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朕当作从未提过,日后无朕召,你不必入宫。”
李玄昭看着那柄镶嵌宝珠的长剑,慢慢地折下身子,跪到金砖殿宇,“臣弟生性懒散,从未求过皇兄什么,此生臣弟只求皇兄这一件事。”
“臣弟知皇兄为君为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臣弟不求皇兄只宠她一人,臣弟只求皇兄莫负于她,信她护她,莫要让她受屈。不然,臣弟会后悔,后悔为何没有早日把她找到,为何当初没有下定决心,带她离开这困人一生的皇宫。”
李玄昭出了金华殿,陈德海趴在地上,依旧一动不敢动,皇上提着那把剑,站了许久,他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大抵是离不开泠婕妤。
今日这事儿他得把嘴巴闭严实了,想不到泠婕妤和豫北王竟然是旧识,真真是惊掉了下巴,怪不得这些日子他总觉得皇上召见王爷时,殿内总是怪怪的,他在一旁伺候,凉飕飕的,不禁打哆嗦。
婉芙吃了小半碗粥,卧在床榻里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似是有人托起了她。她朦胧地掀开眸子,看见男人熟悉的脸,蹭了蹭趴到男人怀里。
“皇上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确实很晚了,她吃过晚膳,天已全黑,又睡了一觉,现在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
李玄胤抚过她的眉眼,避而不答她的疑问,“还难受么?”
婉芙很乖地摇摇头,雪白的脸蛋在烛光下透亮娇俏,“不难受,皇上来看嫔妾,嫔妾就不难受。”
李玄胤被她逗笑,轻提了下唇线,摸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脸色又淡下来。侧躺到床榻外,将里面的女子收到怀里,“朕陪着你,睡吧。”
天明时分,婉芙从梦中转醒,她习惯地摸摸枕边,外面的衾被已经凉透,昨夜温柔的男人,仿若一场梦境。她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
千黛掀开帷幔,扶起婉芙,在她腰后垫好引枕,脸上笑意不掩,“一早朝中大臣有事上奏,皇上赶去金华殿了。皇上走时,特地叮嘱奴婢要盯着主子吃早膳,再用安胎药,莫要耽误了时辰。”
这种事,即使皇上不提,千黛作为伺候婉芙的大宫女,也会做得周全。但皇上提了,后宫嫔妃,不是谁都能得到皇上关切,皇上记得这些琐事,足以可见主子在皇上心里的重要。
用了早膳,李玄胤进来时,婉芙正捏着鼻子吃安胎药。
那药太苦,难喝得婉芙眼泪止不住地流,簌簌糊满了整张脸蛋。
她见到男人,十分委屈地撅起嘴,“皇上,这药好苦……”
李玄胤往她嘴里喂了一个蜜饯,哭笑不得,“良药苦口利于病,再忍忍,还有三个月就到临盆的日子了。”
婉芙依旧闷闷不乐。
还有三个月,她从未觉得三个月这么漫长。
李玄胤看着这张愁眉不减的眉眼,大抵是整日待在这屋子里闷坏了。
他捻了捻扳指,“行宫临湖,朕让人去做几个花灯,待做好了,朕陪你去湖边放灯祈福。”
婉芙眸子一亮,环住男人的脖颈,好奇地眨眨眸子,“皇上怎么突然对嫔妾这么好?”
李玄胤微怔,稍许敛下眼色,若无其事拍了把她的额头,“怀了身子就娇成这样,朕再对你不好,你不得把朕的皇宫给掀了。”
婉芙撇撇嘴,“皇上是不知女子有孕的艰难,您要是怀了孩子,看您还说不说这种风凉话。”
“噗!”秋池忍不住,笑出了声,倏地,她意识过来嘲笑的人是谁,吓得一抖,扑通跪倒地上,一阵心惊胆颤。暗骂自己是越来越没规矩,皇上与主子的打情骂俏,她一个奴才显什么眼!
李玄胤脸色黑如锅底,“等孩子生下来,看朕打不打你!”
河灯做好,正是盛夏,波光粼粼的湖水平静无痕,婉芙一进来,就看见了在湖中央漂着的画舫,玲珑珠翠,美轮美奂。
李玄胤瞧见她眼底的垂涎,颇为头疼,还好她有些分寸,没吵着闹着到画舫中游湖,她如今这么大的肚子,出了事可怎好。
河灯一一摆开,宫里做的玩意儿,自然要比坊间的要精致华美。
婉芙挑了个玉兔河灯,扶着身子,慢慢走到湖边。素手一推,河灯入了湖,随着水波荡漾,渐渐漂远。
没过一会儿,陈德海听了小太监的传信,小跑过来,婉芙一看见陈德海,就垮下脸。
没等李玄胤开口,婉芙就先道:“皇上要忙政务就去忙吧,左右嫔妾一个人也习惯了。”
李玄胤听她委委屈屈的抱怨,不知该说什么,朝陈德海冷睨了眼,陈德海触到皇上这眼色,不敢抬头,前朝有事务,他总不能因着皇上在陪泠婕妤,就托着不报啊!
“朕忙完就过来。”
李玄胤刚抬步,那人就扑到了他怀里,委屈极了,“嫔妾只想皇上多陪陪嫔妾,皇上可要快些忙完。”
这女子月份越大,就越发得敏感,格外黏他,李玄胤拍拍婉芙的背,眸子一柔,“朕跟他们交代几句就回来。”
圣驾离开,婉芙站不了太久,坐到凉亭下的软椅上,湖面徐徐吹着凉风,浑身舒坦。
没过一会儿,远处就传来嘈杂的人声,婉芙听着拧起眉心,点秋池过去看看。
稍许,秋池回了凉亭,后面跟着两个嫔妃服饰的女子。这次来行宫,跟着的要么是宫中老人,要么不是不得宠的嫔妃,婉芙眯了眯眸子,瞧着眼生。
千黛在一旁提醒,“主子,是刘采女和郭御女。”
“嫔妾请泠婕妤安。”
这两个嫔妃还算安分,规规矩矩地福了礼。
婉芙让她们起来,她身子累,没想跟她们磨嘴皮子。
结果她该没说话,其中一人先跪下来,抽泣道:“嫔妾求泠婕妤做主!”
婉芙仔细去看,才发现她侧脸有一道红红的巴掌印,发鬓稍有散乱,挂着的步摇晃晃荡荡,几欲要坠下来。
即便是凄惨至此,婉芙也没有为她们二人调解的心思,她不耐道:“皇后娘娘不在行宫,你们二人起了争执,合该去找庄妃娘娘,寻本宫做甚?”
郭御女哭得梨花带雨,眼眶红肿了一圈,“昨儿个嫔妾丢了一只珠钗,好巧不巧就在刘采女的屋里看见了。嫔妾与刘采女同住一殿,请了庄妃娘娘处置,庄妃娘娘勒令刘采女把珠钗还与嫔妾,结果刘采女确实还了,可上面的大红宝石不翼而飞,不是刘采女拿的,又会是谁?”
“嫔妾去找刘采女理论,刘采女不仅矢口否认,还倒打一耙,说是嫔妾拿了大红宝石,故意栽赃给她。嫔妾怎会像她一样,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嫔妾求庄妃娘娘做主,庄妃娘娘也拿刘采女没法子,赠了嫔妾一颗大红宝石,就此了解。可嫔妾不甘心,做甚刘采女偷了东西还什么事都没有。就在方才,刘采女竟还敢打嫔妾!”
“嫔妾再不济,也比刘采女品阶高了一阶,她哪来的权利打嫔妾!”
刘采女一听郭御女口中的是非,登时急得冒火,辩解道:“泠婕妤不要信她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那根珠钗本来就不是嫔妾拿的,嫔妾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嫔妾寝宫。嫔妾见她胡搅蛮缠,便想大事化小事化了,把珠钗还回去。结果郭御女非但不知满足,竟还向嫔妾讨要大红宝石!”
“嫔妾虽出身贫寒,却也不至于做那种鸡鸣狗盗的不耻之事。幸而庄妃娘娘宽宥,赠了她一颗大红宝石。嫔妾以为这件事就罢了,结果她非揪着嫔妾不放,处处针对,还推搡嫔妾,嫔妾气不过,这才与她厮打起来。”
刘采女也十分委屈,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大片擦破了皮的红,青青紫紫,不比郭御女脸上的巴掌印要轻。
婉芙头疼扶额,这两人各执一词,让她怎么做主?而且她们二人出现得实在奇怪,婉芙不得不提起警惕,她如今身子快八个月,万不能出事。
她漫不经心地扫去一眼,淡淡道:“你们是谁先动的手?”
两人不明白婉芙的意思,郭御女急迫地指向刘采女,“是刘采女先抓的嫔妾头发。”
刘采女忍受不了,“若非郭御女一口一个贱人骂我,我怎会打你?”
婉芙抿着酸梅汤,“一个骂一个打,在本宫看来都有错处,你们二人若想要本宫做主,现在就各自回寝殿里,抄二十卷清心经,每日一卷,抄完了送到本宫那儿,由本宫亲自过目。”
“婕妤娘娘,刘采女偷了嫔妾的首饰,婕妤娘娘为何还要罚嫔妾?”
刘采女听到偷字就炸了毛,“郭御女,我最后说一次,我不知道你的珠钗怎么出现在我的寝殿里,我从没拿过你的东西。”
“你没偷?难道是长翅膀飞到你那儿不成?”郭御女一脸鄙夷,“一个庶女出身,得意什么?难不成以为到了宫里,做了皇上的嫔妃,就能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了?”
她这句话说完,长亭内就静了下来。
千黛担忧地看了眼主子,婉芙面上轻描淡写,没看出丝毫异色。
倒是刘采女先说出口,“泠婕妤也是庶女出身,郭御女这句话,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泠婕妤?”
郭御女脸色僵硬,她慌乱地跪到婉芙面前,“婕妤娘娘恕罪,嫔妾心急口快,只是想让刘采女承认偷了嫔妾的东西,没有别的意思。”
婉芙慵懒地靠到软榻里,手心轻轻抚着高隆的肚子,她眯起眼,看向刘采女,“本宫记得,刘采女的堂姊,是宫里的刘宝林?”
听到这一句,刘采女也变了脸色,“不过是同出一族,嫔妾祖父就迁出了刘氏祠堂,嫔妾与刘宝林算不得堂姊妹。”
婉芙饮着酸梅汤,不着痕迹地朝她掠了眼,就像是随意一问般,转了话头,“郭御女出言不逊,再加两卷经书。”
郭御女一愣,正要再跟婉芙哭着争辩,触到婉芙的冷眼,心神倏地颤了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这才清醒,泠婕妤虽是庶女出身,却终究与她不同,受尽圣宠的嫔妃,无论如何,都是要拿出十二分的恭敬。
说白了,郭御女方才并没把泠婕妤放在眼里,一个没落世家的庶出女,在这后宫里有几分权势,她只想着借泠婕妤的手处置刘采女,忽视了泠婕妤能坐到如今的位子,岂是能任由她摆布的。刘采女心头一阵后怕,泠婕妤既然只罚她多抄两卷经书,当是不计较了。
“至于刘采女……”婉芙眉梢轻挑,轻飘飘道,“罚十戒尺,就当个教训。”
刘采女骤然抬眼,“嫔妾没有做错任何事,泠婕妤这般处事,可还公允?”
婉芙脸色愈发冷淡下来,“本宫不是皇后娘娘,也不是庄妃娘娘,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今儿是你二人哭着喊着来求本宫评理,本宫自然由着本宫的心意决断。你二人谁觉得不公,大可去找庄妃娘娘,去找皇上。”
“谁给你们的脸面,在这跟本宫叫板?”
婉芙冷笑,真当她是草包的宠妃呢,她本就耐着性子听完,这般小惩大诫,已是给她二人脸面,竟还不依不饶。
郭御女被吓到,可不敢再待下去。本以为泠婕妤宫女出身,好糊弄,想不到竟这么厉害。她战战兢兢地跪着,“嫔妾认罚,嫔妾再也不敢惹事了,嫔妾这就回去抄经书。”
她恭敬地站起身,正要退出凉亭,也不知怎的,没等转身,脚下忽然一绊,惊慌之下,她瞪大了眼睛,竟又被人推了一把后腰,直直地朝软榻上的婉芙扑了过去。
“主子!”
亭中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婉芙避之不及,千黛来不及多想,蓦地转身紧紧护在婉芙身前,才挡住了扑来的郭御女。婉芙小腹一缩,骤然疼了起来,她抚住肚子,小脸煞白如纸。
千黛根本顾不上被郭御女砸的疼痛,过去扶着婉芙,瞥见裙摆上殷染出的红,手心都抖了下,着急喊道:“秋池,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凉亭中乱成一片,郭御女吓得不轻,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跌了一跤,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头惊恐万状,泠婕妤怀着龙嗣,若出了事,皇上岂会放过她?
李玄胤见完朝臣,脚步匆匆地往回走,他右眼皮跳了两下,总觉会出什么事。他不放心,脚步越走越快,将要到湖边凉亭时,远处飞快地跑过来一个传话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皇……皇上……泠主子……泠主子出事了!”
婉芙到了五个月份,宫里就早早备好了接生的稳婆太医,去行宫避暑,一起带到了行宫。
如今才七个月,婉芙被抬去了离凉亭最近的一处偏殿。李玄胤到的早,他推开门,直接进了里面。
入眼,便是那触目心惊的血迹,刺得他几近不忍去看。他捏紧扳指,一颗心悬了起来,急步走到殿里。
围着的宫人见到皇上进来,都慌了神,婉芙疼得脸蛋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直往下坠,她唇瓣咬紧,见到男人再忍不住,呜咽地哭出声,“皇上……”
李玄胤听到这一声,心头跟着发疼,他握住婉芙的手,贴到脸侧,柔声轻哄,“不会有事的,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是念叨着要早点生出来么?许是孩子听见了,才发作得这么早。”
婉芙想点头,可下面疼得她连说话都困难,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流,不知有多狼狈。
这时,稳婆和太医都到了偏殿,那稳婆是接生的好手,一见到皇上竟然在内殿里面陪着泠婕妤,先是对床榻上的主子高看一眼,紧跟着吓了一跳,“皇上,产房污秽,您待不得的!”
婉芙也意识到,时下男子总是要避讳这些,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当初就是应嫔疼成那般,皇上也不曾进去看,她再受宠,也不该不知分寸。
她吃力地推了推男人,“皇上出去吧……”
李玄胤最后看了眼婉芙,站起身,对着内殿接生伺候的稳婆宫人道:“朕要你们务必保全泠婕妤。”
务必保全泠婕妤……
稳婆一想就明白了这个意思,泠婕妤本就身子弱,加之早产,除非上天庇佑,不然依照她这么多年接生的经验而言,还真的难活下来。要活,也必然要去母留子。就是寻常人家为了要儿子,舍弃母亲也是常有的事儿,还是少有听说务必要保下生母。
稳婆不敢大意,皇上对泠婕妤这般重视,若是出了差错,她这脑袋也别想要了。
随行的嫔妃闻讯,赶到了偏殿。嫔妃中庄妃为首,她冷眼扫过跪着的郭御女和刘采女,“竟又是你们二人,你们最好祈祷泠婕妤母子平安,不然本宫绝饶不了你们!”
庄妃脾性温和,少有发火的时候,这番,吓得郭御女身子一抖,哭着爬到庄妃脚边,“庄妃娘娘,嫔妾真的是无辜的,嫔妾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就突然摔倒了。”
“庄妃娘娘饶命!”
眼前投下一道人影,郭御女心头猛滞,胆怯地抬起头,看见从内殿走出来的皇上,触到男人眼中泛出的冰冷,登时慌了神。
李玄胤平静地看着郭刘二人,指骨捏紧了扳指,手背青筋凸起,“传旨,将郭御女降为采女,郭刘二人打入冷宫,永不召幸。”
郭御女脸色大变,顿时乱了手脚,皇上竟连问也不问,就给她定了罪。可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泠婕妤啊,她怎敢去害泠婕妤,怎么会自寻死路!
“皇上……皇上听嫔妾解释,嫔妾怎么敢害泠婕妤,皇上听嫔妾解释……”郭御女害怕地坠泪,边哭边爬过去扯住李玄胤的衣角,“皇上,求皇上听嫔妾解释……”
相比于郭御女的无措惊惶,刘采女要比她镇定许多,她重重地叩到地上,“皇上,此事蹊跷,嫔妾亲眼所见,郭御女确实是无故摔倒,并非有意。”
“是啊,皇上,刘采女说的没错,是有人要借着嫔妾的手害泠婕妤,给嫔妾十个胆子,嫔妾也不敢去害泠婕妤,求皇上明察!”此时郭御女也顾不上和刘采女的纠缠,她顺着刘采女的话,扯着男人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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