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细语入了李玄胤的耳,美人在怀,如珠明玉。
李玄胤眼底闪过异样的情绪,抚住婉芙的青丝,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柔。
没等沉浸在这温柔乡中多久,那女子又腾地抬起头,鼓着小嘴,将那珠钗塞到李玄胤怀里,无赖道:“不过,这珠钗上镶嵌的两颗金豆子不知何时掉了。嫔妾不管,皇上要再给嫔妾一只一模一样的!”
李玄胤被她闹得头疼,皱起眉,将珠钗把玩在手,看到上面的两个窟窿,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婉芙。
“掉了?”
这一眼,颇有深意。
婉芙毫不心虚,柔荑缠着男人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撒娇道:“谁知道昨日宫宴掉到什么地方了,嫔妾心痛死了,皇上再给嫔妾一只,好不好嘛!”
李玄胤被磨得脸色一黑,手掌按住怀里女子乱动的腰身,斥道:“行了,朕再给你打一只新的就是。”
皇上许久没进后宫,就连怀了身孕的赵妃和应嫔都不得见皇上一面,一早坤宁宫问安,皇后暗示泠贵嫔去陪陪皇上,众人本以为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坐等看泠贵嫔吃闭门羹的好戏。
哪料想,好戏没看到,倒是打了自己的脸面。旁人都进不去乾坤宫的门,泠贵嫔不止进去了,还陪了皇上用膳,伺候笔墨,直到后午才回昭阳宫。
真是可恨!嫔妃们嫉妒得咬牙切齿,可又能有什么法子,皇上偏袒,谁能对付得了泠贵嫔。
后午婉芙离开乾坤宫,有泠贵嫔解决了皇上的早午膳,陈德海可算能松口气。他低着头,恭敬地进来上茶,七分热的信阳毛尖呈到御案,陈德海眼睛一扫,就瞧见了那张平铺开的圣旨。
皇上本打算借着上元宴,着泠贵嫔升到正三品顺仪。泠贵嫔确实有福气,近来似乎所有好运都加持给了泠贵嫔。
“人找到了么?”李玄胤捻着扳指,神色淡淡,靠到龙椅上。
陈德海这才记起皇上数日前吩咐他查泠贵嫔身世一事。
泠贵嫔出身简单,若非遇到宁国公那等狼心狗肺的父亲,定然一辈子受着娇宠,嫁给如意郎君,衣食无忧。可惜了,好好的人,迫不得已入了深宫。
这些话陈德海不敢当皇上面说,皇上宠着泠贵嫔,即便泠贵嫔最初初于无奈,现在受尽荣宠,也该是心甘情愿。该查的都查了,除了那个伺候在泠贵嫔身边的小丫头被发卖得尚没踪影,本就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也不知皇上想让他查到什么。
他斟酌道:“余府出事后,府上仆从逃难发卖。奴才查了各州奴籍簿子,还没将那丫鬟找到。”
话落,陈德海许久没听见皇上开口,殿内静谧下来,他愈发摸不清皇上所想,泠贵嫔倒底对皇上隐瞒了什么秘密,皇上要这般大动干戈,动用各州人力,去找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丫鬟。
良久,李玄胤启唇,淡淡道:“罢了,不必再查了。”
应嫔月份越来越大,再过两月就到了临盆的日子。
她扶住青蕖的手,裹紧狐裘,慢慢地走在外殿。在冷宫待了三年,身子养得不好,不万分小心,这一胎怕是艰难。
应嫔扶住隆起的肚子,无言出神。
“泠贵嫔回去了?”
青蕖觑了眼主子,担心主子难受,犹豫道:“许是皇上觉得泠贵嫔烦了,才把人撵回了昭阳宫。”
应嫔笑笑,“皇上喜欢得爱不释手,怎会烦她呢?”
青蕖看清主子眼底的失落,只恨自己嘴笨,不知该如何去劝。
“时日已久,皇上早晚会烦腻了泠贵嫔,看见主子的好。”
应嫔不语,眉眼染上倦怠,“本宫累了,扶我回去歇着吧。”
槅窗透进刺目白皙的光线,紧跟着便入耳争吵不断的人声。
“定是你手脚不干净,偷拿了主子的东西!”
“沈碧姐姐冤枉,这真的是奴婢从御花园捡的!”
应嫔蹙起眉,眼底闪过不悦的烦躁,青蕖有眼色地道:“奴婢去看看那两个小丫头在吵什么。”
应嫔挥挥手,青蕖出了门,不过一会儿,将那两人带进来,手心多了两颗金珠,呈到应嫔眼前,“主子。”
那两颗金珠豆子般大,小巧玲珑,雕着精致的花纹。这般工艺可不是凡品,应嫔瞧着有些眼熟。
“上元宴,泠贵嫔簪的可是镶嵌这两颗金珠的珠钗?”
青蕖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两眼,她并不确定,上元宴,她只顾伺候主子,根本瞧不见别的嫔妃戴什么配饰。但主子说是,她不能违背主子的心意。
“奴婢看着确实像泠贵嫔珠钗上的珠子。”
应嫔轻眯起眼,倏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你从何处捡到的?”
那宫女胆子小,被主子这般严厉地发问,登时吓得心头一跳,坠着冷汗回道:“就是……就是御花园东边的长亭台阶下。”
“奴婢姐姐在御花园当值,姐姐昨日病了,奴婢去替姐姐洒扫,捡到了这两颗金珠子。”
“奴婢并未撒谎,也从没偷拿过主子的东西,主子明鉴!”
应嫔拨着手心的两颗金珠,“青蕖,梵华轩到建章宫,可要经过御花园东廊?”
青蕖摇摇头,“良婉仪要去建章宫,这么走,难免绕不少的路。”
“既然如此……”应嫔勾了勾唇角,“泠贵嫔倒底是要去见谁?”
那日宫宴,婉芙错失了与小舅舅想见的机会,不知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经许婉仪一事,婉芙开始反思自己对待宫人是否太过宽宥,才纵容出了他们的歪心思。这几日,婉芙将二十侍从叫到外殿,由千黛训过话,整顿了几日,婉芙瞧着是愈发像样。那个叫兰稼的宫女,婉芙留到了外殿做二等丫头,虽是贪嘴了些,胜在机灵忠心。
过了上元,冰河解冻,刚开春,还不见暖,这几日皇后染了风寒,咳疾难治,传话给各宫,不必再去问安。话是如此,皇后是六宫之主,各宫嫔妃心里再不合,面上也要殷勤地去探望一番。坤宁宫宫门紧闭,皇后贴身的宫女打发嫔妃回去,婉芙一进寝殿,就困倦袭身躺到床榻上,恹恹得掀不开眼。
千黛好笑地为婉芙除去鞋袜,“主子近日是怎么了,这般贪睡。”
婉芙摆摆手,唔了声,抓起引枕盖过脸蛋,“快把帷幔落了,亮的晃眼。”
珠帘掀开,秋池搓着冻僵的手,急乎乎地往寝殿走,瞧见垂落的帷幔,止住脚步,小声与千黛咬耳朵,“主子睡了?”
千黛点点头,“主子刚睡,没要紧事,别扰了主子歇息。”
秋池抓耳挠腮,“是要紧事,江采女殁了!”
江晚吟死在了春时的头一场雪,春和依照往常取嗖饭放到案头,若是以往,这饭食不论多难以下咽,江晚吟都会一口一口塞进喉咙里,边吃边阴沉地盯着春和。
但今日,春和喊了两声,都不见床榻里人动一动。她疑惑江晚吟莫不是又要闹事,手心一推,却触到僵硬凉意,紧跟着,那具僵硬,一骨碌滚到地上,面容青紫,眼珠狠狠地瞪向外面。春和吓得身子抖了下,飞快地跑出去喊人。
仵作验过尸,是被活活冻死的。
春和脸色一白,下意识避开眼,昨日江采女不知发了什么疯,大骂不停,对她又踢又踹,春和一气便撤了炭炉,撂锁把人关在了屋里,本想过半个时辰再将炭炉移进去,后来也不知怎的,自己竟睡得昏昏沉沉,怎么着都醒不过来。
她也没想到,已过了隆冬,不过一夜没用炭炉,江采女竟被活活冻死了。
一个被打入冷宫,家世没落的采女,本没有几人放在心上。但是,谁让江采女与泠贵嫔有所牵扯,落到旁人眼中,不禁怀疑是否是泠贵嫔故意让春和拿了炭炉,活活冻死江采女,这般恶毒的法子,真是可怕。
昭阳宫,秋池刚从御膳房取来午膳,气得眼圈发红。
婉芙瞧见,多问了一嘴。
秋池愤愤不平,“如今宫中都在传是主子心肠歹毒,活活冻死了江采女!后宫里有几人是好的?分明是有人见不得主子好过,竟给主子添堵!”
婉芙眉梢一挑,夹了一筷酸豆角吃到嘴里,“既然知道是有人给我添堵,你还气成这样?”
“奴婢是看不惯那些人面兽心,自己又做过什么好事,还有脸来指责主子。”
秋池一面说,一面盛了碗鸽子汤,放到婉芙手边。
婉芙搅搅调羹,“江晚吟也算风光过,送出宫,好生葬了吧。”
“主子!”秋池可记得江采女曾经对主子做过的事,如果不是主子看破了那些手段,保不准这屎盆子就已经叩到了主子头上。若是调个个,江采女才不管主子死活,主子倒好,还要好生安葬江采女。
婉芙小口饮下碗里的汤水,“人死为大,但愿江晚吟下辈子能存些善念。”
她打住秋池的话头,瞥了眼满腹幽怨的小丫头,“你这性子得好好改改。”
知道主子是在敲打自己,秋池依旧不平,却没再说什么。
婉芙放下调羹,“至于春和……”
春和聪明,性子却不好掌控,不宜留在身边伺候。
她敛眸开口,“给她些银钱,向皇上通禀一声,放出宫吧。”
第75章
皇后一病数日, 坤宁宫久久没有嫔妃问安。皇后不见人,纵使有想在皇后面前讨个好印象,主动去侍疾的嫔妃, 最后也都被坤宁宫的宫人好言相劝地婉拒了回去。
温修容正俯身案头, 教顺宁公主习字,顺宁公主天生聪慧,大字学得很快, 昨儿个温修容刚教了首诗, 今日就背得一字不差。
“阿娘,熙儿不想写了, 熙儿想出去玩。”
顺宁公主被温修容照顾得越久, 越依赖于她,小孩子忘性大,慢慢地就不再去提自己的生母,不知何时,已经把温阿娘叫成了阿娘。
温修容轻柔地抚了抚顺宁公主的发顶,温下声,“熙儿昨日还说过, 自己要以乐羊子妻断织为警戒,不做半途而废的人,现在就要放弃吗?”
顺宁小脸纠结,挣扎良久, 摇头道:“熙儿不放弃,熙儿不要做半途而废的人。”
温修容露出笑,“熙儿真乖, 今儿晌午,阿娘要多奖励熙儿一碗牛乳羹。”
听到吃的, 顺宁公主眸子登时亮起来,抱住温修容,脆生生道:“熙儿喜欢吃乳羹,熙儿喜欢阿娘!”
习过剩下的大字,温修容给顺宁公主裹紧狐裘,牵着小团子正准备去御花园,柳禾从外进来,先福了礼。温修容扫她一眼,蹲下身,摸摸顺宁的发顶,“阿娘去给熙儿拿汤婆子捂手,熙儿先跟乳母出去,记住不许乱跑。”
顺宁眸子跃跃欲试,使劲点了点头,“熙儿很乖,熙儿不会乱跑。”
温修容弯起眼一笑,屈指刮过顺宁的鼻尖,直起身,对乳母道:“照顾好小公主。”
顺宁出了关雎宫,柳禾才近前秉事,“主子,赵妃娘娘昨日见红了。”
温修容裹紧披风,淡下脸色,“处理干净了么?”
“主子放心,郭太医已经安抚好了赵妃,赵妃服药睡去,并没有疑心。”柳禾回道。
温修容无声地抿唇,话头一转,“应嫔近日常去御花园?”
柳禾点头,又皱起眉,迟疑道:“奴婢不明白,应嫔快要临盆,为何日日去御花园。”
“没有莫大的好处,应嫔又怎会舍得自己,亲自去那里守着呢?”温修容勾了勾嘴角,轻抚着护甲的掐丝,“她这样,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皇后倚着引枕,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手中的经文,右手的念珠转过几圈,“温修容还是没来过么?”
梳柳端着煎好的汤药,放到床头案上,调羹在里面搅了搅,舀出一勺温热,递到皇后嘴边,“回娘娘,温修容领着顺宁公主去御花园了。”
良药苦口,皇后饮下,捏着帕子擦过嘴角,轻嗤一声,“温修容心思细,连本宫也猜不到她在做什么。”
梳柳端上一碟蜜饯,“温修容既应了娘娘,想必也会尽心为娘娘办事。”
皇后拂手,推开那张瓷碟,她吃惯了苦,不爱吃那等甜腻的玩意儿。
“她是为本宫尽心,还是为泠贵嫔尽心?”皇后冷笑,“温修容看得清局势,她从来没把大皇子放在心上。本宫倒要看看,斗到最后,她会不会再来求本宫。”
梳柳无言,娘娘自有娘娘的考量,她虽是娘娘的亲信,归根到底也是一个奴才。
伺候皇后歇下,梳柳悄声退出了殿。门外小太监急匆匆进来,梳柳拦住他,“娘娘已经歇下了,何事这么惊慌,仔细惊扰了娘娘。”
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扯住梳柳的衣袖,缓道:“应嫔主子与赵妃娘娘在御花园里起了争执,应嫔主子滚下台阶,见红了!赵妃娘娘受到惊吓,也见红了!”
“什么?”梳柳大惊,昨儿个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生出了这种事!
“皇上过去了?”
小太监猛点了下头,“圣驾已赶去朝露殿了,事出突然,赵妃娘娘也被送去了朝露殿!”
梳柳不敢耽搁,娘娘是六宫之主,这时候总该要去主持大局。她掀开珠帘,折回寝殿,“娘娘,出事了,赵妃和应嫔都见红被抬去朝露殿了!”
皇后被吵醒,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乍然听到这句,诧异了下,眼底沁出一丝浅笑,“原是这样。”
“温修容办事利落,本宫是越来越舍不得这枚棋子了。”
重华宫
朝露殿里端出大盆大盆的血水,宫人行色匆匆,额头沁出层层薄汗。应嫔还有月余才到生产的日子,不足月便生产,倘若出了事,难保皇上迁怒,届时她们这些伺候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早在应嫔五个月的时候,朝露殿就安排了接生的稳婆,专治妇儿的太医背着药箱,几乎一路被小太监半拖半拽了,小半个时辰,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重华宫。
应嫔不是头一回受生产的苦楚,即便经历过一次,依旧疼得满头大汗,唇瓣咬得破了皮,忍不住一阵阵痛呼,泪水从面颊划过,几乎染湿了整个引枕。
稳婆接生过不少妇人,捏着帕子擦过应嫔额头的汗,有条不紊地指挥,“快给主子喂些汤水,存存力气。”
婉芙踏进朝露殿门,就听见殿里女子传出的痛喊声,撕心裂肺,吓得她心尖一颤,下意识止住了步子。
她这是第三回看到女子生产的苦楚,温修容被人推倒小产,许婉仪拼命生下龙凤胎,而今应嫔摔下台阶,又早产月余。她听着里面声嘶力竭的哭声,忽然有些害怕。不觉抚上小腹,阿娘当初生她时就是难产,如果她有了身孕,会安稳地生下这个孩子么?
“泠姐姐。”温修容从殿里出来,就见婉芙在出神,开口轻唤一声。
婉芙转过脸,看见牵着顺宁公主的温修容。
她诧异道:“你怎的这么快就到了?我记得关雎宫离重华宫尚有一段路要走。”
温修容顿了下,牵住顺宁公主的手,面露些许难色,“此事说来话长。”
温修容带着顺宁去御花园赏花堆雪。顺宁贪玩,玩够了雪,就要去湖面溜冰。如今已是春时,冰面开融,温修容怕她出事,自己牵着顺宁只在边缘的冰面上走走。
绕过揽月湖,就听见远处长亭内的争吵声。紧跟着,便看见赵妃朝应嫔推了一把,应嫔大着肚子,猝不及防,脚下踩空,径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纵使有宫人垫在身下,依旧伤得不轻,地上流出了一摊骇人的血水。
“阿娘,熙儿害怕。”
朝露殿内,时不时传出女子疼痛的惨叫,盆盆的血水触目心惊,鼻翼下环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几欲让人作呕。
温修容抱住顺宁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唯有在阿娘怀里,顺宁才感到安稳,顺宁紧紧抱住温修容,边哭边颤着嗓子,“阿娘,熙儿要回关雎宫,阿娘带熙儿回去吧,熙儿不想留在这了……”
宫里规矩,温修容与顺宁见过当时情形,势必要留下来,等着皇上问话。
“你带着熙儿回关雎宫。”
李玄胤从殿外进来,看了眼紧紧抱住温修容的小人儿,冷下眼,先交代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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