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是个对江颂月满心信任的瞎子夫君, 不知道自己穿着俗气,也不该知晓。
 老八是自己主动要求穿的, 更不用担心。
 让江颂月心中没底的是闻人雨棠,她这么厌恶自己, 不知袁书屏是如何说服她的。
 她用眼神询问袁书屏, 袁书屏回以温婉浅笑。
 两人使眼色时, 大夫人夫妇俩过来了。
 太后上了年纪,最喜欢看年轻小辈玩闹,逢年过节或是遇到什么喜事, 都要邀人入宫宴饮。次数多了,如辅国公这般喜静的, 除了大宴,别的基本上就不去了。
 是以, 今日赴宴,江颂月等人是由大伯夫妇俩带着的。
 大夫人是袁书屏的婆母,执掌中馈多年。
 看见她, 江颂月的心就提了起来。她管不到闻人惊阙头上,却能对大房的兄妹二人加以阻拦。
 大夫人乍见几个小辈的装扮, 确实愣住了。
 但出乎意料的,她往每个人身上都看了看,没指责什么,而是笑问是否都准备好了,确信没有差错后,就带人启程。
 上马车前,江颂月看见她拉着委屈生闷气的闻人雨棠,在她身上拍打了几下。
 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打,动作中是满满的亲近、宠溺。
 这让江颂月想起她未曾谋面的生母。
 艳羡地多看了两眼,她在闻人惊阙的催促下回神,上了车撵。
 路上,她藏不住好奇心,问:“大伯娘怎么只管着六妹,对三哥一句话都不过问?”
 就算儿子成亲了,他们也还是亲母子,看见他穿着那么俗气的衣裳,询问、打趣,一句都没有,好生疏。
 还不如与袁书屏这个儿媳亲近。
 闻人惊阙不答反问:“月萝觉得府中几位叔伯如何?”
 国公府几个叔伯相貌都不差,但是能力不足,一个个只能靠祖上荫蔽得了无实权的官职混日子,难担闻人世家传承百年的重担。
 除此之外,大房夫妻俩尚算和谐,嫡子庶子众多,偶尔爆发出的争执,不会产生过多影响。
 二房中只剩下闻人惊阙父子,关系疏冷。
 三房就更差了,夫妻不和,日日争吵,严重时甚至对彼此大打出手。正是因为父母靠不住、弟妹尚小,闻人听榆才屡次来凝光院与江颂月打理关系。
 几人都不能担事,以至于一把年纪的辅国公迟迟未松手,所有事情都要亲自决策。
 江颂月不好点评长辈,委婉道:“难怪祖父要将你与三哥、四叔养在身边,严苛教导。”
 如果闻人惊阙鲜少得见亲生父母的话,那么三哥该是一样的,因此与父母关系生疏,大夫人待他不如从小养在身边的六妹疼爱,自然就不敢插手他的事了。
 江颂月想通了,又道:“祖父定是将对公府未来的所有期望,都放在你们兄弟二人身上了。”
 “月萝说错了。”闻人惊阙道,“是我们兄弟四人,加上四叔。”
 江颂月记起早早病故的大哥二哥,歉疚道:“是,我记错了。”
 车厢微微颠簸,两人依偎着,闻人惊阙又问:“月萝可还记得,成亲前我与你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记得。”江颂月道,“你放心,我不介意,你们府上比我想象中要好上许多呢。”
 闻人惊阙轻轻“嗯”了一声。
 好上许多吗?暂且由她这么认为吧。
 闻人惊阙因先前的事心里有些沉重,见江颂月兴致盎然地往外看,闭上眼自我反思去了。
 先贤说的对,狂妄自大要不得。
 倘若他在最早发现江颂月的异样就将事情弄清楚……
 车撵摇摇晃晃驶出一段距离,闻人惊阙的反思从身上的衣裳,绕回到昨日错过的亲吻上,痛定思痛,正在忆着睡前那个缱绻长久的亲吻,忽听一阵娇气的憨笑。
 他闭着眼微微侧向声源。
 江颂月见他发现了,又痴笑一声,往他肩上一扑,搂着他的胳膊道:“玉镜,你真好看。”
 闻人惊阙被她这样夸过许多次。
 再听她如此夸赞,闻人惊阙脑中忽闪回昨日光影,刹那间,成亲以来两人的相处,飞速在他心中过了一遍。
 他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江颂月的确在银杏树上挂了写着他名字的红绸,但她喜欢的是自己的仪表、外在,而非本身的性情。
 所以,他像个木偶一样沉寂的时候……比如他静心看书的模样、闭目沉睡的模样,还有前一刻闭目养神的样子,都是最让江颂月动心的。
 反之,但凡他有一点主动的亲近行为,暴露自己的目的、试图掌控主动权时,江颂月对他的喜爱就会迅速降低,瞬间转变为防备,对他避之不及。
 “你也好看。”闻人惊阙柔声说着。
 他睁开眼缝,目光从江颂月发顶掠过,好似看到了望不见尽头的曲折前路。
 太后爱设酒席宴请群臣家眷,没人敢在宫宴上触太后与皇帝的霉头,她也就从不设什么古板的规矩,向来是坐在高处,由着年轻人们尽情吃喝谈笑的。
 宴席没有过多约束,不过入宴席前,世家权宦的男眷要去前面见皇帝,女眷则是直接去长岁宫给太后请安。
 分别前,江颂月特意给闻人惊阙拢了拢衣裳,在他耳边叮咛:“不要随意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和茶水,不能与不熟悉的人走了,身边别离了侍卫,最好紧跟着三哥……见完圣上立刻就让人来长岁宫传信,我好过去接你……”
 闻人惊阙温声应着,也叮嘱她:“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
 “除了你六妹,还有谁敢在这场合欺负我?”
 闻人惊阙失笑。
 这是江颂月成亲后第一次以国公府五少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过往最爱给她难堪的闻人雨棠成了她小姑子,再在人前找她的茬,败坏的是她自己与国公府双重名誉,大夫人与辅国公都饶不了她。
 所以,闻人惊阙的忧虑是不需要的。
 让江颂月不放心的,是离了她视野的闻人惊阙。
 嘱咐过闻人惊阙,她又与闻人慕松道:“三哥,辛苦你多照看着些玉镜。”
 闻人慕松用他一贯覆着霜雪的眸色看了江颂月一眼,未置可否。
 江颂月与他不熟,不好一定要得到他的承诺,转而叮嘱起跟着闻人惊阙的侍卫。
 好了一会儿,才不舍地放手。
 江颂月遥看着闻人惊阙离去的背影,出神时,听见一道不屑的哼声,扭头,看见满脸写着不耐的闻人雨棠。
 她只哼了一声,没表明是冲着谁的,大夫人就不好责备她,遮掩地掐了下她的手背,打圆场道:“县主与玉镜感情真好。放心吧,没人敢不长眼地欺负咱们府上的公子。”
 有了之前的事,江颂月现在对闻人雨棠是可怜居多,不与她计较,顺着大夫人的话道:“那我便放心了。”
 闻人听榆立刻上来挽着她,笑着岔开了话题。
 到了长岁宫,太后与早到的贵妇千金皆被闻人家姐妹俩这身穿着吸引了注意力,觉得古怪的、稀奇的、看顺眼或是不喜的,都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在得知是海外来的新东西后,兴趣又翻了一倍。
 江颂月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这边这样,料想男眷那边也是差不了的。
 开席还早,众人散开寒暄,袁书屏因为大着肚子不便,坐着没动,江颂月与她人不熟络,也没走开。
 待身边空了些,妯娌二人说起了话。
 “依照三哥清冷的性子,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愿意穿上那身……”说起来,江颂月暗觉心虚,停顿稍许,道,“……那身鲛鱼锦的衣裳。三嫂是如何说服他的?”
 袁书屏因隆起的小腹往后靠着,手习惯性地放在肚子上,看她一眼,转开脸,语气平淡道:“我是他妻子,他自该事事依从我。一件衣裳而已,让他穿,他就穿了。”
 言罢,她反问:“你是如何说服五弟的?”
 江颂月哪里有说服,全是仗着闻人惊阙看不见,把他当做木偶人摆弄的。
 这事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了。
 “玉镜也听我的。”她也转开脸,加重语气强调,“他是自己愿意的。”
 妯娌间静默了片刻。
 没多久,有宫婢送来了热乎乎的燕窝粥与加了参片的小吊梨汤,道:“夫人,太后怕您腹中胎儿不耐饿,特让奴婢送些热食过来,让您先垫垫肚子。”
 与袁书屏说完,宫婢转向江颂月,道:“县主也是,天越发的寒冷,太后让您多用些热饮,切莫如去岁那般受了风寒。”
 妯娌二人看向高处,齐齐欠身答谢满脸慈爱的太后。
 被宫婢打断后,两人都自在了些,重新交谈起来。
 “上回六妹出言不逊,被我打了一巴掌,后来又被父亲母亲严加训斥,本是已有收敛的。弟妹可知她为何今日故态复萌,针对起你?”
 江颂月摇头。
 她才不信几句教训就能让闻人雨棠改变对她的态度,针对自己,才是正常的。
 她奇怪的是,袁书屏是如何让骄纵的闻人雨棠穿上那身衣裳的。
 袁书屏抚着肚子,挑了挑眉梢,道:“因为她觉得你嫁进来之后,就联合我与八妹、她的两个兄长排挤她。”
 江颂月疑惑。
 “你想想看。”袁书屏点到即止,说完这句,传唤宫婢上前为她舀燕窝粥。
 而江颂月由着她的提点回忆昨日种种,终于想明白了。
 入宫的小辈共有他们六人,在闻人雨棠看来,是他们五人瞒着她约好穿着鲛鱼锦的新衣赴宴,届时众人一看,只有她不合群,难免会揣测其中缘故。
 闻人雨棠如此要面子的姑娘,绝不允许这事发生,于是纵有再多不满,也还是穿上了这件丑衣裳。
 想通其中曲折的江颂月,看着在殿外与小姐妹聊天的闻人雨棠,神情从复杂,慢慢变成不忍。
 最初她觉得闻人雨棠性情骄纵,三番五次欺辱她,很惹人讨厌。
 知晓国公府众人是如何待她的,觉得她有些许的可怜。
 如今再看,觉得这姑娘浑身透着傻气。
 从前将她的针对放在心上的自己,多半也是个傻的。
 江颂月心底忏悔着, 不巧,闻人雨棠在这时转脸,正对上她不忍的眼神。
 见闻人雨棠拉起脸, 不悦地走来,江颂月默默转回来,欲言又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三嫂……所以你一开始问我讨要布匹,就是为六妹准备的?”
 袁书屏咽下燕窝,指尖掖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微微一笑, 没有回答。
 江颂月以前对门阀世家的姑娘的印象是,这些人要么知书识礼、婉约温柔, 要么长袖善舞,有着玲珑心思。
 不管怎么样, 成亲之后, 都是要做执掌内宅、游走于权贵夫人间的当家主母的。
 嫁入国公府后, 她接触最多的女眷是闻人八与袁书屏,从二人身上感受到的是春风拂面的友善,并未得见能做当家主母的那一面。
 这个认知在此时改变。
 得知这一切都是袁书屏昨日就计划好的后, 江颂月不禁对她肃然生敬。
 她不该被闻人雨棠带偏的,真正精心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女, 就该是袁书屏这个样子,二者兼备的。
 “多谢三嫂。”她连忙道谢。
 “客气了。”袁书屏回礼罢, 带着着叹息的意味说道,“你知道的,六妹性情泼辣, 八妹过于安静……我入府以来时常寻不到人说体己话。你既来了,闲暇时若能常来找我聊上几句, 那是再好不过的。”
 江颂月对这等女子很是仰慕,忙道:“三嫂不介意的话,日后我便常去叨扰了……”
 “你舍得丢下五弟?”袁书屏揶揄着,笑道,“方才我见你与五弟依依不舍,料想就算你舍得五弟,五弟也是不愿意离开你。”
 不像闻人慕松。
 离开时没有任何留恋,看得人好想打断他的腿。
 江颂月被她说得羞赧,掩唇低咳一声,道:“他那是……”
 “他是装的!”一道含着怒火的女声响在身后,江颂月转头,看见耷拉着嘴角,却又强装出笑脸的闻人雨棠。
 被教训的多了,她脑子时而有点灵光,顾虑着这是宫中,声音没有很大。
 江颂月对她的印象有了彻底的反转,现在瞧着她,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以为意地应付,“嗯嗯,他是装的。”
 敷衍得太过明显,闻人雨棠脸一沉,提着裙子在桌边坐下,质问道:“三嫂你说,五哥是不是装的?”
 袁书屏云淡风轻,“我哪知道。你若是怀疑,不若亲自去问你五哥。”
 闻人雨棠对两个兄长敬重又惧怕,万不敢跑到闻人惊阙面前质疑他夫妻间的感情。
 被袁书屏四两拨千斤地驳了回来,她心中不甘,重重换了两口气,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红,道:“你又帮着她挤兑我,你是我亲嫂嫂,怎么总帮着她一个外人!”
 三人声音不大,但闻人雨棠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没能遮掩住,已有人看出异样。
 闻人听榆就在不远处,见状怀疑这个娇蛮的六姐又在当众给江颂月难堪,客气与面前的友人辞别,快步走来。
 到了近前,不及问清,她就拉住闻人雨棠的手,劝道:“这是宫中,六姐,你再胡闹,当心回去祖父责怪你,这回谁帮你都没用……”
 “你也帮着她!”闻人雨棠委屈感更重,向四周一看,见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边,自觉被人看了笑话,恼羞成怒。
 她咽不下这口气,为了颜面却不得不压低声音,瞪着江颂月,咬牙切齿道:“五哥就是装的,他才不想娶你!祖父亲口说了,五哥娶你只是为了抓住夜鸦山匪首!等将人抓到,你就要被休弃了!”
 “当啷”一声,袁书屏手中的汤匙滑落到瓷碗中。
 “别胡说!”闻人听榆也急了,“五嫂,她胡说的,你别当真。”
 江颂月紧着眉心,目光沉沉地望着闻人雨棠,一言不发。
 这边正僵持着,殿外倏然传来一阵波浪似的喧闹声。
 江颂月偏头看去,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了闻人惊阙。
 他被太监牵引着,身上穿的是她准备的服饰。
 玫红配暗灰色吉祥纹的上衫,做的是武夫款式,袖口用暗色皮革收紧,外面半罩着走金丝鹤影的宽袍罩衫。
 鹤影纹针脚细密,将玄色半身罩衫装衬得足够华贵,足以将俗气的红粉色彩压下去。
 他甚少穿这样艳丽、浓重色彩的衣裳,乍然做这种打扮,神情是一如往常的恬淡温柔,但在这身衣裳的衬托下,人显得格外的英气。
 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笑,都隐约透出几分挟带着攻击性的棱角。
 江颂月觉得也可能是因为她被闻人雨棠的话、或是这身装扮影响了,看错了。
 闻人惊阙身上何曾有过不近人情的冷淡棱角?
 江颂月觉得没有。
 转念深思,他是辅国公精心教导出的孙儿,原本是要做下一任家主的,又是大理寺少卿,真的如表面那么好说话吗?
 袁书屏尚且有九转玲珑心思……
 江颂月起了疑心,想起余望山来。
 陈瞩想抓余望山,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而抓捕余望山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是闻人惊阙手上的事。
 她再看闻人惊阙,眼眸暗沉下来,绷着嘴角转向闻人雨棠,道:“你今日的话我记住了,今晚我就与你五哥问个清楚。”
 外面起了风,闻人惊阙不想江颂月冒着寒气来接自己,便没让人去通知她。
 到了长岁宫,他以为江颂月会立即来迎,会亲昵地责备他擅自做主。
 闻人惊阙求之不得。他很享受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的袒护与嗔怪。
 然而事与愿违,被太监牵引到殿中,他用空洞的目光看见江颂月远远望着自己,不认识了一般,眼神中隐约夹着几丝对待陌生人的疏离。
 总不能是他离开了片刻,就被遗忘了吧?
 闻人惊阙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到了近前,仍不见江颂月来扶他,他终于肯定,是真的出事了。
 开宴在即,他没时间多问,江颂月也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他。
 自从听了闻人雨棠的话,她心思转了好几圈,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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