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礼一手抱着沈卿,另一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他眸光清浅,浅灰色的瞳色让他看起来总是浅淡而不热烈的。
“为什么要选能活最久的?”季言礼问。
沈卿困得脑子都不甚清醒,她嘟囔:“你不是喜欢吗?”
季言礼帮沈卿拉毯子的手微微一顿,两秒后轻笑了一下,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想养个宠物陪自己的人,不选寻常的猫猫狗狗而选这个,只能是因为寿命。
不想养会死的,想选个连生离死别都不用经历,长长久久陪在自己身边的。
“小十七能活七八十年,你死了它都不会。”
沈卿说完这句便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过去。
月色渐渐褪去,朦胧的光亮隐隐蒙在天边。
季言礼仍旧是不困,盯着远处那个白玉水池看了很久,那个深灰色的小玩意儿窝在池子的一角,仿似这辈子都不会动弹似的。
段浩再发过来消息,是几分钟后,还是问车上的东西怎么处理。
季言礼扬起手机看了一眼,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回了一条过去。
[先不用管。]
第二天早上季言礼回了趟老宅。
他手上拿了个捕捞的网, 一侧衬衫的袖子挽起,盯着脚下池子里那几只爬得慢吞吞的小一小二。
老宅后院的草该打理了,临着池子旁的假山长了一层碧绿的苔藓。
季言礼半弯腰, 手里网的前端碰了碰其中的一只, 捞起来放在脚边的银质小桶里。
林行舟落了季言礼两米,站在他的斜后方。
季言礼用捕捞网在那群王八里扒拉来扒拉去, 终于找到只体型小的,他对林行舟说:“沈卿父母的案子还没有公开受理?”
“没有,”林行舟摇头,“所有流程和前后原委均不对外公开。”
早上醒的时候林行舟收到季言礼的消息, 让他把与沈卿父母案件相关的所有细节全部整理出来, 上午带到老宅来找老宅一趟。
季言礼的捕捞网在桶沿轻磕了一下,抖掉上面多余的水:“把近二十年沈卿父母和季家合作过的项目全部整理出来, 发我一份。”
林行舟迟疑了一下:“一些以别人名义做的可能不太好全部追溯到。”
“尽量。”季言礼说。
话音落, 季言礼拎起地上的捕捞桶举高,看了两眼里面爬着的三只。
还行, 体型都不大,应该不会打起来把华元府沈卿买的那个压死。
季言礼其实也不懂这玩意儿是不是群居动物, 但总觉得需要找两只陪着家里的那个。
季言礼把桶递给身后的林行舟:“帮我找人送回华元府。”
林行舟正在发消息,闻言接过桶低头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几只王八有什么好养的。
但林行舟这人话少, 什么都不爱多问, 提了东西转身就要走, 却被季言礼喊住。
季言礼正在用帕子擦手, 抬眼笑看他:“沈卿那个朋友你知道吧, 沈卿父母的事有空跟她吃个饭问问她。”
林行舟攥了下手里桶的提手,明知故问:“哪个朋友?”
“沈卿的那些朋友里你不就认识一个, 还用我说?”季言礼回。
林行舟一瞬间绷了唇,脸上说尴尬不像尴尬,说生气也不像生气,看着倒是有些像害羞。
季言礼把帕子扔在一边的架子上,慢条斯理地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去,笑了下:“去吧,找个时间约尚灵吃个饭,总做缩头乌龟,人家姑娘都不认识你......”
话音未落,回应季言礼的是林行舟把桶提得哗哗响,转身甩门的声音。
季言礼扫了眼闭得紧紧的院门,再度笑了一声。
两天后沈卿刚从公司出来,接到季言礼的电话,说在楼下等她。
晚上在季言礼的二叔家,有季家的家宴。
大概是因为上周沈卿去季松亭家那次和他的小孙女相处得确实好,季宛若一大早上就给季言礼打电话,喊他今天晚上一定要带小舅妈一起来。
“季宛若说给你带了礼物。”季言礼在电话里说。
虽说季家长房现在就留了季言礼一个人,但季家的旁系分支却很多,和季言礼最亲近的季松亭一家属二房,上次在荆北看望过季言礼和沈卿的季红则是季家三房的女儿。
沈卿和季言礼乘车到二房家的宅院,从车上下来时,季言礼接了个电话。
沈卿不好自己进去,站在车旁等他,百无聊赖间往远处院子里望了望。
今天的家宴基本在淮洲的季家人都来了。
放眼望去,院子里的人很多。
左侧伞下的麻将摊就有两桌,再往右边喝茶聊天的还有一些,这只是院子里的,屋内应该还有不少。
今天来的小辈多,从两三岁到十几岁的娃娃有七八个,正围在草坪上的圆桌前,互相张望摆弄手里的东西。
沈卿托了下巴,目光落在那侧很认真地看了看,发现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个星星状的娃娃,每人的都不一样,他们此时正扒看着对方的,相互比较着。
“在看什么?”季言礼挂了电话走过来。
沈卿伸手指了指:“他们拿的星星是什么?”
季言礼抬头看了眼,貌似是回忆了一下:“家里一个阿姨手缝的,每年给一次,没成年的小辈都会有,图个好彩头。”
白色巴掌大的手缝娃娃,虽然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但沈卿觉得像是表情,每个人的都不一样,看起来很可爱。
沈卿转头问季言礼:“回家我能看看你的吗?”
成年之前,那怎么说也得收了十几个,就算丢,家里总会留下那么一两个。
季言礼正垂眼在回林行舟消息,闻言抬了下眼皮往那些小辈站的地方扫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沈卿的错觉,她觉得季言礼好像顿了一秒。
紧接着男人重新低了头,编辑刚那条没写完的消息。
“我没有。”他说。
季言礼终于处理完事情,按灭了手机,刚抬头,跟别人比完自己娃娃最好看的季宛若最先看到他们两个。
她身上穿了粉红色的绒布裙,怀里抱了只毛绒玩具,撒着欢儿冲两个人跑来。
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疯玩的时候。
跑到跟前的季宛若一把拉住沈卿的手,笑嘻嘻地冲季言礼眨眼睛:“舅舅,能把小舅妈借我一会儿吗?”
季宛若的妈妈是季松亭的大女儿,季言礼的表姐。
丈夫入赘,所以季宛若跟的是母姓。
“我有东西要送给小舅妈。”她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季言礼手机收起来,蹲下拨了拨女孩儿的脸颊,逗她:“不借,你要说‘你老婆’我才借你。”
季宛若挤弄着眼睛,说季言礼小气鬼。
她改口:“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老婆。”
季言礼站起身,往远处走了两步,点了支烟,对沈卿和季宛若扬了扬下巴:“去吧,三分钟,超时罚你压岁钱。”
季宛若一手拉着沈卿往院子里走,一手扒拉着眼角对季言礼做鬼脸:“小气鬼舅舅。”
季言礼笑了笑,也没反驳。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季言礼看到,季宛若一直拉着沈卿走到很遥远的一棵树下才停下来。
小姑娘很认真地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把准备好的首饰盒从口袋里掏出来。
她压着声音到沈卿耳边:“我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的。”
沈卿低头看清季宛若手里的东西,白色的首饰盒里躺了两枚银色戒环。
季宛若掩着嘴悄悄说:“你挑一个,剩下的那个给舅舅。”
沈卿伸手点季宛若的鼻子,揶揄:“你这么偏心,你舅舅知道吗?”
季宛若吐了吐舌头:“舅舅是男生,要让着女孩子。”
沈卿捡起其中一枚在手上比了比,想到什么似的低头问小姑娘。
“那个星星玩偶,”沈卿指了指背后的几个小朋友,“你舅舅小时候为什么没有。”
季宛若勾头看了看沈卿指的方向,听明白她在问什么。
小姑娘的两个小麻花辫随着她摆头的动作左右晃了晃,她食指戳着下巴想了几秒。
“因为舅舅是长房的人,妈妈说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是不给他的。”
说不清是不是身份的问题,家里人总下意识把他排除在热闹和人烟之外。
沈卿挠了挠季宛若的下巴,温柔的:“那每年大家都有礼物,只有你舅舅没有嘛?”
“不不不,”季宛若摆摆手,脸上十足羡慕的,“妈妈说每年只有舅舅有大红包,封钱的红包纸是烫金的,做的可气派了,祭祖的时候会专门有个跪拜的流程给他!”
大姓家族,年份久,规矩礼数也多。
季宛若揪着怀里小熊玩偶的耳朵,嘟着嘴道:“但舅舅好像从十岁之后就没有要了,缺心眼儿舅舅。”
“怎么不要了?”沈卿问。
“那年有家里人在背后一轮,说每年祭祖完已经很累了,还有这种流程很讨厌,”季宛若跟小人精似的,问什么她都知道,“好像被舅舅听到了,舅舅就跟大爷爷说以后都不要了。”
沈卿抬眼看了下不远处一个人靠在茶台前的男人。
季言礼站在庭院最西侧的木桌前,身后半人高的红木台子上放了煮茶的工具。
大家都忙着说说笑笑,打牌聊天,几乎没人往那处走找他,偶尔走上前的,点头哈腰的姿势一看也知道,大概率是求他办事的。
远离人群和喧嚣,那处茶台和这个热闹的庭院好像格格不入,很僻静。
沈卿视线还未收回,察觉季宛若拽了拽她的衣服。
沈卿低头看过去,季宛若点了脚尖到她耳边:“告诉你,舅舅小时候是大傻子,妈妈说他特别想要那个星星娃娃,不想要大红包。”
“真是大傻子,大红包多好,可以买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季宛若气得跺了跺脚。
沈卿被季宛若这一套动作弄笑了。
她抬手摸了摸季宛若的头:“晚会儿舅妈给你包最大的大红包。”
“真的吗??”季宛若忽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
“真的,”沈卿点头,她右手食指竖起比在唇前,“那你告诉小舅妈哪里有叠纸好不好。”
季宛若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放季宛若跟那群小朋友玩儿,沈卿转身往季言礼的方向走。
沈卿把戒指藏好,走回季言礼身边。
正在烧水煮茶的人垂眼看了下她背在身后的手:“那小丫头给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沈卿把手伸出来,背对季言礼给他看无名指上的戒环,“送了我们一对戒指。”
季言礼眯着眼睛,捏了茶杯:“我还没送,让她抢了先。”
“那你怎么不送我?”沈卿背着手歪头问。
季言礼看她一眼,顺着茶杯的边沿抿了口茶。
他唇角微勾带着笑,但对这问题却没回答。
沈卿倒也不是很在意,她走上前,抓着季言礼的手,把另一个戒环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上,扬了扬下巴:“小宛若给你的。”
季言礼看了眼那明显不合适的尺寸,轻撕一声:“这丫头买了两个女戒?”
沈卿弯着眼睛点头,笑得像只使坏的猫。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知道怎么买就不错了,哪儿还管得了款式和大小。
沈卿那只其实也不是完全合适,稍微有点松,不过......显然是比季言礼这个合手的多。
季言礼这个戴都戴不上。
沈卿捡起那枚戒指帮季言礼扣在他左手的尾指上,她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这不是挺好看的。”
季言礼哂笑一声,摘下来:“哪有戴这个指头的。”
结了婚的人哪有戴尾戒的,不是好兆头。
“能戴就不错了。”沈卿敲着季言礼的肩膀。
说话间,季宛若又跑了过来,拉着沈卿的手往一侧走,说自己妈妈找她,想问一下她上次拿过去的药膏是哪个牌子的。
沈卿跟着季宛若走开,茶台这边又剩了季言礼一个人。
季言礼把手里的戒指放在台面一侧,端了杯子冲茶。
茶刚泡好,小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季言礼低头看过去,是个足球。
季红前些年又生了个二儿子,和季宛若差不多大,今年刚七岁,吃得白胖,像颗剥了皮的花生米。
小胖子圆咕隆咚地跑过来,看着季言礼脚边的球,怯糯糯地喊了声“哥哥”。
季言礼看着他那个样子笑了声,一面倒茶一面有些混的:“怕什么,又不是不给你。”
今天来之前母亲叮嘱过,大哥工作的事情还要看这位哥哥的面子,所以要恭敬点,不能说不好听的话,也不能不懂规矩。
小胖子抓了抓脑袋:“我不小心把球踢到这儿了,对不起。”
季言礼无意刁难,踩着球踢过去,示意他捡起来。
小胖子如获大赦,弯着腰跑过去,球拿起来的时候看到桌边扔着的戒指。
戒指边沿的暗纹太好看,他拿起来盯着看了两眼。
“喜欢?”季言礼扬了下水杯,“送你了,拿着玩儿吧。”
本来就是女戒,季言礼戴不了,况且他对小辈一向和蔼,他们喜欢什么,他一般都会随手给了。
周宇州受宠若惊,试探着问:“哥哥,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季言礼仰头喝了口水,不合适的戒指,也不想跟某个没长心的人一起戴。
段浩刚发来消息,说除了上次那个,在自己车上又找到一个窃听器。
合着她怕被搜出来,还放了两个。
周宇州满脸欣喜,颤颤巍巍地说了句谢谢哥哥,放了球,试着往自己手上套。
到底是小孩儿,就算胖了那么一点,但骨节小,随手一推就推到了自己的无名指根。
周宇州也不懂这戒指应该戴在哪里,只是看父母哥哥嫂嫂们都是这么戴的,也就往这个手上套了。
你别说,还挺合适。
周宇州乐呵呵地笑着,抱了球正准备走,没成想又被季言礼叫住。
他一愣,转头看季言礼,结巴着:“哥......哥哥,怎么了?”
季言礼视线落在周宇州右手无名指上。
季宛若这戒指估计买的是一个系列,周宇州手上的这只和沈卿手上的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像了个八分。
这么都被圈在手指上,乍一看,还真的有点像一对。
季言礼点了点桌面:“算了,这个给我,下次送你个新的。”
季言礼突然反悔,周宇州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了他生气,一撇嘴,竟然有点想哭。
“哥哥,我......”
周宇州一吸鼻子,季言礼就知道了他是为什么这一脸苦瓜相。
但季言礼这会儿没心情哄小孩儿,他直接摘了腕上的表递过去:“这个给你。”
周宇州一愣,抬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生在这种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对这种奢侈品和古董这种东西了解甚多。
季言礼手上这只镶了一圈碎钻的表比这个素淡的戒圈不知道贵了多少倍,也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周宇州眨巴着眼睛木愣愣地把表接过去。
季言礼心情不好,没了平日里那个春风和煦的样子。
他眸光点了下周宇州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的戒指:“戒指拿过来。”
一句话把周宇州点醒,他赶忙一条胳膊抱了手表和球,褪自己手上的这枚戒指。
“哥哥,”周宇州叫了一声,上前两步把戒指递上来,“给。”
季言礼点头,食指点了下木桌台的台面:“放这儿,去玩吧。”
周宇州退后两步,一面盯着手里的表左看右看不可置信,一面往远处小伙伴的方向跑,急着炫耀。
几分钟后,沈卿和季宛若的妈妈说完话,走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那些孩子的方向问季言礼:“你把你的表给周宇州了?”
“嗯,”季言礼把手上的茶盏放下,抽了一侧架子上的经书,“戴烦了。”
沈卿皱皱眉,心想不是今早才拆了戴上的吗?
她手肘支在茶台上托腮,转眼看到季言礼手旁放着的戒指。
沈卿把戒指捡起来,慢悠悠道:“周宇州说你不想给他戒指,拿表跟他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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