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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夜并无别事(七穹烬)


可是盛凌薇似乎根本不需要,也不太在意他的反应。
她和热娜柔声交谈两句,不经意间转头,对他轻描淡写说:
“去楼下帮我拿一下手机过来。老公。”
简单两个字,在头脑里轰地炸开,沈恩知眼帘颤动,脸上骤然红成一片,难得如此慌乱,清淡顺畅的口舌也不对劲了:
“薇薇,你,你叫我……你说什么?我……”
她嫣然一笑,语气也尽显亲昵:“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快去呀。”回头又对热娜说,“妈妈你看,他多么爱我。”
她的热情持续到热娜休憩之后。出了门就甩开他的手,兀自走在前面,声音冷下来:
“沈恩知你别误会,我只是想陪妈妈最后一程,让她走得开心一点。”
说完,盛凌薇在心里暗暗地想,她又何尝不是在自作主张。
沈恩知不知在想什么,垂眼轻轻一笑,神态恢复如常,点头说好。
沈恩知于是时常去盛家探望热娜。他博闻广识,走过不少地方,描述起新疆的风土人情,言辞讲究,对一切细节得心应手,时常让热娜展露笑颜。
盛凌薇一度以为,热娜真的相信她和沈恩知是一对恩爱眷侣。
可是有天晚上,热娜的心跳忽然出现异常,一番施救之后,她虚弱地拉着盛凌薇的手,说:“薇薇,不要在意妈妈了,想想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盛凌薇听她的话,认真去想。
她要热娜活着,要父母健康长寿。
她还要一切都恢复原样,和叶恩弥、沈恩知,没有经历那些误解与离别、纠缠与隔阂,仍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地生活。
她离开病房,下楼倒一杯冷水喝,内心终于重归安宁沁凉。
走到门厅,心中一坠,忽然想起叶澜的描述。
那时盛长荣给的压力日渐紧迫,盛凌薇和叶恩弥频繁争吵,她的状态不好,有些失魂落魄。盛长荣看在眼里,终于忍无可忍,找来沈州同商议对策。
他们要将叶恩弥送去当兵,多年与世隔绝,强行斩断和盛凌薇的全部联系。他抗争,哀求,在门厅里下跪。盛长荣盛怒之下摔了两个白瓷瓶,让人把叶恩弥拖走。他在碎片上剧烈挣扎,血流了一地,嘴里却咬着牙不喊疼,说有朝一日一定会得到他的认可。他要娶她。
盛凌薇看着眼前光滑如新的地面,心痛似绞。
“那小子一直没松口,我倒有点钦佩他的骨气。”盛长荣的嗓音忽然从后方响起。
“那也不够资格被你认可对吗,爸。”她说着,转过身去,与盛长荣鹰隼般的眸子对视,“凭什么你觉得,你可以擅自决定我的人生怎样是好,怎样是坏?”
她如此冲撞,如此冒犯,盛长荣并未动怒,淡淡说:“我看得出你跟他没有未来。他从小到大做的事,让我感觉不到荣誉和体面。你们在一起只会浪费你的青春,到最后还是会分开。”
盛凌薇没有再说话,她转身离开,出门吹风。
不由想起热娜的话。
他和沈恩知,确实有相似之处。
盛凌薇陪伴妈妈几天,最终还是送走了她。
葬礼办得低调而私密,盛长荣捧着装有妻子的小罐子,叶澜悲切欲死,几乎晕厥在沈州同怀里。盛凌薇没有哭,她蹲下去凑近了妈妈的骨灰,轻手轻脚掬起一捧土。
闻不到泥腥气,质感干燥,粗糙,像她最后一次抚摸的,热娜的手。
盛凌薇松了手,洒上去。
她说妈妈,就让他们争吧。我很累,谁也不想要了。
回到沈家,她静默地跟沈恩知回房里。小时候盛凌薇总到这里来,经年流转,卧室的装潢陈设全无变化。
盛凌薇靠在床头,把脸埋在手心,终于流下眼泪。
沈恩知蹲在她身边,将她的面颊从手指之下剥出来,用一方软手帕细致地搽。可是太多了,怎么也擦不净,圆珠一样落在他手心。
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坐到旁边抱着她,用手轻轻在肩胛拍哄。
直到盛凌薇擦干眼泪,停止呜咽,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缓缓脱下戒指,轻轻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薇薇。”他情不自禁地叫她的名字。
盛凌薇脚步顿停。
他眼睛几乎是怔住了,声音却清清楚楚:
“我是你的。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是你的。”
沈恩知看见她的背影继续向前走。
她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又改名了,这是最后一次……吧。
9.12补充作话:
文中母亲相关情节的灵感来源是我本人的祖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我听祖父说,她罹患胰腺癌的时候恰逢我父亲处于事业上升期,她知道我父亲有一种愚孝,一定会抛开一切想尽办法为她四处奔走求医,但是她自己查到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早期病患五年生存率不到三成,而她的情况还要更凶险,甚至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于是她开始想尽办法隐瞒病情,到后来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借故和我父亲大吵一架拒绝见面,佯装自己要出门散心,其实是住进了临终关怀病院,我祖父全程听从她的安排,而我父亲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在听过这个故事之后的几年间,我的舅舅也患癌去世,他瞒了所有人很久很久,头发引化疗掉得稀疏的时候还找借口,说是对新换的洗发水过敏。我因此开始留意很多病患的故事,发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得知病情后都选择先向最亲近的人隐瞒。不同的文化背景、成长经历、性格差异会造就不同的命运抉择,我对这一段故事做了修改并写在文中,也是想讨论爱的多种形式和重量。现实中有人能够作出其它选择,是因为她们的人格性情与面临的境况与文中人物相异,但这并不是一个对与错、谁更真实合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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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他无端想起很多年前, 沈老爷子动了大怒,勒令小战士动手, 把家中跟叶恩弥有关的一切全扔到外面去。
盛凌薇那时就站在这个位置, 默不作声地往隔壁看。从外面回来, 一脸苍白倦意。热娜很是奇怪, 不理解她为什么会为叶恩弥的离家而感到如此伤怀, 只是抚摸她红肿的双眼,找了冰袋替她敷着。
傍晚时分,家里收到沈恩知的联络。他远在英国念书,听说家里出了这一样大事, 对盛凌薇挂念非常。
她与他接通了视频, 看到那张脸上熟悉的五官, 又是一阵难过揪心。只是并拢双唇, 倔强地不想要人看出来。
而千里之外的沈恩知语态轻和,并不出言安慰,只是与她温柔闲话,说起自己在慈善书店做志愿者的趣闻。
盛凌薇听着听着,鼻息渐渐轻淡了,唇角不自觉露出微笑。
而盛长荣就在另一处小厅的茶座上, 慢慢给自己斟一壶功夫茶, 同时侧耳聆听。
感知到在沈恩知有意无意的安抚之下, 盛凌薇情绪渐渐明朗起来, 他愈发笃信自己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如今尘埃落定, 盛长荣缓步走到楼上去, 将一切对妻子和盘托出。而热娜认真听完,手里一松,读了过半的厚书掉落地面,眼露不可思议:“长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弥也是个好孩子……”
盛长荣将她一双纤手握进掌心,话音沉甸甸的,掷地有声:“他没有沈家的姓氏,也没有给薇薇未来的能力。难道以后要让薇薇养着?更何况,他害她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法儿走路。我欣赏恩知,他和薇薇更合适。”
热娜一时哑然,她心知事已至此,几乎不再有转圜余地,深深叹息着说:“恩知这孩子,就是心事太重。我看不穿他。”
盛长荣不以为意:“我当初不是跟他一样?要是我在意你身边是不是有别人,也就不会有薇薇了。”
热娜笑了笑,目光清亮地望着他:“说什么傻话。长荣,归根结底,你们并不一样。那时候我爱的是你的勇气和坦荡。”
盛长荣那时没有特别反应,只是将妻子拥进怀里。
如今想来,热娜这一段话是意有所指。个中是非对错,他竟也一时感到含混了。
搬到别处之前,盛长荣联系了女儿。而盛凌薇似乎相当忙碌,只是拨冗抽出一点零碎时间,回复说我同意您的决定,爸爸,把家门封上吧。妈妈走了,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四月临近末尾,北京渐渐热起来。刘骞良坐在后座,闭目深思。
天窗开了半隙,漏进一点微毫的风响。他接到沈恩知的消息,凝神半晌,抬手示意司机关窗,打去一通电话。
“恩知啊,有什么事?直接说。”
沈恩知音量收敛着,语态稳定而谦逊:“刘公使,当初是学生愚盲。”
刘骞良心下登时明白了八九分:“借调不顺心了?”
沈恩知声音朗润,咬字清清楚楚:“我想回到部里,接受外派。”
刘骞良沉吟片刻:“上次的人选已经敲定了。不过很快我会到北非和南美的一些国家,手里有随行人员的指标。这些地方都是贫穷和战乱的国度,哪怕在使馆区域内也很危险,你有兴趣吗?”
沈恩知欣然应允。这是他早就花心思获知到的信息,也是他预料之内的结果。
越危险越是好的。
他就是要把自己放到最动荡的、稍有不慎就会殒命的环境中去。
在商务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沈恩知又多留杭州几日。杭州亚运组委会特地办了一场饭局,邀请他和上下同僚出席。
才进了包间,亚组委那边的负责人迎上前来,给他介绍:“沈主任,这是我们电竞项目的选手。”
旁边另一个声音惊奇道:“这么像啊,你们是兄弟?”
沈恩知目光向侧前方一搭,净透镜片之后,眼眸毫无异样波动:“不过是巧合。”
叶恩弥也嘴角漫挑,松弛地笑:“姓氏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兄弟。”
他们礼貌握手,各自落座。只是间隔甚远,席间不交谈,连眼神接触也有意避开。
一局散了,叶恩弥到外面抽烟,脸往上仰着,半睁眼看星星,如同一粒一粒泛着光的细砂砾,在绒布般的黑夜里聚闪成长长的银火。
令他追忆起很久以前那个夜晚,盛凌薇在森林公园里脱了裙子,在他背后快步地走。她叫他回头,勾下身上纯白色的内衣,身姿挺拔地在他面前站定。而他只能仰望,忘记呼吸,心想这一辈子就要交到她手里。
那个夜晚,天顶上也是这么好的星星。
他仰首屏息,像是遥望着深远的夜空,又像是透过夜空望向别处。太清楚了,过去的每一帧画面都在这时找到他、命中他,令他避无可避。
他看见自己高中时代在沈家的那间卧室,十几岁的盛凌薇正在他身边做数学题,专心致志的模样,头颈低垂,不在学校所以没有束发,长发柔顺地蓬散两侧,在作业纸上落下海藻的灰色纹影。
叶恩弥打完一盘游戏,没再排新比赛,放下鼠标斜过目光,盯着她露出的半截小尖下颏看。
“薇薇,你知不知道,这游戏国内那么多玩家,我排第几?”他突兀地开口,对面半晌没回应,只好自己接着说道,“就这么跟你说吧,第一。”
她犹自沉浸在解题过程里,闻言仅仅点了下头,心不在焉地重复:“嗯,第一,叶恩弥你真厉害。”
叶恩弥被敷衍得一口气噎到嗓眼,酝酿好的话挂在嘴边兜了半圈:“那我问你……”
盛凌薇正面容严峻地在纸上进行公式演算,指间圆珠笔冷不防被他抽走,她小吃了一惊,皱着眉毛抬起头,叶恩弥这时候却不再看她了,声音紧得有点发皱,“薇薇,对你来说,我排第几?”
盛凌薇倒是完全没有感染到他的紧张,故意佯装不明就里地逗他:“啊?”
“算了没事儿您忙您的。”叶恩弥当即回头不再看她,手速拉满再开一把游戏,加载比赛的几秒钟光景里又忍不住侧目,一眼就望见她垂脸写起数学题,顿时就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盛凌薇,你是不是学傻了啊?”
“你这么凶干什么。”盛凌薇笑开了,捶他一下。叶恩弥正不大高兴,忽然电脑桌下面有什么探过来,刻意碰到了他的手。
叶恩弥很是一愣神,进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指尖儿轻轻戳过掌心,最终微不可觉地扯住他的袖口。
明明是沁凉柔软的触感,叶恩弥却仿佛被烫到了一下,心陡然给拎到半空。
她慢悠悠说:“要我说,你排第五吧。”
叶恩弥一下炸毛,游戏里一个操作失误,气得将鼠标扔开:“为什么啊?我前面都是谁,你必须得告诉我。盛凌薇,不然我可不服气。”
她一本正经:“前面是爸爸,妈妈,我自己,还有沈爷爷。”
“然后就是我?”
“然后就是你。”
叶恩弥似乎被取悦了,舔一下薄嘴唇:“那还可以。但是,薇薇……”他话音一转,声音低了下去,“在我这儿你排第一。”
盛凌薇并不轻易取信:“比你自己还靠前?”
他很笃定,连点了两下头:“比我自己还靠前。”
无数的画面纷纷扬扬落在眼前,起初是温暖柔和的光调、丰繁美好的颜色,到后面成了越来越多的沉默、大段大段的空白,混在一起让风一吹便破碎了。
叶恩弥强迫自己不再想了,只是自顾自抽着烟。
身后有人走近,转头竟是沈恩知,间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站定。
沈恩知开口,声音与他以往不同,竟是崎岖而干燥的哑,像是平整一张白纸被从中硬撕成两半,在边缘留下粗糙坎坷的豁折:“她还好么?”
叶恩弥下意识地回答:“挺好的。”
同时脑子转得飞快,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分开了。
可又是为什么,盛凌薇并没有回来找他。
“我过段时间就要走了。”沈恩知说。他的脸一半落在阴影之中,轮廓显得瘦削而清绝。
“到哪儿去?”
“去北非协助撤侨。”
叶恩弥眉毛一抬,伸手摘掉嘴角的烟,身体稍稍站正了,神情微动:“是不是挺危险的。”
“还好。”
他将烟掐灭,张了张口,终是喊他:“恩知。”
“嗯?”
“自己在外面当心点儿。”
沈恩知面无表情,只是眼睫稍稍有些滞重,敛目说:“知道了,哥。”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竟然如此平和。
叶恩弥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令他牵缠挂念的,只有她。
想质问沈恩知,想怨恨他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将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爱情拦腰折断,生生拆散。可是时过境迁,好像放在如今,已并无意义。
只不过……他们分开,是沈恩知主动退出,还是盛凌薇放弃了他?
沈恩知兀自回到车上,在驾驶席呆坐半天,车门也忘了关严。一双醉眼看到镜上吊着的那条细细红线,下方挂坠赫然是那枚盛凌薇脱下手指、归还给他的戒指。他脑中混沌一片,忽然发了疯一样想念她。
沈恩知开始拨电话。
响过几声,被她挂断。他一下固执起来,又打过去,这回她接了,却说恩知哥,我们说好要分开一段时间,别让我真的厌恶你。
心头涌上一阵焦躁,沈恩知把车门推到最大,夜风呼一声倒灌进来,把他脸上正浓酣的酒色吹散许多,让他稍稍寻回神志和清醒。
酒醒过半,随之清晰的是方才的种种失态,沈恩知薄嘴唇抿了又抿,有点懊恼。
但也恢复冷静。
叫了司机,回程的路上,沈恩知恍惚听见雨声,于是抬起头去看,夜空依旧晴朗而清晰,一片湛湛纯然的蓝黑色,原来并没有落下雨来。
初夏时节,盛凌薇听到沈恩知离开的消息。借故没去送行,只在他走后去沈家探望了爷爷。
他们分开的事情,还没对各家老人言明。
叶澜忧心忡忡,说沈恩知这次外派要持续两年,去的都是动荡落后的危险地区。沈老爷子不耐地拄了拄木杖,说年轻人就该出去多闯荡历练。
而对沈老爷子,叶澜欲言又止。他年事已高,没谁敢翻出旧账来摆在他面前。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接下来一连数月,盛凌薇专心忙于工作。此前她参与的那档综艺淘汰了方心语,转而却被她的工作室签下,在社交媒体上很是掀起一阵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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