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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夜并无别事(七穹烬)


盛凌薇偶尔停下来,回想自己作下这个决定的瞬间,其实多半出于冲动行事。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
对此,她和严愫有过几次小争执。
最后一次发生在参加活动的商务车上,严愫重新提起这个话题。方心语就坐在前座,头也不敢回。
面对严愫的不赞同,盛凌薇把方心语的模卡翻了又翻:“标准化的大众身材也有受众和市场。况且她不是很漂亮?”
严愫并不买账:“我承认她很漂亮,也很健康。但她不时尚——顶尖时尚是什么?你必须得承认……”
街景略成色彩的线条,光影在盛凌薇脸上蒙蒙昧昧,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色彩。
盛凌薇语气非常笃定,凿实地压下了更多质疑的空间:“靠我们的团队,不是做不出时尚的完成度和高级感。严姐,我们这个行业你还不清楚么?我们可以随便包装一把骨头架子,推出去告诉别人这就是时尚。那么方心语为什么不行?”
和蒋睦西事先打好招呼,她带方心语一道去拍摄木樨品牌的新一季产品线。
路上又收到叶恩弥的消息。凭心随性的两句话,好像没有实质内容,看起来像个玩笑。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叶恩弥说话时的神态风貌。
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都发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给她。
而盛凌薇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这一回她也敛下眼眸,将手机屏幕捺灭。她黑发雪肤,是最明艳而凛冽的样貌,面上却似是迷惘,又十分疏离。
她没想到会在摄影棚的休息室里见到叶恩弥。
起先是照片。木樨品牌和叶恩弥有过密切合作,蒋睦西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他以前夺冠的照片,跟许多宣传制作的物料一起挂在这里。他那时该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白衣服,站在领奖台上。
盛凌薇的余光不自觉也在往那照片上飘。无需仔细去看也知道他该是什么模样,盛凌薇早在许多年前就把他瞧透了。
聚光灯下,高清镜头里,这男孩样貌相当经得起推敲琢磨。唇鼻眉眼都是好看的,只不过应该是长久缺乏休息,半含着眼皮,神色低靡,显得有些恹倦。
她视线往下走,看到他手指节微微翘,漫不经心勾着一块金亮的奖牌。
而叶恩弥此时正在来的路上。
他只觉得心脏重重跳着,一路跳到了休息室门口。他对着大面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整理过衣容,把队服袖口的褶皱抻了又抻,才伸手去轻轻推门。
脸上表情有意保持稳定,心里却在微微笑着。她昵称的两个字逗留在舌尖,几经辗转,最终化在嘴里。
盛凌薇猝然转头看过来。她眼型浑圆,看他的时候更是微微张大,瞳仁呈现一种清醒而又丰满的纯黑色,在低暗浑浊的环境下依然光彩荧亮得惊人。
他又叫了一遍,薇薇。
盛凌薇没有说话。已是许久不见,中间又经历了那么多,再看到他,神思如此复杂。
他虚仰着脸,顶光打出微扬的眉骨形状,下方是一双光锐浓黑的眼睛,神色却是似笑非笑的。
盛凌薇思绪稍晃,似乎又从他脸上,看出从前的少年模样。
可他一开口,分明已是成年男人低沉的声腔:“我们薇薇也是大明星了。想见见你,真不容易。”
盛凌薇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微不可觉地动了动。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上次说会回来找我,结果又消失了。你就这么可劲儿折腾我,真当我是铁打的?”
叶恩弥说着,朝她走来。他总归骨头长得好,因为手伤而荒疏了几年运动,也依然是宽肩窄腰。
一手撑在她椅背上,薄卫衣下面,腰脊勾出孤桀一道直线,不需要动作也黏人视线。
他轻扯嘴角,语气也带着自嘲:“也没错。多少年了,再苦我也得咽下去,再累我也得受着,再沉我也要扛起来……我必须得是铁打的,一想到你,我就知道我不能倒下。”
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温柔。盛凌薇一时怔忡,想起他都经历了什么,眼里忽然有泪意越攒越重。
穿过瞳膜上汪着的那层水光,她望见他就在咫尺,又好似透过他望见了那个少年曾经最好的时候。
他总是那样的,卫衣兜帽拉到鼻梁以下,下颌轮廓仿佛一笔勾成,形状凛冽,折角陡峭,找不出一根多余线条。薄嘴唇有棱有致,许多时候浅浅抿着,更多的时候会对她笑一笑,骄傲的面孔上,温情和爱意就都有了。
与现在不差分毫。
盛凌薇心海剧烈动荡,嘴上却不承认:“叶恩弥,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认真地端详着她:“怎么哭了?”
而她皱一皱鼻子,仍在负隅顽抗:“没有。”
叶恩弥向后退了半步,把距离拉到让她觉得舒适的程度,纵容地笑了笑:“都听我们薇薇的,你说没有就没有。”
话音又是一转:“不过,薇薇,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心情不是很好。更新晚了一些,不好意思!
感觉写得有点奇怪,休息一下会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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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灯倏忽闪烁, 他眼睛跟着晃了一下,重新聚准在她脸上。
在这静谧时刻,仿佛一种无声的叩问。
手心忽然泛起奇异的痒。
盛凌薇离他不远也不近, 就这样接住了他的视线。她头脑很清醒,可是嘴唇的动作却犹豫, 决定不好该如何应对。
沉默了片刻, 平静说:“嗯, 我都知道了。”
盛凌薇避开视线, 开始把脸往下垂去, 放到一个自觉安全的角度,又有些在意他的神情,想了想,终于还是抬头看他。
叶恩弥几乎着迷地看着她脖子折起来又打开, 好像想伸手去碰触, 又很快缩回来。
“那么……”他开口。
而盛凌薇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往事是沉默却厚重的, 对于叶恩弥而言, 甚至可称残酷,但她如今实在无法整理情绪,开口谈论那些过去:“我没心思想那些,叶恩弥。我妈妈走了,到现在才几个月?”
叶恩弥神色悚然一凛,瞬间紧张起来。他抽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想抬手去揽她纤薄的肩膀, 可几经踟蹰又放下去, 低低道:“热娜阿姨她……”
盛凌薇颔首:“胰腺癌。她手术之后, 又扩散了, 没有治愈可能。”
这一块心脏上的暗疤, 她一度以为自己无法再去碰触:“妈妈不愿意被人知道,后面卧床了,连你家人也一直以为她是中风瘫痪。最后叫我回去陪了她几天,就几天。”
“他们瞒着你?”
“嗯。妈妈知道我爱她,早知道她的生命只剩那几年,我一定会陪她走完最后的时光。她看到我走秀,看到我如今的成就,说她并不后悔。”
盛凌薇将脸埋在手心,她努力深吸一口长气,想压住语声里细琐的抖,可是收效甚微:“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可是我……”
我就是很难过。
她没有将这一句话说出口。
并不习惯如此暴露自己的脆弱。
叶恩弥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喃喃地叫她:“薇薇……”又去握她的手。手指一根一根,缠进她指缝之中。
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很鲜明,体温也热,浸润在肺叶里,把心脏也泡透了。
盛凌薇忽然抬起脸,目光尖锐地穿过来:“你不也是一样?一厢情愿以为是为我好,然后一走了之,什么也不和我说。”
他有点无奈,抿了抿嘴唇,兴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唇面上突然发起些微的烫痛:“薇薇,这些年我过得也很苦……我不求你心疼我,只求你别那么怨我。我在上海有一番成就,终于敢去你的学校看你……五角场那边,真是热闹。我等了三天,终于见到你,拉着别人的手。然后我再也没勇气偷偷看你,我怕一见到,我就受不了……”
讲到这里,叶恩弥忽然生硬地截断了话音,心里懊恼,只觉得不该向她倾泻情绪,尤其是在她如此脆弱之际。他指关节压了压抽跳的眉心,竭力扮作寻常模样:
“要不要去杭州玩玩儿?散散心。过不了太久,我也该去集训了,房子给你住。”
盛凌薇摇头:“我不要。”
把手从他的牵缠中撤出来,她一时疲惫非常,蜷缩在椅子上,没再吭气。
未久,叶恩弥被助理叫走,先去进行单人拍摄。
盛凌薇独自留在休息室,闭眼休憩一会儿,却始终无法入睡,左右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找叶恩弥。
她站在摄影师身后,看灯光从四面八方打上去,照得他脸孔薄薄的白,黑眼睛亮得惊人。
她的心不知为何抖得厉害,冲撞的情绪浓烈却柔软,手抚在胸口,好像逼迫自己把所有感受生生摁下。
可是那莫名的感应却如影随形——他虽然随着摄影师的指示望向不同的地方,却总是分出一半余光给她,引着她的心脏和呼吸,分量真实地往下拽。
盛凌薇一时莫名不安,不想再看,自顾自又扭头进了休息室。
对于叶恩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并无特殊印象。
好像睡着了一会儿,又似乎只是假寐,全身松软地垂放着。过了半晌,盛凌薇朦胧醒转,眼帘掀动一下,就见叶恩弥坐在身旁,一面肩头撑着她的侧脸。
两只手被他攥在一起。
对上她的视线,叶恩弥顿了顿,起声说:“薇薇,我联系了一个心理咨询机构,在杭州,是我熟悉的……”
周遭的空气像掺了胶,变得又紧又黏,叫她难以呼吸。
盛凌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抗拒,但言语先于头脑,近乎是脱口而出:“说了不要。你们为什么全都想替我做决定?我没事,我就是想工作,就是——”
笃笃几声门响,盛凌薇立时撑起身体,把他的手丢到一旁去,又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探进蒋睦西的脸:“薇薇,那边两小时内能结束,现在可以去妆造了。诶,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还离这么远?”
旋即注意到她脸上浅浅两道泪迹,一下紧张起来:“薇薇,你怎么啦?”
盛凌薇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离开后,叶恩弥原本也该去补妆,可是动作迟缓,思神似乎跟着她细小细小的步子一道慢慢挪出门了。
隔老远还听见蒋睦西的声音:
“你们吵架了?等下要和他一起拍的,先忍一忍。叶恩弥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跟他解约,再找法务团队让他狠狠赔一笔……”
到现场之前,盛凌薇大致浏览过拍摄流程,却没想到蒋睦西来到现场,将内容做了不小调整,安插进一套崭新的女士骑装。
蒋睦西边为她掸下衣料边角浮尘,边兴致勃勃说:“我纠结了好久好久,是放在成衣还是运动线,我看没什么品牌做过骑装……”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设计,被盛凌薇一身凛冽的骨架撑持起来,显得英挺飒爽,气质拔群。
盛凌薇对镜而照,不免频繁想到热娜。她的妈妈曾给过她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有裙子,有裤装,无不剪裁合体,用料考究,用以出席各式各样的场合。
盛凌薇还拥有过一头小马,养在机场附近的马场里,盛长荣很忙,甚至一年到头多数日子不在北京,都是热娜每周末带着她去探望,并且进行一些基础的骑练。
热娜给她置办了几套骑装,分别搭配了不同的护具和马靴。盛凌薇在马上好得意,骑术尚且生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摆出最神气的样子。热娜为她仔细拍下的全部照片,如今在家里,和满屋的古董字画永远封存在一起。
因为妈妈的离开,一切都失去意义。
在拍摄的过程中,盛凌薇感到自己越来越难以调动全身,也无法顺畅转换表情。肢体被叶恩弥掌握着,他在依照指示动作,而她的关节与皮肤仿佛僵住了,与思维脱了节,一切都不受大脑控制。
摄影师助理上来和她说话,她耳膜隆隆如鼓震,听不清任何一个字眼。眼前也如罩热雾,渐渐地开始模糊起来,忽然腿一软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盛凌薇一贯骄傲,从不容许自己在旁人面前失态,可是如今眼泪全涌出来,她厌恶此时的狼狈,可无法跟情绪抗争,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周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住了,一时面面相觑,全部动作窒在原地。
紧接着,议论纷纷。
摄影师身后的蒋睦西想赶上前,而叶恩弥更快,扯了一层装饰的帷布将她遮起来。他知道盛凌薇最怕丢脸,因而没有开口问询,甚至克制着不投来关切的眼神,只是留给她一隅空间,让她慢慢放松下来,找回自己。
周围人声来往嘈杂,他的安静却似乎超过一切鼓噪声响。
盛凌薇眼眶酸红得厉害,目光被泪水蒙得潮湿朦胧。在质地厚密的天鹅绒之中抱着自己的双膝,头颈深垂下去。
后背椎骨寸节弯曲,是新生儿蜷缩在母体的姿态。
“我跟你走。”她终于找回发声的能力,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对叶恩弥说,“我去杭州。”
临行前,盛凌薇状态稳定一些,跟严愫交接了工作,将方心语后续的行程安排都过目一遍,核准过全部细节,才安下心。
严愫问她为什么对方心语如此用心,盛凌薇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忽然想起在巴黎重逢的苏蜜。
抵达杭州已是暮色四合,叶恩弥那个家依然装潢冰冷,灯光雪亮,缺少人味儿,跟一年前她初次登门的时候没区别,想来他也不常住回来。
他体恤她舟车劳顿,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把主卧让给她,自己睡到客房。
主卧的床很大,软硬适中,铺着纯色床品。一眼望去,质感令人安心。
他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薇薇,我约了徐教授的团队,明天送你过去。”
“好。”
“有事儿你叫我。”
“好。”
恒温系统输送着冷气,床被成为最纯质的天竺棉巢穴。她拉高了被子掩到额头,沉入柔软的黑暗当中去。
竟然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盛凌薇睡到中午才醒。
上次来这里过夜,胃痛得要命,还顾忌着沈恩知,半夜思虑过深,那时她起床抽烟,也没开灯。
也就没机会仔细观察他的卧室。
这回才发现,床尾一面立柜,竟然存放着那么多有她出现的杂志。
她随手抽出一本厚重的书,封面上印着品牌独特的字体标识,收录了过去五十年的T台高级定制时装秀。盛凌薇记得自己与这个品牌的合作,在这本书里,有她存在的照片应该很少,顶多不超过三页。
依然被他搜集到手中,妥善臻藏起来。
赤足出了门,首先侵入鼻端的是股焦香,油汪汪的烟火气。
偌大的厨房里,叶恩弥在做早饭。
宽阔一面黑色石纹岛台上,已经零零碎碎摆好了成品,油饼焦圈儿豆腐脑,还有一屉发面小笼包。盛凌薇看着看着,不由一阵恍惚,像是回到中学时,每每路过附近的早点铺子,总想让司机停下。家里大人不让他们吃这些,但是也捺不住馋,偶尔得了机会才能匆忙尝上一点,因为禁忌和稀缺,倒成了回忆里难得的美味。
“怎么做这些。”她在岛台前的餐吧椅上坐下,支住下巴问。
叶恩弥在灶台前忙碌,抽空回眼看她:“你上次不是说,现在喜欢吃中餐了。”
在记忆中摸索好久,盛凌薇才定位到这句话。那时只是为了刺痛他,没想到他放在心上,一直记得。
“谁说要吃小笼包?我想吃狮子头。”盛凌薇忽然说,“不要红烧的,就是那种,杭州狮子头。”
“还点上菜了。”叶恩弥似有若无地笑起来,语气倒是懒洋洋的,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听起来舒散又适意。
往她对面轻巧一坐,撂双筷子在她眼前,“行,我去学,明儿给你做。”
“我口重,你不能做太淡。”她强调。
叶恩弥朝她浅瞥一眼,薄眉稍稍挑起来:“我还不了解你么。”
潦草吃过早饭,叶恩弥开车送她到诊所:“我等下也去趟医院,完事儿了回来接你。”
“去做什么?”
“没大事儿。”他含糊其辞。
盛凌薇加重语气:“叶恩弥。”
他只好如实招供:“过几天就是国家队训练了。手疼,打个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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