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是最为艰难的,就是女子逆生,极有可能母子具不能保全。
婉芙虽没生过孩子,但见稳婆一脸惊惶神色,也猜得到,应嫔这一胎是极为艰难,或许生死难料。
李玄胤睨向跪地的稳婆,震怒沉声:“朕要你们务必保住应嫔,否则格杀勿论!”
稳婆吓得登时三魂没了七魄,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也不明白,应嫔主子有孕时,她分明处处提点,日日摸肚,生怕胎位不正,生产艰难,怎会改成了今日这样。
她战战惶惶跑回内殿,求菩萨保佑,定要让应嫔平安生产。
李玄胤合上眼,脸色比十冬腊月的霜雪还要寒冷。
殿内又一次沉寂下来,皇后目光扫过跪在后面的赵太医,又掠过赵妃,微不可查地轻提了下唇角。
小半刻钟后,陈德海带了启祥宫伺候的宫人进殿。
赵太医细眯起眼,凭着记忆辨认,一直到最后一个,依旧没能认出。他再次辨认一个来回,结果依然如此。
赵妃见此,抓住一线机会,急快道:“皇上,不是臣妾宫里的人。定是有人假臣妾名义,污蔑于臣妾!臣妾伺候皇上多年,虽有心要子嗣,可从未做过逾矩之事,臣妾清楚规矩,臣妾再糊涂,也不会假孕争宠,混淆龙嗣!臣妾请皇上明鉴!”
楚宝林早就嫉恨赵妃,也不吝惜再次补刀,“这可是怪事了,既然赵妃娘娘从未交代过这些,启祥宫也没有传话的宫人,那是谁假传赵妃娘娘的话,还能把这出戏做的这么久,让赵妃娘娘毫无察觉。”
“倒底是那人太聪明,还是赵妃娘娘识人不清,亦或是赵妃娘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楚宝林!本宫只是曾罚你跪了两个时辰,你何以这般嫉恨本宫,毫不给本宫留情面!”赵妃再忍不住,扬声质问回去。
楚宝林嘴边扯出讽笑,“赵妃娘娘确实只罚嫔妾跪了两个时辰,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嫔妾在雨中跪得双腿发麻,直到回宫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一条生命,还比不过赵妃娘娘最喜爱的花!”
这件事,后宫少有人知晓。
皇后拧起眉,“楚宝林有了身孕,为何不早说?”
楚宝林眼底闪过自嘲,她提裙跪下身,“赵妃娘娘有左相倚仗,在后宫只手遮天,肆意打骂妃嫔,甚至待皇后娘娘都不甚恭敬。嫔妾已经丧子,又如何去追究赵妃娘娘的错处?”
“今时今日,应嫔的处境又让嫔妾生出悲戚之感。嫔妾不求其他,只求皇上重惩赵妃,以给嫔妾,给应嫔,给后宫曾经被赵妃莫须有责罚的嫔妃,一个公道!”
后宫里,受过赵妃欺负的,可不止楚宝林一人,紧跟着,岳才人也站出来,跪到楚宝林身后,她擅舞,曾因跳得一曲霓裳羽衣,而备受恩宠。赵妃嫉妒,便设计让她从高处的台阶跌下来,生生摔了骨头,虽于行走无碍,却再不能跳那首舞曲。
“嫔妾求皇上重惩赵妃!”
墙倒众人推,赵妃得罪的人太多,即便这些嫔妃没有高位家世,没有圣宠龙嗣,但她们有着嫔妃的名头。平日赵妃风头正盛,众人敢怒不敢言,此时终于得了机会,没人愿意看见赵妃翻身。
越来越多的嫔妃跪下,赵妃恨得咬牙切齿。这些个小贱人平日对她毕恭毕敬,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留下祸根!
忽地,殿内又传出女子声嘶力竭的叫声,紧跟着,没了声响。稳婆满头大汗地从内殿跑出来,动作太急,脚下一滑,极为狼狈地跌到地上,连滚带爬地到李玄胤身前,身体抖成了筛糠,“皇上,小皇子……小皇子憋了太久,断气了!”
李玄胤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应嫔如何?”
那稳婆冷汗淋漓,生怕皇上一个震怒,脑袋就搬了家。
她觑了眼皇上,倏地低下头,“应……应嫔主子力竭,晕了过去,太医调了参汤,正给应嫔主子服下。”
李玄胤下颌绷紧,已是怒到至极,他微阖起眼,“赵妃品行不端,谋害龙嗣,屡屡不知悔改,降位贵人,幽禁启祥宫,无朕令,不得踏出半步。”
应嫔的孩子倒底是没保住。
已是深夜,守门的小宫女在屏风外睡得正香,些许的鼾声传进内殿。
床头燃着一盏明烛,婉芙翻过身,透过帷幔,看向明明灭灭的光影。
皇上最终没去查那个在中间捣鬼的宫人。或许也不必去查,赵妃的罪行罄竹难书,背后的人正和了皇上的心思,不过是给皇上发落赵妃一个由头罢了。
但,赵妃终究没有被打入冷宫。
自年关过去,后宫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小皇子薨逝,应嫔小产,赵妃假孕……不到一月,戏码比话本子上还要精彩。
皇后因管理六宫不力,被幽禁坤宁宫三月,婉芙白日无事,就躺在寝殿里睡觉,许是春乏秋困,身子犯懒,白日睡夜里睡,总归整日都是迷迷糊糊的状态。
千黛看了不禁忧心,主子莫不是着了风寒,才使得身子乏累。婉芙毫不在意,她吃好睡好,活蹦乱跳,哪像病了的模样。
自应嫔小产后,皇上久不进后宫。陈德海吩咐小太监来过一回昭阳宫,明里暗里让婉芙到御前伺候,陪陪皇上。婉芙正思量这回用什么法子,就听到外面传话的动静,圣驾到了绛云殿。
这夜,昭阳宫侍寝。
婉芙来不及梳妆,素净一张小脸,去了宫门前迎驾。
昏黄的灯光下,女子朱唇粉面,臻首娥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婉芙规规矩矩地屈膝福身,悄悄抬眼看向李玄胤,那双眸子秋波流转,难得的温柔小意。
然这份温柔没停留多久,那女子嘟起小嘴,软软地推了李玄胤一把,“皇上做甚还不让嫔妾起来,嫔妾腿都麻了。”
这才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累了?谁教她的规矩。
李玄胤眉心一跳,脸色冷冰冰的,却倒底是握住了那只手,“行了,就知道跟朕胡闹。”
婉芙弯了弯眸子,毫不在意男人的训斥,任由人牵着,进了内殿。
天色已经很晚,陈德海犹豫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趁着皇上转身,拼命朝婉芙挤了挤眼睛。婉芙挑起眉梢,待看清陈德海的口型,心底了然。
一轮半月升上正中,李玄胤倚着软榻,手握一卷古治,婉芙歪在男人怀里,似是对那枚卷云纹扳指颇为喜爱,时不时地摸一摸,好奇地把玩。
李玄胤握住那只捣乱的小手,掌心拍了下女子的手背,“别给朕添乱。”
婉芙哼了声,翻过身,从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过会儿,又腾地坐起来。
这番一惊一乍,终于惹得李玄胤不耐烦,他放下那卷古治,揉着眉心,“又做甚?”
“皇上,嫔妾饿了。”婉芙整个人都趴到李玄胤身上,小嘴吧嗒亲到男人的薄唇,十分无赖地撒娇,“嫔妾晚膳没用几口,现在想吃鸽子汤。皇上行行好,吩咐御膳房厨子做鸽子汤给嫔妾送来,好不好?”
李玄胤没好气地打了把她的臀瓣,“都几时了,还这番折腾。”
“嫔妾不管!”婉芙乱七八糟地从男人怀里下来,“皇上不给嫔妾鸽子汤,嫔妾自己去御膳房吩咐。”
边说,边跺了跺脚,当真要走的意思。
李玄胤简直拿这人没半点法子,不耐烦地朝外面喊了句,“陈德海!”
一听皇上这般要发火的语气,陈德海脖子一抖,不知泠贵嫔又怎么得罪皇上了,忐忑不安地进来,“皇上,奴才在。”
李玄胤开口道:“让御膳房做一碗鸽子汤送到昭阳宫。”
陈德海眼皮子一跳,瞄了眼站在地上的泠贵嫔,只差给泠贵嫔拜谢祖宗。这泠贵嫔还真是厉害,把皇上心思摸得透透的,一劝一个准儿。
待陈德海退出去,李玄胤掀起眼皮睨向地上站着的婉芙,“还不给朕回来?”
婉芙这才笑吟吟地走回去,窝到男人怀里,李玄胤伸手,揽住女子的腰身,免得这人闹腾得掉到地上,又该折腾他。
“皇上在看什么?”
婉芙抻着脖子也要去看,待看到上面的书文后,瞬间不感兴趣,瘪嘴道:“皇上不是要处理国事么?看这些闲书做甚?”
李玄胤失笑,掐了掐婉芙的脸蛋,“你懂什么,易经之玄妙,可用于国事政务,朕自幼通读,也不敢说参悟三分,哪是你口中的闲书。”
“皇上欺负嫔妾读书少,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婉芙努努嘴,十分不屑。
李玄胤觉得每日三十页,对这女子而言,还是少了些。他指腹摩挲着那张脸蛋,漫不经心地开口,“明儿个起,不止要给朕抄书,还要写上十页的参悟,不写够了,朕就让你把那三十页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去乾坤殿里的御阶上写。”
婉芙眸子登时瞪圆,“皇上好不讲道理!”李玄胤决意已定,自然不会再理会这女子的反抗。
婉芙气呼呼地背过身,只给男人一个后脑勺。
李玄胤眼底浅笑,将人带过来,勾到怀里。
鸽子汤很快端进内殿,婉芙晚膳吃得多,此时并不饿。她端着瓷碗,坐到李玄胤身侧,调羹在里面搅了搅,舀出一勺温热递到李玄胤嘴边。
“皇上看了那么久的书,饿不饿?”
那碗鸽子汤只被抿了一小口,剩下大半碗,还有两块脯肉。汤水清淡,发着浓郁的香,勾人肠腹。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瞧她一眼,借着女子的手,饮下那勺汤。
“如何?”
李玄胤抿唇,“尚可。”
婉芙不满,“嫔妾觉得这鸽子汤极为鲜美,香而不腻,软烂可口,哪里是皇上口中的甚好,皇上再尝尝。”
她那些小心思昭然若揭。
李玄胤合上书卷,也没拒绝,借着婉芙一勺一勺递来的调羹,不紧不慢地喝完小半碗,最后,婉芙舀起那块脯肉,李玄胤视线落在她脸上,启唇,吃了那小块肉。
见吃得只剩下一点儿汤水,婉芙“呀”了声,眸子幽怨地嗔向男人,“嫔妾还没吃,怎么都被皇上吃了!”
李玄胤脸色一黑,被她气得真想把人吊起来打一顿。就没有像她一样,这么会倒打一耙。
婉芙把瓷碗放到案上,软软地抱住男人,“皇上言而无信,说好皇上和嫔妾都要好好用膳,皇上一点儿也不听话。”
李玄胤眼神复杂,屈指钳住婉芙的下颌,轻晃了两下,“朕是皇帝,为何要听你的话?”
“或许在皇上心里,嫔妾只是皇上随意逗趣儿的妾室。可在嫔妾心里,皇上是皇帝,也是嫔妾的夫君。”婉芙娇声娇气,“嫔妾只想皇上好好的,为了皇上的身子,皇上必须要听嫔妾的话,嫔妾不看着的时候,皇上要好好用膳。到了嫔妾这,也不许再看那些朝政上让皇上烦心的书。”
李玄胤微怔,指腹轻抚住婉芙的侧脸,眼中晦暗不明,“不仅仅如此。”
你在朕的心里,不仅仅是一个随意逗趣儿的宠妾。
婉芙看不懂男人此时心中所想,没等她问出,什么不仅仅如此,殿外忽传进一道人声,“皇上,应嫔主子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
陈德海千万个不愿意这时候进来传话的,夜色已深,皇上这些日子不进后宫,今儿个能到泠贵嫔这,摆明了泠贵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他又不是没那等眼色,这时候来传话,里面情谊正浓,不仅泠贵嫔生气,就是皇上也不愿再折腾一回。
应嫔小产后,从没拿这个借口请皇上过去,这回昭阳宫卸灯,谁知道应嫔是不是故意跟泠贵嫔过不去。
可,谁让应嫔前些日子刚小产过,倒底是被人算计着没了孩子,皇上对应嫔也就有了几分怜惜。他要是不传这一嘴,日后应嫔在皇上那告一状,他依旧没落得好。
陈德海在外等了良久,始终不见皇上出来,正琢磨着莫不是皇上没听见,要不要再通禀一声,就见殿门打开,皇上沉着脸,冷眼扫向他,陈德海脖颈一凉,倏地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眼下陈德海算是彻底衡量明白了。
泠贵嫔圣眷愈浓,即便应嫔小产,在皇上心里的份量依旧比不过泠贵嫔。
圣驾离开了昭阳宫。
幸而皇后幽禁,后宫嫔妃不必去坤宁宫问安,不然就今夜这事,明日少不得一番议论。
婉芙托着脸蛋,坐在窗前闷闷不乐。应嫔小产后,从未听说主动请过皇上,今日这番,她不信应嫔不是有意为之。
“夜深了,奴婢伺候主子歇下吧。”
今夜本是昭阳宫侍寝,皇上中途被别的嫔妃截走,是打了主子的脸面。宫里伺候的宫人知主子心情不好,恭敬地伺候,不敢出错。
婉芙并不在意旁人故意与她争宠,皇上久不进后宫,今夜能来她这儿,已是证明皇上对她的偏爱。这般宠爱,这一时旁人就是争也争不过的。
她想的是小产的应嫔,她忽然觉出怪异,应嫔将要临盆,是为了什么,要挺着肚子,非要去那个御花园呢?
圣驾出了昭阳宫的门,陈德海伺候在侧,打从内殿里出来,他就看出了,皇上心情不大好。
那碗鸽子汤端进来,他可是亲眼瞧见,泠贵嫔一勺一勺地喂给皇上,皇上素来不喜与旁人同食,竟真由着泠贵嫔,将那小半碗鸽子汤都给吃了。可见,皇上待泠贵嫔,跟待后宫嫔妃不是一个态度,里面的浓情蜜意,直叫人看了牙酸。
没了泠贵嫔哄着,陈德海可不敢这时候不知死活地说话,触皇上的霉头。
圣驾到了朝露殿,李玄胤从銮舆上下来,淡淡扫向陈德海,那一眼让陈德海恨不得把脑袋埋到砖缝儿里。
应嫔小产后身子未愈,恭迎圣驾的只有朝露殿的宫人。
李玄胤步入殿内,听见寝殿里女子的轻咳,一阵一阵,虚弱无力。
他冷下脸色,“主子病得这般重,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朝露殿的宫人慌乱地跪下身,青蕖小心道:“回皇上,主子小产后身子就不大好,不想让皇上担心,就谨照太医的叮嘱,精心养着。可今夜不知为何,忽然加重了病情。奴婢实在看不过去,私自替主子请了皇上过来,请皇上恕罪!”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倒底是宫人私自去请,还是她有意为之,他心里有那个判断。但她刚小产过,受了人算计,心里委屈,倒也无妨。
他进了寝殿。
“青蕖,绛云殿……可熄灯了?”床榻里,女子半倚着引枕,昏黄的烛光下,那张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憔悴,仿若脆弱的琉璃,一碰便碎了。
许是没听到回答,应嫔苦笑自语,“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今夜皇上去了绛云殿。泠贵嫔讨喜,皇上宠她也无可厚非。”
“主子,皇上来了。”青蕖适时出声。
应嫔眼睫一颤,倏地转身看向进来的男人,待看清了人,眼眸泛出红意,“皇上怎会来看嫔妾了?”
李玄胤走到床榻边,视线看过女子苍白憔悴的脸。那日,他一直站在外面,知晓她生这个孩子受了多大苦楚,纵然清楚她用心思请他过来,但此时见她模样,心中确实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轻问出声,“还疼么?”
“不,”应嫔含泪摇头,扑到李玄胤怀里,“不疼了,皇上来看嫔妾,嫔妾就不疼了。”
当夜, 皇上歇在朝露殿,翌日早朝,圣驾方才离开。
应嫔靠在软榻里, 搅着瓷碗中的羹汤, 脸色依旧苍白,却全无昨夜那般憔悴模样。
青蕖端着汤药进来,浓重的苦涩溢满寝殿, 她有些担忧, “主子,皇上或许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来又如何?”应嫔挑眉一笑, 慢悠悠道, “即便皇上清楚我是故意与泠贵嫔争宠,不是还来了朝露殿?”
说到这,应嫔脸色又慢慢淡下来,皇上为何会对她生出比泠贵嫔多的怜惜,还不是因为她无故小产的孩子。
青蕖也看出主子的心思,不禁出声去问,“那日推主子的, 当真是赵妃吗?”
应嫔微顿,半晌摇了摇头,她也不知是谁推了她,突然脚下一滑, 似乎是踩到了圆滚的碎石,才摔下台阶。
倒底是有人存心设计,还是事出意外, 她到现在,也没猜出是怎么回事。不过, 至少除掉了赵妃,即便皇上只幽禁她在启祥宫,但她犯下的错事,纵使她再怎么苦求,皇上也不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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