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间,都充斥着浮动蔓延的暧昧。
数不尽的粉色甜蜜小泡泡。
餐桌上时,十一就注意到南焉手上的戒指了,拔高声音道,“妈咪,你手上那个是戒指吗?”
“嗯。”
南焉轻轻地应了声。
“是爸爸送你的吗?”
“嗯。”
“那……你和爸爸是要结婚了吗?”
这话一出,南焉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炙热的目光,来自对面宴景禹。
南焉看着父子俩这副眼巴巴的神态,不禁觉得好笑,拿筷子轻轻敲了下十一的脑袋,“你奶奶没和你说过,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吗?还是说你才过来两天就已经忘了?”
十一吧唧了下嘴巴,“好吧,我不说了。”
但面上是无法掩盖的愉悦。
他的爸爸和妈咪终于要结婚了。
————
第二天,宴景禹六点半就起来了。
先是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有太阳,就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给靳梁发了个消息过去。
告诉他自己今天不去公司,有什么事让他先处理,处理不好的事就打电话。
十一幼儿园上学是八点,他看时间还早,又重新躺回床上,搂着女人多睡了半个小时。
七点到八点是南焉的生物钟。
这个时间段,她的睡眠很浅,有任何动静传入她耳朵里就会醒来。
宴景禹刚掀开被子准备起来,她就睁开了眼睛,手还搭在他腰上,迷迷糊糊的问,“几点了?”
“七点过五分。”
宴景禹揉了揉她的头,“没睡好的话,再睡会,我去看十一醒了没有,今天他得去学校。”
南焉打了个哈欠,收回搭在他腰上的手,“今天是晴天还是阴天?”
窗帘的避光性很好,透不进什么光来,她自然也看不到外面的天气。
“晴天,还不知道风大不大。”
宴景禹知道她在想什么,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等会我先送十一去学校,回来的路上买些祭祀的东西,要是风不大的话,我就带你过去。”
南焉从床上坐起来,也没了睡意,“不用,我和你一块去吧。”
见他还要说什么,她道,“既然那里躺着我的家人,即便我现在不记得他们了,但是,出于孝心,准备这些东西,理应让我参与,不然会显得没诚意。”
她对自己家里的情况知之甚少,都是从宴景禹片面的话里才得知的。
所以要去看他们,也显得特别的迫不及待。
“你先去看十一吧,我去洗漱换衣服。”
“好。”宴景禹妥协了,“不过,不管现在外面风大不大,但山上的风肯定是大的,你等会多穿点,别太单薄了。”
他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的,毕竟身子骨还是比较弱。
但他更清楚,南焉那颗想知道自己家里事情的心,很躁动很炙热。
他其实对于她家的情况也不算多深,也有些片面,光讲解,也说不了太多。
或许,她到了墓园,见到了曾经她最爱的奶奶,还能想起点什么。
这是他心里隐隐的期盼。
可又希望她别想起那些让她觉得痛苦和不开心的事情。
所以,心情是特别矛盾的。
他去儿童房时,十一已经乖乖的在穿衣服了,看到他,笑眯眯的喊道,“早上好,爸爸。”
“嗯,早。”
宴景禹身上还穿着睡衣,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穿好衣服,去洗漱知道吗?爸爸先去换衣服。”
“好的。”
才五岁多的十一,其实已经很独立了,会自己穿衣服穿鞋,洗漱吃早餐。
根本不用人费什么神。
就是白天需要人陪着玩陪着疯一会才行。
宴景禹回到主卧,南焉已经洗漱完了,正在衣帽间换衣服,他过去洗漱完,然后换上一套西装,正系着袖扣,就发现南焉正双手抱肩看着他。
“怎么了?”
“没事。”
南焉回过神,瞥了下嘴,很随意地说了句,“就是……感觉还蛮帅的。”
宴景禹失笑,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嗯,我老婆也挺美的。”
“少来,赶紧弄好下楼。”
南焉很随意的戳了下他的腰,听见头顶低低的闷哼了声,抵入耳廓中,有几分撩人之意。
她忽然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收回手,却在过程中被他紧紧包裹住。
“宴景禹,你别乱来,要送十一去上学的,而且,今天还有正事。”她出声警告。
宴景禹笑,有点不怀好意,“嗯?我有说什么吗?你想哪去了?”
南焉:“……”
没皮没脸。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然后重重推开他,转身出了衣帽间。
“早。”
南焉柔柔地笑着,伸手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下嘴角,然后坐在他身边,夹起一个拇指生煎包塞嘴里,轻声问,“今天放学是回你太爷爷那边,还是来妈咪这边?”
“我想和爸爸还有妈咪在一起,可以吗?”
十一吃东西的动作停下,又解释道,“我不是不喜欢太爷爷和奶奶,只是……我更想和爸爸妈咪在一起,我……”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委屈地瘪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南焉看着于心不忍,放下筷子,摸着他的小脑袋,“妈咪知道,妈咪也懂,那晚上就让爸爸去接你,你太爷爷和奶奶那里,妈咪和爸爸会去说的,好不好?”
“好。”
“十一,学校里面有没有同学欺负你呀?”
她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多想。
十一摇头,“没有。同学们都对我很好,他们才不会欺负我。以前欺负我的同学都转校了。”
南焉皱眉,“欺负你的同学?”
“嗯嗯。”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兴致勃勃道,“我刚去学校不久,有两个同学骂我,然后我就和他们打架了,后面爸爸知道了,很生气,把我带回去了,然后再回学校的时候,那两个同学和老师都走了。”
他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走,更不知道宴景禹做了些什么。
正好宴景禹来了,南焉就没忍住问了刚刚十一说的事情。
宴景禹看了眼十一,轻笑了两声,“小事,他因为病情,没有怎么和同龄的孩子接触,我当时怕他心里有阴影,就想给他找家教在家里上课算了。”
“但是他自己想去学校,就任由他去了,那两个孩子转校我不知道,那老师是我让园长开的。”
他那时候就放话了。
“你开了她,还是让我把你这个幼儿园铲平,你选。”
作为资本家的宴景禹,完全有这个能力。
只要买下这个幼儿园的地皮,分分钟就能叫挖掘机过来把它铲平了。
南焉简单听他说了两句,忽然觉得好笑。
够霸道也够狠的。
“我儿子,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宴景禹很风轻云淡地说了句。
十一听言,很自豪道,“爸爸,我不会让人欺负的。我想学泰拳带。”
宴景禹没太当一回事,“强身健体,没什么不好,明天就带你去报个班,你还可以学着打打篮球,晚上我去接你,带你去试试。”
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
“好呀。”
南焉:“……”
看着父子俩商量得很快,三两句的功夫,就把这件事情定下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宴景禹掀着眼皮看过来,他笑了声,“也带你去。”
南焉:“……”
她并没有想去的意思。
吃过早餐后,一家三口上了车。
南焉没坐副驾驶,而是陪十一坐在后面,听着他脆生生背古诗的声音,不自觉地弯起唇,他背完后,还会真心实意的夸赞他几句。
等到了幼儿园,宴景禹没有下车,是南焉送十一进去的。
门口的老师也是第一次看见南焉,见他牵着十一的手,还愣了下。
“十一,早上好。”老师笑眯眯的打招呼。
“老师早上好。”十一礼貌的颔首,大大方方的介绍,“老师,这是我妈咪。”
“原来是十一妈咪啊,你好,我是他的班主任,姓梁。”
“梁老师,辛苦您照顾十一了。”
“哪里的话,十一平时就很乖,也很聪明,会的东西也很多,在学校里很会照顾同学,乐于助人。”梁老师笑眯眯的夸赞着。
“多谢。”
南焉在门口和老师寒暄了几句,便和十一笑着挥手说了再见,然后回到车上。
“冷不冷?”宴景禹看着她问。
南焉早上穿得有点单薄,里面是一件衬衫,外面是一件暖黄色的风衣,衬得她整个人都温柔许多,少了平日那份冷清劲。
今天虽然出太阳了,但风还是有点大的。
“也还好,不是很冷。”南焉吸了吸鼻子,说。
宴景禹显然是不信的,眸色沉沉,面色也不太好看。
明明起来的时候还提醒她多穿点的,就是没听进去。
但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等会买完东西回去一趟,你换件衣服,我说了,山上的风会更大,冷,你现在不能着凉感冒。焉焉,别任性,听话。”
他最后那句话声音哑哑的,带着几分轻哄的意味。
南焉轻佻了下眉峰,还别说,挺受用的,至少身心都挺愉悦的。
便难得软声回了句,“嗯,知道了。”
之前和南焉一块去过元息墓园扫墓,所以宴景禹知道要买哪些东西,去年在她昏迷过后,他就独自去过三四次。
那时候的他,迷信的认为,只要自己带着诚心诚意的去了,老太太生前把南焉当眼珠子似的疼,肯定会保佑她平安无事,早日醒来的。
所以这一年里,他不仅去过元息墓园,还去过自家老城,也就是他奶奶埋葬的地方。
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都被他跑过。
乞求用这种迷信的方式,来填满自己内心的空缺和怅然所失的感觉。
要买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
南焉不知道要买什么,刚开始有些茫然,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买。
最后到了花店。
宴景禹要了几束雏菊,又买了两束颜色不一的康乃馨,特意让店员包得很精致漂亮。
南焉抱着这几束花,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要买那么多?”
不是只有养母吗?
宴景禹目光沉沉,笑了下,没说话,拉着她上了车。
他先开车回了一趟庄园。
让南焉上去换衣服,还很不放心的跟了上去,然后非要看着她挑衣服,看着她换衣服。
南焉:“……”
她抱着从衣柜里选出来的衣服,扭头看向一侧一动不动的男人,拧着眉头,“不是,至于吗?我换个衣服,你也要盯着看?”
“没事,你换吧,我不上手。”
南焉:“……”
不是,你有病吧。
他看着她那隐忍又恼火的表情,轻笑了声,揶揄道,“又不是没见过,还害羞不成?”
南焉恼羞成怒的把衣服砸过去,“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烦不烦人。”
宴景禹稳稳接住她的衣服,失笑一声,想起今天还有正事,走过去把衣服重新塞回她手里,低声说,“好,我不看,你换吧,我在外面等你,记得穿多点,山上冷,再拿个围巾和帽子。”
“还没入冬呢。”
“但山上已经和冬天没什么区别了。”
南焉撇嘴,推开他,“行,我知道了,赶紧出去。”
————
十多分钟后,两人重新坐上车,前往元息墓园。
这次南焉裹得真的很严实,外面是一件黑色的中长款棉衣,挺抗风的。
在这个季节穿着也算不上多夸张,还挺保暖的。
如果不加上脖子上的围巾和脑袋上的针织帽的话。
南焉本来不想戴的,但犟不过宴景禹的固执。
被他裹得严严实实时,她幽怨的瞪着他说,“你怎么不给我直接裹一床被子算了呢?”
宴景禹思忖片刻,点了下头,一本正经道,“也行。”
说完,转身就准备去拿被子。
南焉见他要动真格的,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你少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赶紧走,别再耽误时间了,”
宴景禹这才轻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一路上,南焉都没有睡觉,就这样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心情却尤为的沉重。
不知为何,距离越近,心里那股沉闷劲酒越浓厚。
“要不要睡一会?距离目的地还有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宴景禹也感受到她心情的不佳了。
南焉是和南老太太相依为命过来的。
她所有的温暖都是老太太给的。
对于全世界,她最爱的人就是老太太了。
可如今,曾经最爱她,她最爱的人,她不记得了。
脑海里没有半点记忆的影子。
这才是最痛苦,最折磨人的了。
以前宴景禹没怎么去了解她,只知道她是南家领养的,因为养母不喜,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乡下。
南焉摇了摇头,“不想睡,看看景色也挺好的。”
宴景禹便没再说话,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十一点半,两人才到元息墓园。
宴景禹拎着东西在前面走,南焉则抱着花束跟在他身后。
山上的风确实很大,下车时她就感受到了。
果然,他的话没有白听。
穿多点是对的。
很快,宴景禹停在了四块连着墓碑前。
中间的两个墓碑是中年男女的黑白头像,男人看着比较质朴,笑得很随和,而中年女人虽然面带笑容,但眉宇间夹杂着几许凌厉。
不是个多面善的人。
挨着男人这边的墓碑上镶着一个慈和老太太的头像,笑得和蔼可亲。
而挨着女人那边的墓碑上,则镶着一张很干净的少年照片,照片中的少年笑得特别阳光灿然。
仿若能照亮全世界一般。
南焉怔怔地站在那,瞳仁轻颤,即便宴景禹不说,她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四个墓碑,是一家人,亦是她的家人。
心口好似被什么钝器伤了,很疼,有好多个口子,鲜血直流。
眼眶里也不禁流淌下泪水。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哭。
感觉到脸上的湿润,她抬手摸了下脸颊,脑海里忽然出现很多混沌的画面。
“焉焉,奶奶相信你会成功的。”
“焉焉,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没能看着你嫁出去,生儿育女,反倒还要你照顾你妈那个拖累。”
“焉焉,奶奶和你妈就要辛苦你照顾了,爸爸对不起你。”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会在天上看着你幸福的。”
“焉焉,妈妈错了,妈妈只是不想拖累你,妈妈以后都不会做傻事了,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孤单了。”
“焉焉,你吃饭了吗?工作累不累?怎么看着又瘦了,黑眼圈还那么重,是不是没休息好?妈妈只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一起吃个饭,担心你。”
“姐,你快来,我买了你爱吃的冰糕,有好几种口味呢,你看你想吃哪一种。”
“姐,你放心,我长大后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给你花,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我保护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顷刻间全钻入她的脑海里,密密麻麻,让她喘息不过来。
现在终于看到这些声音主人的面孔,她依旧想不起来那些过往,可这些东西或许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这四个人在她心里烙下了足够深的记忆,让她止不住的流泪。
“焉焉。”
宴景禹分别放好祭祀品,一回头,就看见她被暖阳笼罩着,面上满是泪痕。
他震惊之余,迅速上前,拉着她的手,喉结滚动,透着紧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南焉睁着猩红的眼,摇了摇头,呼吸略显急促,“没……没有,我只是脑子里好多声音,乱七八糟的,头有点痛。”
每每脑海里只要浮现出这样的声音,她都会头痛无比。
现在也是如此。
宴景禹连忙将她扯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一只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他们……不会怪你的。”
南焉深陷在这样沉重的情感沼泽中难以自拔。
过了半晌,她眼泪依旧不停的流,嘴里还呢喃着‘奶奶’这样的字眼。
尽管她对过往没有半点记忆,可对奶奶从小生出来的情感,不是记忆就能困住的。
她对老太太的情感,早就挣脱了记忆和枷锁,跨越了无数荆棘。
只为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回应她给过她无穷无尽的爱和力量。
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奶奶永远都是她的软肋。
是她内心深处谁都不能触碰的柔软和敏感。
宴景禹耐心的哄着她,平复着她心里的焦虑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