴的关注,说不得村中自治的格局就要变化,遇到那等贪婪无耻的,全村就要失去土地,沦为附庸与佃户。
即便握着杜里正的把柄,也不能轻用,用了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除非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否则这把柄只能口头威胁杜家两句罢了。
虽说将那一贯钱悬赏发出去,无需自己再操什么心,可桂五次日还是去了西集木材行。除了找人探问李发财卖木材的数量之外,桂五还要跟木材行订木头。
桂二爷爷家这边的屋子需要修缮,要换门窗、更换瓦片,瓦片是之前就跟窑厂定好的,木头这里也越好了木工,就差木材。
桂重阳没有再跟着去西集镇,起屋子是花钱的事,他要是想让桂家日子起来,还要想办法赚钱。
然而,不管用什么手段赚钱,在世人眼中,土地都是根本。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升斗小民。
桂重阳的银子有用处,没打算压在土地上,可昨日林地杨树被盗伐的事,使得桂重阳开始重视起家里的土地来。
桂家长房,除了昨天上山看到的四亩林地之外,还有山下二亩下田。
所谓“下田”,名字上尽显了,就是产出低的地。有的“下田”好生养几年,肥了土地,就成了“中田”,有的地方却是有各种弊端,便一直是下田。
按照现在地价,上田一亩十来两银子,中田也是七八两,都比前两年涨了快一翻,只有下田三贯银一亩,折银二两半上下,只比过去长了两成。
桂家三兄弟是在老一辈父母过身后,桂长海自己做主给两个弟弟分的家,除了祖坟地四亩不分,共同经管之外,其他六十亩中田、十八亩下田、十二亩山林,都是三家均分,一家二十亩中田、六亩下田、四亩林地。
桂远盗银出走后,桂长海卖地补丁银,桂二爷爷与桂三爷爷便也都拿出自家的二十亩中田,陪兄长共渡难关。
当年桂家卖地凑银子,被压价后凑七凑八,还缺口四十五两银子,按理来说桂家还有十几亩下田、十二亩林地,多少还能再凑上些,可是谁让杜里正可恶,不仅联合“东桂”先撵走了真买主,随后又安排人吊着桂长海,真正压价过户已经是最后的时候,没有给桂家继续凑银子的机会。
“九丁之难”一出,除了各家该得的抚恤金之外,梅家从桂家扣走了二十四两银子与四亩祖坟地;李家则是占了桂长海家的新屋,八两银子;只有杨家杨金柱厚道,体谅桂家同样出事,不仅没有上门闹腾,还拦下了要来闹事的弟弟杨银柱。
被桂家拖累了三家,都是姻亲之家,论起来杨家死了父子两个是杨长海的小舅子与内侄,平日里往来亲近并不比另外两家差,没有道理补偿了梅家与李家,对于死了两个人的杨家就欺负人家厚道。
卧床的桂长海便将自家的六亩下田、四亩林地作为补偿,过给杨家。
杨金柱说什么也不肯收,还是桂大奶奶这个杨家老姑奶奶开口,杨金柱才答应收一半。桂长海便过了四亩下田给杨金柱,杨金柱自己没有留,都给了弟弟杨银柱。因此,桂家长房只剩下二亩下田,四亩林地。
桂家二房的六亩下田、四亩林地都在,因为家中人口多,这些年靠着婆媳两人打零工贴补,才勉强果腹,也就没有盈余添置新地。
桂家三房的六亩下田、四亩林地,都让桂三奶奶变卖了。
按照约定俗称的规矩,土地买卖“先问宗亲,次问四邻”,桂家三房要是卖地理应先卖长房与二房,两房都不买再外土地四周相邻的乡亲。
要是桂家长房、二房借口三房没有男丁,已经绝嗣,还可以卡着三房的土地不让卖,一文钱不出的将土地收回来。
李老太太年轻守寡时,就有李家堂亲惦记这一房的土地,以“代管”为由头,差一点占了去。
桂三奶奶当初虽改嫁,却是给丈夫守完一周年,实在是一个寡妇带着年幼的女儿不容易,才走了那一步。
桂家长房当时只有桂大奶奶、梅氏与年幼的梅氏,二房也是一屋子老幼病残,都没有精力帮桂三奶奶母女什么。
在桂三奶奶娘家来接人前,桂二爷爷出面,帮桂三奶奶将那六亩下田、四亩林地一起卖给了正好与三房土地接壤的林家。
因为桂家长房、二房坐视三房买地这件事,“东桂”当时还出来蹦跶了一阵,说“西桂”是不肖子孙败了祖产。甚至“东桂”还想要故技重施,借着宗亲身份想要破坏此事,却没有拦下林家。
林家厚道,没有趁机压价,按照市价每亩下田二两银子、每亩林地一两银子总共十六两银子买下三房的地。
桂三奶奶当时只肯要一半,想要剩下八两分给长房、二房,两房都不肯收,十六两银子都给了桂三奶奶,让她带走做年幼女儿的抚养之资。
因为这些前因,桂家长房、二房剩下的八亩下田,一边与杨银柱家的地接壤,一边与林家的地接壤,是山脚下独立开垦的一片土地。
今天桂重阳非要跟在桂春后边来看的,就是这一片下田。
因为要避开中午暑热,兄弟两个来的比较早,林间露水还在,天色蒙蒙亮,就到了地头。
看着眼前的高粱地,桂重阳只觉得嗓子眼发紧,那种刮嗓子的口感仿佛还在。这粮食不挑地,耐旱,所以下田多重它,可以做口粮。
桂重阳却是再也不想吃这个了。
桂春拿着锄头,进了高粱地,今天是为了铲草来的。
夏日雨水脸面,庄稼地里的野草疯涨,几天就要铲一回,要不然野草抢了地劲儿,地里产出就更少了。
连着的十八亩地,都种的高粱,可看起来却大不相同。左边略小些的地,高粱长的稀稀落落,地里野草丛生,是杨银柱家的地;中间的八亩地,高粱排列整齐,地里杂草都是新长的,数目可数,是桂家长房、二房的地;右侧六亩地的高粱长得更高壮,穗子更肥大,则是林家的地。
即便是桂重阳这样不知农事的,也能分辨出林家的高粱种不俗。
“这是好粮种?”桂重阳站在林家地头前看着,扬声问桂春。
桂春手下不停,道:“是啊,今年刚开始种的,第一年是试验,看着样子增产两成没问题,等明年咱们也能种了,林家人端得是厚道。”
堂兄在干活,桂重阳不好意思干闲着,便进了高粱地。桂家长房也有农具,可是出来之前桂重阳没想过要下地,所以空着双手,如今就有些不好意思。
桂春见状,忙停下来,道:“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仔细叶子割了脸。”
“我拔草。”桂重阳说着,已经蹲了下去。
桂春说:“不能这样干,老蹲下起来该迷糊了。”
“我先试试。”桂重阳依旧坚持。
桂春知道堂弟是个主意正的,不再拦着,只是还是不放心,干活放慢了速度,留心桂重阳这边。
虽说才是一大早,可到底是盛夏时分,早晚也闷热,桂重阳起身蹲下又是费力气的事,没拔完半垄地就开始头昏眼花,额头汗津津,便起身闭目养神。
这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唰唰”声,桂重阳睁开眼。
高粱地里,一个棕色的小东西动来动去。
桂重阳立时睁大了眼睛,蹑手蹑脚凑上前去,竟然是一头比元宵个头大不了多少的棕色小野猪。
桂重阳吃了半年素,孝心是孝心,可毕竟是少年嘴馋时候,看到这小野猪,想着金灿灿的烤乳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就算不吃,看着饭桌上多些荤腥也好。
因为怕惊走了小野猪,桂重阳也不敢动,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桂春一直留意桂重阳这边,见他一动不动,看着不对,停下手中的活儿,走了过来。
桂重阳听到动静,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又面带欢喜的将小野猪指给桂春看。
桂春见状,脸上没有欢喜,只有惊吓,拉着桂重阳的胳膊便道:“快走!”
桂重阳一愣,倒是没有挣扎,随着桂春疾行。
没一会儿,兄弟两个出了高粱地,离得有两、三百步远,桂春方放下桂重阳的胳膊。
桂重阳虽没有见过野猪,却是听过的,想起野猪习性,不由也跟着后怕。
野猪向来是成群结队出没,有小野猪出现,后边肯定跟着大野猪。除了糟蹋庄家,野猪可是会伤人的。
高粱秆晃动,里面果然又出现了别的野猪。
“得去告诉村里,要不然这片高粱就毁了!”桂春满脸心疼道。
春种、夏耕、秋收、冬藏,农民操劳四季,才能从田里得到收获。这其中最辛苦的就是春种与夏耕,每次庄稼收获真是“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眼前这高粱地已经夏耕都进行了一半,都已经抽了穗子,再有两个月就能收割,这是桂家大半年的口粮。这个时候被野猪祸祸,桂春怎么能不心疼?
只是野猪的凶残,加上族群出没,不是一个男丁能抗衡的,更不要说身边还带着桂重阳这个弟弟,桂春不敢冒险。
桂重阳自然无异议,兄弟两个飞奔往村里里去了。
等进了村子,兄弟两个都因为赶路呼哧带喘,桂重阳因为肺弱,更是脸色青白。桂春便道:“你先家去吧,我去杜家,一会儿召集大家去猎野猪!”
桂重阳即便在懂事老成,也是个半大少年,还想着跟着去狩猎,哪里肯走,只道:“我在这里等大哥,待会也跟着去看看。“
桂春不赞同,还要再劝。
桂重阳忙道:“我就跟在后边看看,不往前去。”
桂春没有再说什么,时间不等人,让他去树荫下等着,自己飞快往里正家去了。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有人走动,也有扛着锄头要下地的老农。其中有在桂家二爷爷吃过酒的,认识桂重阳,便上来询问,待听说山下的地里出现野猪,也都吓了一跳。倒是后边跟着的年轻人,闻言不由雀跃。
村里的钟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较急促。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有二、三十个村民手中拿着锄头、砍刀等工具,随着桂春一道走过来。有庄稼地在山下的,都是皱眉,担心自己的庄稼;庄稼地不在山下的,便只有去狩猎的期待与欢喜。
要是单独遇到野猪,自然是危险的事;可是人多势众过去,就只剩下狩猎的刺激,更不要说那是野猪肉,固然比不得家猪肥硕,可是也是能解馋的好东西。
大家日子都不宽裕,肚子里油水不足,自然都盼着开荤。
桂春手中握着的不是锄头,而是砍刀。另桂重阳意外的是,桂二爷爷也跟在人群后,背着柴刀,肩膀上挂着捆绳子。
桂重阳见状,连忙迎上前去,要接过桂二爷爷身上绳索。
桂重阳回来有小半月,桂二爷爷知晓他有些力气,不似看起来那样单薄,便也受了他的孝顺,将绳子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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