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孤零零站在原地,安静等她来自己身边。
钟令来到他面前,举高了手中的伞。
夜色里猛然对上他漆黑的眸,她第一次在檀舟身上感受到了野性,他像藏匿在暗夜的猎豹,苦苦等待,只为猎物掉以轻心自己送上门来。
他浑身湿透,额前刘海被他一把撩起露出平整光洁的额头。
接连不断的雨珠从他冷白皮肤滑下,她看见了檀舟眼尾的红。
钟令一怔,开口问:“为什么站在这里?”
挂在他鼻尖的雨水垂直落在她手背,檀舟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我来拿。”
钟令放手,又问:“为什么站在这里?你的车呢?你的伞呢?”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雨水,回答:“车开不进来,伞是餐厅的。”
骤然心酸,钟令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别开了视线问他:“那你怎么进来的?”
他答:“汪经理早上给了我一张门禁卡。”
钟令心里别扭,既然给了伞,便催他:“你走吧。”
“我不走。”他急切道。
钟令转脸盯住他:“你装可怜给谁看?我不吃你这套!”
面对钟令的怒气,檀舟依然镇定,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和这嘈杂大雨截然相反。
他说:“我没有装可怜。”
钟令瞪他:“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要是我不来拉窗帘,你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钟令拿手推他:“你赶紧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手伸出去了,却没能顺利收回来。
他的手心因为淋雨变得冰凉,连声音也带着寒气:“我不走。”
钟令想要挣脱,他又急着说:“对不起依依。”
钟令不动,反问他:“为什么道歉?”
檀舟想要靠近她,拥抱她,可他满身雨水,接近不了也拥抱不了。
雨水缓慢滑过他喉结,他启声:“那天我不该走,今天不该去帮忙。所以,对不起。”
“我知道你怀疑我别有用心,可我的心意从来无关你的家世钱财。我知道这些话太无力,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我还是想要有个机会,可以靠近你,在你身边,让你看着我,检验这颗心是不是如我今晚所说。”
他握住钟令的手放在心口,雨淋太久,她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他的眼神太落寞,无边秋雨好像也溢进了他眼眸里,既有柔情也有浅淡的哀伤。
那双浅色的唇一开一合,说:“依依,不要让我走,好吗?”
他早就想过,如果她和晏明逸在一起开心幸福,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她不开心。
钟令愣在原地,视线一直捕捉他眼眸里流露的情绪,质问的话竟然迟迟没能说出口。
他的急切和难过如此真实,让人不想去怀疑真假。
她想让自己不相信,可只要她盯着这双眼眸就无法控制自己。
她知道自己被包围了,她陷在了这场大雨里,控制不住要心软,控制不住要沉溺。
她盯着那双眼睛思虑良久,最后才说:“走吧。”
话音落下这瞬间,她捕捉到了他眸中闪过的慌张。
她唇角微弯,说:“跟我回家。”
他松了一口气,她看见了。
迈开步子,头顶的黑伞完完整整将她笼罩,撑伞的人半边身子浸在雨里,钟令察觉到他不想将身上雨水带给自己,又低声说:“靠近点也没关系。”
她瞒着云姨出了门,这时候回来也不想吵醒她。
檀舟站在门厅,身上的雨水不停往下滴,钟令找来一条浴巾给他,又嘱咐:“把外套脱掉,跟我上来。”
她带檀舟去了客房,又找来以前外公没穿过的衣物让他换洗。
她推檀舟进浴室,说:“洗完我让张叔送你回去。”
她全程冷脸,不想让檀舟看出来她的情绪。
抱着衣物的人站在浴室门口,踌躇片刻,终究是沉默关上了门。
钟令回房间重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一整个二楼走廊都静悄悄,她没听见客房有声响,以为檀舟还没从浴室出来。
她关上门,打算给张叔打电话。
其实她的怒气在看到他浑身湿透站在雨里的那瞬间已经消掉了大半,淋雨这么久,至少道歉的心意是真的。
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懂得适可而止。
可她并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接受他的道歉,该不该接受他。
也许是因为感情还没到那种地步,她总是会在男女关系里选择更爱自己,也为了保护自己不断推开凑上前来的人。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既想要别人的真心,又不想自己毫无保留回应一颗真心。
她垂眼轻笑,谁要是跟自己谈恋爱,应该也挺累的吧?
正出神,房间门被敲响,她没有多问起身开门,走廊里开着灯,他端两碗棕黑的汤汁站在门前。
外公最大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小,袖子短了一截,他干脆挽到臂弯,露着他紧实的小臂。
他的头发洗过还没干,但脸上干净,眼神也澄澈。
“姜汁可乐。”他笑着说:“你受寒了,喝一点再睡。”
钟令非常惊讶。
明明他这张脸看上去一天能谈八个女朋友,他竟然还会下厨房?
她一时愣怔,竟也没有拒绝,反倒是侧身让他进了门。
坐在沙发,她说:“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檀舟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他坐在钟令身边,将碗递到她眼前耐心劝她:“姜放的不多,喝一口?”
他将另一碗放在边几上,侧身拿着勺子准备要喂她,钟令抬手挡住:“我自己来吧。”
她凑近闻了闻,确认没什么怪味才浅浅抿了一口,仔细尝尝,口感热姜味淡,的确不难喝。
她端着碗喝可乐,视线自然低垂,一抹红从她眼前闪过,她伸手抓住了他手臂。
正要端碗的人快速收回手,试图放下堆在臂弯的长袖遮掩。
“你受伤了?”
那抹红出现冷白皮肤太过显眼,她难免疑惑。
檀舟遮住手腕,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让我看看。”
衬衫袖子短了一截,其实根本遮不住,但钟令也不想勉强,如果他此时不愿意,她也不会再追问。
身旁人明显是犹豫了,垂眼思考的时候漆黑长睫在他眼下结了一片浅淡阴影。
钟令耐心等着,一点担心,十分好奇。
像是考虑清楚,他缓慢撩起衬衫袖子,将那抹红暴露在灯光之下。
钟令看清楚了。
是纹身。
红色的小字。
“你......”
钟令抓住他手腕不放,视线在那个令字来回,她转眼询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的认知里,一定是深沉的喜欢才会将别人的名字刻在身体,这是一辈子的烙印,就算洗掉也会留下伤疤。
她觉得不可思议。
檀舟盯着那碗姜汁可乐,他在刻意回避钟令的视线。
他唇角向上带了点弧度,声音低到像是自言自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很傻?又或者......急着向你表忠心?”
钟令心下怔然,片刻,她生硬开口:“你把话都说了我说什么?”
他拿开钟令的手,拉下袖子仔细将纹身掩住,缓缓开口,声音很轻:“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一时冲动吧,纹完才觉得不妥,怕你看到会生气。”
钟令心上像是被羽毛轻柔扫过,轻轻一颤,溢出别样情绪。
她的指甲抠着碗边,骨瓷清脆响,她的声音也清亮:“所以你这几天不来见我,是因为纹身怕我看见?”
他轻轻点头:“嗯。”
钟令将手中碗放在边几,抱住他的手臂将袖子撩了起来。
手腕内侧的皮肤轻薄通透,静脉穿过那个令字,这红色的小字好像是汲着他的血液而存在。
他今晚淋了很久的雨,纹身周围的皮肤看上去轻微红肿,她怕创口感染,起身替他找来了修复药膏。
是有些忧心,但她并未表达,只是将药膏往他手里一塞,说:“你自己涂吧,我可不想看到一个残缺的令字。”
他浅笑着应:“好。”
檀舟专心涂药,钟令又抱着那碗姜汁可乐喝了起来,眼神虽然不看着,但她仍是关注着身旁人的动静。
察觉他涂好了,她才说:“雨越下越大了,你......今晚就在客房睡吧。”
她听到很轻的一声笑,他回应:“多谢钟小姐收留。”
钟令傲娇哼一声:“怎么不叫依依了?”
“怕你不喜欢。”
“那你之前叫的那么顺口。”
钟令偏头,身旁人低垂眉眼,似有思索。
“你在想什么?”钟令问。
他拧好药膏盖子,迟疑片刻,问:“今晚......叫你依依的那个男人......是你朋友吗?”
钟令微顿,随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反问他:“你叫我依依是因为听到‘那个男人’这么叫?”
他重重点头。
钟令微扬下巴,故弄玄虚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檀舟顺手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只是视线随意一瞥,他看见了安静躺在垃圾桶底的那堆画笺。
水彩所画之物他十分了解,是皮影。
他伸手将那些画笺一一捡起来,钟令看到他附身不起,猛然察觉到什么,凑近前一把将那些画笺抢过来藏在了身后。
“你别看。”
绷了一整晚的冷脸,终于在这一刻破功。
她内心懊恼,怎么就会让他看见?
她扭开脸,语气生硬:“姜汁可乐我喝完了,你也可以出去了,我要睡了!”
她胡乱将画笺拾起来捏在手中,也不看有没有拿完径直就朝床边挪过去,她蹬掉拖鞋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根本不想去面对此时尴尬的场面。
她闷着声音朝外喊:“出去记得把灯关一下。”
被子隔绝了部分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呼吸深重,心跳快速。
她才不想让檀舟觉得自己好像很在乎他。
她将手中画笺塞到枕头下,伸出一根手指挑着真丝被往外看。
灯光骤灭,她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确认檀舟离开了她才放心掀开被子呼吸新鲜空气。
面对黑暗,她唇边有笑。
纹身......
好微妙的感觉。
像她这么怕痛的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所以他......一定是很喜欢自己吧?
她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不能被他一个纹身收买。”
她有感觉到晨间看他弹琴时的心动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中间是想过要放弃,可当时失落也如此真切。
她从来不愿欺骗别人,更不善于欺骗自己。
她清楚,她对檀舟,是生理和心理双重的喜欢。
昨夜下雨, 晨间日光清澈温和。
钟令是在云姨煮的咖啡香气里醒来,下意识找手机,睡眼还迷蒙着, 唇角已然爬上笑意。
她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檀舟已经离开, 说是有事需要处理, 午后会来茶坊找她。
置之不理这么久,她现在终于有想法保存这个号码。
思忖片刻,她最后在备注栏敲下了“小舟”这两个字。
云姨起得早, 不可避免会和檀舟打照面,钟令洗漱完,一出卧室门就对上云姨满眼的笑。
“依依,听说你昨夜淋雨了?”
钟令脚步微顿,轻轻嗯了一声。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钟令摇摇头:“我没事儿云姨。”
她迅速下楼进餐厅, 那着急的样子像是生怕云姨多问她什么。
云姨看着钟令长大, 她现在什么想法云姨不用多问也能知晓。
只是感情这事儿很微妙,只要钟令没确定, 她也不想过多询问。
钟令吃早餐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一杯咖啡端了好久愣是没喝一口, 云姨忍不住提醒:“依依, 咖啡该凉了。”
钟令悠悠回神, 眼神在云姨脸上转了转, 轻声发问:“云姨,你觉得檀舟这人怎么样?”
云姨放下手中的牛奶, 仔仔细细回想过和檀舟见面的场景后才说:“小舟这孩子,看着规矩得很。云姨这些年也算是识人无数, 那孩子的教养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家长教育得好, 孩子很难品行有失。”
“就这样?”
云姨笑:“依依想让我说什么?”
“倒也不是。”钟令犹豫着,欲言又止。
云姨在钟家呆了几十年,未婚未育,钟令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言语间,总是要为钟令考虑。
她又说:“以前你和晏家那小子来往,你外公表面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是向我表达过担忧。”
“担忧什么?”
“你外公说,晏家那小子个人能力强,也懂经营,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上爬,这些年的确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他这人得失心太重,与父母感情淡薄,不是依依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你外公懂得多,但却总听你外公说,人品贵重最是难得,什么家世地位,什么名利钱财,在人品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依依聪颖明理,这些道理也不用我多说,但你身在其中,容易当局者迷,云姨不得不多说几句。”
“你和小舟认识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也只能看到浅显的表象,他对你好,你就悄悄心动。但人若是有所求,必然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迷惑你,以达目的。”
她握住钟令的手,“今时不同往日,以依依的条件想找一个对你好的人不是难事。但想找一个本身就无可挑剔,还别无所求只对你好的人,并不容易。”
和檀舟相处的细节在钟令脑海一幕幕闪回,她垂眼喝咖啡,犹豫着开口:“可是......不谈喜不喜欢吗?”
云姨收回手,笑道:“你喜欢,正好他无可挑剔,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你喜欢,他却德行有失,再多的喜欢也只会变成怨怼,昔日爱侣两看生厌,最后红着眼收场,你说这喜欢不喜欢的,不也没能排除万难吗?”
钟令一怔。
的确,云姨说的没错,她是很容易当局者迷,竟然这些浅显的道理都要云姨说一遍她才会顿悟。
明明自己的父母亲就是摆在她面前最好的例子。
门锁转动,大门被拉开,客厅充足的光线晃了一下檀舟的眼。
清新茶香丝线般萦绕鼻尖,绕过门厅,沙发上端坐的背影岿然如山。
听见他进门,质问他的声音浑厚如钟。
“昨夜去了哪里?”
檀舟进门将外套随意搭在椅背,随口应:“朋友家。”
他也不管檀盛年,说完直接进了浴室洗澡。
再出来时,檀盛年伫立窗边观景,檀舟又进了餐厅吃早餐,气氛有些凝重,陈阿姨早就躲到厨房不肯出来。
檀盛年很少会主动来找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
檀舟的早餐还没吃两口,那边就沉沉发问:“你和晚萤是怎么回事?”
檀舟灌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回答:“没怎么回事,不合适。”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檀舟凝眉:“那你说合适就合适?”
檀盛年走上前来,声音难掩怒意:“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又一起在国外读书,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哪一样不是门当户对?你要怎么样才算合适?”
檀舟放下咖啡杯,缓慢抬眼问:“你和母亲合适吗?”
檀盛年不假思索:“当然合适。”
檀舟冷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缠着我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声音落,客厅里骤然沉寂,厨房里啪啦一声响,像是勺子掉落在地。
陈阿姨慌慌张张将勺子拾起来,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响动惊到这位怒气正盛的董事长。
檀盛年收敛了些许情绪,拉开餐椅坐在了檀舟对面。
片刻沉默,他又启声说:“檀家和夏家,从你爷爷那辈就相交甚好,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明说,但两家联姻势在必行!”
“晚萤那孩子既漂亮又懂事,还和你一起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到底是哪里不合你心意你竟要当着晚萤父母的面说你无意联姻?!你轻飘飘两句话将这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你让晚萤如何自处?!又让夏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檀盛年冷哼一声:“这下好了,晚萤伤心,晚萤父母也伤心,今天想约你夏叔叔出门打球他都要借口推脱,事情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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