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他们了。”南焉抓着他的衣领,眼里氤氲着水汽,温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只无助的重复着,“我不记得他们了。”
“嗯,没关系,他们记得你就够了,会牵引着你回家的路,不会让你迷茫的。”
宴景禹心疼的抱着她,“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爱着你,永远爱你。”
那份坚定不移的爱,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永远印刻在她心底,不论经过多久,都无法堙灭。
他的话,让南焉的眼泪越掉越凶,哽咽道,“你……能不能和我介绍一下他们,说说你知道的过往,我想知道,一字不落。”
中午的阳光很强烈,连带着山上的风也和煦了不少,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南焉的帽子和围巾都取下来了,宴景禹拉着她坐在下面的一个阶梯上,望着面前四个墓碑,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之中。
她虽然穿得多,但指尖冰凉。
宴景禹不断给她捂着,缓声说起她的过往,“你是三岁多到的南家,那位是你奶奶,中间这两个是你养父养母,那边那位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南焉心肝一颤,蜷缩在他掌心里的手指略微有些僵硬。
眼眶里慢慢凝聚着雾气,随时都能掉落下来。
她唇瓣嗫喏了许久,才艰难地从喉间溢出沙哑的声音,“那他们……都是怎么去世的?”
她想不明白,老太太看着确实很年迈了,可中间那对夫妻,她的养父养母们看着那么年轻,还有她弟弟。
那张带着阳光笑意的纯真少年,又怎么会离开这人世间呢。
宴景禹搂着他的肩膀,轻声叙述着,“你养母因为生了你弟弟之后,对你就没以前好了,你奶奶心疼你,就把你带在身边,长大后,你弟弟南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了,让你养母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而后精神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你养父和你奶奶是因为病。老太太去世前你努力想给她办一场摄影展,那是你的梦想和你奶奶的夙愿,可因为一些原因,导致那场摄影展失败了。”
“那几年,你养母的精神状态,不算好,但很依赖你。”
“她是怎么死的?”
南焉不知道以前陶静云对自己多差,只从宴景禹的口中听到没以前那么好了,心里没多大概念。
她现在想的是,南洲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偏心一点,好像也正常。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
从她零碎的记忆里来看,她的弟弟,真的是个很好的少年。
养母因此受到打击也是正常的。
“你摄影展失败后,她从楼梯上意外失足滚下去了。”
宴景禹抿唇,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去好好了解她的过往,只知道这些片面的东西。
且当年陶静云的死确实是有点问题,可谁都有没有追究。
他那时候因为南焉的离开而彻底陷入颓废和迷茫中,脑海里只有想着怎么才能找到她,又去哪里找到她。
等后来状态慢慢回归后,陶静云都死了大半年了,要想调查什么蛛丝马迹,都很难。
可他那时候还是动用一切手段查出一些端倪,只是这么多年了,没有任何可以查证的东西。
精神疗养院里住的都是一些精神比较错乱的人,楼梯的安全出口只有医生和护士才有权限,平时都是关着的,连电梯他们都不能接触到,陶静云当时又是怎么去的楼梯间呢?
又为什么会去楼梯间?
她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她闹过自杀后。
心里想着的,嘴里念着的都是南焉。
听护士说,在出事的前两天,她还在找护士要针织的毛线,说天快冷了,想给她家囡囡织一条围巾,说她工作忙,平时也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都是关心南焉的。
偶尔精神恍惚的时候,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站在一处,凭空做出切菜炒菜的动作。
说要给她家囡囡好好补补,人都瘦了。
又或者会念叨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焉焉一个女儿了,她们娘俩要相依为命,她要赶紧好起来,不去拖累焉焉,还要给她依靠。
我家囡囡这几年很辛苦,很不容易的,又要照顾她奶奶,还要照顾我。
可陶静云想的这些,她都没有机会和南焉说,就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的丈夫儿子团聚了,再次把她想好好陪着的女儿抛下了。
南焉见他突然不说话了,抬眼看了她一眼,虽然还是想知道后续,但终究还是没有再问下去了。
现在已知的事情,就已经让她消化好久了。
像是一团棉絮,堵在她胸口,异常的难受。
眼眶依旧是酸涩的,那泪意是强忍着才没落下来。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在来的路上为什么那么沉重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十一,她没有任何家人了。
许是思及此,她没忍住,缓缓抬头望着头顶那块蓝天白云。
是个好天气。
好似比来的时候,还要好很多。
格外晴朗舒适。
南焉在墓园待了很久,很久,除了之前说了句‘对不起,奶奶,爸,妈,州州,我不记得你们了,对不起’外,她没再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就静静的坐在那,看着墓碑上的四张黑白头像,怔怔然地发呆。
在此期间,宴景禹在旁边不言不语地陪着她。
两点左右,他才出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家里有他们的照片吗?”
南焉没有回答他,过了半晌,她忽然答非所问了一句。
宴景禹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她之前和他回星城时,什么东西都没带。
后面也没回过罗马尼亚,那边的房子和车子都是明廷给她办理转让和出售手续的。
大多数的东西她好像都没要,明廷只整理了三个纸箱子给她,还有几幅摄影作品,里面就有当初她摄影展时作为压轴的那幅作品,就是她奶奶沧桑的背影。
还有一幅应该是陶静云的,她还穿着疗养院的病号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但还是被南焉用精致的相框修饰的。
家人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其实一直都很重要。
只不过,她过往的经历里,有太多不美好的东西了,让她的心情变得纠结别扭。
包括对陶静云的情感。
以前的南焉,恨陶静云对她童年时的伤害,可全世界只剩陶静云时,她又没法真的去割舍。
内心渴望的那点亲情和属于家的温暖,她卑微的,不断放低姿态地去伸手讨要。
所以,当初不管有几次差点死在发疯时的陶静云手里,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打算放弃过她。
情况最差的时候,也是不去看望她,可疗养院的钱,护工的钱,陶静云吃穿用度的钱,她从来没有克扣过。
甚至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问护工关于陶静云的情况,还不让陶静云知道。
所以每次去看望陶静云时,听着她‘囡囡’地喊,嘴里都是关心的话,她面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可心里却很有感触。
这些画面,是她想了十几年才终于实现的。
可那时候,她们南家,却已经支离破碎了.
最爱她的奶奶和弟弟都不在了,总是偷偷塞钱给她的爸爸也不在了。
她想要的大团圆,好似从她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实现过,总是缺人,以至于她每每回想起来,除了遗憾,就是心痛。
陶静云自杀时,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脑袋一片空白。
只要一想到如果陶静云没有抢救回来,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后面有惊无险,她听着陶静云那番‘不想拖累她’的话,她心疼地抽搐,所以对陶静云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了。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在她以为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陶静云死了。
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消失了。
从此,她生命里最后一丝星星光亮都没有了,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有吧。”
宴景禹也不太确定,南焉那几个箱子他没翻动过,搬家的时候,也只是把她的东西归置在一边。
以前在一起时,也只看到过她和老太太的合照,其余人的就没有过。
所以,这会说的也不是很确定。
南焉没有说话,目光依旧盯着前方老太太的墓碑,随后深吸一口气,抓着宴景禹的手缓缓站起身,低声道,“我记住了,你们的样子,你们的笑容,我都记住了,不会再忘了。”
宴景禹一怔,深沉的眼里划过浓重的心疼。
明廷说得不错,南焉这三十几年过得太不容易了。
他牵住她的手,似是要在他们四座墓碑前做出承诺一般,“焉焉,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放开你了。”
南焉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我听到了,他们……也听到了,做不到,你肯定会很惨的。”
即便没有记忆,她也相信,这里的四个人,都是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早就超越了一切。
午饭是在附近县城里吃的,还是之前他第一次和南焉来这个墓园时,回去路上吃的那家。
可能是心情太过沉重压抑了,南焉的食欲并不怎么好。
之前也一直没感觉到饿。
但宴景禹说她这样不吹东西不行,身体会遭不住,而且,本来就过了午饭时间了。
见她还不为所动的时候,宴景禹只好使出绝杀,“我们等会回去,差不多刚好到十一放学,等会接了他,一起去了解一下跆拳道班,再去买个篮球带他去篮球馆转一圈,好不好?”
陪十一总不能失魂落魄的,而且还需要很大精力。
或许是这句话有了作用,南焉浑身都有了力气似的,也感觉到肚子的饿意了,先把他盛的那碗汤喝了,然后又盛了一碗饭,吃了不少菜。
吃完出来正好是三点。
两人上了车,然后开车回星城市区。
早上起太早了,神经紧绷了大半天,中间还哭了那么久,上了车后,南焉就有些晕晕沉沉地睡着了。
到十一的幼儿园门口时,她都没有醒。
“爸爸,妈咪怎么了?”
十一看在副驾驶上熟睡的女人,担心地问。
宴景禹做了个‘嘘’的动作,“你妈咪累了,让她再睡会,爸爸先带你去买篮球好不好?”
“好。”
等到了专门卖运动器材的商场时,南焉才转醒。
十一坐在安全座椅上挥着手,“妈咪,你醒啦。”
南焉恍惚了下,扭头看着十一,有些茫然,怔怔地看向驾驶室的男人,“你什么时候去接的他?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宴景禹笑了笑,“到了,去买篮球?”
“好。”
南焉解开安全带,抽了一张湿纸巾稍微敷了一下眼睛,彻底清醒过后才下了车。
宴景禹抱着十一已经在商场门口等她了。
待她走进,宴景禹就把十一放下了,“自己进去看,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说着,就牵起了南焉的手。
这个商场只有一层,很大一个,每种运动器材都有,还有露营的帐篷,还有男女士的运动装,瑜伽垫之类的,应有尽有。
分儿童区和男装区,女装区。
宴景禹特意推了一个购物车,先带着十一去了儿童区,挑选了几套球服,和两双舒适的运动鞋,帽子和防护用具都买齐全了,扔在了购物车里。
最后又去挑了两个篮球。
“为什么要买两个?”南焉不明所以,“怕他玩坏?多预备一个?”
宴景禹失笑,“他一个,你一个。”
南焉睁大眼睛,“我?我……不会啊,干嘛……”
“我教你。”他说,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能厚此薄彼,给他买了,也得给你买一个,教了他,当然也要教你,谁让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宝贝儿呢。”
他低沉的嗓音滑入她的耳廓之中,南焉不出意外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浑身就像划过一丝电流一样,有些麻木。
她怒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少来哄我。”
宴景禹失笑,“不是小孩子,也要哄。”
南焉没理会他的肉麻,自顾自地去女装区转了。
宴景禹挑得很认真,给她挑选了几双款式不错舒适度也很不错的鞋子让她挑。
南焉不喜欢粉色,觉得太嫩了,而且她这个年纪穿粉色总觉得怪怪的,便选了一双黑色和一双水蓝白色相间的运动鞋,又挑了一套运动服。
她这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并没有完全停下来,只是密度减少了,一个星期三到四次,每次去康复训练都是穿的运动服。
家里差不多有七八套运动服了,鞋子都是包裹性很好的休闲鞋。
都是宴景禹给她买的。
“你不买?”南焉见他推着车子就要去收银台,看着一车子里都是她和十一的东西,忍不住问。
宴景禹瞥了眼脚上的皮鞋,想着等会打球是有点不方便,就顺便去挑了一套运动装和一双运动鞋,直接在试衣间换上出来了。
第204章 吃醋
他穿的是一套白色的运动装,身材本来就挺拔,再加上他那张脸,莫名生出几分阳光的青春气息。
南焉也没见他穿过运动装,还是白色的。
平时他衣柜里的正装衣服基本上都是深色系的。
只有衬衣会有白色的,但也不多。
他好像不太爱穿亮丽的颜色。
这会看他穿成这样,倒是让她不禁眼前一亮。
“怎么了?看呆了?”宴景禹走到她身边,见她依旧呆呆愣愣的样子,笑着问。
“你……穿白色还挺好看的。”南焉顿了两秒,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宴景禹扬了扬眉梢,“你喜欢,我以后多穿。”
南焉扫了他一眼,唇角扬了扬,转身就发现前面有好几个女的在往这边看,眼神都很明目张胆的往宴景禹身上撇。
里面饱含的情绪覆盖很多种,其中就倾慕和犯花痴是最为显著的。
她皱了下眉,心里攀升出一股不悦的复杂情绪来。
视线在瞥向男人,他正一手牵着十一,一手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她抿了抿唇,迎着更多女人的目光,她面容清冷,理直气壮的挽上了男人的手臂,另一只手还轻轻搭在他抓着购物车的手背上。
宴景禹愣了下,看向她,见她挺直腰板,目不斜视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人多,挽着点。”她说。
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自然和不适的表情,就连眉头都已经舒展开了。
宴景禹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推着车往前走,随后快到他们买单时,南焉拉过十一,对宴景禹道,“我在那边等你。”
排队的人本来就多,通道也比较窄,带着十一挤在这里不方便,她和十一杵在那也没用,还不如出去等他。
“好。”
宴景禹点头,看着她抱着十一出了通道,到了外面宽敞一点的地方。
离收银台不远,一抬眼就能看见。
宴景禹买了不少东西,在扫完码,等店员把东西往袋子里装时,忽然窜出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的围住了他。
两个女孩子身材都很好,但都是网红脸,没有多大的辨识度,稍微有点脸盲症的人过来还不一定能分辨出来她俩。
不然都以为她俩是同一个人或者双胞胎呢。
可能是来的是一家高档的运动器材的商场,两个女孩穿的都挺运动风的,其中一个还露出一截很纤细的腰肢。
“帅哥,一个人呀,买那么多东西,需要帮忙吗?”右边的女孩忽然带着能腻死人的甜美笑容问道。
“你一个人提不动,我们帮你……”
宴景禹皱起了眉头,劣质的香水萦绕上来,让他瞬间冷了脸,声音如寒冰似的,“别碰!”
吓的那两个女孩想去提几个购物袋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随后纷纷抬头看着他那张帅气又冷硬的脸,止不住的心动,也没因此而泄气,转而想去挽他的手臂,“别生气嘛,我们只是怕你一个人提不动,所以才想帮帮你的。”
“你是星城本地人吗?方不方便,加个微信好不好?”另一个女人笑眯眯的问。
说话间,还努力把自己的胸挤出来给他看。
她身上的运动装比较轻薄,里面是一件运动型的内衣,粉色的外套微微敞开,一眼扫下去,正好能将她胸腔的一片白皙和沟壑看得一清二楚。
“爸爸。”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宴景禹和那两名女孩的视线纷纷往后看,发现有个穿着校服的小奶团子正仰着脸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