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可惜孤芳自赏。
划了半小时外卖软件，黎徵还是没挑好要吃什么，她仰靠在沙发上，觉得不如再睡一觉，睡醒就可以吃早饭了。
手机铃声响起，黎徵没看来电号码，以为是顾尧野，笑盈盈道:“至于吗？一点小事就生气，好吧，下次不吓你了。”她垂下眼睛，用一贯的求和口吻道:“赶紧过来，我请你吃饭，给你道歉。”
吃饭是一定要吃饭的，但她是不可能做得，就算她敢做，顾尧野也不敢吃。
那边迟迟没有说话。
半响，有人清沉道:“想吃什么？”
黎徵瞳孔微缩，缓缓垂眸。
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下一刻，她痛苦捂住额头。
那边，陆聿珩耐心又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黎徵找回脑子，顺着她刚刚的话往下说，“说好我来做的，您只管过来就好了。”
挂掉电话，黎徵在沙发上痛苦的翻滚，然后她又支起身体，慢吞吞走到厨房。
话都说出去，她不不可能让陆聿珩过来喝西北风。
半小时后，黎徵收拾完杂乱无章的客厅并且勉强应付做了两道菜。
门铃响起。
黎徵穿好衣服，挽起长发，疾步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太太，她笑容温柔，和煦道:“徵徵？”
她说:“聿珩让我过来替你做饭，吃过了吗？”
黎徵用了三秒钟思考，思考出陆聿珩并没有过来的这个事实。
她无声松口气，却又觉得可惜。
他如果不过来，她不白收拾了吗!
崔姨是在陆公馆照顾陆聿珩的阿姨，有一手极好的厨艺，这是黎徵很多年前就知道的。
崔姨在厨房忙碌，黎徵忙里忙外打下手，忙过了，她才有空去给陆聿珩回复信息，礼貌的小辈口吻，[谢谢三叔让崔姨过来帮我做饭，您的恩情我记住了。]
收到信息时，陆聿珩正坐在陆公馆黎徵曾经住的房间里。
黎徵在陆公馆的房间配置是女主人套房配置，里面布有一百多平的衣帽间和汇丰银行金库级别的保险箱。
此刻，保险箱和衣帽间都敞开着。
衣帽间里是琳琅的高定礼服和珠宝还有各种名贵的皮具皮包。
保险箱里则空荡许多，只有几分转让合同和黑卡。
但那些合同和黑卡的价值可以买几十个衣帽间。
五年前，黎徵一分钱没有带走。
他所赠与的东西，她弃之如履。
崔姨是晚上才回来。
送她回家的是黎徵。
即使司机的车就在楼下等待，在黎徵询问回程是否方便时，崔姨还是轻巧撒了个慌，说她不大方便。
于是，黎徵便充当司机，一路开到陆公馆。
陆公馆在骊山上，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俯瞰整个A市，这座建筑，无疑是地位和权势的象征。
此时，陆公馆灯火通明。
灯火煌煌中，有露出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孤寂和萧瑟。
黎徵把车停在陆公馆雕花铁门前，亲自为崔姨开门。
崔姨含笑，“要进去坐坐吗？”
黎徵轻轻摇头，回道:“太晚了，还是过几天再来拜访。”
说完，黎徵驱车离开。
崔姨幽幽叹口气，抬步进门。
客厅内，陆聿珩姿势散漫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翻着一本财经杂志。
客厅八米挑高，占地三百平，任何人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都会显得渺小和孤寂。
尊贵如陆聿珩也不例外。
崔姨叹息，“我把人都带来了，你不去看看？”
陆聿珩弯唇笑了下，淡淡道:“崔姨，都已经过去了，我对黎徵，没有想法。”
崔姨想了想，“即使没有想法，但她也是在陆家长大的小辈，我请她过来喝下午茶，你应该不介意吧。”
陆聿珩微微挑眉，淡笑，“记得把大嫂一并请过来。”
陆家人里，只有孟明萱跟黎徵关系称得上尚可。

◎“把丰禾传媒送给你，好吗？”◎
在离职后第二天, 黎徵正式以顾尧野助理的身份上岗，他真正的助理Anna笑得前仰后合，并朝黎徵伸手, “祝愿我们Boss在助理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黎徵轻轻握了下她指尖，含笑, “合作愉快。”
晚上, 顾尧野在醉花阴有一个应酬，邀请他的人是市长秘书。
Anna跟黎徵一起坐在后排, 悄声道:“顾书记向我们发出在A市建分公司的邀请，顾老板不想留在国内, 您怎么想得？”
虽然, Fibric不止有黎徵一位高层，但Fibric几乎是黎徵的的一言堂。
Fibric还未上市, 黎徵是唯一的大股东, 占股85％, 其他董事的股份加起来也压不过她。
顾尧野明面风光, 但做什么都得要黎徵支持, 没有黎徵支持, 他这个代理CEO也得寸步难行。
黎徵的事业野心盖过其他，她很看重国内的市场发展潜力。
“看顾书记给出的条件。”
Anna轻轻叹气, “这样您跟顾总会有矛盾, 他会生气的。”
黎徵侧过脸望向窗外, 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含笑道:“那我得好好哄他。”
车子停下, Anna下车先去给顾尧野致谢, “感谢顾总给我们当司机!”
顾尧野微微一笑, 目光落向黎徵, “你不感谢我吗？”
他知道前天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主动低头，温柔道:“不要生气了。”
黎徵弯唇勾起笑意，语气轻快，“我跟Anna一样，对你的驾驶技术感到无比膜拜，并对你当司机这件事感到无比感激。”
顾尧野微哂，“好假。”
黎徵但笑不语。
包厢里，坐着的不仅有市长秘书，还有顾书记。
顾书记英俊沉稳，气度雍容，他的视线落到黎徵身上，开口便让Anna吃了一惊，“黎总。”
黎徵半点不惊讶，含笑走过去。
她伸手，笑得很是春光明媚，“套一下近乎，叫您一声学长，可以吗？”
“当然。”顾书记轻轻握了下她的指尖。
顾尧野这才反应过来。
黎徵不是来当他的随行助理的，她要用自己真实的身份——Fibric董事长的身份来谈建立分公司的事情。
有董事长在这里，顾尧野这个代理CEO在包厢内显得无关紧要，仅仅有于秘书跟他搭话，使气氛不那么凝滞。
而黎徵，正跟顾书记相谈甚欢。
她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如果她想讨好一个人，没有不成功的。
顾尧野觉得有些气闷，悄声出门。
Anna轻轻跟过去。
“原来，黎总没跟您商量她要亲自谈这件事。”Anna俏皮吐了吐舌头，“我以为今天可以奴役大老板一把，让她体验体验打工人的辛苦，没想到，她还是放不下大老板的架子。”
她早该发现的。
穿得那么漂亮，肯定是要自己谈得。
顾尧野语气淡淡，“她说要跟我商量一下分公司的事情，没想到，她自己早就做好决定了。”
她总是这样。
包厢内，顾书记喝着茶，慢悠悠道:“你的副总不是很乐意留在国内，我还以为你的他的想法一样，好在，你提前联系我，这才没让于秘书招待你。”
如果知道会得到一份拒绝的答案，他便不会亲自来到会所，只会让秘书敷衍一下。
黎徵道:“住在国外那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国外生活，以后，负责国外的业务依然是他，我会留在国内管理分公司。”
顾书记搁下茶杯，淡笑，“那就好，我还以为顾副总跟你有矛盾，Fibric内部不是铁板一块。”
黎徵笑了下，不置可否。
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后，黎徵走出包厢。
走廊尽头，顾尧野在捏着烟管抽烟，姿态随意散漫。
黎徵平静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转身，迎面碰到从包厢出来的孟明萱。
孟明萱不是一个人，身边簇拥着几位贵妇人。
孟明萱眸光闪烁一下，主动问候，“徵徵。”
黎徵随之莞尔一笑，“大伯母。”
孟明萱微微一怔。
她已经习惯黎徵叫她大嫂的日子了，这一声“大伯母”，她还真有些听不惯。
俞夫人开口问，“明萱姐，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俞夫人是方南栀的继母，俞斯文的生母，俞先生的正房太太，黎徵还没见过她。
孟明萱顺着黎徵的意思道:“是以前住在我们家的女孩儿。”
俞夫人笑道:“这位小姐应该跟我们家南栀认识，她以前也在陆宅住过。”
黎徵微笑道:“当然，南栀姐气度高华，性情温婉，是名门闺秀的楷模。”
俞夫人含笑，“你这是夸的太厉害了，不过，不论南栀是不是名门楷模，她倒是有一点好，便是长情。”她扭头，笑着对孟明萱说:“听说陆先生要相亲，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我们南栀？”
大庭广众之下，孟明萱倒是不好拒绝，她只是推辞“这事儿还得看老三的心意。”
等把那些贵夫人打发走后，孟明萱朝黎徵含笑道:“徵徵，有空跟我叙叙旧吗？”
黎徵瞄一眼还在抽烟的顾尧野，轻轻颔首，“好的，大伯母。”
孟明萱再次心梗一下。
孟明萱是情商很高的人，她没有假惺惺跟黎徵忆往昔，因为她们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
她简单问了问黎徵目前的生活状况，即使得知黎徵只是一名小小助理，她也没有轻蔑，反而非常羡慕，“你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黎徵微微挑眉，没有多问，把疑惑藏在心底。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周末请你来陆宅喝茶，好吗？”
黎徵刚要拒绝，孟明萱温婉笑了笑，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徵徵，给我个颜面吧。”
黎徵应下来，“刚好，我也有话跟三叔说。”
譬如问问他，为什么又要阻止她收购丰禾传媒。
跟孟明萱分开后，黎徵去找顾尧野。
他还站在之前那个位置抽烟，但身边站了位身材妖娆脸蛋美艳的女人，女人眼睫低垂，泪水涟涟。
“你回国了，怎么不告诉我？”她仰起精致的脸蛋，委屈巴巴，“学长，你已经忘了我吗？”
黎徵很惊讶应绮竟然跟顾尧野认识，应绮对他是很熟稔的关系，好像，他们之间有很多故事。
顾尧野像背后长眼睛一样，解释，“我跟应小姐是高中同学。”
应绮轻轻咬唇，“我们不是普通的高中同学，你……”
她还想说什么，顾尧野的眼神冷下来，制止，“应小姐，你的税务问题解决了吗？我建议赶紧补交税款，好好做你的偶像楷模。”
他岔开话题，回眸望向黎徵，“去做什么了？”
黎徵还没回答，应绮猛然睁大眼睛，伸手指着黎徵，怒气冲冲，“又是你!”
“你从我身边抢走三哥还不够吗？你还要抢走学长!”她气得颤抖，“天下是没有别的男人了吗？你非得挑我身边的男人!”
黎徵眼睛缓慢眨了眨，她侧脸看向顾尧野，佯怒，“你是因为她才不接受我的表白吗？说什么为了事业不能恋爱这都是你的借口!”为了逼真，她冷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顾尧野失笑，想抬步跟上去，袖口被人扯住。
应绮泪眼盈盈，“学长，你是喜欢我的对吗？你是因为她长得像我才喜欢她的，是吗？”
顾尧野淡声，“应小姐，今天如果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找我，我已经忘记你。”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不信你忘了我!如果你真的忘了我，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恋爱？”
顾尧野唇角抿直，望一眼她跟黎徵相似的眉目，没有说话。
应绮以为自己说中，心底发暖，她还想说什么，顾尧野却已经抬步走开了。
会所院子里，黎徵站在蔷薇花坛边上，拿出手机拍照。
“要我帮你拍照吗？”顾尧野走出门，站在台阶上，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
好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以。”
黎徵轻笑，乐于配合他粉饰太平。
她立在花坛前，背后是粉白色的、随风摇曳的蔷薇花海。
英俊的男人拿着手机，眼神含笑，细致而沉静拍摄照片。
不需其他滤镜，他们彼此就如画卷一般。
这一幕，被楼上的陆聿珩尽收眼底。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孟明萱。
她是刚上来的，还在跟陆聿珩说着怎么样把黎徵诓到老宅的事儿。
一垂眼，就看到那样一对璧人。
孟明萱心底说不出的羡慕。
曾经，她也是有这样一位两心相知的爱人的。
她想了想，开口，“聿珩，徵徵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你干嘛还非要勉强跟她在一起？”
陆聿珩收回视线，淡笑，“因为我过得不好。”
孟明萱把那句“你这不是自私吗”的话收回来。
因为陆聿珩的脸色相当可怕。
拍完照，黎徵跟顾尧野压马路回苏河湾。
黎徵漫不经心问:“你有没有生气我亲自跟顾书记谈建分公司的事儿？”
到了晚上，树荫底下，传来阵阵蝉鸣。
“有些生气。”顾尧野盯着她，含笑道:“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商量，结果还是自己做主。”
黎徵抬眸，轻柔道:“那我向你道歉，好吗？”
“呵。”
黎徵笑了下，又道:“请你吃饭，我亲自下厨。”
顾尧野勾了勾唇，“还是别了，我怕被毒死。”
“那你替我做呀？”黎徵补充，“我家冰箱都装满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尧野垂眸，想到什么，轻笑，“晚上不能去你家。”
黎徵知道为什么，还是故作疑惑，“为什么？”
顾尧野意味深长，“我怕失身。”
黎徵轻轻扯唇，没再说什么。
顾尧野把黎徵送到楼下，轻声，“上去吧，早点睡。”
黎徵笑了下，眼眸弯起，笑得很美，再次邀请，“不上去坐坐吗？”
顾尧野没答，回问:“刚刚生气吗？”
黎徵知道这个“刚刚”是见到应绮那个“刚刚”，她温笑，“我知道你的品行。”
顾尧野垂眸道:“我跟她确实交往过，是在高中，现在早已没有联系。”
黎徵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句话问出口。
你对我如此暧昧，却又若即若离，是不是因为我这张跟她很像的脸？
“你们为什么分手？”黎徵笑道:“应小姐很漂亮。”
顾尧野没回答，温和说:“上楼吧。”
黎徵由此猜测，是应绮把他踹了。
她心里不知道什么感受。
应绮踹了的男人，她倒真情实感追求那么长时间。
陆聿珩把应绮当替身，她被顾尧野当替身，某种意义上，她还跟应绮同病相怜。
真是讽刺。
顾尧野没等黎徵上楼，自己先抬步离开，他心底很乱，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平静一下。
他走后，黎徵脸上的笑意融化掉，露出初雪一般清冷的面色。
很快，她的清冷情绪被另一种突然的慌张所取代，类似于被正宫看到偷情的慌张。
“三叔。”她温顺低下头，做足礼貌和恭敬。
陆聿珩立在繁盛的香樟树下，长身玉立，风姿卓绝。
他朝黎徵勾了下手指。
黎徵脚步匆匆，朝他走过去。
“您有事？”她笑盈盈，好似回到五年前的陆宅，如从前那般柔顺而美丽。
陆聿珩已经习惯她的变色龙体质，却又觉得她未免太熟练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很多话，是他如今的身份没有资格问得。
他垂眸，眼前是她一截群青色裙摆，淡声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黎徵微微诧异，“6月23号，怎么了？”
陆聿珩眸光落在她明艳的脸上，道:“许多年没有送你礼物，今年一并补上。”
黎徵猜到什么，唇角不自觉勾起，“您要送我什么？”
陆聿珩抬眼，目光沉沉，温声:“把丰禾传媒送给你，好吗？”
黎徵轻捏指尖，克制问:“您有条件吗？”
陆聿珩慢条斯理道:“你想有就可以有。”
黎徵含笑，“您说清楚点，好吗？”
陆聿珩目光深深，“你明白。”
黎徵于是真的明白起来。
她坦然起来，姿态不如刚刚卑微，轻笑，“我逃过您的婚，我把您的面子踩得稀巴烂，这样，您还想娶我？”
陆聿珩淡淡“嗯”一声，漫不经心问，“所以，你愿意吗？”
黎徵的心跳的很快，却极为冷静，她在脑内思索着种种利弊。
以前因为有顾尧野在，她不想跟陆聿珩深入纠缠，但现在，那个所谓的心理障碍似乎已经没了。
她终于可以计算这桩婚姻给她带来的利益。
她想在国内开公司打下根基，如果没有引路人，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没有谁，比陆聿珩更适合当这个引路人。
而且，兵不血刃拿下丰禾传媒，是一件太过美妙的事情。
黎徵想清楚之后，用了更官方的称呼，温和道:“陆先生，五年了，我已经跟以往很不同，您留恋的是过去的黎徵，现在的黎徵可能不会使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