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以温润风雅著称的闻人惊阙发生口角,任谁听说了, 都会觉得那是她在撒泼胡闹。
 江颂月话都不利索了,闷红着脸, 只会干涩地重复,“没吵,我从不与他生气……”
 “没吵就好。”太后见她不肯说,慈爱地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行了,我瞧着你的心思也不在我这儿,快回去吧。”
 江颂月辩解无效,被送出宫门。
 她未回国公府,而是直接去了缘宝阁查看生意。
 经由昨日的一场风波,不管对鲛鱼锦是何看法,许多不缺银子的人家,都想取上几匹回去稀罕稀罕。
 青桃早早得了江颂月的口信,大早就过来镇守了,同在的还有卫章等护卫,防守在前后,以防有歹人作乱。
 江颂月从后门进去,大致清点了下存货,松了口气。
 总算是不负师父的嘱咐。
 清点过存货,见缘宝阁内外井然有序,江颂月嘱咐卫章不可大意,带着云翘回了江家。
 江老夫人见她回来,惊喜地迎上来,没问上两句,就往后看,“你夫君呢?在后面吗?他眼睛看不见,你怎么不知道等等他?别磕着碰着了……”
 本来江颂月对闻人惊阙都快消气了,一见她对闻人惊阙偏疼的态度,心中不大高兴,闷闷道:“他没回来。”
 “啊……”江老夫人乍然失望,“你怎么不带着他一起回来?哎,我让人给你俩做了狐裘呢,就念着你俩在落雪前回来,好试试合不合身……”
 “你给他做狐裘?人家世家公子,用得着你给他做吗?他才不稀罕!”
 万一闻人惊阙与她成亲真就是为了抓人,今日祖母的行为与那身狐裘,来日也会成为天大的笑料。
 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祖母,试想着祖母一把年纪,付出的心血被人弃如敝履无情践踏,就恨不得把闻人惊阙的心剜出来!
 没发生的事,被她想得和真的一样。
 江颂月又不想祖母忧虑,见祖母神情凝重起来,藏起委屈的情绪,阴沉着脸,与祖母翻旧账。
 “想他做什么,多顾着你自己吧!我让你学的曲子学会了吗?字多识了几个?去书房写给我看。”
 “哎,你这丫头怎么这个样子!”
 “我就这样!说什么都没用,去给我写!”
 “……”
 祖孙俩闹腾了小半日,到晚上才安宁下来。
 江颂月是被江老夫人看着长大的,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趁着气氛好,尝试与孙女儿说点心里话。
 “与孙女婿闹了矛盾?”
 江颂月杏眼一睁,腾地站起来,道:“我赚钱养你,让人教你琴棋书画,你瞧瞧你学成什么样?你对得起我的苦心吗……”
 江老夫人扶着额头转开脸,确定两人起了争执无误。
 有心情发脾气,看来是小矛盾。
 她放心下来,没再过问。
 夜晚,江颂月独自躺在闺房,翻来覆去,意识到自己是因身边缺了人而觉得不适应,心火气越烧越旺。
 最早,她觉得闻人惊阙纯白无暇,从内到外,再挑剔苛刻的人都难挑出他一条不足。
 成亲后,这个想法由曾经的坚如磐石,到今日,有些许的摇摇欲坠。
 尤其是昨日偏殿质问那一段,江颂月睡不着,逐字逐句地拆解分析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从一开始,她就该单刀直入地质问闻人惊阙与自己成亲的目的,该率先将话语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没这么做,积攒起来的气势因为心虚榱崩栋折,可不就一路被他带着走了吗?
 这大理寺少卿,竟将对付犯人的缜密心思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江颂月怒不可遏,一会儿反思昨日的争吵她是如何落入下乘的,一会儿脑子里是祖母精心准备的狐裘被人踩在脚下的画面,气得夜色浓厚时也无丝毫睡意。
 杀千刀的闻人惊阙!
 他还说自己是“小人”!
 江颂月快被气哭了。
 彷徨半宿,实在没有睡意,干脆披衣坐起,将这事从头解析。
 仅此一役,关于闻人惊阙炉火纯青的伪装能力,江颂月再无任何怀疑。
 她当初主动询问闻人惊阙是否愿意与她成亲,很大的原因来自于他那双瞎了的眼。
 江颂月想要闻人惊阙依赖她,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闻人惊阙明面上的温柔顺从大多是假的,纵是瞎了,他也很难对付。
 换做别人这样棘手,江颂月干脆地和离,与对方一刀两断就能斩断所有愁绪。
 但对方是闻人惊阙。
 回忆着他于窗前慵懒闭眼,摸读竹简史书的俊雅风韵,江颂月实在是舍不得。
 他怎么就不能安分做个祖父那样的废物书生呢?
 听着夜风声,江颂月思来想去一整晚,有了初步计划。
 要彻底弄清闻人惊阙娶她是否另有目的,很简单,只要看余望山被擒获后,他的态度有无转变即可。
 左右不论如何,这人都是要被缉捕归案的。
 到时候,若闻人惊阙一如往常,她就确信他内心赤忱,继续把他当夫君对待。
 若闻人惊阙露出卑劣的真面目,她就趁这贼人目力受损,划花他那张俊俏的脸,再用五少夫人的身份,另寻俊秀小生,气死他!
 江颂月越想精神越好,终于睡下后,梦里都是闻人惊阙后悔不及,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的模样。
 江老夫人觉得小夫妻间不是多严重的矛盾,依照闻人惊阙的好脾性,江颂月至多在府中待上一日,他就该来接人回去了。
 第二日,国公府有人来了,却不是闻人惊阙,而是闻人听榆。
 “五哥让我来的,菩提庙那个擅长治眼疾的云游和尚回来了,正在府中与五哥看诊,五哥问你可要回府看看。”
 精神郁郁的江颂月听见这话,瞌睡顷刻烟消云散,忙不迭地与闻人听榆回去了。
 她想让闻人惊阙后悔对她与祖母那样不客气,想要他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那双眼睛再也无法得见光明。
 一旦他恢复光明,出身、地位等差距就会清楚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江颂月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之前那样与他相处,想将他拐回府中,更是难上加难。
 闻人惊阙可以恢复光明,但是能不能在与她回江家之后?
 再等上两三年不好吗?
 江颂月急急忙忙回府,来不及进入凝光院,就在外面碰见了袁书屏。
 “弟妹回来晚了,大师已为五弟诊治过了。”
 江颂月提心吊胆,酝酿了半晌,没底气地问出:“能否……”
 “能的。”袁书屏笑语轻盈,“大夫说了,五弟的眼睛伤得重,但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他开了药方,内服外用兼行,半个月后若能见光影,这双眼睛就有复明的可能了。”
 江颂月心上一重,捂着心口,好久没动弹。
 闻人惊阙说过,那位大师擅长治疗眼疾,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疑难杂症。
 大师既这么说了,治愈的可能就是极高的。
 “弟妹是太高兴了吗?”
 江颂月在袁书屏的声音中迷蒙回神,牵强地提起嘴角,违心地“嗯”了一声。
 袁书屏仔细瞧了瞧她的神情,心思转了转,牵着她的手,细声叮嘱道:“弟妹现在是去见五弟,还是看着下人熬药?大师说了,这药容不得半点差错。方才我出来时,看见是木犀去熬药的……回头弟妹最好换个细心的,免得药材出了差错——”
 袁书屏拖长声音,语气幽深,见江颂月的眼眸从无措,逐渐变得迟疑,这才笑着接了下半句。
 “——耽搁了五弟的眼疾。”
 江颂月心跳加速,凝神多她一眼,怀疑她是在暗示自己在闻人惊阙的药里下手脚。
 她不想闻人惊阙复明,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要恢复,能不能等到余望山被抓捕后呢?
 至少让她验证出闻人惊阙对待二人婚事的真实态度。
 ——只要有一味药出了问题,闻人惊阙的眼睛就治不好了。
 江颂月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不自然地与袁书屏道谢,脚步沉重地进了凝光院。
 隔着很远,她就看见在檐下与黄衣僧人对坐饮茶的闻人惊阙,他二人背后映着格栅窗,头上是萧疏桐树,时而有枯叶盘旋着落下。
 这景色很美,画面很和谐,有着说不明的深远禅意。
 江颂月远远看着,没感受到豁达安详的意境,反而生出一肚子火。
 装得云淡风轻,不是他前日承认“伪君子”的时候了!
 江颂月揣着一肚子憋闷火气,疾步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僧人起身,双掌合十与她行礼,闻人惊阙方才意识到她回来了似的,笑着站起,用悦耳的声音说道:“月萝,大师说我眼睛有复明的希望。”
 江颂月气了两天一宿,瞧他没事人一样轻松愉快,心中更恼。
 她沉着脸,道:“你前日那样说我,我的气还没消呢。你就不怕我在你的药里动手脚,让你的眼睛好不了吗?”
 闻人惊阙脸上的笑停滞。
 旁边僧人的神情也瞬间僵住。
第47章 避光
 袁书屏那番话戳中了江颂月的心思, 她不想闻人惊阙双目复明的话,只需要在他药中做点小动作。
 两人成亲之后,凝光院的人, 几乎都唯江颂月的命令是从。就连闻人惊阙的药,都要由她亲自喂进去。
 她想这么做的话,极其容易。
 可她不能这么做。
 江颂月本想先去熬药的小厨屋看上一眼,回来再这么恐吓闻人惊阙,好让他知道自己真生起气来,有多不好惹。
 才到院子里, 被他与僧人檐下对饮的岁月静好场面气着,直接过来语言恐吓了。
 在她说完那句话后, 明显感觉到庭院中气氛凝滞住了。
 过了稍许,闻人惊阙恢复浅笑, 道:“月萝, 你不会这么做的。”
 江颂月横目, 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瞪了好一会儿,眼睛酸了,见闻人惊阙笑靥不变, 记起他看不见,这是在徒然让自己不好受。
 “就你知道的多……”
 江颂月嘟囔着, 收起怒容,走到闻人惊阙面前扶住他, 与僧人客气道:“失礼了,大师。”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回礼。
 江颂月把人扶住回去,喊侍婢重新上茶待客, 温声询问起闻人惊阙眼睛的状况。
 答案与袁书屏说的一致,确认后, 江颂月遣人在旁伺候,亲自去偏院盯熬药的小厮去了。
 她离开后,檐下两人继续饮茶,暖阳斜照,时有落叶如蝴蝶翻飞而至,一如最初江颂月迈入庭院看见的安详和谐。
 在旁侍奉的长琴却感受到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她偷瞧自家公子,见闻人惊阙神色平静,看黄衣僧人,见僧人入定般静坐,岿然不动。
 纳闷中,听见闻人惊阙道:“去把我那支鹰骨笛取来。”
 “是。”
 支开侍婢后,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沉重叹了口气。
 黄衣僧人就是菩提庙的撞钟和尚,见状问:“县主都这么说了,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闻人惊阙拇指摩挲着杯盏外壁,许久没说话。
 既然说了这药方极有可能让他双目复明,他必定是要服用的。
 可江颂月那句话提醒了他,这里面暗藏着一个问题:是否会有人在他药中做手脚。
 依照江颂月的性子,她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未必下得去手。可除却她,这府中还有许多人不想他复明,比如大伯娘夫妻俩,也有始终对他瞎眼的事情保持怀疑的,如同祖父。
 可能在其中动手的人有很多。
 他若是真瞎,是不必有这么多忧虑的,关键在于他是装瞎。
 无人动药,他复明,是大师医术精湛。
 反之,倘若那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他却在用药之后复明了,该怎么解释?
 别人如何看,不重要,就怕被人捏着证据,送到江颂月面前。
 现在她是明显不信任自己的。
 当初生出装瞎的念头,只是因为江颂月对他的距离感很重,在那种情况下,两人就算成亲了,大概也是客气相处,太累了。
 如今江颂月在他面前是不遮掩真性情了,可一次次错过复明的时机,闻人惊阙发觉自己的退路越来越窄了。
 两日前,只是揭露江颂月在他面前做过的一些小动作,就已经让她恼羞成怒了。若是江颂月知晓,她瞒着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中,闻人惊阙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再也无人能拯救了。
 他又哀叹一声,道:“先把大当家的抓获吧。”
 不能慢悠悠玩了,先把余望山解决了,打消江颂月对两人亲事的怀疑,等两人感情再深厚些,他没了那么多顾虑,才好寻机让眼睛恢复。
 “你说呢,二当家?”
 撞钟和尚眼角一抽,道:“公子心里不顺畅,找罪魁祸首发泄就是,何必拿我寻开心?”
 他早在数年前就从夜鸦山脱离了,“二当家”这称谓,隔了太久没听见,骤然听别人这样喊,犹若被五花大绑地送到恨不得活剥了他的余望山面前,后背直生寒意。
 “这不是需要二当家出手了吗。”
 撞钟和尚叹气,“公子意欲何为?”
 “你为我治眼疾的事情大肆传播出去后,我与县主会去寺中进香答谢。”
 撞钟和尚了悟,得罪过余望山的怀恩县主、致使夜鸦山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闻人惊阙,与自己这个夜鸦山叛徒,三个余望山此生最是憎恶的人齐聚一起,按他的性子,明知那是陷阱,也会去的。
 撞钟和尚合掌,叹息道:“果然还是三弟最了解大哥的心思。”
 这句话将闻人惊阙拉回到在夜鸦山的那两年,他垂睫看看杯盏中沉浮着的嫩绿茶叶,扬起一个虚浮于表面的笑,“你我没这么亲近,且我大哥早早去世了,这么喊,让人误会了不好。”
 撞钟和尚:“……”
 敢情只有你能揭别人的短是吧?
 不管最终能不能使闻人惊阙双目复明,有这个希望,就足以轰动府中所有人。
 稍晚些时候,撞钟和尚离府,闻人礼将闻人惊阙喊去询问,大伯娘与三婶也象征性地过来凝光院问候了几句。
 江颂月应付过二人,等闻人惊阙回来,炉子上的药也好了。
 乌漆墨黑一碗,带着浓郁的苦涩味道。
 闻人惊阙看见的第一眼,怀疑要么是撞钟和尚心里不痛快,故意挑了些味苦的药折磨他,要么是这药被江颂月做了手脚,为了报他那日不留情面的仇。
 第一口咽下去,他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闻人惊阙抓住江颂月喂药的手,怀疑问:“你真没偷着往里面加黄连?”
 “我要加就加砒/霜!”
 闻人惊阙忍俊,“不都冷静两日了吗?还气呢?”
 谁冷静了?
 分开这两日,除了生意,江颂月光顾着幻想闻人惊阙有多过分了,心里头的火几乎就没消下去过。
 被他这么一说,记起想象中被人践踏的祖母做的御寒狐裘,江颂月眸光一狠,凶悍道:“过两日你与我回府试试那件狐裘,以后你得把它供奉起来,敢有半点糟践,我定不饶你。”
 “这是祖母为我备的第一件衣裳,我怎会糟践了它?”闻人惊阙道,“还有,对我这么凶,月萝,你是不信任我吗?”
 “的确没那么信任。”生闷气的滋味很不好受,江颂月不忍了,直白道,“要么抓捕余望山之后,要么等你双目复明,你我一定会分开的。迟早要分开,我还对你那么好做什么?”
 闻人惊阙张口欲言,满满一勺苦药汁喂入口中,他别无选择,唯有顺从地咽下。
 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嘴一张开,江颂月立刻就将药递了过来,不许他开口。
 这药是一勺勺喂进来的,纯粹是钝刀子折磨他。
 闻人惊阙觉得自己这一遭很是得不偿失,想借机恢复目力不成,反倒让自己遭受这苦汤药的折磨,可见说谎是没有好下场的。
 直到洗漱后上榻入睡,他才重新得到开口的机会。
 “我方才吃着那药,觉得味道像是熟地、石斛、女贞子之类的寻常药材。月萝,我现在觉得这药或许不能将我双目治愈了。”
 “大师不是说了,主要起作用的是滴眼的药水吗?”
 撞钟和尚毕竟不是真的神医,只懂得浅显医术,留下的所谓神药,内服的是常见的明目药材加上些稀罕花草,熬制时需要严格控量,按照顺序依次投放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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