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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尔本风停了吗(北风三百里)


伴随着哭泣的,则是沉闷的击打声。
苗珊来过一次,显然对情况有所了解。她拉了一下停住脚步的木子君,解释道:“丽丽说那家大人总是家暴,警察来调解过几次都不管用,他们社区的事外人不好管……”
宋维蒲闻言顿住脚步。
气温一高,连噪音都变得沉闷。木子君叹了口气,把视线从隔壁转回这边半掩的房门,走了几步才发现宋维蒲没有跟上来。
苗珊已经把门打开了,屋子里一股汹涌的酒气。家具和垃圾堆了一地,她站在门外往里看,一时也无法从昏暗的光线里辨别出地上到底都有什么东西。
下一秒,她听到苗珊一声响亮的“靠”。
木子君赶忙跟她过去,这才看到,昨天躺在沙发里喝啤酒的两位老人横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酒瓶,大张着嘴睡觉。苗珊用脚踢开满地的酒瓶,崩溃道:“我让你拿两箱回来喝,不是让你俩一晚上就喝完啊!”
Steve倒是如释重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苗珊恨铁不成钢地把两个老人从地上拖起来,Steve和木子君赶忙搭手,把她们抬上了沙发。屋子里的味道混杂着酒气越发浓郁难闻,木子君实在接受无能,只来得及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匆匆退出。
卧室里倒是比客厅干净些,桌面上还摆放着不少照片,甚至有一个放满了书的书架。
她们会……会看书吗?
她憋气憋得要窒息,大脑缺氧,很难有更多想法。三个人抬人完毕匆匆退出,宋维蒲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
隔壁的击打声仍然沉闷,哭声也变得微弱起来。
“走吧走吧,”苗珊挥手,“虚惊一场。”
木子君点点头,目光忍不住看向隔壁。她大概知道宋维蒲在想什么,顿住脚步,替他问苗珊:“要不要去敲一下门……”
“别别别,”苗珊大惊失色,“这可是在社区里面,你别乱来。警察都不管的事,你怎么管啊?”
“可是……”
“没有可是,”苗珊神色严肃,“他们好的时候很好,喝多了也很吓人的。隔壁这声音一听就是喝多了,谁也惹不起。”
木子君没作声,反倒是宋维蒲“嗯”了一声,带头回了车里。他们三个也跟着上了车,木子君在副驾驶坐稳,侧过头,这才发现宋维蒲按着了发动机和空调,但迟迟没系安全带。
“走吧,”后座的苗珊彻底放松了下来,“谢谢你们啊。她们姐妹俩没有孩子,要真是出了事都没人管——喂!”
木子君知道她为什么喂。
车里的温度刚刚降下去,宋维蒲猛然推开他那侧的车门,跳下去后便绕向木子君,把她的车门也拉开。两个人视线在灼热的空气中对撞,她听到他说:“你开着车门等我,别进来。”
然后他转身,单手撑着栅栏翻过去,大步进了那间传来哭声的屋子。
“他干什么去啊!”苗珊刚刚松懈的神经紧绷,语气显出崩溃。
“他去干什么啊!”Steve也瞪大眼睛,攥着棒球棒扑在车窗上。
他们都看不见房间里的景象,但都能听见那哭声暂停了一瞬,紧接着是男人粗哑的喊声。一阵剧烈的响动后,那哭声再度响起来,变得更为嘹亮。
木子君手指攥了下副驾驶的座椅,控制不住地想下车,偏偏他走之前最后的话就是不让她进去。Steve也反应过来了,在车窗上趴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车后座,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喂!”苗珊彻底崩溃了,“你们……喂!”
Steve拎着棒球棒消失在门内,武器的加入显然制造出了更大的响动。哭声再度消失,木子君被屋子里砰啪的声音震得太阳穴猛跳,身子一动,苗珊猛然起身把她按住。
“你就别动了吧!”她一脸要中暑的样子。
话音才落,方才掩上的房门被人踢开,木子君转过头,看见Steve先跑了出来,还抱着一个胳膊上全是皮带印的土著小女孩。宋维蒲在后面,两个人动作都极快,一个几步窜回驾驶位,一个把小孩放到开着车门的木子君腿上,然后迅速回到后座。
“砰砰”两声,前后车门接连关上,越野车绝尘而去,车轮在柏油马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更刺耳的,是苗珊的尖叫。
“你们两个啊啊啊!”
旅行社。
“他一会儿找上来怎么办啊!!”
“你知不知道土著生气了就会砸东西啊!”
“他们两个新来的就算了你都在这儿干了半年了你心里没数啊!”
“你们三个,你们……”土著还没来砸东西,苗珊气得先把座机话筒砸了回去,毕竟别的贵的也不舍得砸,“你们搞得我像是见死不救的坏人一样!”
“怎么会啊,”木子君赶忙给她倒了杯水,“都是你带我们过去才撞见的,这个孩子最应该感谢的我觉得……就是你!”
“不要糖衣炮弹!”她尖叫,木子君识趣地闭嘴。
她不觉得宋维蒲这事做错了,虽说的确是有一点欠考虑后果。
但她有发言权,她知道,人靠本能行事的时候,就是没工夫考虑后果的。
Steve给小女孩胳膊上的淤青都涂了药,还有些地方他男生不好动手,看苗珊一脸恼火,只能叫木子君过去接手。木子君叹了口气,把一脸木然的原住民小女孩抱到腿上,掀开她T恤的后背,被上面的血痕惊得太阳穴直跳。
两种文明碰撞对抗,留下法律的真空,苦难落在真实的人身上。
苗珊灌了好几杯水,总算缓了过来。她站到门口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追过来后,退回来转向宋维蒲。
他回来以后就一直沉默,苗珊此刻深感人帅有什么用,男人最重要的还是好控制,比如Steve——啊靠Steve今天她也没控制住!
“River,是不是?”她从Steve那知道了他的名字,语气硬邦邦地问,“你把人带回来了,你说怎么处理?”
没有人知道怎么处理。
木子君把药在手心抹开,覆在小女孩最后一处伤痕上。她在她膝上动了下身子,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黑而明亮。
她心里动了一下。
她之前总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因为黝黑的皮肤看不清他们的五官。这时候才发现,他们的眼睛非常漂亮,很深的双眼皮,眼珠黑白分明,是麋鹿一样的清澈。
她冲木子君意义不明地点了下头,然后从她膝上跳下来,又拿走了她手里的药膏,揣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木子君和Steve无言的看着她转身离开,但并未走向旅行社的大门,而是走向了一直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的宋维蒲身边。
她站着和他坐下差不多高,宋维蒲反应过来,抬起头,也和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对。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忽然间,那小女孩扶住他的肩膀,俯身过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苗珊抱紧手臂看着他们。
或许人年幼时是很敏锐的,即便听不懂语言,也能从肢体动作和语气里领会到他人的意思。她盯着宋维蒲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苗珊,然后再次俯下身,在宋维蒲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维蒲眼睫垂着听她说话,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说完了,又亲了他另一侧脸颊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捂着衣服里的药膏,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旅行社,赤脚踏入门外刺眼的阳光。
走过苗珊时,她脚步微顿,转身抬头看她。苗珊瞬间有些不自如,移开了目光。然而那小女孩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神情,只是朝她的方向靠了几步,用身子在她的手臂上安抚地贴了一下。
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她在的时候屋子里大吵大闹,她走了,屋子里反而安静了。
外面太热了,热到木子君担心那小姑娘刚挨过打,出去会中暑。苗珊缓了几秒才从那个柔软的触感里反应过来,转向宋维蒲,语气一改方才的焦躁,反而有些担忧。
“她……”她卡顿了一下,“她和你说什么了?”
宋维蒲低着头,拽了下袖口,把手背上啤酒瓶划出的伤挡住。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说话了,身体起伏了一下,最终抬起头,看向木子君。
木子君愣了几秒,感觉出苗珊话被搁在半空的尴尬,朝宋维蒲的方向移动了几步,伸手攥住他手腕。
他眉毛跳了一下,这回不是阳光刺眼,应当真的是在疼。木子君意识到他袖子底下有伤,赶忙换了位置,往上握了几厘米,低声问:“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这才开口。
“她说她去找她妈妈,让我们不要报警。”
“还有吗?”
“还有……”宋维蒲声音很低,只是在对着木子君说话,“她说她现在离开,我们不会有麻烦。”
分明是让人安心的话,可苗珊的样子更加坐立难安了。木子君盯着宋维蒲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知道他不是不理苗珊,他现在可能谁都不想理。
她一直知道他有些事情没告诉过自己,只不过今天爆发了出来。
“那要不然……”她想了想,转向苗珊,试探着问,“我们先回去,明天要是丽丽娟娟过来了,你们和我说一下……”
苗珊如释重负地点头。
木子君和她留了电话,带着宋维蒲回了车上。太阳依然毒辣,车里闷热无比,他听凭她指挥开到一处还在营业的药店门口,等她买了喷雾回来,两个人终于回到青旅。
正是退房的时间,上午的客人都走了,下午的客人还没到,青旅里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房间里也是闷热的,还不如台阶外面来得凉快。木子君和宋维蒲站在走廊里,她让他伸出手,然后把他袖子拉起来,对着那处伤口按下了喷头。
他眉毛跳了跳,没躲,看着药雾在伤口处凝结成水珠。
天气太热,包起来闷着未必效果更好。木子君在他手臂上吹了吹,把他袖子卷起来一些,把喷雾塞进他牛仔裤的口袋里。
“疼的话自己记得喷。”她说。
宋维蒲看着伤口点了点头,半晌,视线又移向她。
她正背着手看自己。
他忽然觉得喉咙很干,不是因为沙漠的气候,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他抿了下干燥的嘴唇,那道开裂的缝隙已经不疼了,可能伤口一直不管就会这样,变得麻木,就好像那里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反倒是手腕上那道新鲜的划痕在痛,因为刚刚处理过,又喷了药,痛是愈合的征兆。
“你不问我什么吗?”他开口,嗓音也沙哑。
“不问啊,”她说,“也没什么好问的,不过有句话想和你说。”
宋维蒲看着她的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什么?”他听见自己问。
“今天小女孩的事,”木子君说,“我觉得你没有做错。”
“是吗?”他的声音继续在空旷里回荡。
“嗯,”木子君说,“我觉得你做得很对,我觉得我们有时候,是要听从本能的。”
她背着手,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睛。宋维蒲的眼睛和那个女孩子很像,都是很黑很深的颜色,因为太过干净和对比分明,以至于有一种动物性。
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
他的手臂从她肩膀下方穿过,按在她肩胛的位置,另一只手慢慢环上她的后腰。他头一点点垂下来,埋进她脖颈一侧。
“再说一遍好吗。”他低声问。
木子君闭了闭眼,手臂从他腰间弯上去,覆在他后背。
“你没有做错。”她说。
她说完第二遍的时候,宋维蒲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些,紧跟着,他整个身体都松懈了下来。
宋维蒲忽然意识到,木子君其实很少追问他什么,他给了她越界的权利,可她一直停留在那条线之外。至于他自己,在这个瞬间很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怀里的这个女孩子做什么都是凭本能,那当下这个拥抱,也是本能吗?
还是说。
有那么一点点爱呢?

◎被海盗头目培养出的混球◎
入住的位置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人数不少,似乎是刚从车上下来。木子君身体动了一下,宋维蒲一愣, 慢慢把放在她后背上的手松开。
他往后退了两步,门外也进来了一车人。都是十几岁的白人男孩, 看样子像是结伴来这里玩, 呼朋引伴,旁若无人, 从他们两个中间的空隙穿过。
他们进了宋维蒲的房间,吵吵嚷嚷地分配空床。木子君把目光从宋维蒲身上移开, 催促他:“你休息一下吧, 下午我们不出去了。”
他们是为了Rossela而来,现在那两个原住民老人醉酒不醒, 也做不了更多事。宋维蒲点点头, 回头进了那间被新游客占满的房间。
木子君听到他们大声和宋维蒲打招呼, 他也语调自然地回应。她看着关上的门发了片刻呆, 便回到了左侧的房间。
在外面晒了一上午, 中午又出了意外, 她一回床上就觉得很困。补觉前看了一眼手机,信号竟然回来了。
一条未读短信躺在收件箱里, 她看着屏幕上的“Steve”眨了下眼, 反应过来, 这是墨尔本的Steve。
Steve:[找到Rossela了吗?]
木子君侧过身回复他。
Kiri:[还没有,不过打听到一些消息, 明天会有进展]
Steve:[ok]
Steve:[所以River现在到底知不知道你知道了啊……]
长进的确不少, 这么拗口的句式都会用了。木子君盯着屏幕上的一长一短两条信息, 慢慢键入回复。
Kiri:[他不知道]
Kiri:[他希望我知道的时候, 我再知道就好了]
Steve那边停了片刻,回复她:[中文看多了好奇怪,好多知道一起出现,我忽然就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木子君忍不住笑起来。
Kiri:[Congrats]
Kiri:[这就是中文阅读的最高境界,不认但懂]
很幸运,这次手机信号来了就没有再消失。处理了一会儿和其他人的未读信息,时候已晚,木子君起身和宋维蒲去附近吃晚饭。他状态好了不少,手腕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两个人慢慢往青旅的方向走,她问起来:“你房间新舍友怎么样?”
“吵得要死,”宋维蒲摇摇头,“十几岁就是精力旺盛。”
“你也才十九好不好。”她笑。
“十九和十五六差多了。”他说。
两个人进了青旅,门口的服务员又早早下班了,留下一桌子装着钥匙的白色信封。木子君在他前面背着手倒走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指了指他嘴角。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煞有介事,“涂不涂润唇膏?”
宋维蒲:……
木子君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内心的天人交战写在脸上。
从昨天落地算起,两个人抵达爱丽丝泉已经超过一天一夜。如果说昨天还在适应沙漠的干燥,今天身体的反应已经全都显现出来。她一天三次都觉得唇角沙裂,宋维蒲纯靠喝水扛到现在,估计私下痛得要死。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木子君无奈。
“我……”宋维蒲目光落向她放着润唇膏的衣兜,终于松口,“我幼儿园的时候……”
……可以追溯到这么久远的吗?
他眼睛一闭,绝望道:“我外婆给我涂润唇膏涂成口红,还把我送去上学了,我被笑了好久,有阴影。”
木子君:…………………………
金红玫女士。
不愧是你。
宋维蒲没有主动来拿的意思,这阴影属实是比较难克服。木子君叹了口气,把唇膏摸出来,旋出管体,在指腹上涂了一点。
“你看,”她说,“透明的,看见了吧。”
宋维蒲点点头。
“过来。”她用涂了唇膏的手指朝他勾了勾。
他靠近一步,把头低下一点。木子君一只手夹着唇膏,转了下他下巴,另一只手抬起来,指腹抵在他裂得最严重的嘴角处涂了几下。
宋维蒲想往后退,被她捏着下巴凶:“不许动!”
她又在指尖蹭了一点膏体,在其他地方点涂了几下,触感柔软。宋维蒲垂眼看她把唇膏夹在指间的姿势,嘴唇不动,牙齿合着说话:“你是不是背着我抽烟啊?”
“对啊,”木子君信口开河,“和唐葵学的,怎么了?”
宋维蒲皱起眉头,被她挟持着涂完唇膏,下巴总算被松开。思考三秒后,他下了最终结论。
“和陈笑问沾边的就没好人。”他说。
木子君:……
他俩这互看不爽算是解不开了。
这混乱的一天终于在唇膏的柑橘味中结束,木子君的房间里也来了新的住客,入住没一会儿就和她抱怨起沙漠的干燥与酷热。
除了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原住民,这片土地本来就不适合外来人长居。她住了一天已经觉得皮肤干裂,那个叫Rossela的意大利女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开一家旅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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