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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尔本风停了吗(北风三百里)


Steve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眼前一亮,立刻用身子挡住了宋维蒲。他转过身,突然又有了力气,把宋维蒲怀里的啤酒箱接过后便礼貌地催促道:“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你们住哪里?我明天早上去找你们单独感谢!”
“我们就住爱丽丝泉的那家青旅。”木子君说。
那红发妹妹还在卖力地把头探出来看宋维蒲,Steve脚步一晃,再度挡住她的视线。宋维蒲点了下头,便和木子君转身离开。
他俩前脚刚从门口消失,Steve后脚就转身抱怨:“苗珊,你就不能和她们转述一下我的贡献?你别光顾着看别的男人!”
“我赚钱这么辛苦看见个帅的容易吗!”被称为苗珊的红发姑娘翻了个白眼,“现在又不是旺季,每天除了看丽丽娟娟就是看你。”
Steve面露不满,苗珊作势投降,随即转身用一种很难懂的语言和那两位原住民老人说了几句话。再转过身的时候,她的表情也奇怪起来。
“怎么了?”Steve把金色脏辫捋到后脑,问道,“她们为我的付出感动了是吗?”
“好奇怪,”苗珊看着木子君消失的方向,“她们说,她们年轻的时候,见过这个女孩子。”
Steve一愣,目光也转了过去。两个人刚走到车旁,宋维蒲似乎和木子君说了几句话,然后便上了驾驶位。木子君扶着车往店里看了一眼,和他们最后招了下手,也进去了。
“开玩笑,”他说,“她比咱们还小,丽丽娟娟年轻的时候见过?”
苗珊点点头,显然也觉得荒唐。
“也是,”她笑道,“可能他俩对亚洲人脸盲,能分清咱俩全靠发色。”
门外,太阳彻底落山了。
虽说都是青旅,但爱丽丝泉的青旅和悉尼的截然不同。两个人抵达时,大门处空无一人,只有标志着Reception的桌面上放了几个空白信封。
木子君走过去,发现其中两封右下角分别写着“Kiri”和“River”的字样。她捏了一下,隔着白纸捏到了里面钥匙的形状。
青旅门大敞着,钥匙就这样无人看管地放在接待桌上,这地方真给人一种……治安又好又不好的感觉。
悉尼游人太多,上次只能住混宿,这次则是分开住,不过房间还是挨在一起。住宿区都是单层平房,木子君和宋维蒲走到半掩的房间门口,她看了一眼他的床位。
虽说是不同的房间,但两个人都在上铺,铺位竟然只隔着一面墙。房间里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白人男性,看穿着明显是沙漠里随处可见的旅行向导。他抱着只猫躺在床上,冲站在门口的宋维蒲和木子君打了个招呼。
两人回应了一下,宋维蒲把书包从背上拿下。
“你先进来吧,”他说,“我这儿还有你的行李。”
虽说两个人行李都从简,但女生带的东西总归还是比男生多了一些。木子君有包收纳袋装的衣服在他书包里,跟着他进了门。
宋维蒲给她找衣服,她找了把椅子在一侧坐着。窗外夜色降临,气温迅速下降,他拿了件自己的黑色冲锋衣让她一并带走。
她点了下头,接过衣服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口。
“宋维蒲,”她迟疑道,“我是不是有点太……”
宋维蒲回头看她,眉毛微挑。
“太爱多管闲事了。”她补全句子。
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慢慢转过身子。
“我在车上不是在怪你,”宋维蒲说,“只是我做事情会先考虑一下,刚才比较突然,有种计划外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好像很少考虑,都是……”木子君语气带了歉意,“本能。”
本能地去帮别人,本能地“多管闲事”。
而她自己目前还不具备为这种本能负责的能力。
他看了她一会,眼神微微变了一下。窗外红日消退,夜色逐渐蔓延开。
“这又不是什么坏的本能,”他移开视线,似乎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我还挺羡慕,你能保留下这种本能。”
“我刚才在车上,以为你……”她说,“觉得我惹麻烦。”
“没有,是我不注意说话语气,”他说,“你继续按你的本能去做事,我很需要你的本能。”
她抱住自己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他按着点了下头。
“先休息吧,”他向她的房间偏了下头,“明天再说其他事。”
木子君“嗯”了一声,转身回到房间。她屋子里的人比宋维蒲那边多些,靠里的两个女生正在讨论明天前往爱尔斯岩的出行计划。木子君把行李扔上床铺,手撑住架子爬了上去。
晚一点再去洗漱,她有点累,想在床上躺一会儿。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那句“我很需要你的本能”,木子君忽然侧过身子,手掌盖上墙壁。
她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墙面,然后抬起食指,像按下琴键一样,在墙壁上弹了一下。
墙面微不可闻的“咚”了一声。
她盯着墙壁看了片刻,然后听到宋维蒲那边也“咚”的一声。声音比她大一些,像是用指节敲出来的。
她弯起唇角笑了笑,抓过他的冲锋衣盖到身上,慢慢睡着了。
夏季沙漠,昼长夜短。
天一早就亮了,朝阳亮到刺目的程度。木子君在室友的行走声中醒过来,洗漱后出了房间,一眼看到院子中心吃饭的地方坐了个金毛。
Steve今天把脏辫都扎了起来,没有昨天狂野。他大概是来向他俩道谢的,只是谢礼是两瓶啤酒,木子君走过去坐到宋维蒲旁边,问:“你们这边一大早起来就喝酒啊?”
Steve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是,来了半年,和土著学了一些不良习惯。”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木子君一眼,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到什么痕迹,不过显然一无所获。他又挠了下后脑勺,转向宋维蒲问道:“你说的那个地址我再看一眼?”
宋维蒲把手底下那张从《孤独星球》上撕下来的纸推了过去,木子君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打听Rossela的旅社了。Steve低着头研究地址,木子君看向宋维蒲,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右手在餐巾纸上写了几笔又推过来,是一行潦草但笃定的“Good Job”。
他夸她做得好?
她做什么了?
木子君愣了愣,拿过桌上免费的面包开始吃,也等Steve的结论。不过正如他所说,他才来爱丽丝泉半年,对这个早已拆毁的旅舍没有任何印象。
“什么时候拆的啊?”他问。
“不清楚,”宋维蒲点了下纸页,“不过95年的时候还在。”
“95年,九十年代外来人很少啊……”Steve大叹,仰头思考片刻,终于有了主意,“你要问这么早的事,只能去问原住民了。这边七十年代就建社区了,土著从那个时候就在这儿了。”
“社区?”木子君忍不住追问,“哪来的社区?”
“土著社区,”涉及专业领域,Steve立刻精神起来,有点在旅游公司当导游的劲儿了,“就是原住民聚集地,里面的规矩和外面不太一样。”
“我好像……”木子君回忆了一下来时走过的道路,的确在路边看到了一些标注着原住民社区的巨型牌子,警示来往车辆勿入,“我好像看到了。那里面不能进吗?”
作为一个昨天刚被追打过的人,Steve的口吻相当客观:“不是不能进,是他们有自己的法律,里面出了事警察很难插手。有的土著酗酒比较严重,喝多了就砸车抢东西,但抢来抢去也就是……”
Steve叹气:“抢酒,或者抢钱买酒。”
“怪不得昨天追你。”木子君恍然大悟。
“赶上一群喝多的就是很失控,”Steve说,“但是也有很多很好的土著,会主动和我们打招呼,带我们去打猎。你看我们店里那个丽丽娟娟……”
木子君失笑:“那两个老奶奶吗?丽丽娟娟,好接地气的中文名,你们起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啦,”Steve摆摆手,“我听不懂她们说话,都是苗珊告诉我的,她们知道我俩是中国人以后,就让我们这么叫她们了。”
知道是中国人,就让他们这么叫……
这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此前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们。
土著社区自我封闭,和其他人种泾渭分明,这两个土著老人却自来熟一样的在苗珊和Steve的店里喝啤酒,显然对亚洲人不陌生,甚至比旁人更亲近。木子君怎么想怎么不对,手指把那张写着“Good Job”的纸巾攥成一团,抬头看向Steve。
“那她俩今天在你们店里吗?”她问,“你说这里的原住民可能知道这家老旅舍的消息,能带我去问问他们吗?”
“现在吗?”Steve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她俩一般十点过来吹空调,你要是想找她们的话,可以去我们店里看下。”
他们起得很早,现在去也见不到人,Steve干脆带他们在爱丽丝泉转了一圈。这地方以前只是去看爱尔斯岩的中转站,旧时遗迹不多,最成规模的也不过是一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电报站,在当时把这个与世隔绝的镇子与南北两座州首府联结起来。
最近游客不多,街上游荡着三三两两的原住民,都是皮肤黝黑,拎着酒瓶。木子君和他们擦肩而过,发现不少人连鞋子都没穿,光脚踩在被太阳烤得炽热的柏油路上,神色慵懒自在。
“政府会发补贴给他们,”Steve倒着走在他们前面,“所以他们也很少工作,每周去社区里的超市买食物,住在社区建的房子里,有钱就花。”
“他们不说英语吗?”木子君问。
“说的,现在年轻的土著基本都说英语了,”Steve想了想,“丽丽娟娟是年龄比较大了,只会说很基础的。正好苗珊对她们文化感兴趣又学了那种语言,勉强能交流。”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和原住民打过交道的人,”木子君用手遮着阳光看向远处,“之前看过那种旅游攻略,只说他们喝酒抢东西,只领补贴不工作,要离远一些。”
Steve点点头,神色略显认真,衬着金色脏辫有些违和。
“我来爱丽丝泉这半年,学到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道听途说,”他说,“我刚来的时候也比较怕他们,有一次店里的玻璃还被他们砸了。后来苗珊来了,我才开始和这些原住民打交道,很多人其实很礼貌,也很热心,我运货的时候陷车路过的原住民会帮我推,做妈妈的也会教小孩子说谢谢。”
“那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吗?”
“不能说假,因为暴力事件的确很多。他们文明化的时间很短,七十年代才开始在政府干预下建立社区,”Steve说,“所以对外来人而言,最安全直接的方式是离远一点,也没错。”
日头已经偏了正午,Steve在刺目的阳光下叹了口气,金色脏辫熠熠生辉,像个忧伤的rapper。
他捋了下脏辫,背过身离开了。
在爱丽丝泉走了一上午,他们也该去店里了。Steve想给苗珊打电话询问人是否来了,举着手机找了找信号,果不其然,又消失了。
“这边信号不稳定,”他转头看向宋维蒲,“你俩的呢?”
两人低头,自己的也掉到空格。Steve抓了下头发,也只能潇洒地挥挥手。
“那要不然直接去店里吧,”他问,“开车?”
“行,”宋维蒲很干脆,“走吧。”
他们从中心区绕了一大圈回到青旅门口,去旅行社的方向则是往镇子边缘开。三个人到了旅行社门口,刚下车,就看见了在店内转圈的苗珊。
她一看见Steve就火冒三丈。
“你人呢?!信号也没有打电话也找不着!”
Steve被骂得一脸懵:“不是说今天上午你值班我去放风吗……欸,丽丽娟娟没来?”
他环顾一圈店里,并未在沙发上发现那两个每天准时出现吹空调喝啤酒的人影。目光再转向苗珊,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怎么了?”木子君显然也看出她情绪异常。
“就是她俩没来啊!”苗珊语气焦急,“这两个月每天来今天没来!”
“你也不用着急吧,”Steve赶忙安抚,“可能就是睡过了,人岁数大嘛,而且今天这么热,可能就是不想来了……”
“哎呀不是,”苗珊拿起座机话筒,又指了指店里的收音机,“我早上听当地广播,她俩那个社区昨天晚上有人喝醉了到处砸窗户闹事,有两个原住民老人进医院了。结果今天人又没来,打电话也不接……”
她担忧地抓住Steve袖子:“会不会就是她俩进医院了啊?”
“不会……不会这么倒霉吧,”Steve语气也忐忑起来,“就正好是她们那个社区,又时候两个老人,然后她俩今天又没来?你给他们家里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啊,”苗珊握紧话筒,“今天信号时有时无的,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我真是……”
苗珊揉了下红头发,手指伸进镜片下揉了揉,眼泪都要急出来了。Steve叉着腰也有些一筹莫展的样子,木子君站在一侧,看了一眼停在店外面的车,本能刚想开口,又被脑海里浮现出的警示标牌拦住了。
外来人最好不要进土著社区。
最安全直接的方式是离远一点。
可是……
中部沙漠不是墨尔本,也不是悉尼。无论是时断时续的手机信号,还是相比于沿海城市剧烈的社会冲突,都让她没办法像先前一样纯凭本能行事。木子君攥了下手指,忍不住抬头看向宋维蒲。
也几乎就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间,她听到宋维蒲开口问:
“要开车带你们过去看看吗?”

苗珊闻言猛然抬头。
店里没车, 老板开车去达尔文了。她刚才其实也想问一下宋维蒲,但他气质总是冷冷淡淡,完全没想到会主动开口询问。
“我那个, 我怕……”她看着宋维蒲的脸,说话有点结巴, “我怕进了土著社区, 他们把你车窗砸了……”
这切入角度出乎意料,宋维蒲本来就很少主动伸出援手, 竟然一时无从开口。好在木子君及时安抚道:“没事,我们租车有保险。”
宋维蒲:……
还能这样说吗?
有了这句话, 苗珊立刻从柜台里找出一顶遮阳的帽子, 又让Steve把店里的球棒放上车后座。烈日晒得车内空气滚烫,木子君坐上副驾驶, 从后视镜看见Steve一脸紧张。
“喂, ”她语气无奈, “你刚才辩证人生的演讲不是发表得挺好吗, 进土著社区还怕成这样?”
“对啊, ”Steve抱紧球棒, “不影响我辩证的害怕啊。”
行,木子君懂了。
这哥们不是rapper, 是个哲学家。
社区距离旅行社四公里, 想着丽丽娟娟一把岁数每天徒步来回吹空调, 也是种族天赋异禀。沙漠一到正午就热得惊人,宋维蒲只能把空调开到最大, 才能驱逐涌向车内的热浪。
车往土著社区的方向开, 爱丽丝泉城镇很快消失, 徒留柏油马路和马路上方烫得扭曲的空气。这是木子君抵达沙漠后的经历的第一个正午, 她从没见识过这种又烫又干的气候,喝了两口水,又拿出润唇膏涂了一点。
宋维蒲专心致志地开车,木子君转过头,看见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开裂了。尽管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她觉得有点不合时宜,但还是拽了下安全带,微微侧身问道:“你……你用不用润唇膏啊?”
宋维蒲被提醒了似的抿了下嘴唇,然后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下。
木子君离得太近,很快捕捉到了。
“裂了吗?”她问。
“没有。”宋维蒲迅速回答。
“那你疼什么?”
“不疼。”
“那你眼睛……”
“太阳刺眼。”
木子君:…………
嘴硬不死你。
沙漠城镇没有限速,四公里眨眼就到,宋维蒲也按照苗珊的指挥进了那片树立着勿入标志的社区。
爱丽丝泉镇上的街道已经很简陋了,这片社区情况更甚,木子君都不确定那些简陋而院落凌乱的房子里是否有人居住,最完整的建筑是一栋标志着子弹啤酒有售的社区超市。街道上静悄悄的,正午出门的人很少,只有几只鹦鹉和野狗在地面上蹒跚跳跃。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户拉着窗帘的民居前。
院子很荒,两栋只有一层的铁皮屋紧挨着,院子里的灌木也无人打理。木子君降下车窗看了看,回头问苗珊:“是这里吗?”
“对,她们带我来过一次,”苗珊探头看了看,发现房门半掩,屋子里不像有人,窗户还碎了一半,状态顿时慌张,“我进去看一下吧。”
宋维蒲和木子君立刻解开安全带,Steve抱着棒球棒迟疑片刻,也硬着头皮下车了。
气温本来就高,脚下又都是沙地,木子君出车就觉得皮肤烫到刺痛。四个人往铁皮屋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隔壁那间传来小孩很嘹亮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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