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通判公务繁忙,但每个月会回家和亲人小聚几日,这几日正好他回来了,跟亲人相聚,自然不可能一点公务上的事都不讲,因此京里派出钦差下来巡查一事,岳怀蜜就听她爹提起过。
她以为元蘅也是从她爹元知县那儿听来的,因此也并不觉得惊讶,手上又快又好地剥着瓜子,嘴上就道:“听我爹说,也就十来日了。”她又仔细想了想,方肯定道:“若是路上没有耽搁,就是十三日后,不过钦差大人不进乐安县,约莫会在郊区的别院歇息一晚。”
当然,钦差大人经过,就算不进县城,这县里上到知县下到差役,都是要去迎接的。
元蘅浓密的睫羽下,漆黑清亮的眼珠子微微一动,随即便露出一个笑来。
她生得明艳动人,却喜爱穿着紫色的衣裙,仿佛于明艳中又添了一抹幽微的神秘感,肤色又雪白细腻,透着微微粉色的生动,眼波一转,便好似水面中红花的倒影,笑意一扬,那水便起了涟漪,晃得人几乎转不动视线。
岳怀蜜呆了呆,小姑娘圆圆的脸蛋泛了红,小声道:“元蘅你真好看。”她想起一事来,不由问道:“对了,前阵子不是听说你在议亲了么?”
元蘅点头,随即看了一眼船上伺候的丫鬟以及船舱外背对她们的船夫,小声对岳怀蜜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黄了。”
在岳怀蜜惊讶的目光中,她开始同她分享查梁那个奇葩的男子,听得岳怀蜜又是震惊又是鄙夷,最后两人一起对着查梁以及他身后的查父母啧啧称奇。
像岳怀蜜这样出身好的闺阁少女平日里无所事事,最是天真浪漫也最是无聊悠闲,听到这么个惊天八卦哪里能忍得住,一回家就立刻跟父母把这事儿说了,说完还意犹未尽,写了信跟其他府邸的小姐一起八卦。就这样,你同我说说,我跟她讲讲……没过几天,查知州之子查梁表里不一、好色成魔,且品行不端,隐瞒姬妾及私生女想要骗婚的事便流传了开来。
等查知州一家重整旗鼓,想要给自家儿子再找个好媳妇的时候,却发现四处碰壁,无论他们开出多么好的条件,承诺给出多少聘礼,都没人肯答应,不止如此,那些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看着查家人的视线都是明晃晃的鄙夷。
查家人也知道查梁后院那些事不光彩,因此瞒得死死的,觉得消息绝对出不了州城,知道的人也不敢往外说,哪晓得他们想在外找媳妇,那外头的人却已经把他们这点底子扒了个清楚明白。如今哪一个好人家敢把女儿嫁进去?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查家人也回过味来了。他们觉得这事儿就算不是郑家捅出去的,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于是就把气撒到了郑家头上。
可怜郑氏商行原本想把生意摊子铺大,可惜巴结不成反得罪了人,无论送进去多少银子都没能将人捞出来,当家人被抓,生意也一落千丈,竟是一日不如一日。
娘家不好,郑氏的日子自然也过得不好。
依靠元老爷的俸禄,其实只够家里人过个温饱,根本不足以让他们锦衣玉食、燕窝鲍鱼。
于是这些天,到了该发每月份例的时候,元芷兰便发现她想要的新料子新衣裳没了,连胭脂水粉和金玉首饰也没了。
她去问郑氏,郑氏便面露难色,说她娘家近来生意难做,她们平日里受娘家照拂颇多,得帮衬些,且元家名下的铺子田产也还没到收租的时候,所以这些日子便要节俭些,过些日子就好了。其实是元老爷拖着没有去将郑家人捞出来,郑家所有能周转的银子都送进了知州府,郑氏少不得也要出点力,手头大部分银子都送了过去,所以她现在没什么钱了,当然过不了以前那种日子。
在郑氏眼中,她这个女儿是清白干净的小白花,正是豆蔻年华,哪里能让她为银钱的事儿沾了俗气?
元芷兰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也没多想,然而她这边节俭着,连个新口脂都没买,元蘅那里却是一切照旧,甚至比以前过得还要好,那流水一样搬进屋的新首饰新衣裳,还有常常上门给元蘅量体裁衣的绣娘,看得元芷兰一阵眼热。
她为了家里,已经过得这般简朴,凭什么元蘅还这般奢侈浪费?
这一日饭桌上,元芷兰瞧见元蘅头上又多了一支新簪子,眼睛一下就有些红了。
那是县里珍宝阁的新出的琉璃簪,清透高雅,簪头雕琢成梨花样式,一眼瞧过去冰清玉洁,元芷兰早在上个月瞧见珍宝阁出的图纸时就心动了,谁知道这个月月钱减半,她没能买到,却戴在了元蘅头上。
到底是才十五的年岁,元芷兰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心里的妒忌与不忿露了几分出来,不由道:“这梨花琉璃簪一根就要五十两银,娘说近来家里拮据,处处都要省着,姐姐这钱花的也太……”
她露出几分为难来,没直接说出“大手大脚”几个字,但那意思谁都明白。
听了这话,元蘅瞥了她一眼,懒懒道:“我花我自己的钱,与你何干?”
闻言,元老爷便看了元蘅一眼,元芷兰以为父亲要斥责元蘅了,正兴奋呢,忽然发现父亲只是不咸不淡地收回目光,还对她说,“你姐姐的事,你少管。”
元芷兰愕然,随即又有些委屈,她想说话,垂在桌下的手却被郑氏按住,只好不甘不愿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元芷兰那委屈的小眼神元蘅看在眼里,却并不打算理会,她的脾气向来不是很好的,也就在元老爷跟前才会收敛一些,三两口喝完了面前的粥,元蘅同元老爷说了一声,而后便起身走了。
在这期间,元老爷并未有什么表示,郑氏看了眼女儿一眼,试探道;“老爷,如今家里确实不大宽裕,不如让蘅儿……”
啪的一声,元老爷将手里的汤碗放在了桌上,他冷淡道:“蘅儿的钱都是她娘给她留的嫁妆,你们别想打她的主意。”他还不至于吃女儿的嫁妆,那他成什么人了?
没想到元老爷这么不留情面,郑氏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只是一刹那,她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埋怨了一句,“老爷您想什么呢?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元老爷几口粥吃下,才道:“那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郑氏立刻将那话圆了过来,“我方才不是还没说完嘛,我也没想着让蘅儿将衣裳首饰让给他,只是想让她尽量不要到芷兰跟前炫耀罢了,毕竟如今家里拮据,不像以前一样能每个月给芷兰买新衣裳新首饰。”
听了这话,元老爷面色果然温和下来,“你能这样想最好。”元老爷平生最好面子,要是传出他让家里花用亡妻留给女儿的嫁妆,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顿了一顿,许是看到元芷兰面上的委屈,他又道:“我的俸禄也够家里吃用了,现今家里不如以前,你就更要细心操持。拮据也有拮据的过法,我祖上未发迹时,过得比普通百姓都不如,还不是创下了偌大家业?”
郑氏笑着附和,心里却很是不屑。心道:你自己不肯去捞我大哥出来也就算了,今日说的又是什么话?有本事你再不用那上好的纸笔,再不赏玩古董字画?那些东西可样样都比女人的脂粉首饰值钱!
她眉眼垂着,似乎很是恭顺,其实心里已经打起了别的主意。
*****
郑氏和元老爷间的眉眼官司元蘅不耐烦去看,早早离开了用早饭的地方,回到了自己闺房里。
系统道:【想不到你爹还挺讲规矩啊!我刚才听见他说不准你后妈动你的嫁妆了。】
元蘅翻开一本书来,不以为然道:“他那是好面子,反正有吃有穿的,又不需要像元芷兰和郑氏一样花钱置办脂粉首饰,家里少点钱对他来说也不痛不痒。”元蘅估计元老爷迟迟不肯帮忙捞郑家人出来,是觉得郑家背着他行事、触犯了他的威严。
“不过……”元蘅托着下巴笑道:“系统,我觉得有一点你说得对。”
系统:???
元蘅说道:“我现在想到一郑氏没钱,元芷兰也没钱,只能天天妒忌我花钱,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爽快!”她幽幽一叹,声音似乎有些发愁,脸上却满是得意的笑,“哎,我可真是个坏女人,天呐,我怎么能这么坏!”
系统很是无语。
十天的功夫转瞬即逝,眼见距离钦差途径乐安县就剩下两天。元蘅忽然告诉元老爷,要上广华庵里住几天,为早去的生母祈福。
蒋氏活着的时候,元老爷嫌她舞刀弄枪太过粗鲁,没有郑氏温柔解意,等蒋氏死后,他又觉得她直爽真诚。更何况近来郑氏好几件事让元老爷不满意,两相一对比,他就越发怀念起蒋氏来,觉得蒋氏不愧是世家出身,大气!而郑氏到底是商户里出来的,太过斤斤计较又太有心机。
他这两日要忙着迎接钦差的事,实在没有时间去祭拜蒋氏,见女儿如此有心,不由倍感欣慰。心道:蘅儿随了蒋氏的性子,平日里总有些蛮横,但其实有一颗纯孝之心,这才是最难得的。
因此他想也未想,就让元蘅去了。
元蘅于是带着蒋妈妈及另一个心腹丫鬟,在几名家丁的护送下去了光华庵,却没有留下,而是遣走家丁后,立刻换了辆马车,赶往郊区别院。
准备了大半个月,她的别院和马车,可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啦啦啦~
第7章 注定遇人不淑07
迎接钦差可是大事,一大早天还没亮元老爷便爬起来,率领县里大小吏员等候在县城外十里亭处,甚至为了看起来更有排场,还将县里大部分差役都唤了去,排成两排候在路边。
一行人等到将近傍晚,才听到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是钦差大人的仪仗到了。
元老爷忙率领众人上前迎接。
此处来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元蘅就戴着幂篱夹在一群百姓中间,看见她爹一张脸笑成朵菊花,微微弓着身走在钦差身侧为他引路。
傍晚的光照在那钦差的脸上,将钦差那膀大腰圆的身形照得愈发臃肿。
围观百姓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
“这就是钦差大人啊!果真是高大英武!”
“钦差大人一定顿顿都能吃肉吧!”
“岂止啊!钦差大人肯定只□□肉!”元蘅煞有其事道。
围观百姓听她言语极为自信,立刻说道:“精肉又无油水,能好吃吗?”
“你们瞧瞧钦差大人那伟岸的体魄,像是缺油水的人吗?”元蘅理所当然道。
围观百姓闻言再去看看钦差大人,齐齐点头,“这位姑娘说得有理!”
元蘅站在百姓堆里跟大家伙儿胡说八道时,元老爷正想请钦差大人进县里的酒楼为他接风洗尘。
然而钦差大人赶路累了,如今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歇息,还让元知县不要破费,按原先说好的给他找个郊外的院子安置即可。
虽然钦差大人这么说,但元知县也半点不敢马虎,还是让酒楼里小二将饭菜送到郊外这处宅院来。
钦差大人走到乐安县给他安排的住所时,才发现这宅院被一堵墙一分为二,墙外还有人家说话声儿,想来是有人居住的。
这宅院是城里一个大户的,本来挺大气宽敞的,如今却被一堵墙隔成了两半,怎么看怎么别扭,元老爷原想一整个给租下来,让主人家将墙给拆了。
然主人家不愿意,说这院子太大,常年租不出去,拆成两半才有人肯租。言下之意就是不乐意为了只让钦差大人住一天就将旁边的租客赶走。
那大户有家人在京城当官,并不惧怕官威。且即便只有一半,塞下钦差大人及其僚属也尽够了。
元老爷便将事情来龙去脉挑着说了,他并不清楚这位钦差的脾气,原以为对方会面露不悦,却没想到钦差大人倒挺和气的,摆摆手说没事,还吩咐手下莫摆架子、不准打扰隔壁租客,也不准告知他们这里住了位钦差。
元知县本来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开罪了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见他如此和善,倒是松了口气。
到得晚间,前来迎接的人都散了干净,钦差大人吃过饭又沐浴完,尚无困意,便打算翻本书来看看,却忽的听见外头传来婉转清亮的唱戏声。
钦差大人眉头微微一皱,唤人进来,“是谁在外边唱戏?”
那随从立刻答道:“大人,是隔壁人家过生辰,请了乐安县里的名角在唱。”
原来如此。钦差大人的面色缓和下来,摆手让人退下了。
只是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后,到底有些忍不住,便起身来到庭院里,走到院墙下细细听了几段。
钦差大人是个好戏的,这点京城里人人皆知,但乐安县却没人知道,他离京以来也从未透露过,就是担心那些地方官给他搞排场。
因此,极好戏曲的钦差大人已有将近一个月未曾听戏了,此刻听到隔壁庭院中传出的戏词,不由有些沉醉,还抱着圆滚滚的肚子随着戏词比划了两下。
虽比不上京中的戏曲大家,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钦差大人如此感叹,正沉醉听着,忽然听见隔壁又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似乎是木块在桌上翻转碰撞的动静。
不多时,那边又传来说话声,声儿没有唱戏人洪亮,但因是在墙边,传到这边时清晰得很。
起先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今个儿隔壁好生热闹,是有人家搬进去么?可惜了,今个儿不能出去瞧热闹。”只有为什么不能,她没有提。
接着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声音,“听说是途经此地,也就住个一宿。”
再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别是个喜欢听墙角的吧?”
钦差大人神情一凛,有些尴尬,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听见那年轻女子说道:“索性查知州的事儿人人都知,被人家听去又何妨。”
“这倒也是。”是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姐姐你上回说到哪里了,再给我讲讲呗!”
钦差大人也竖起了耳朵,一脸严肃。他不是有意偷听她们说话,只是听她们提起本地州官,便免不得要留神,他这次出来为皇帝办事,也有巡查地方官的职责,百姓说得虽不尽实,但也并非捕风捉影,毕竟地方官关系交错复杂,难免官官相护,很多时候,圣上的耳目反而不如百姓灵通。
“上回啊,说到那个查知州到元知县府上提亲,为他家大公子求娶知县大人的嫡女,结果知州公子半夜里奸淫元家的丫鬟,被知县府里的小厮发现,给打了个半死不活。”
小丫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堂堂知州公子,怎么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
“还能怎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呗!为了摆平此事,查知州给了那丫鬟一千两银呢!”
妇人道:“不亏是当官的,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千两银,搁咱家得几年才能挣到啊!”
年轻女子道:“查公子在州城强抢民女的事儿没少干,哪一次不是查知州拿钱拿权给摆平?原以为此番跑到乐安县能骗取知县千金,谁料到查公子自个儿守不住,这下可好了,县里的好人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样人,谁肯嫁他?”
妇人又道:“也是活该,查公子的名声如今臭不可闻,听说他到另几个县城求娶大户女儿,没人肯答应,看在查知州的面上才没将他打出来,就连查知州提出一万两银做聘礼,也没人肯应。”
“嘶,一万两。”小丫头惊叹道:“当官的可真有钱呐!”
当官的可真有钱呐!
钦差大人被这句话刺了心,想他为官多年,两袖清风,每年的俸禄除掉朝廷派发的绢帛布匹和粮食外,到手的银子也就一两千两,若不是为圣上办了几件好差事,得了赏赐的宅院,以他的俸禄,在京里压根住不起四进的大宅子,而多年攒下来的钱还要为几个儿女娶媳妇添嫁妆,所以他平日里压根不敢多花钱。
此刻听见一个区区的知州,随随便便就能给出千两银,一张口就是万两聘礼,他妒忌得眼都红了!
知州的俸禄是多少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干上一辈子也攒不下万两银,那个查知州,究竟是贪了多少民脂民膏?
安州城原本就在他的巡查路线上,此刻得知查知州兴许是个大贪官、是条肥蠹虫,钦差大人哪里能够容忍?
于是次日天刚蒙蒙亮,钦差大人就换了身装扮快马启程,打算先进安州城暗访一番,让仪仗在后面慢吞吞走。
当然这是第二天的事儿了。
这晚的元蘅,她在租下的宅院里和蒋妈妈、岳怀蜜以及心腹丫鬟打了大半夜的麻将,等到了子时,才劝着还想玩麻将的岳怀蜜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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