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人。”
萧霈云哑然,本来以为比起野兽,他至少还有人性,但一听他说杀了人,语气平淡的如同杀了只鸡一般,可见绝不是个生手,萧霈云心里一颤,又挪远了些。
看她挪来挪去,那刺客开口道:“怕了?”
萧霈云满心腹诽: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能不怕嘛,但眼下还是不要惹怒他为好。
她老实答道:“是有一点,不过我瞧着你还算面善,也不像穷凶极恶之辈,再说我们无冤无仇,想来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那人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说我面善?”
他那满脸胡子凶相毕露,实在跟面善沾不上边,但萧霈云话已说出,只好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点头道:“虽然我是被你掳来的,但我明白你也是为了活命,这一路上也未曾虐待过我,还分了干粮给我吃,我觉得你还算是个好人。”
那人大笑道:“小娘子真会说笑,这般嘴甜,还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官眷。”
萧霈云知道他在探她的底细,他先被羽林军追杀,羽林军又是皇帝执掌的禁军,莫不是与父皇有什么直接冲突,她只怕自己身份暴露,他反而不肯放过她。
她一时犹豫起来,那人将干树枝扔进火堆,火烧得更旺了。
火焰不停地高涨,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点点火星随火焰舞动,周围的景物都被火光映得扭曲起来。
那人追问道:“不肯说?”
萧霈云摇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家住钟鼓巷二十八号,家里人都唤我阿云。”
钟鼓巷里住的皆是王公大臣,让他慢慢猜去吧。
“二十八号?”那人重复道,语气似有些惊讶。
萧霈云瞧他神情,心中咯噔一下:“你知道?”
那人却没回答,也没再多追问,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萧霈云有些后悔,这二十八号正是公主府所在,万一他真知道,这条命还保不保得住啊,这一整天的心情可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她还没细想下去,头顶传来几声鹰叫,萧霈云抬头望去,一只雄鹰绕空盘旋几圈,正停在西面的大树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这么大的鹰,会不会攻击人啊?”萧霈云有些担心。
那刺客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撒在萧霈云周围。
“在这待着,不要乱跑,我去将它赶走。”
那老鹰一见人起身,豁地振翅而起,往东面飞去,他交代完这些话,便追了出去。
萧霈云哪敢一个人待着,急喊了两声,但他走得飞快,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她低头轻嗅,知道地上撒的是驱赶蛇虫鼠蚁的雄黄粉,心想这人还挺周到。
四周古木参天,枝叶交叉掩映、肆意疯长,将头顶的天空遮了个严实,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只看得见一方夜空,萧霈云此刻静下心来,更觉忧心,她被劫走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不知道伯卿急成什么样了。
她想过逃跑,但这深山老林里,她寻不着路,又怕遇上野兽自己应付不来,更怕山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托着腮帮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打起了盹儿……
那老鹰不疾不徐的飞着,将他引到一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不时传来几声蛙叫和蝉鸣。
湖边站着一人,夜色下一袭白衣倒映在湖中,如鬼似魅。
那鹰隼“咕咕”叫了两声,合起翅膀,温顺地落在那人肩上。
刺客一见到他,立刻跪地叩首:“见过主上,属下不慎暴露行踪,还请主上责罚。”
那白衣人并未回身,肩上那头老鹰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得人心里发怵。
“人死了么?”那人问道。
“主上放心,属下亲眼看着他咽气的。”
“只要人死了就好。”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属下担心,那仵作留下什么线索,那帮羽林军来的太快,属下尚且来不及搜查。”
“他的房子起了火,咱们拿不到的东西,自然也不能留给别人。”
他急于脱身,哪里来得及放火,他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这火应是主上为他善后所放。
“可属下还担心,万一他在别处留了证据……”
旁边树丛传来沙沙的声音,那刺客警觉地望去,湖边的人却出手更快,只觉一道劲风飞过,那草丛瞬间又安静下来。
他跨步走过去,俯身自草丛中拎起一只野兔,扔在黑衣刺客身前:“要担心也该是温君彦担心,我要的只是拖延时间,这证据能不能找到,并不重要。”
“是。”
“她还好么?”白衣男子长身玉立,正站在他面前。
黑衣刺客垂眸看着他的衣摆,回道:“还好,就是从马车上摔下,受了些擦伤,现下就在西面的林子里,属下先前不知道她是您的……明日我便送她下山。”
那白衣主人却道:“不急,我要去一趟平王府,两日后你将她送至涂州前的小镇与我汇合,她很聪明,你要小心些,别露了马脚。”
说完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掷与他,那刺客忙接住,放在鼻尖轻嗅,是上好的金疮药。
“是。”
他收起药瓶,又听主上说道:“今日带头追你的人就是温君彦,你杀了他的证人,又抓了她,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这人有些能耐,你布下的疑阵困不住他,务必拖住两日,届时你混在公主府的护卫里随我一道回京。”
“是。”
萧霈云脑袋点啊点,差点栽倒在地,霎时清醒过来。她睡得有些糊涂,睁眼一看自己正身处树林之中,一时茫然,愣怔半天才想起自己今日的遭遇,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那人竟还没回来。
萧霈云有些慌了神,心想那厮莫不是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自个儿趁机跑路了吧。
她举目望去,马儿还卧在树下休息,却不见半个人影,脚边的柴火也不知能不能烧过今晚,这要是半夜灭了,荒郊野外的,伸手不见五指,不被野兽叼走也被自己吓死了。
正想着,那刺客回来了,他看着站起身的萧霈云,眉心一皱,说道:“你要去哪?”
萧霈云看见他双眸一亮,像看到了救星,她拍了拍胸口,说道:“我哪也不去,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跑路了呢。”
那黑衣刺客没说话,他走时两手空空,现下却拎了只野兔。
他将野兔扔在地上,那兔子体型硕大,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上不见任何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刺客是个重要人物,香菇仔细想了想,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不能这么残暴,上章他把公主府一众npc一剑封喉了,实在有违人设,所以回去把一剑封喉改成不知是死是活,特此注明一下!
今日二更!一起奉上!
第31章 讲个故事
他从怀中摸出个玉骨瓷瓶扔给她,萧霈云接住, 有些不解, 问道:“这是什么?”
“金疮药。”
他说完转身又去寻了些粗壮的树枝。
萧霈云瞧着自己擦伤的手, 已经结起了淡淡的血痂,有这东西也不早拿出来,现在哪里还用得着金疮药。
萧霈云暗中腹诽, 却还是将那药小心涂在伤处, 她向来爱惜自己, 从不舍得亏待自己分毫, 这身玉骨冰肌, 只盼别留下疤痕才好。
她涂完药,抬头朝他望去, 只见他用短剑削了树皮支起,又将兔子拔毛洗净剃骨, 动作一气呵成。
萧霈云这才瞧见那野兔子的头中间凹进去一块, 像是被暗器所伤, 看得出是一击毙命,兔子没受什么痛苦。
这么俊的功夫, 却用来为非作歹, 真是可惜了。
他将兔子串好, 就火烤了起来。肉香弥漫四散,先前的烧饼又干又硬,萧霈云实在吃不下,浅尝几口便算完事, 如今美味当前,她的肚子早已咕噜噜叫个不停。
那刺客听到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萧霈云有些尴尬,随口扯了个话头,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他手里不停地翻着兔子,不时添些柴火,说道:“以前打死了官差,怕被抓住,就在山上躲了八个月,自然就学会了。”
萧霈云失语,她本意是同他聊聊天,套套近乎,可他每句话似乎都在警告她,他杀过人,不好惹。
萧霈云有些恼火,又有些好笑,恼火的是她堂堂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好笑的是偏偏小命被人捏在手里,不得不低头。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女子能屈能伸,忍得气中气,方为人上人……
萧霈云不知道还要与他纠缠多久,野兔子再香,终究比不上家里的美味珍馐,何况两人话不投机,她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激怒了他,她家中还有一房娇婿,等着她回去团圆呢,可不能把小命丢在这里。
她忽然更想念欧伯卿了,他身体刚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与其这样小心翼翼跟他周旋,不如反客为主,她思来想去,觉得唯有招安一计能打动他。
她咽下火气,勉强挤出一丝友好的笑意,说道:“我瞧你一身功夫,却只能东躲西藏度日,甚觉惋惜,不如你随我回京,我父……亲是朝中大员,定能抹去你的过往,届时再谋个一官半职,娶几房娇妻美妾,岂不是好?”
那刺客闻言,眉心一挑,连带粗犷的脸看起来都柔和了几分,说道:“你倒是什么瘟神都敢往家里请。”
萧霈云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不敢放过任何细节,见他面色渐缓,趁势又道:“这算不得什么,军中什么凶神恶煞没有,即便你真是个瘟神,我也不怕,若不是不得已,谁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
他闻言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可我偏偏流浪惯了,受不了拘束,做不了大官。”
“那我让我爹给你寻个闲职,无拘无束,还有俸禄,说出去也体面。”
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看一个吹牛皮的孩子,野兔子表面被烤出一层金黄色的焦皮,酥烂鲜香,色泽诱人。
萧霈云有些炸毛,问道:“你不信?”
那人并未答话,只用刀削下一小片肉,其余的全递给萧霈云。
萧霈云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你可别小看我,我既说的出,自然做的到。”
他转过头,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萧霈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又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突然笑了,那张算不得和善的脸上竟有几分无奈的苦涩。
他起身从马背的布袋里掏出装酒的牛皮袋,拔出瓶塞,大灌一口,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乡里有个赵员外,他十分溺爱自己的小儿子,这位赵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因此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他们都是当地有名的浪荡公子,背后有钱又有权,在乡里无所不为,横行霸道。”
“那年的上元节,他们喝足了酒从酒肆里出来,看见对街站着一位卖花的漂亮姑娘,便上前调戏,那姑娘哭喊求助,但整条街却无人敢管,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被强行拖走,后来才有人偷偷去她家里通风报信,她的亲哥哥外出办事,家中只有一个瞎了眼的老母亲,她母亲疯了一样找了一夜,第二天才在郊外山坡下的水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死了?”萧霈云惊道:“那后来呢?”
他眼眶微红,仰头又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整个乡里都知道她是被那群杂种凌虐至死的,可不仅没人为她主持公道,还在她身死后讥讽她嘲笑她。”
他苦笑道:“你知道么,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能杀人的舌头,她长得漂亮是罪过,被恶霸看上是罪过,就连无人可依也是她的罪过。”
“她那瞎眼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没人理会她的丧女之痛,她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听得见,那些流言蜚语像一把尖刀日日剜她的心,终于有一日,她受不了,在家里悬梁自尽了。”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转头看着萧霈云,眼中闪着不易察觉的碎光,黯然道:“若她有你一半机灵,能与他们周旋,或许就不会惨死,顶多名节受损,可比起性命,这又算的了什么,大不了隐姓埋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萧霈云起先听得难受,乍得此言,不禁秀眉一横,冷声道:“你也知道将我掳走,于我名节有损啊。”
他挑了挑火苗,笑道:“真是对不住了,若不是为了活命,我也不会这样做,而且你与她不同,你父亲位高权重,谁敢背后议论你的是非。”
萧霈云白他一眼,他说的虽然是实话,但未免也太理直气壮了些。那黑衣刺客只当没瞧见她的白眼,又继续喝起了酒,火光下他神情满是寂寥,越发显得沧桑。
萧霈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事,愈发好奇了,追问道:“那她哥哥呢,官府也不管么。”
他饮酒的手忽地顿住,诸般回忆涌上心头,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萧霈云恼了,说道:“你要讲就痛快点,只说一半算怎么回事?”
半晌,他叹息道:“她那无能的哥哥半个月后才回来,发现家里人都死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左邻右舍都避他如瘟疫,多方打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真是气糊涂了,一怒之下竟然告上了官府。”
萧霈云不解“竟然”二字,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他喃喃道:“错了……全错了……”
萧霈云一脸茫然,他呵地冷笑一声,又道:“那些欺侮他妹妹的人中,除了豪绅赵公子以外,还有知县的侄子,他们给了他许多银两,希望就此平息此事。”
萧霈云愤然道:“官商勾结,草菅人命,就没有王法了么?”
他自嘲一笑,道:“他那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摔了银子,夺门而出,心想狗官贪赃枉法,他便去找更大的官来治他。”
“就是嘛,这天下总有讲理的地方,后来呢?”
“他拿着写好的诉状,去找了知府大人,但他万万想不到,知府是县令的恩师,自然是要包庇他,所以他一踏进知府大门,就被抓了起来,他告状不成,反而身陷囹圄,在狱中受尽折磨,然后被流放,朝廷官官相护,哪还有什么王法可言。”
萧霈云见他言语偏激,辩解道:“林子大了,难免有几只坏鸟,朝廷里也不全是这样,比如温桓,他就……”
“他的确是个好官,可他也管不尽天下不平事。”
萧霈云心里不舒服,她一直以为大兴国泰民安,却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却还有这么肮脏龌龊的事。
她沉声道:“你想报仇么?我可以帮你。”
那人见她戳穿,也不再掩饰,叹道:“女人太聪明不一定是件好事。”
萧霈云不理他,又道:“我可以让你重新翻案,甚至亲手处决他们。”
他愣怔一下,苦笑道:“多谢娘子美意,可惜…太迟了。”
他仰头将酒尽数灌入口中,辛辣的液体滑过喉间,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尽数涌上心头,他哈哈大笑,将那牛皮袋子往地上一摔,怒道:“昔日我求正义之时,朝廷却想息事宁人,我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冤我入狱,害我流放,如今我也不需要你惺惺作态来主持公道。”
他双目赤红,几近疯狂,他狰狞大笑,继续道:“所谓的正义,只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我在流放的路上,砍死了看守的官差,我早年做镖师时,结识了一位易容高手,我顶着张假脸偷偷潜回去,就卧底在他们常出没的妓院里,他们死性不改,很快就给我逮到机会。”
“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药,将他们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们不是喜欢赌么,那我就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让他们变成废人,他们喜欢凌辱别人,那我就阉了他们,让他们这辈子都不能作恶。你听过杀猪的声音么,我动刀子时,他们都是清醒的,那声声哀嚎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畅快的声音。”
“但我没有杀他们,我要他们一辈子都屈辱的活着,我要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他们曾经多么肮脏,我要他们一辈子付出代价,哈哈哈……”
萧霈云见他此时状似癫狂,不知道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她四下张望,想找防身的物件,忽然看到了他身边割肉的小刀,但她不敢贸然近前,她怕此时过去,更加激怒他,他发起疯来,自己性命不保。
正犹豫间,那笑声戛然而止,他壮硕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下,萧霈云一愣,等了片刻,这才上前去查看,她将手指放在他的鼻翼下,还有气息,只是昏过去了。
她此时心情十分复杂,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吊着一口气,正纠结着,忽然看见他身边有颗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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