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孟华看向王嫮,强自平静,正要开口说话,听陆鸢说道:“弟妹慎言,圣上尚未做出决断,贺的哪门子升迁,再说爹爹为人臣子,尽忠尽职乃是本分,怎能居功邀赏?弟妹贺生辰的好意我领了,其他的不敢领受。”
陆鸢说罢这些,柔声向婆母和诸位伯娘、婶娘道过恩谢,离了松鹤院。
回到兰颐院,青棠压低声音,却是笑着说:“真解气!夫人你没看见小郑氏的脸色,哼,让她做坏事,气死她!”
陆鸢只是笑笑。
王嫮虽然有意挑拨离间,但确实让郑孟华吃瘪了。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婆母的态度。婆母竟然要她向父亲转达恭贺之意,若非婆母发话,就算王嫮首先道贺,其他人也是不敢附和的。
且自褚昉出征至今,婆母再没为难过她,转变之快,让人摸不着头脑。
“夫人,明日回家要另备些寿礼么?”
褚家准备的寿礼定是按照寻常规矩来的,不会多用心,是以青棠才会有此一问。
陆鸢想了想,摇头:“不必了,褚家的寿礼再轻,爹爹也会欢喜的。”
忽想到一事,又说:“小弟快要参加书院的考试了,想必读书辛苦,给他带些安神补脑的东西吧。”
青棠应好,说道:“我说最近怎么见五公子总吃核桃,原是为了补脑,马上就要殿试了,五公子还真是个刻苦的。”
陆鸢顿了一息,马上就要殿试了啊。
“安神补脑的东西,备上两份。”陆鸢吩咐道。
西疆,疏勒城。
褚昉率军回程,途径此地,听康延植说疏勒乃是丝道枢纽,商贾云集,奇货宝玩无所不有,繁华不输京都,遂驻留此地,稍作休整,也让军将们消遣一番。
褚昉、贺震也着了便衣,在康延植的陪同下到市聚上闲逛。
贺震想给陆鹭买个礼物,看到有卖女儿家物件的就凑过去挑拣一番,但又不知买哪个好,看顺眼了便都买下,不过须臾功夫,已买了一堆。
褚昉仍是两手空空。
贺震好心提醒道:“将军,你不给长姐买个小礼物吗?”
褚昉淡然道:“陆家行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贺震想想也是,但见过归见过,自己买来总归是自己心意,刚想劝褚昉也买一些,却听他道:“子云,送礼物得投其所好,你买这么多,不一定合阿鹭的眼。”
“道理我也懂,可我不知道阿鹭喜欢什么,只能这么办。”贺震说。
褚昉小声问:“你可知康氏商队的少主是谁?”
大约是军中养成的习惯,每当褚昉小声说话,贺震就觉得是秘事,下意识压低声音,回说:“不知道啊。”
褚昉声音更低,“好像是阿鹭,你去问问康公子,他家少主喜欢什么,然后再买。”
贺震不疑有他,道了句“谢将军”,去问康延植:“康大哥,我想给你家少主买个小礼物,你可知她喜欢什么?”
康延植以为贺震有意讨好陆鸢这位长姐,大方说道:“少主以前最爱吃这里的板栗,还有蒸糕,但这两样都不易保存,带回去怕就馊了,贺左卫若想买,可买一把骨匕,就在前面,那老工匠手艺奇精,制作的骨匕殊为别致,但价格高昂,受众又小,在长安并不多见,少主以前每每路过,都会挑一把。”
贺震谢过康延植,再没心思闲逛,直奔老工匠处,正挑拣骨匕呢,察觉褚昉拍他肩膀。
“我想起来了,阿鹭好像不是他们少主,要不你再问问?”褚昉作不确定的沉思状。
贺震疑惑地“啊”了声,立即去问:“康大哥,你们少主是陆家二姑娘吗?”
“不是啊。”康延植这才意识到他弄错了。
“那你们少主是谁?”
康延植待要回答,见褚昉目不转睛盯着他,似很感兴趣的样子,想到陆鸢毕竟是褚家妇,她故意瞒下这事,应是有所考虑,遂只是笑笑,未正面回答贺震的问题,只是说:“阿鹭喜欢前面那家的绢花,以前总托我给她买。”
贺震也不深究,拔腿就要去买绢花。
褚昉说道:“你们去吧,我四处看看,晚上驿栈碰面。”
贺震应好,带着康延植往前走去。
褚昉折回老工匠处,将所有骨匕摸了一遍,竟挑不出最合心意的。
这些骨匕匕身皆镂有或简或繁、或明或暗的图案,有些是花,有些是兽,有些辨不出形象,却如秘境引人入胜。
确如康延植所说,殊为别致。
“近三年新镂的骨匕我都要,装起来吧。”褚昉说道。
那老工匠浓密的络腮胡颤了颤,笑出声:“贵客可知我这骨匕价值几何?”
褚昉看向老工匠,“多贵我都要。”
老工匠打量褚昉一眼,并没立即将骨匕装匣,而是一番计算后,说:“一共三百五十六两银子,贵客想好了吗?”
褚昉目光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下。
三百五十六两银子,比他一年的俸银还多出几许。这倒还是其次,关键他出征在外,没有随身带这么多银子。
褚昉留下十两银子,“这是定金,先装起来,我一会儿来拿。”
离了老工匠的摊子,褚昉直奔卖绢花的地方,幸而贺震与康延植并没离去,仍在那里挑挑拣拣。
“将军,你逛完了?”贺震见褚昉跟来,随口问了句。
“嗯,逛差不多了。”褚昉淡然说了句,看向贺震挑好的绢花,明知他也没有随身带很多钱的习惯,却仍是问:“买这么多,你带的钱够么?”
贺震说:“自然不够,康大哥说先借我点。”
褚昉状似随意地“嗯”了声,看向康延植。
康延植遂客套地说了句:“将军可是也未带钱?若有急需,康某可先行垫付。”
褚昉没再推拒,顺水推舟说道:“也可,先借我五百两银子,我与你打借条。”
“五百两银子!?”贺震惊讶地扭头去看褚昉,“将军,你要买什么?让康大哥帮你看看,可别被人骗了啊!”
康延植也道:“若需康某帮忙,将军只管开口。”
褚昉道:“还未看好,只是家中人多,买的东西多罢了,倒也不贵。”
他如此说,康延植便没再多言,痛快写了一张五百两的票据,在几处关键位置盖上康氏商队的印章,交给褚昉:“将军且拿去用。”
褚昉接了票据细看,这票据材质类似软绢,摸着更结实一些,不易断裂腐坏,不知具体是什么做的。
看出褚昉疑虑,康延植说道:“将军放心,这票据是康氏商队的信誉,在疏勒城,可以抵银子用。”
又解释道:“此地胡汉杂处,有些西来商贾并不会携带大量金银,以物易物蔚然成风,但又受诸多局限,五年前,少主命在此地设立银庄,各色货物均可到银庄置换为通货,交易大为便利。”
褚昉点点头,心中闪过一念:五年前,她也才十四岁,却已经开始决策商队诸事,在这熙熙攘攘为利所趋的洪流中探寻商机。
“将军在想什么?”康延植见褚昉沉思,不禁问了句。
褚昉摇头,淡声说句“没什么”,顿了顿,又问:“你们少主去过很多地方?”
康延植点头:“老爷子最喜欢少主,有意栽培她,去哪儿都要带上。”
褚昉“嗯”了声,没再说话,待了片刻后,寻个借口辞别贺震两人,去了老工匠处。
老工匠得了钱,才把骨匕装进精致的匣子里,笑着说:“贵客是有缘人,我便再送贵客一双骨匕。”
他拿出一个镂金红木漆盒,打开来看,是一双形似月牙的骨匕,其中一把匕身镂着一行小字:如芳如兰,明珠在掌,另一把镂写:如金如玉,荣国荣家。
惟愿女儿如芳如兰,明珠在掌;男子如金如玉,荣国荣家【1】。竟是为儿女祈愿的发愿文。
看字迹,很像出自陆鸢之手。
褚昉不由拿出一把端量起来。
老工匠解释说:“我本来不镂这等俗物,但四年前一个小姑娘交了五十两定金,央我镂两把,说是定亲信物,她经常照顾我生意,我推辞不过,便镂了,谁知她倒像忘了这事,再也没来过,这东西放我这里也是无用,便送你吧,待她以后找上门来,我再镂一双给她便罢。”
虽是这样说,但老工匠心知肚明,搁置四年都不曾来拿的定亲信物,约是永远不会来拿了。
褚昉摩挲着骨匕,神情微妙,增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
她竟想过要为那人生一双如芳如兰、如金如玉的儿女么?
“那姑娘,什么模样?”褚昉音色冷冷地问。
“胖乎乎的,一笑有两个酒窝,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忆起旧顾客,老工匠似是想起什么高兴事,笑着说:“又美又俏,灵动可爱,像个仙女儿!”
褚昉一时怔忪,难道他猜错,不是他的妻?
胖乎乎的,两个酒窝?听来不像陆鸢。
可这字迹,又确是陆鸢无疑。
想了想,他将骨匕放回原处,推回给老工匠,“不必了,我不喜这俗物。”
老工匠也不勉强,待要收回匣子,却见褚昉按着不放,目色深沉地盯着匣子,似在考量什么。
老工匠遂放手,笑说:“贵客拿去吧,若不喜,也可送人。”
褚昉没说话,松手放开匣子,嗯了声。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敦煌遗书中的发愿文。
今晚11点多还有一更~
◎等安国公回来就和离吗◎
松鹤院内, 郑孟华备下生辰礼后特意来向郑氏回禀。郑氏听完,命她将两坛普通寿酒换为圣上赏赐的贡酒。
郑孟华困惑:“姑母,陆家大人毕竟还未晋升, 且就算晋升, 与表哥相比,也不过……”
区区一个中阶文官,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那贡酒是盛大家宴时才拿来招待贵客的。
郑氏瞥侄女一眼,正色说道:“华儿,我这些日子对陆氏和善很多, 你可是心中怪我?”
郑孟华忙摇头, “没有。”
“你难道还没看清楚吗,陆氏藏巧于拙,以屈为伸,以前是咱们小看她了,她若果真不想让出国公夫人这个位置, 你斗不过她的。”郑氏语重心长说。
郑孟华心有不服, 却不敢与郑氏顶撞,只能垂首说是。
郑氏接着道:“但陆氏自请休书,却不似作假,她这几年过得不顺,大约实在受不住了, 有心归家,待时机合适,我再探探她的想法。”
而后又对郑孟华交待:“你做下的事虽未到明面上, 但已人尽皆知, 总要表现出悔过的诚意来, 如此才好安定人心, 陆父生辰便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兰颐院,把生辰礼交给陆氏,好生道贺一番。”
郑孟华恭敬应下,依言去了兰颐院。
不想她前脚踏进门,才把东西交给陆鸢,王嫮后脚就跟了进来。
原是王嫮在院中瞧见她往这边来,特意跟来瞧瞧她又想做什么。
“表姐,你事务繁忙,竟亲自给嫂嫂送了东西来,真是用心呐。”
王嫮已有四个月身孕,小腹隆起并不突出,但她刻意扶着肚子微微前挺,瞧着像是怀孕好几个月的样子。
陆鸢忙唤她坐,王嫮笑说一句“嫂嫂客气”,趾高气扬地看一眼郑孟华,在高榻上坐下,一手支在旁侧的小几上,一手仍扶着肚子,阴阳怪气道:“表姐,你备的是什么东西呀,可别小里小气的,丢了褚家的面子,叫人说褚家的不是。”
郑孟华被气得不轻,却也不敢回嘴,怕万一惹王嫮出了差错,褚暄不依不饶,遂看向一旁的陆鸢。
她想自己到底是来送生辰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陆鸢总不至于看着她被人这般讽刺。
然陆鸢只是低首喝茶,一言不发,瞧着并不想多管闲事。
郑孟华顿了片刻,想到郑氏交待,强带出几分笑意,温声说:“姑母特意交待,陆家大人生辰是大事,让备了两坛贡酒当做寿礼,不知嫂嫂觉得可妥当?”
陆鸢点头:“既是母亲吩咐,自无不妥。”
王嫮道:“两坛贡酒啊,那确实礼数周到,原是母亲的吩咐,我还以为表姐心中有愧,有意给嫂嫂赔礼道歉呢。”
这话带刺儿,郑孟华强带出的笑意终是维持不住,落了下去。
王嫮又说:“表姐,你也是存了这份心思的吧?若不是嫂嫂高抬贵手,为了家宅和谐放你一马,你如今,哪能这般逍遥自在?”
郑孟华再次看向陆鸢,憋红了眼眶。
陆鸢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郑孟华盯着陆鸢看了会儿,抹起眼泪来,却什么都不说。
她不能道歉,否则便是承认做了那事,可她亦不能否认,万一陆鸢和王嫮较真儿,旧事重提,最后吃亏的仍旧是她。王嫮如此咄咄逼人地挑衅,怕就是想惹恼她,把旧事翻出来。
王嫮最烦她哭哭啼啼,不耐道:“表姐,你哭什么,叫别人知道,又造谣说我和嫂嫂联手欺负你,想害你,我们可没人庇护,担不起这个臭名声。”
郑孟华捏帕子拭泪,哽咽着问:“嫂嫂也在怪我么?”
陆鸢喝口茶,平静道:“表妹为何觉得我在怪你呢?”
郑孟华无言以对,这是引她承认自己做的错事了。
郑孟华哭了会儿,见陆鸢始终平静如水,并没有示好安慰的意思,再看王嫮也有意看她笑话,自知她二人连虚情假意、粉饰太平的心思都不存了,哪里还敢多留,寻个借口,匆匆告辞。
气走郑孟华,王嫮只觉心神舒爽,起身扶着肚子说:“嫂嫂,你说的对,这姓褚的子孙,还得从咱们两个肚子里出来。哎呀,困得紧,我回去睡了,嫂嫂,以后等你怀孕了就知道,这怀身子可真是件辛苦的事啊。”
话里话外难掩得意。
陆鸢笑了笑,道句“弟妹小心”,目送她出了兰颐院。
待王嫮一走,青棠凑过来,担心地问:“夫人,那小郑氏哭着从咱院子里出去,会不会去找老夫人告状啊?老夫人会不会替她出头,又来为难你?”
陆鸢神色轻松,并无忧容,说:“她如何告状?说我无缘无故为难她、惹她哭?母亲如何替她出头,问我为什么惹她哭?放心吧,母亲既让她亲自来送东西,便已料想到是什么结果,我便是替她解围,她也只当我忌惮母亲和国公爷,并非真心帮她,既如此,我何必送这个人情。”
“她既做了恶事,自当尝这恶果。”陆鸢顿了顿,说:“何况,这恶果,并不算毒。”
青棠听了个半懂,但极赞同最后一句话,重重点头:“夫人说的对!”
陆敏之的生辰宴并没请外人,只是儿女齐聚吃了顿团圆饭。
不似褚家累世聚居,人丁兴旺,陆家显得有些伶仃单薄,儿孙齐聚也才八口人,围桌而食,虽亲密无间,陆敏之却总觉得不够热闹。
尤其是孙辈,只有两个小郎子。陆敏之看向陆鸢,她嫁进褚家三年了,顺利的话,本该三年抱俩,可如今不仅未诞下一儿半女,竟到了要和离归家的地步。
陆敏之唉声叹口气。
陆鹭道:“爹爹,今天你生辰呢,叹什么气!”
鉴于今日父亲生辰,又当着两个小辈侄儿的面,陆鹭没再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
陆鸢闻言,朝父亲看了眼,却没多问。她知道父亲因何叹气,但在这件事上她不可能遂他心愿。
陆敏之没等来长女的关心,又重重叹口气,说:“唉,儿大不由人啊!”
“爹爹,既不由你,那你就认命吧,别管东管西的,管好你自己的乌纱帽,别再丢了就成!”陆鹭哼道。
陆敏之并没气恼,而是看向陆鸢说:“我虽献计有功,但此次大胜,终究是照卿的功劳,若没有他,此计成与不成还得另说呢,是不是,阿鸢?”
陆鸢笑了下,给父亲夹了一块红糖糍粑。
陆鹭配合地笑说:“快吃吧,糊上你的嘴!”
小侄儿最听陆鹭的话,立即附和:“糊上爷爷的嘴!”
说罢,学着陆鸢也给陆敏之夹了一块红糖糍粑,连连说着“糊嘴糊嘴”,逗得几人开怀大乐。
陆鸢揉揉侄儿脑袋:“孺子可教。”
陆敏之笑着训说:“净跟你两个姑姑学坏,怎么不学学小叔叔文质彬彬的?”
陆徽年已十四,生的如金如玉,风宇明畅,外人见了都要赞一句“陆家小玉郎”,且他学问好,性子沉静,是陆敏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安静吃饭的陆徽顿了一息,也给父亲夹了一块糍粑。
小侄儿兴奋地说:“小叔叔也让爷爷糊嘴!”
席间又是笑声一片。
吃罢饭,陆鸢命青棠直接把安神补脑的花茶与零嘴儿送到了陆徽房里。
陆徽看出是两份,明白长姐的意思,并没多话,把另一份收进匣中。
相似小说推荐
-
咒灵会遇见吞噬者么(离机) [BG同人] 《(咒回同人)咒灵会遇见吞噬者么》全集 作者:离机【完结+番外】晉江2020-12-18完結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24...
-
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风歌且行) [仙侠魔幻] 《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全集 作者:风歌且行【完结】晋江vip2023-11-10完结总书评数:9060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