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折子,得经过巡抚或者总督过目同意。
但这也经常造成一些欺上瞒下的事件,在昊天皇后和睿武帝后,就优化为了如今的制度。只不过,这就好比一款模拟经营的游戏,能够调控的细节做得越多,要玩家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就会相应增加,同时变相大大增加了皇帝的工作量。
以往,淑妃来伴驾也差不多是这个画风。
皇帝批奏折,她在旁边当岁月静好的漂亮手办。
如今多了个人,淑妃没有要为难云皎的意思,只是犯不上和她搭话,远远相隔两端的坐着。淑妃的仪态极好,往那一坐,分寸不移。
可是……
云皎做不到啊!
她还以为皇上召两个妃嫔来,怎么也得一人坐一边,拿银叉子插葡萄喂大王吃吧!结果啥事不干,就硬坐着,亏淑妃她坐得下去。
云皎坐了一会,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熙常在,是朕的马车你坐不惯么?”
谢知行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开口问道。
只是问时,心里揣了否定的答案——朕的马车规格比其他人好出太多太多,又怎会坐不惯?
“皇上允许嫔妾说实话么?”
云皎一边存档,一边反问。
如果皇上小气,她就读档给他一个商业回答。
“你说。”
“这里再好也是皇上的马车,不是嫔妾自己的地方,嫔妾坐也怕犯规矩,站又怕触怒圣颜,还想躺着也躺不得。”
淑妃听了,眼中精光一闪。
原来这就是熙常在在圣上面前的邀宠手段,卖小女儿娇态,要是再能豁得出去些,想必就是在榻上摆出海棠春睡的模样来,撩拨皇上。寻常官宦千金哪做得来这万般风情?
果然比她的庶妹要能干许多。
淑妃正想着,谢知行就道:“那你在到猎场之前,就把这里当你自己的马车,你的一言一行不必讲究礼数,朕恕你无罪。”他语气淡淡,说的内容却很纵容。
其实,云皎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在皇帝眼中,她就跟不断摇尾巴舔舔毛的小猫似的,越是紧绷,越有存在感,还不如纵她顺着性子来得了:“淑妃性子好,该也不会和你计较。”
好性子的淑妃只能微笑。
她也想看看熙常在的争宠手段。
“果真吗?”
云皎双眼一亮。
“果真,君无戏言。”
他话音刚落,云皎就躺到榻上去了。
淑妃眼眸微暗,谢知行拿着宗卷的手也一顿,轻声问:“别闹,朕现在没空陪你。”
“没事皇上,嫔妾就想自个躺着。这里只有一张床,皇上要是也想躺,嫔妾还得下来呢。”
云皎哈哈大笑。
一旁垂首而立的迎禄有点绷不住——小主,那是为皇上在路途中用来临幸妃嫔准备的双人床啊!
这时,淑妃淡淡说:“床这么大,够睡下两人有余。”
“那娘娘要一起睡吗?”
云皎说罢,拍拍身边的空位,热情欢迎。
淑妃:“这倒是不必。”
她只想看看,这熙常在能摆出什么风情万种的姿势来勾引表哥,让她也学两分……
下一秒,淑妃就看见在榻上来回滚的熙常在。
从这一边,滚到那一边。
骨碌碌、骨碌碌。
“……”
淑妃看不懂,她大受震撼。
如果说上次在林里看她摔倒在地上滚是像毛绒球,这回就是一片滚刀肉。
不一会后,云皎滚累了,两个宫女不在身边,她有些无聊:“皇上,嫔妾饿了。”
谢知行:“想吃什么跟迎禄说。”
云皎这才注意到有个太监站在角落。
毕竟人在旅途中,需要开火的吃食一时半会吃不上,云皎就要了些冷盘小菜和水果,一边侧躺着吃,一边看皇上批阅奏章。
躺着看老板加班,真爽啊。
察觉到她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谢知行蹙眉:“想朕陪你?”
云皎连连摇头。
淑妃轻声说:“熙常在若是无聊,不如来下会儿棋?”
这么益智的活动,云皎本来是没兴趣的,但架不住车上的确没有娱乐活动,她便说好,待她再多躺一会儿就来。
谢知行心中升起一阵不妙预感。
淑妃提出下棋,是想试试熙常在的底细。
皇上向来格外青眼聪慧的女子,如果不够聪明,那最好话少些,别暴露出自己的愚蠢来,当一个精致貌美的花瓶摆着也行。
显然,熙常在的话很多。
淑妃便猜她格外聪慧,想从对奕里摸摸她的底。
“你一个臭棋篓子,就少到淑妃面前显摆。”谢知行抬手,按了按眉心。
“嫔妾怎么是臭棋篓子了?”
云皎瞪大了眼睛:“皇上别忘了,您可是嫔妾的手下败将啊。”
“呵。”
谢知行的脸有点挂不住。
话说完,云皎才想起这人是皇帝,立马亡羊补牢:“不过那会嫔妾精心打扮了一番,和皇上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欲火焚身影响了思路很正常。”
谢知行:……
他当时如果有火,那也肯定是怒火。
“那美人计对本宫可不管用。”
淑妃淡淡一笑,耐心等待云皎躺够后,各坐一边,执子相对。
见状,谢知行顿住了执笔的手。
淑妃是纪家倾举族之力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即使面对皇帝亦能下个有来有回。
第一局,云皎惨败。
淑妃温柔地望向她:“熙常在不用因为位分高低而让着本宫。”
看整个过程的谢知行心道她没让。
这就是她的真实水平。
云皎撸起广袖:“那嫔妾可要认真起来了!”
淑妃轻笑:“好。”
谢知行默默地放下宗卷,改为练字。
不出他所料,他刚写下一撇,就回溯到了两秒之前。
一个“永”字构为无穷无尽的循环围城,怎么也走不出去
当谢知行将永字反复写了十七遍后,淑妃看向云皎的目光,也从轻视,变成惊讶,再到怀疑,最后转为了震惊!
第一盘的熙常在手法粗糙,断着错乱。
前一步看着想布局,下一步就推翻了自己,多招多弃,杂乱无方,有时又盯着一个无用的点执拗地追下去,结果落入她的陷阱,步步皆失。如果不是熙常在说皇帝是她的手下败将,而皇上又默认了这一点,淑妃都要认为她是个才学下棋没两天的初学者,而且是不太聪明的那一种。
可是第二盘,熙常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落子依旧是那么的随意,却落在淑妃最难以应对的位置上,那双明亮澄澈得毫无城府的小鹿眼,仿佛火眼金睛,洞穿了淑妃的所有思路,她在熙常在面前,如同不着片缕的稚儿!
淑妃面上微笑,心中惊疑不定。
她看向熙常在的眼神陡然不同了起来。
以棋观人,这恐怕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天才,是她轻敌了!
“再来一盘。”淑妃说。
连下三把,淑妃看着棋盘上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白子,不由长叹一声:“是本宫技不如,熙常在的棋力惊人,恐怕远在本宫之上。和熙常在对奕五盘,本宫便乏得厉害,竟也想休息一会了。”
趁着停车休整的空档,淑妃起身告辞,要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休息。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做不出当着两人的面躺下的事。
于是只好从这场角逐里暂时退场。
“好,迎禄,送淑妃回马车上。你要是有什么缺的,也都跟他说。”
“臣妾谢皇上。”
淑妃行礼告退。
她需要回去好好理一理思绪。
熙常在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聪明,更加深不可测。
淑妃前脚刚走,云皎就滚回榻上去了。
这行事风格,皇帝也觉得她有点深不可测。
他重新开始处理奏折宗卷,却将一半心思放在了云皎身上,观察她在干什么——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铜镜,端详起自己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蛋,看了一会,她红润润的嘴唇微微上扬,再次滚来滚去。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睡觉也没个正形!
云皎滚了一会,抬头问:“皇上,你有带有消磨时间的玩意么?”
她看皇帝背后就有好多箱子。
看她好奇,谢知行便让她自己去翻。
云皎也不客气,哒哒哒走过去,兴致勃勃地开箱,怀着开盲盒的心情打开第一个箱子——没批的奏章。
第二箱,好多好多的宗卷。
第三箱,堆积如山的账本。
云皎心道这盲盒真是不开也罢。
“这就是朕打发时间的东西。”
谢知行道:“第二个箱子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无聊可以看看。”
昊天皇后开了后宫辅政的前例,只要不是机密文件,给妃嫔一观并无不可。得到许可的云皎随手拿了一本,往谢知行身旁一坐,看了起来。
批完两份奏折后,谢知行转头一看。
她已经合上双眼睡得香甜。
不仅如此,她的小脑袋还一点一点地偏移,最终歪了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
“……”
上天给她回溯时光的能力,到底有什么用呢?
谢知行不由再次叹气。
当云皎睡醒的时候,迎禄很机灵地给她找来了一套俄罗斯套娃让她消磨时间,她将套娃拆开一字排开,结果马车一个颠簸,她就在皇帝的马车里满地找头,找了大头找小头。
先帝曾说过日常诸事最能看出一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
谢知行便看她捡起大头往案桌上放好,接着钻下去,继续找小头。
“找到了么?”
“回皇上,嫔妾找到啦!”
云皎抬起头回话,结果浑忘自己钻进案桌底下,一头将案桌震得晃了晃,她痛呼一声捂着后脑勺躺倒在地。放在案上的大头也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正好滚到她面前停下。
彩瓷套娃上描摹的微笑,嘲讽力拉满。
“呜呜呜呜……”
云皎泪眼汪汪了一会。
许是撞得发懵,她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能回档。
谢知行再次叹气,放下宗卷,将她从地毯上捞起来,拨开后脑的头发,吩咐下人:“拿药酒来。”他将药酒倒在手心揉热乎了,再轻轻按压她撞肿了的地方。她哭唧唧的拉了拉皇上的袖子:“皇上……”
“嗯?”
见她有话要说,谢知行低头倾听。
云皎眼含着泪,指向自己后脑勺肿起来的包:“您看,万丈高楼平地起。”
谢知行合理怀疑她把脑子撞傻了。
同时马车外,有骑着马来往的太监侍卫听到里头熙常在的痛呼、哭声和动静,不由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抵达寒阳猎场的时候,云皎双眸仍然红红的。
看见熙常在顶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下车,江嫔不由在心里咒骂她狐媚子,连白日在马车上都要拉着皇上纠缠,可怜她在临出发之前被太后加塞车队,却连伴驾的机会也没讨得一个。
而早就知道谢知行传了两人伴驾的皇后根本就没往那边看。
只是藏在广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护甲深陷掌心。
幸好,猎场的窃窃私语声,并未传入皇后的耳中。
“那位就是现在正得宠的熙常在?”
“淑妃娘娘和熙常在一起去伴驾,淑妃娘娘先行回去自己的马车,独留熙常在和皇上独处……真是很有手段啊!”
“不用手段也合该她得宠,熙常在多好看啊。”
云皎下了马车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秋狩不是皇帝用以取乐的场合,在撒围、待围、合围、撤围四个重要步骤里,从全国各地征调来的官兵皆精通骑射,更有皇家宗室子弟,以及会见一些游牧部落的首领,会在其中展示自己的实力,起到震慑的作用。
而随行的妃嫔,除了夜里陪伴皇帝以外,更要承担起对外交际的责任,和部落女眷交流,是非常正式的场合。
当然,那都是皇后的事儿。
天塌下来有娘娘们顶着,不是一个常在该操心的事儿。
位分低有位分低的好处,她们觉得熙常在上不得台面,而云皎根本不想盛装到台面上去,她只想在台底睡懒觉。
“熙常在,邀宠也得分时候。等下皇上就要忙到晚上,本应在马车上好好休息的,你缠着皇上,万一误了正事,就是你的不是了。”
在分配住处的时候,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施施然地走了过来,曼声说道。
云皎屈膝行礼:“给江嫔娘娘请安。”
原本随行名单上的嫔位,只有丽嫔一位。
江嫔宠爱平平,却很得太后看重,这回也是在临行前将她加在名单上,想趁着秋狩期间可供皇帝选择的妃嫔数量大大减少,增加侍寝机会,结果却让淑妃和熙常在占了先……淑妃她是不敢惹,欺负欺负一个常在还是很够用的。
“还以为你什么规矩都不晓得,”江嫔轻笑一声:“人人都想跟着来猎场,相信你也发现了,这边住的没你想得那么好。”
深呼吸一下,全是青草和马粪的味道。
古代环境客观地摆在那,没有五星级酒店供人享受,只有无数的帐蓬,营帐的大小和舒适程度按身份高低来排,常在住的帐蓬狭小简陋,加上水土不服,想想都折磨人。
“说到这,不知道常在的炭火份例够不够你烧火沐浴,别闷一身味儿冲撞了皇上。”
说罢,江嫔做了个很经典的动作。
她用两根手指捏住鼻梁,仿佛真从云皎身上闻到味了。
“啊?”
云皎震惊了。
居然真有人在现实里用出这个动作!
江嫔看她呆愣的小脸,觉得不足为惧,奚落完就走了。在她走后,云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嫔埋汰她身上有味儿!嫌弃她臭!她的后脑勺一直隐隐作疼,精神不集中,导致错过反击的最佳时机。
换作别人,只能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深夜,辗转反侧那天的撕逼没有发挥好。
幸好,她存档已是本能动作。
云皎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之后,果断读档!
“回江嫔娘娘的话,想来是不会误了皇上的事的,”
她端出甜美的声音,脸颊红晕:“皇上他……太威武,太精壮了!嫔妾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伴驾片刻,对皇上的体力消耗不过九牛一毛,影响不了正事。倒是嫔妾,还真出了一身香汗,幸好皇上不嫌弃,没怪罪嫔妾!要是熏着江嫔姐姐,就是嫔妾的不是了,嫔妾在这里给江嫔姐姐道歉了。”
云皎用抑扬顿错的语调,成功饰演出了一个被霸道皇帝狠狠宠爱了的祸水形象。
她的语气有多真诚,就有多欠打。
江嫔猝不及防地被云皎秀了一脸,同时又被那句“香汗”恶心到了。
什么人会用香汗来形容自己啊!
皇帝到底有多精壮,江嫔也很想知道!
她是真没料到熙常在会是这个风格的,毕竟云皎每天来建章宫请安时都很安份,看着特好欺负,魏嫔笑话她,她还要拿人家的点心。
“你、你、你……”
云皎:“嫔妾在呢,江嫔姐姐。”
打人先打脸,骂人要揭短。
甭管怎么样,先往对方最在意的点上踩就对了。
正当江嫔恼羞成怒之际,迎禄小碎步走了过来:“哎呀,小主您在这儿,让奴才一顿好找!”招呼完云皎,他就像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似的:“瞧奴才急的,见过江嫔娘娘。”
“你找熙常在何事?”
江嫔脸色微变,对迎禄仍是客气的。
谁让迎禄是皇上的太监总管,他出现在何处,往往都意味着是在执行皇帝的命令。
“这回随行的妃嫔不多,有些早就备好的帐营空着,皇上体恤熙常在路途辛苦,又曾许诺过要让她此行过得不比在宫里差,所以让奴才带熙常在去皇上命人打扫整理好的帐里,就不必住之前安排的帐营了。”
太监都特别会看人脸色。
迎禄远远地走过来时,就从二人的表情中分析出局势,也猜到熙常在受气了。他就将皇上交代的前因后果说得特别明白,也替熙常在出一口气。
不为别的,就为熙常在记他个好!
“原来如此,嫔妾叩谢皇恩。”
云皎行了正儿八经的谢恩礼,唇角疯狂扬起,并且存档。
让江嫔欺负她,说她身上有味!
云皎不得不承认,她是俗人,皇帝此举就好像高年级大哥哥罩着她在幼稚园小班作威作福,把试图欺负她的学姐吓唬回去。
“辛苦公公走一趟了。”
云皎身后的贡眉拿着荷包上前打赏迎禄。
他不再多言,笑眯眯的谢了赏。
“既然皇上安排好了帐营,嫔妾不敢耽误,可否先行一步?”
云皎看向江嫔,面上再无之前故作娇羞的痕迹。
而江嫔瞪着她两边嘴角快咧到耳根子的笑容,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后槽牙被她咬得发紧:“那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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