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本人在乎,她也在乎。
偏偏他们又最爱标榜自己充满仁爱之心,如果云皎直白地叫皇帝不要上刑,恐会触怒圣颜,于是放低身段,利用自己胆怯娇弱的形象——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那帮审讯的太监知道宫女还有得宠的主子惦记着,用得上她,要将之全须全尾地归还,态度便会客气,下手也不会太黑。
在电光石火之间,皇帝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好,朕向你保证,她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
为宫女向皇帝求情时,云皎的姿态比侍寝时放得更低,皇后只看到了她惺惺作态邀宠得逞,谢知行却看到她掩藏在粗枝大叶下的慈悲之心,倒有了几分神性。
只可惜,云皎在谢恩之时,想得最多的是——
嘿嘿,当白月光的替身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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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咸福宫后,云皎再次先存档。
毕竟皇帝答应得再好,万一在细枝末节上出了差错使得雪芽丢掉小命,她也没处说理去。云皎的心很小,身边待她好的,她在乎,她就尽力去管。
皇帝派来的太医给她把脉诊治时,丽嫔亦在旁陪伴。
倒不是故意要演姐妹情深。
她看向对云皎时眼中浓浓的关心作不得假,同时也明晃晃地表达出两个信息。
一,秋狩千万要带上本宫。
二,人别死她宫里。
“本宫也是第一回见到在白日里就行凶的,你倒是走运,刚好碰到本宫,”丽嫔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太医给你开的安神汤等会儿给本宫也熬一盅,出门碰见死人真晦气。估摸着皇后等会就要下封口令,今儿发生的事你们别到处乱讲话,慎刑司不介意多收一位。”
这句恫吓十分管用,宫人听了都乖乖噤声。
云皎抬首:“娘娘得宠的时候竟没经历过?”
“下作的招数多得是,本宫家里打点过内务府,也有信得过的能干人,不是随便来个太监都能哄骗得了的……说到这你倒是警觉,听到长乐宫的名儿居然没被哄过去,比本宫想的更聪明一点。”
云皎了然。
看来对方敢这么下手,就是吃定她没后台。
云皎拍着她的背,一如她之前安抚呕吐不止的自己。
用手帕给她抹抹眼泪后,她才断断续续地道出这半日里发生的事,慎刑司的办事效率很高,手段也残酷,先是控制住了和传话太监方蒙有过联系的宫女太监,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用牛皮鞭鞭打尸身,直打得血肉模糊,他们观刑的时候,慎刑司的人就在旁边盯着,观察他们的反应。
云皎:“那你表现的如何?”
“哪怕方蒙已经是个死人了,奴婢还是怕,就……”雪芽小脸一红:“也忍不住吐了起来,不过不止奴婢一个吐了,观刑的宫女几乎都在吐。”
“有两个反应不对劲的,被王义守点了出来。”
“他俩死活不招,王义守本来有些犯难,既想上重刑,又怕把人弄死了线索断掉,这时候另一个太监提议,给其中一个人上重刑,往死里弄,让另一个在旁边瞧着……罢了,细节的事主子就不要问了,多可怕啊!”
贡眉插了句嘴:“那是要害我们小主的歹人,死了活该!”
雪芽说她也不是同情他们,是观刑实在可怖。
“他既存了害我的心,我不同情他,但也不因此痛快。”
云皎捧着脸想了一会。
既已进宫,人就不能太天真,别人费尽心思想杀害她,她还为凶手痛哭?没这种道理,姑娘的眼泪很珍贵,只为值得的人而流:“主子脸色看着却像大安了。”
贡眉捧着茶汤来,伺候云皎喝下:“也是该害怕的,奴婢就没见死人,主子只是吐了一会,并未失魂,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云皎在心里回答,她上辈子见过。
她长住在医院里,房间里的病人换了一床又一床,有痊愈出院的,自然也有病重去世的。所以这回别人因她而死,她除了当时呕吐一番,其余恢复得很快:“小主怎么不问可查出来谁?”
“我觉着,多半查不出来真正的幕后主使。”
“进了慎刑司的人,就没有吐不出真话的,”贡眉不信,但她瞧了瞧雪芽的脸色:“难道真让主子料中了?”
雪芽问:“主子可认识张常在?”
云皎努力回想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在储秀宫时有过矛盾,可后来因为分居两宫,远得如同物理隔离,请安时常在又不配开麦,于是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雪芽说道,活到最后的那太监指认张常在,是她鬼迷心窍昏了头买通方蒙,想将小主引到池塘边推下去,因为主子总是把自己穿得厚厚的,衣料吸了水既沉得快,也很难救上来。
毛绒球常在:……
她这一身可是防刀防枪防登徒子的时尚穿搭!
“当时王义守的脸都绿了,张常在搞倒你有什么好处?不知道在哪里听说小主要是去不成秋狩,就轮到她……让她将乱嚼舌根的人供出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假传懿旨对太监来说是杀头大罪,为什么张常在花银两就能搞到愿意为此冒险的太监?
其中有许多疑点,雪芽都想到了,慎刑司不可能想不到。
这些都超出了张常在的能力范围。
必须有人在背后引导这一切,可无论对她用多重的刑,也无法让她供出根本不知道的“真相”。她还当是自己整日在后宫溜达四处交友打听到的可靠消息,极为得意。
慎刑司能做到的,是把真话从人的肚里挖出来。
可若是送进来的是个被算计成枪都不知道的蠢人,那即便挖个肠穿肚烂,也只能挖出一肠子气,全是屁
贡眉叹息:“既然如此,真正要害主子的人还揪不出来。“明日还要准备出发去猎场了,奴婢再去清点一下行李,省得有错漏。”
再一看,自家主子已经往榻上一躺,睡得安详。
眼瞅着也不像要受惊做噩梦的样子。
哪怕出了数条人命,也影响不了咸福宫上下的喜气洋洋。
“娘娘今儿真是美极了,谁也抢不了您的风头!”
丽嫔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一番,让本就娇艳的容色再美三分,完全担得起丽字的封号。宫女一边为她盘发,一边吹彩虹屁,她面上显出得意来:“就你嘴甜。”
即使正殿的宫女都心知肚明,自家主子是靠熙常在才能伴驾的,也不妨碍她们默契地不提这事,对主子吹捧一番。丽嫔在挑选首饰和衣服时顿了顿,吩咐宫女:“熙常在怎么还不过来请安?让本宫看看她今儿穿的什么。”
虽说不同位分能穿的颜色不一样,丽嫔也不想和她撞款,或是被比下去。
她又想到熙常在虽然愚蠢,却实在美丽的一张脸庞。
特别是熙常在的一双小鹿眼,剔透澄澈得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看到她脑子里的水,有种不谙世事又轻视俗物的美态。如果精心打扮一番,恐怕要美得不似真人。
结果宫女走了没一会,又急匆匆地回来,附耳回禀后,丽嫔脸色大变:
“什么,都这个时辰了她还没起床?!”
宫女小心翼翼:“奴婢方才去的时候,熙常在说她到点了会过来请安的,但她太困了起不来,想称病不去了,祝娘娘秋狩之行玩得开心……”
丽嫔的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她霍地站起来:“岂有此理!”
当怒气冲冲的丽嫔去到西侧屋,无视了雪芽和贡眉的请安和阻拦,直闯卧室。
映入眼帘的,是抱着被子美美睡觉的熙常在。
不知道她如何睡的,睡没睡相,竟趴在榻上,连睡觉都不翻身,活像一只小乌龟,丽嫔只得娇喝一声:“熙常在!起来!”
云皎愣是没半点反应。
丽嫔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捉住她露在外头的耳朵,将她生生拧醒。
“嗯?”
这回,云皎终于有了反应,她茫然昂起头,天生丽质的脸颊印着深深的印子,正是被子上的花样,而被子则深色了一块,显然是被她睡得太香,口水打湿的。
“你、你、你……”
丽嫔不可思议:“这印子一时半会消不掉,你待会被旁人看了,该如何自处?旁人会如何笑话你?”
雪芽拿来铜镜给她一照。
云皎照完也怪不好意思的:“娘娘,要不你扇我一巴掌,用巴掌印将印子盖住?”
说着,她仰起脖子,把脸递到丽嫔前。
丽嫔看了眼雪芽:“不是,她有病吧?”
丽嫔当然没打下去。
让熙常在顶着巴掌印上马车,皇上问起来她第一个交代不了,她不中这计:“你起来,梳洗一下准备出发了。”
“丽嫔姐姐,嫔妾病了,去不得了。”
云皎困得要命时,声音更加娇糯。
丽嫔要将她托起来,她就索性靠在她的大白软上面继续打瞌睡:“你不能不去,万一你不去,皇上也不让我伴驾了怎么办?你醒一醒!”
丽嫔使劲摇晃她。
然而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云皎只觉得风雨飘摇中格外好睡。
云皎不胖,但丽嫔也是纤弱女子,眼看主子被压得快透不过起来,两个宫女合力才将熙常在托起来。
“你还在本宫身上流口水!”
丽嫔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小小地晕染开的可疑水迹,心态再次裂开。
她往旁边大马金刀地一坐,命令雪芽:“你,去打水过来。”
再指贡眉:“你,去拿手巾。”
“你们家主子既然不想起来梳洗,那就在床上梳。”
丽嫔恨恨道。
雪芽打来的是一盆温度适中的水,用手巾蘸着水,替主子洗脸和刷牙,还得小心哄着:“小主,别把水咽下去了,吐到这边来。”另外有人接着。
全套伺候下来,云皎也渐渐清醒了。
她眨眨眼,第一时间向丽嫔娘娘行礼请安。
“打住,你赶紧梳妆,只是方才熙常在那模样,本宫还真以为你已经驾鹤西去,不省人事了。”丽嫔忍了那么,就为这时奚落她两句,以报自己被抱之仇。
“对啊,嫔妾一向睡得跟死了一样。”
没想到她挺适应这形容。
雪芽提醒:“小主!宫里不能说带忌讳的字眼。”
云皎略作思索:“那就嫔妾一向睡得很安祥,很瞑目。”
后宫女子那点嘴上的功夫,对见识过现代网络喷子的云皎来说不值一提。丽嫔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气哼哼地盯着她梳妆更衣才算完。一直到出门,丽嫔坐上自己的步辇,抬手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哎哟把本宫累的,你们看好熙常在,别让她溜回去了……你能不能精神点儿!是不是要本宫将步辇让给你坐!”
云皎仰起头,赧然道:“那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跟着走路去。”
云皎扁扁嘴,小碎步跟着丽嫔的步辇。
皇帝出行,整个后宫都得来送。
太后吹了风有些头疼,不至于要皇帝留下侍疾,却也不能随行了,于是只来送行。
这也是云皎第一次瞧见太后的真容,不像电视剧里的老太太,太后养尊处优,单看模样不过四十出头,没半点老相,仪态气度却很稳重。太后给皇后交代了许多话,婆媳和睦的表现功夫做得极好,淑妃绷着个脸站在下首,明显地不大高兴。
不过她高兴的时刻本就不多,众人见惯不怪。
仪仗绵延得看不见尾巴,执龙旗的龙旗队在最前方迎风飘扬,手持各种云皎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绛引幡、仪锽、紫方伞……等等,云皎看得非常稀罕,贡眉附耳道:“嫔主子就有属于自己的仪仗,主子加把劲,也能使使威风。”
她见缝插针地煽动主子争宠。
可惜,云皎只是觉得那些奇形怪状的仪仗,像极了网游里的武器,瞧着轻轻一挥它们,就能放出什么技能似的:“要说威风,谁也没有它威风。”
云皎说的,自然是皇帝坐的金辂。
围在道路两侧的百姓能透过垂在四周的帷帐,看到端坐在里面的皇帝。直视圣颜是重罪,即使法不责众,百姓也不敢真的盯着帷帐猛瞧,而是充满敬畏地,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想看一看万岁爷的长相。
谢家没有丑人,当今圣上更是美貌。
皇宫的风水养人,别说是京城码头卖苦力的,即使是富商儿子,也养不出他这身华贵气质。对君权刻在骨血之中的百姓来说,皇帝长得跟天仙似的,果然不同凡响。
“小主快别往外瞧了,被发现要挨骂的。”
雪芽提醒道。
云皎这才放下帘子:“常在位分的马车好小。”
皇帝分明答应过要将她接过去的。
见不见得到皇帝无所谓,最重要是马车条件得好!常在的马车仅能坐下三人,连躺下歇息都不能够,更没有恭桶,雪芽倒是备了个上来,可要用的话,两个宫女也得围在身侧,时刻等着问主子拉好了没……
她真遭不住啊!
等到出了城,两旁没有百姓围着了,云皎就想办法溜到了丽嫔的马车上。
“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丽嫔气结。
“那个太小,施展不开,娘娘收留收留我呗。”
面对熙常在的厚脸皮,丽嫔没有办法,带来的猪肉脯和蜜饯被她吃掉许多,她原不想给的,是宫女劝她:“娘娘,熙常在没东西吃又得说话了,那不是更气人么?”
丽嫔一想也是,给点吃的就当买清静。
马车有点晃,把她晃得头晕,她也没心思吃东西,胡思乱想着皇上会不会传她伴驾……去猎场的路途遥远,皇帝多会召人相伴,丽嫔去打听了一番,听说淑妃事前亲自做了吃食,给皇帝送去:“哎,淑妃既然出了手,那没戏。”
果然,不一会,淑妃就如愿去到皇帝的马车上。
丽嫔酸溜溜的说:“不愧是皇上的表妹,皇上待她是份外不同,”想到自己久未得圣眷,她不免有些灰心,又不忿淑妃一家独大,就挑起脚尖踢了踢云皎:“没出息,皇上不是答应带着你么?”
云皎茫然抬头。
正好到了一处驿站,车队停下休整,少顷,珠帘被掀了起来,是扬着笑脸行礼的迎禄:“奴才给丽嫔娘娘和熙常在请安。”
丽嫔问:“公公有什么事?”
“回娘娘的话,皇上传熙常在过去伴驾。”
丽嫔惊讶:“淑妃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了么?”
说到这,迎禄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谢知行当然没忘记自己答应熙常在的事儿,但淑妃在他这,的确颇有脸面,她又鲜少求他,说自个待着无聊,想他想得厉害,那就来呗!当然,君无戏言,对云皎的承诺也得兑现。
作为一名封建时代的帝王,他愣是没觉得这操作大有问题。
反正朕的马车大得很!
皇帝是当着淑妃的面,去将熙常在召过来的。
九五至尊出行的马车,和旁人自是大有不同,马儿跑起来人坐在里面却感受不到多少颠簸,不仅有可睡下两人的大床,更有供帝王下棋品茶的矮桌和风炉。淑妃拿着调羹轻轻搅动小盅里的燕窝,气质平和宁静,红唇旁牵起淡淡的笑,仿佛丝毫没因为皇帝要召另一位妃嫔作伴而动怒。
她的确没生气。
后宫里有许多善妒的女人,当生死荣辱都挂在皇帝心上时,人便不得不善妒。在淑妃认识的女子里,最爱嫉妒的是皇后,被独占夫君的欲求折磨得性情越发阴沉别扭——哪怕喜欢极了表哥,淑妃也从来没想过独宠,只要表哥记得她就好。
独宠,意味着所有生育风险都压在一人头上。
生一个皇子很好,生两个祖坟冒青烟,生三个光宗耀祖……没别人,只有她的话,连着生个不停,后位坐个五六年,大儿子刚学会识字,就可以开始给他母后想谥号了。
“嫔妾给皇上请安。”
谢知行颔首:“坐着吧。”
见过淑妃命太监推纪贵人下水的狠劲,云皎没敢真的坐下,起来后又给淑妃行了正儿八经的礼,只是她身子还没弯下去,一双染着香气的手就扶住了她:“皇上让你坐着,那便坐下,不必多礼。”
云皎再次谢恩后坐下。
她坐在淑妃的下首,发现帝妃二人也不大说话,皇帝捧着宗卷在阅读,云皎想象中两女侍一夫的香艳情景并没有出现。
对此,淑妃却是很习惯了。
皇上为政务殚精竭虑,对朝堂又有极强的控制欲,事无大小都想亲自过问,明明身处太平盛世,仍不马虎,再穷再偏远的知县都能经常收到皇帝的远程敲打——最近居然这么久没事上奏给朕么?你生活在桃源乡里?还是说你态度消极压根没想过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
在许久之前,地方官是没有权力上奏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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