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陆聿珩眸色微顿，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黎徵坦然道:“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而您对我不满意，我是不会提供售后服务的。”
陆聿珩沉默片刻，他觉得自己对黎徵的了解还是太浅了，之前怎么没发觉，她除了演戏还有搞笑的天赋。
而且，她非常善于自轻自贱。
陆聿珩掩唇轻咳，“先谈到这里，周末来陆宅详谈。”
说完，他也抬步离开，身影融入凄清夜色。
黎徵凝视他背影，而后徐徐收回视线。
纤细柔软的手掌按在心脏，心跳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第二天早晨，顾尧野依旧带着早餐上门，他依旧那么细致妥帖，似乎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今天黎徵只做他的上司，口吻温和却又疏离，“我已经应下顾书记在A市开分公司的事情，他现在给我们选好办公楼地址，而后会亲自划拨工业园帮我们建造厂房，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厂房？”
顾尧野不是很愿意接手这个任务，“还有其他的任务吗？”
黎徵微笑，“或许你可以替我参加一个酒会。”
这个任务顾尧野更不愿意接受，他最讨厌应酬。
顾尧野用公筷夹了个虾饺给她，“先吃饭。”
吃完饭后，顾尧野最终选择去看厂房。
黎徵温声细语，“辛苦了。”
顾尧野微微抿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那么聪明，他那些肮脏隐晦的心思她应该猜的差不多了。
他沉沉看她，启唇，“你只是你。”
黎徵放下筷子，微笑，“我当然只是我。”
顾尧野欲言又止。
黎徵看出他像说什么，淡笑给出承诺，“我们还是我们。”
晚上抵达酒会现场，黎徵给陆聿珩发消息，她面无表情，打出的字体却甜蜜娇俏，[我已经到了，您在哪儿？]
今晚，她便要跟陆聿珩签署股权转让合同与结婚协议。
陆聿珩:[在车上。]
黎徵走出宴会厅，在停车院子里看了看，[没看到您的车。]
陆聿珩:[在堵车。]
黎徵盯着那两句回话，唇角微抽。
好一个惜字如金。
本着认真负责的精神，黎徵还是又给他发消息，:[我今天穿了黑色裙子，金色腰链，您应该可以找到我。]
陆聿珩:[嗯。]
黎徵望了一眼，没再回复，把手机搁在手包里，再也没看一眼。

◎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
黎徵并没急着进宴会厅内场, 今天她的身份是代顾尧野出席晚宴的小小助理，进去后，也没有太多社交选择。
倒不如好好在外面待着, 还能抵挡一波狂蜂乱蝶。
在花坛边待了十分钟，已经有三位男士要她联系方式, 还有位文雅的中年男人表示要包养她。
黎徵今天一身黑裙, 雪肤红唇，眉眼精致明艳, 细细的玫瑰金腰链勾勒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小腿纤细白皙, 透着骄矜的美感。
黎徵漫不经心拒绝包养邀请。
那位男士很有耐心, 温文尔雅道:“小姐不要这么快就下决定，你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
黎徵轻飘飘道:“我的原则是不做小三和后妈。”
“那可惜了, 你要是跟了他, 不仅要做小三, 还得做后妈。”俞斯文从拐角走廊里走出来, 看向那位文雅的中年男士, 语气温淡, “父亲，她叫黎徵, 陆聿珩的女人, 您连陆聿珩的女人都想染指吗？”
俞景山依然温雅笑着, 保持着翩翩有礼的父亲风范，语调不疾不徐, 目光却从黎徵身上移开, 淡然道:“怎么不去里面跟你姐说话？姐弟该情深, 你该跟她多呆呆。”
俞斯文:“我对商业应酬不感兴趣。”
“真可惜啊。”俞景山没再说什么, 只是转身离开时，视线有些惋惜落到黎徵身上。
“我父亲风流惯了，加上有些家资，这么些年，他想要谁没有要不到的，我不搬出陆先生，怕你不能全身而退。”俞斯文开口解释。
他抬眼，“不过我清楚，你跟陆先生已经没有联系了。”
黎徵微弯眼眸，唇角笑意柔软，轻描淡写转移话题，话语却有一丝审视，“你好像一开始就认识我，但我不记得跟你见过，在陆家，我只见过一个俞家人，就是你二姐方南栀，你怎么知道我的？”
俞斯文答非所问，温和道:“你让我二姐这么争强好斗的人吃瘪，我很佩服你。”
酒局上，方南栀意兴阑珊再次拒绝掉一位男士的邀请。
俞夫人捧着杯香槟走过来，“这么好的时光，这么年轻的身体，不好好享受享受？”
俞夫人不是方南栀的生母，方南栀生母姓方，是俞先生随意的一段露水姻缘，他跟那位美丽的方小姐匆匆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然后又匆匆离去，连方小姐怀孕都不知道。
直到方小姐抱着襁褓中的方南栀上门。
俞夫人大度接纳方南栀，条件是—方南栀必须姓方，不许改名为俞南栀。
没有俞家的姓氏，自然就没有接管俞家家族的企业的资格，现在，俞家家业的继承人是俞夫人的大女儿。
尽管知道继母的小心思，方南栀并不厌恶她，她长这么大，都是俞夫人一手照料，除了不让她争家产，俞夫人对她跟对亲女儿没什么两样。
“陆聿珩不喜欢。”方南栀回答。
俞夫人摇头，“他要是喜欢你，你做什么他都喜欢，他不喜欢你，你做什么他都能挑刺。”
她再次语重心长道:“俞家没有联姻的必要，南栀，其实你可以找一个爱慕你疼惜你的男人，不用在陆聿珩一棵树上吊死。”
方南栀不说话。
她怎么甘心。
俞夫人又道:“你知道吗，那位黎小姐回来了。”
方南栀一怔，转眸，“黎徵？”
俞夫人轻轻点头，指了指外面的院子，“她在外面，刚刚我看见她了。”
当然，她不仅看见那位貌美不可方物的黎徵，还看见家里那一条随处发情的老狗。
好在，他还顾及几分做父亲的面子，听俞斯文的劝，主动离开。
在告别俞斯文后，黎徵又遇到了熟人。
文翘穿着正红色裙子，施施然走过来。
“怎么顾总没陪着你？”她略带讥讽勾起唇角，“看来你也不怎么受宠啊，他竟然舍得让你一个人单独赴宴。”
黎徵垂眸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发送。
而后，她抬起眼，笑了笑，“高总不也没在你身边？半斤八两罢了，文小姐得意什么呢？”
高明毅现在可是恨黎徵入骨，文翘丝毫不担心她在高明毅面前会落到下风。
“他在里面应酬呢，你要过去看他吗？”文翘似笑非笑，“如果高总知道你这么惦记他，他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黎徵微笑，“我确实很想去见见他，你领路。”
文翘冷哼，扭转腰肢走向宴会厅。
黎徵看了眼手机。
高太太祝存芳回了条消息，[马上到，等我过去撕烂他们俩。]
黎徵莞尔。
这样的场合，就得把这样的丑事公布天下这样才热闹。
到了宴会厅，高明毅眼神阴翳，“黎小姐不是攀上高枝了，怎么还来见我？”
他已经认清黎徵毒蛇本性，态度远远不如以前热切，从前那张伪君子面皮撕得粉碎。
文翘柔若无骨靠在高明毅怀里，软绵绵道:“高总，看来你的魅力要比顾总还要大，你让黎小姐这样念念不忘呢。”
高明毅很受用文翘的马屁。
他对黎徵拒绝他却选择顾尧野这件事非常不满，他微微垂眼，沉声，“认清自己该做什么，才是好女孩儿。”
黎徵唇角微抽。
高明毅的自信分给她一点就好了。
那边，方南栀看见黎徵。
握紧酒杯的手指倏忽紧了几分，温柔的眉眼多了几分紧绷和慌乱。
她又想起那濒临溺死的痛苦。
她的脖颈被箍住，整个头都被摁倒盛满水的水盆里，不能呼吸，脑子缺氧，窒息的感觉使得她头脑发晕。
“你不是喜欢霸凌别人么？现在让你尝尝这个滋味。”少女轻柔的话语如同在幽冥地狱索魂的女鬼。
“高总，这位小姐，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方南栀鼓足勇气，轻步走过来，目光却不敢看向黎徵。
因为俞家二小姐的身份，高明毅对方南栀表现得很尊敬，他道:“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罢了。”
方南栀捏紧杯盏，轻声，“她是背叛您吗？”
高明毅点头，沉声，“我对她寄予厚望，她却背刺我，实在辜负我的苦心。”
方南栀轻弱的声音里藏在几分果敢，“我也认识一个人，她背叛我很尊敬的一位大哥哥，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她，午夜梦回，她的心难道不会痛吗？”
她转眼，第一次正视黎徵，“黎小姐，你觉得呢？”
黎徵立刻露出疑惑神色，“这位小姐，您贵姓？我并不认识您，你为什么要插入我跟高总的谈话呀？莫非，您暗恋高总？”
不待方南栀反驳，黎徵悠然道:“您虽然对高总一片赤诚之心，只是高总的正宫夫人只能有一位。”顿了顿，黎徵微笑道:“真正的高夫人只能是我身后的这位女士。”说完，黎徵施施然侧开身体。
祝存芳大步走过来，冷冷勾唇，刻意扬声，“好啊，可让我抓住你们这一对奸夫□□了！”
文翘睁大眼睛，赶紧站直身体，转身就要跑。
黎徵上前几步，慢条斯理拉住文翘胳膊，启唇，“高太太，人在这里。”
祝存芳冷笑着走过来，扬起手臂，左右开弓“啪”“啪”给了文翘两个大耳光。
“啊！”文翘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她泪眼蒙蒙跟高明毅求救，“高总……”
高明毅本来想悄悄跑，被她喊住，脸色铁青朝祝存芳道:“还不嫌丢脸吗？赶紧回家!”
黎徵道:“高总，您既然已经出轨了，还谈什么体面呢？你跟文翘小姐在办公室激战的时候，也没想过体面啊。”
她柔柔开口，却把全场的人目光都吸引过来。
高明毅恨不得直接钻到地缝里去。
他咬牙，指着黎徵，“关你屁事!你瞎掺和什么!”
黎徵压下文翘挣扎的手臂，淡定道:“高总，我只是丰禾传媒的一个小小员工，我们无冤无仇，但我痛恨你在公司里搞办公室潜规则，所以，我想把您在公司里做得事情公之于众。”
她慢条斯理道:“高总，您不仅把资源全部倾斜给您的情人文翘，还威胁其他员工，如果不做你的小情人，在公司里就不会有立锥之地，整个公司怨声载道，一团乱麻，这全是因为您的英明操作。”
黎徵给了祝存芳一个眼神，祝存芳立刻尖利道:“高明毅，以前你说过，要是被我抓到出轨，你就净身出户，怎么，今天我抓到了，你不认吗？”
祝存芳冷冷一笑，“你不承认也没问题，反正你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商业信用，诸位老板要跟高明毅合作时可要小心一点，高总这样的人连发妻都欺骗，他跟你们合作也不会诚心实意的!”
出轨捉奸在圈内不算一个大事情，在场的老总们都不放在心底，但没有商业信用可是一件大事，而且，高明毅被一个女人玩成这样，可见他不仅坏还蠢。
在场老总们的表情都微微严肃起来。
高明毅怨毒看着黎徵，“黎小姐，做事情就要对事情负责，你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报复你吗？”
黎徵温和道:“您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吧。”
事情一团乱麻，方南栀有些局促站不住脚，她转身，想离开。
黎徵却几步走过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正当黎徵眸色冷清，刚要开口说什么时，周边人群突然散开。
方南栀眼前一亮，“三哥。”
陆聿珩自门口走进，身姿颀长，气度濯然，众星捧月，他望向方南栀，轻轻颔首，目光移到黎徵身上。
方南栀以为他在看自己，立刻委屈道:“三哥，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黎小姐，她非要拉着我的手，我的手臂都被她捏红了。”
黎徵立刻闪开身体，抱住手臂，不让方南栀碰瓷。
她抬眼，打断方南栀喋喋不休的控诉，清淡问:“这位小姐，您如今几岁了？”
旁边看戏的俞夫人立刻答，“南栀过年便三十了。”
黎徵“唔”一声，微笑道:“您不说我还以为这位小姐是三岁呢，这种受欺负就告状告诉大人的事儿，我三岁就不做了。”
黎徵似笑非笑，“这位方小姐，你我素昧平生，我贸然拉你，你难道不能挣脱开吗？可是你没有，说明，你自己做了一些心虚的事情，你不好意思挣脱开。”
方南栀气得脸颊绯红，眼眶含泪，“你强词夺理!”
黎徵勾唇道:“你不会要哭吧，是不是一会儿惹哭你这个罪名也要让我担着？”
俞先生见不得女儿这么被欺负，刚想开口，便听一道清润声音道:“方小姐已经进入俞氏工作，这么娇弱的性格，应该不好管理公司。”
俞先生立刻收敛怒气，连连点头，接话，“陆先生说得很是。她从小就是个花瓶，本来也没指望她做出多大成就。”
方南栀不可置信，“父亲!”
俞先生给俞夫人递了个眼色。
俞夫人压了压唇角，伸手拉着方南栀，语气里含着一丝警告，“先回家。”
陆聿珩摆明护着黎徵，方南栀在这里纠缠下去不但得不到好，可能还会连累俞家!
俞夫人抬手，让助理强硬拉着方南栀离开。
黎徵清冷眸光落在端庄优雅的俞夫人身上，微微勾唇。
闹剧结束后，黎徵走出宴会厅，给顾尧野打了个电话。
她一贯是谨慎的性格，在行动之前，便已经做好预案。
行动完成后，她也不忘谨慎善后。
“做好公关，我不想我在宴会厅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还有呢？”
黎徵轻笑，“可以借机传播一下高明毅宽宏博爱的故事，我不能白被恶心。”
“还有，高明毅说他要报复我，让我在迈阿密度假的保镖尽快归位。”
顾尧野轻笑，“我以为你要我随身保护你，这个要求我倒是可以做到。”
黎徵没有顺势跟他调情，只是不冷不热道:“让你做保镖，还是太屈才。”
挂上电话，黎徵才慢悠悠走进陆聿珩订好的包厢。
走入包厢，一扇素雅的水墨屏风遮挡视线，室内铺着水墨兰花纹地毯，屋角隔着一座精致典雅的博山炉，整间屋子，充斥着内敛端雅气息。
很符合陆聿珩审美品味。
陆聿珩穿着黑色衬衫，袖口轻折，露出白皙而劲瘦的半截手臂，他微微垂眼，正慢条斯理倒茶，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
他如同遮在云雾缭绕中，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有淡漠的清冷，一览无余。
“三叔。”走到屏风后，黎徵温婉开口。
她又变端庄温婉，好像刚刚那个大庭广众之下跟人吵架动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陆聿珩抬眼看她一眼，淡声，“坐。”
黎徵亦步亦趋坐下。
她没有先提让她心心念念的股权转让的事情，尽管，她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
她先诚恳道歉，装得楚楚可怜，“三叔，刚刚我在宴会厅对方小姐不是很尊敬，我知道她是您的前未婚妻，俞家和陆家也是世交，我知道，我刚刚的做法是让您很为难。我真的很抱歉，我愿意亲自上门跟方小姐道歉，我不想您跟方小姐的关系因我而出现隔阂。”
察觉到陆聿珩没有在看她，黎徵便没有大费周章硬挤眼泪，她微微垂眸，把眼底情绪遮掩得很好，只露出柔弱美丽的一面。
她当然知道陆聿珩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她生气，作为当年一手拆散陆俞联姻的人，她可太知道陆聿珩对方南栀是怎么样的塑料情谊了。
即使在今天，她也敢保证，如果她跟方南栀同时落入水中，他一定会救她的。
她说这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缓和下气氛，表现自己的识时务，进而进入下阶段—股权转让的议题。
黎徵垂着眼睫，满心期待听着陆聿珩那句“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以前他就是这样的。
但没想到，陆聿珩给她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他微抬眼眸，眼底沉静如水，淡声，“你想什么时候去道歉？”
他语气淡淡，“到时候我可以陪你。”
黎徵微怔，有些刻意笑了下，见陆聿珩冷冷淡淡的模样，她立刻意识到现在该说实话。
现在的陆聿珩不吃四年前她故作可怜的那一套了。
黎徵于是抬起通透没有一丝泪痕的眼眸，坦然道:“其实我觉得我没做错。”
陆聿珩似笑非笑，“哦，那你刚刚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黎徵倾身，真诚道:“我就是想表示一下，让您觉得我是个真诚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