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的朝廷竟已是如此混乱腐败了吗？
君主不管事，皇后偏重外戚，外戚弄权祸国，枉顾百姓死活，其他官员尸位素餐。
她有些懂萧墨晔的艰难了。
“各州县自己的粮仓呢？”叶筱锦就是再不懂，也知道古代每个城池都应该有自己的粮仓的。
张睿气道，“去年这三州府蝗灾用了一些，后来镇南王向朝廷请求军需，皇后又从三州府拨了一大批粮食发往镇南王镇守的边境。”
叶筱锦心底冷笑，镇南王府若是真的得了朝廷派发的粮食，萧墨晔还需要整日为三十万将士的肚子发愁吗？
那那些以镇南王府名义运走的粮食去了哪里？
张睿还在气愤道，“我已写了折子，按理县令的折子需得通过知府大人才能往上递，但姚相如今就在赣北府，且与姚知府乃同族，我只得将折子直接送到京城我祖父手中，可他这些年明哲保身，大抵是不会插手管这些事的……”
说到后面他有些羞愧，张家享朝廷俸禄，祖父身为三阁老之一，却不敢得罪姚家，只要他性命无忧，张家是不会为了赣宁县百姓与姚家抗衡的。
这话对于才第二次见面的叶筱锦来说，有些交浅言深了，祖孙俩对视一眼，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看着可不像是鲁莽没脑子的人。
他如此在才见了两次面的人面前，袒露对自己祖父的不满，是愤怒着急昏了头，还是卖好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究竟是何原因，叶筱锦也不去猜，且看着就是了。
她却不知，张睿之所以如此，仅仅是因为他私下与萧墨晔交好，而叶筱锦又得萧墨晔爱重，加上萧墨晔的一再叮嘱，故而将叶筱锦划分到自己人的范畴了。
叶筱锦眸沉如水，没有粮食维持，便是她千辛万苦将水引来赣北府又如何？百姓能支撑到那时吗？便是支撑到通水过来，地里的粮食种起来也需要时间，总不能靠喝水过活，解这难题的前提还是粮食。
“县衙的余粮，能支撑多久？”她问张睿。
张睿沉了沉气，“最多一个月。”
叶筱锦暗叹，才一个月啊。
叶鸿突然道，“张大人，姚家所作所为老夫愤怒且不齿，赣宁县百姓之苦老夫也同情，可我们只是平头百姓，怕是帮不了张大人，就在几个月前，我们也差点成为饿死的那批人，幸得上天垂怜，才发现了那个湖勉强维持大家一段时间。”
叶鸿不想孙女参与到这件事中，这与在水湾村不同，这事牵扯到朝廷大事，只是一个水湾村被孙女抗在肩上都让她吃了许多苦，若再将县，甚至州府百姓的死活压在孙女身上，他不敢想。
他的筱宝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小姑娘，她可以心慈不忍自己的同村饿死，却不能为了一县甚至一州的百姓而出头，那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张睿一怔，而后面有羞愧，朝叶鸿拱手道，“是晚辈唐突了。”
他一向冷静自持，今日也是急疯了，竟会在遇到困顿时向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求助。
他凭什么觉得百年世家的张家都解决不了，或者说不愿解决的事情，叶筱锦能解决？
是这水湾村的生机怏然，还是她那天的自信？
他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在叶家吃了顿晚饭，与叶鸿聊了些闲话，就回去了。
路上，随从离陌问，“公子，我看那村里水源充足，为何不让他们放出些水，解救一下其他的村落？”
“不够。”
简单两个字，再也没多说。
解救整个赣宁县乃至三州府岂是那些水能够的，既然不够，还不如紧着水湾村用。
那也是他治下的范围，若是这次他解不了赣宁之困，一无所成的回到京城，至少还能留住水湾村那片生机。
爷爷不同意自己参与这些事，是叶筱锦没有想到的，或者说她从没想过爷爷会拒绝，她穿来这几个月，爷爷一直表现的很是信任她，包容她。
叶鸿苦口婆心，“你兀自出头，会惹来大麻烦，这事太大了。”
叶筱锦面容严肃，“爷爷，以你对皇城那边的了解，单说我成了萧墨晔妻子这件事，三公主会放过我吗？我与三公主为敌，疼爱三公主的皇后会袖手旁观吗？或许，此时，她们已经派了人前来杀我。”
“三公主这事是爷爷思虑不周。”
当初，他以为自己活不久了，想要将孙女托付到镇南王府，按长幼顺序嫁的也是镇南王府长子萧墨辰，婚后孙女跟着去往边境虽比不得京城繁华，却也自在安稳。
谁料阴差阳错孙女和留京的世子萧墨晔扯上关系，萧墨晔又被三公主惦记上，孙女就这样成了三公主容不下的人。
“可，一旦你插手赈灾这件事，你的本事被人传出去，若被用心人利用，皇家一道圣旨下来，这事无论你办不办得成，你都只能成，三州府共有十个县，千千万万的百姓，筱宝，你去哪里找粮食？又去哪里给他们找水？”叶鸿语重心长，他又何尝不想救人，可他们救不了。
爷爷的苦心叶筱锦懂，可这事她必须做，为整个赣北府通水是系统发布的任务，她不甘心爷爷只能再活八百日。
想要完成这个任务，还是得设法说服老爷子，“爷爷，你还记得上次山里裂开的事情吗？”
叶鸿不语，只是看着她，渐渐地脸上笼起一层悲怆，“记得。”
事关家里人所有的事情，都是扎在他心口的尖刺，他以为自己要再次失去孙女，怎么能忘？
“那山其实是我炸的，并非山神所劈，道长给了我一个武器，能炸山开路。”叶筱锦试探着说。
“我知道。”
从前不知道，但是自从有了那些梦后，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爷爷的话让叶筱锦吃惊，她以为爷爷和村里人一样，相信了萧墨晔和村长的说法。
“筱宝，爷爷从未问过你，这些年你在那个世界过的如何？”
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震惊！恐惧！
叶筱锦紧紧攥着手指，挨着椅子坐下，强自镇定道，“爷爷是什么意思？”
叶鸿深深的看着她，面容凄惶，嘴唇翕动，许久才发出声音，“筱宝，爷爷这些日子晚上时常做梦，梦到，梦里……”
叶筱锦强迫自己看着他，不敢错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脑子轰轰的，犹如等着被凌迟。
话头顿住，似是说的很艰难，叶鸿用力的打开牙关，才勉强挤出后面的话来，“我梦见一个孩子，被关在笼子里，吊挂在树上……又梦见她在丛林里奔跑，后面是猛兽追赶……还梦见，她浑身是血，一点点朝我爬来……”
声音嘶哑，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只能发出虚声，“那个孩子……是你吗？”
叶鸿的话一字字砸下来，砸开了叶筱锦尘封的记忆，砸得她的心钝痛无比，砸得她心头的恐惧蔓延到全身。
她怕死了异世灵魂被爷爷发现，再次遭遇抛弃。
她张着嘴用力呼吸着空气，却在唇角扯出一抹笑，“爷爷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叶鸿眼底悲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筱宝，那年你患了离魂症，丢了魂，道长告诉我做善事，结善缘，你才有机会回来。
我盼着等着，可你真正回来，我见你性子沉稳冷静，少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又有一身好本事，猜到你可能是吃了许多苦，才造就了这样的性格和这样的本事，爷爷有心想知道却从不敢问……”
“可我万万没想到，过程竟是这样……这样……”叶鸿声音发颤，他想不出词语来形容梦里见到的惨烈。
可叶鸿的这番话，听在叶筱锦耳里犹如一道绚烂的烟花炸开，她眼里光芒大盛，“我本就是这里的叶筱锦？患了离魂症才去了别处？如今是魂归故里是吗？我并不是占了别人的身子？”
她连连发问，然后忐忑等待答案，过往的那些苦难算什么，她唯一想知道的不过就是，叶鸿是不是她爷爷，她能不能继续做叶鸿的孙女而已。
叶鸿看着孙女神色惶然，再想到梦里她受的那些苦，殷红的眼底有了泪光，他沉重点头，喉间酸涩的已经很难发出正常的声音了。
“是，你就是我的筱宝。”嘶哑无比，短短的几个字，里面却续满了心疼之意。
叶筱锦笑了，笑容从未如此肆意。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心头松快了，恐惧也消融了，她甚至觉得此时幸福无比。
这就是她的爷爷，这里就是她的家啊。
她再也不用担心，穿越的秘密被爷爷知道后不认她，甚至厌恶她。
可叶鸿依旧满脸沉痛，孙女的笑未能让他开怀。
除了心疼孙女，他也自责，没有早些告诉孩子，她本就是她孙女，让她惊慌不安的过了几个月。
他真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失败的很。
他想要护住家里每个人，却谁也没护好。
眼底的泪光终是落了下来。
叶筱锦忙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泪，“爷爷，我现在很幸福，很庆幸你是我的爷爷，过去的那些算不得什么，只要爷爷不要丢下我，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老爷子一把将孙女搂在怀里，哭的肝肠寸断，什么男人的尊严，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统统见鬼去吧。
他原本活泼明朗的孙女，经历了多少冷漠凄苦才变得这样小心翼翼，渴望亲情。
老庄站在门外，听着老爷的哭声，心头酸涩的很。
为小小姐，也是为老爷。
这段时间老爷晚上总是做梦，梦里全是小小姐在另一个世界受苦的场景。
每次醒来老爷跟他说这些的时候，都是痛苦异常，又怕小小姐担心，白日里还有装的什么事都没有，强颜欢笑。
说出来也好。
祖孙俩就应该把话说开的，凭白让小小姐忐忑了那么久。
想想他都心疼。
用衣袖擦了把眼睛，他转身去了灶房，得给祖孙俩准备些茶水。
尤其是小小姐，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他得好生照顾着。
叶筱锦任由老爷子哭了一通，“爷爷，既然你已经知道我那些事，那你就同意了我帮张睿吧，我能做炸山的武器，也派了叶一他们去勘察路线，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这也是道长给我的任务。”
她还是选择将道长搬出来。
给爷爷增添生命值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依老爷子对他的疼爱和愧疚，他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她去冒险。
“可是，筱宝，这事那有那么容易，炸山之后呢？挖河通水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横跨几个城，不是像水湾村一样跨几个山头，还有粮食……”叶鸿这些日子零零碎碎梦到了一些叶筱锦前世的事情，并不知道有没有道长这会事。
叶筱锦如此说，他没有任何怀疑，但是，他不放心。
如今的朝廷是什么样子他清楚，那是做的好或者做的不好都难得善终的。
他的筱宝不能冒这个头。
“不对啊，爷爷，既然我是魂魄归来，那先前用药出事的又是怎么回事？”叶筱锦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打断了叶鸿的话。
第109章 圆谎进行时
叶鸿面色凝重，“当初你丢了两魂人变得痴傻，我四处求医，你不见一点好，后来一位道长寻来，说捡到了你一魂要送回你体内，我一介武夫，从前不信那些。
可我寻遍名医，你依旧没有一点起色，甚至连饭都不知道吃，眼看着你就剩那么一口气了，爷爷急得没法子，只能让他试试，不想他真的让你好了许多。
但还是没有恢复从前的样子，道长告诉我，这是因为你还有一魂遗失在外，魂魄缺失，性情也会时好时坏，待那最后一魂归来时你才能真正好起来。”
叶筱锦听着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可一时又想不通，总归结果是好的。
“筱宝，你真的遇到道长了？”叶鸿问道，他梦里可是见过的，筱宝那些本事可不是什么道长传授的，都是她刻苦练出来的。
叶筱锦，“……”
话还得继续圆到底，只是她得借此换个说法，“先前不知道是魂归，以为我是占了您孙女的身体，怕被您发现我的不同不要我，才说是道长传授的。”
叶筱锦眼底通红，一副担心被遗弃的样子，可怜得跟个流浪猫似的。
她弯下唇，“其实我没说实话，那道长不但没有传授我本事，反而要求我做任务，完成他分派的任务我才能继续留在这里，否则就要送我回原来的地方。”
一个谎话要千万个谎话圆，叶筱锦此时深有体会。
叶鸿听说她不做任务就要被送回去，急了。
梦里孙女是被个有轮子的大铁箱子压碎，已经死了的。
在那边已经死的人要如何送回去他不知道，总归那个地方孙女能去第一次，道长就能送她去第二次。
这种玄学之谈，有了孙女离魂之事，他已经很相信了。
经过这几天的噩梦，那个地方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地狱修罗场，是绝对不能让筱宝再去的。
这狗屁道长太狠毒了。
叶鸿又气又急把那个所谓道长狠狠骂了一通。
灰色空间里的两个身影齐齐打了喷嚏，相顾无言。
不管赣宁县的事筱宝要被送回去受苦，管赣宁县的事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叶鸿沉沉地闭上眼，身子靠在椅背上。
片刻后，他突地坐直身子，睁开眼，眼光如电，迸发出一抹锐利的光芒。
老庄正端着茶水进来，迎着这样如鹰隼般的眸子，本能地就要跪下去，被叶筱锦一把托住。
老爷这样的眼神太久违了。
叶筱锦接过老庄手中的茶水，放在桌子上，握着叶鸿的手，“爷爷？”
老爷子反握住她的手，面上显出一股壮烈之势，“既然不得不做，那我们就做，既是避无可避，那我们就不避，迎头而上。”
叶筱锦面上笑容缓缓展开，亦壮声道，“好，迎头而上。”
“但你需得答应爷爷一件事，你的本事和武器不得显于人前，若人问起来，便推到爷爷身上，爷爷自有说法。”叶鸿目光执着，一副你答应，这事才能谈下去的架势。
任务能继续，叶筱锦很高兴，但将爷爷推到风口浪尖，是她从未考虑过的，“爷爷的说法是什么？”
叶鸿道，“一件陈年旧事罢了，当年我和柱子，也就是康平的爷爷，我们两人决定参军，那时我们年岁尚小，家中不同意。
我们只能趁着家人不注意偷偷离家，怕家里大人追赶上把我们抓回去，便决定从山里出发。
山里野兽横行，我们凭着一腔孤勇跌跌撞撞了几天几夜还是没能出山，甚至为躲避野兽袭击，你柱子爷爷还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幸好被藤条缠住，救了一命。
也就是那一摔，我们发现那悬崖上竟有一行字。”
“什么字？”叶筱锦追问，按照她看的小说电视剧剧情套路，这种悬崖山洞什么的容易有机遇。
叶鸿苦笑，“天下至宝，起初我们以为有什么宝藏之类，在那里寻了很久，倒真是找到个山洞，只不过洞中空空，洞壁上有些类似图腾的字符，我们看不懂，在洞里呆了一天，没吃没喝，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就爬上了悬崖。
原本此事也就结了，我们只当是哪个武林好汉一时兴起在悬崖上写了几个字恶作剧。
可后来，我们新兵入伍军被欺负，你柱子爷爷为了震慑他们，吹说我手中有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原本是为了吓退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却不料引来了更多人对那个子虚乌有宝贝的觊觎，让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幸得我母亲托旧日关系寻到了我们，她与当时的镇南王妃乃闺中好友，王妃看在与母亲的情分上央着镇南王将我们两人调入他军中，我们才得以安生，但那个传言却是留了下来。
如今倒是可以再用上了。”
竟还有这种事情，这个时代的人对宝贝什么的追求不是一般的执拗，那会不会，“我们叶家被害，与这传言有关？”
“没有。”叶鸿斩钉截铁。
太过确定反而让人起疑。
“开山引水的事情，说法有了，那粮食，你可有办法？”叶鸿问道。
叶筱锦狡黠一笑，“爷爷，以你的猜想，皇后以镇南王府名义运出去的粮食和先前赈灾的那批粮食有可能去了哪里？”
“赈灾粮与姚家脱不了关系，但皇后从三洲运走的粮食，我猜不出，她总不能运去卖了，或者拿去养兵？”叶鸿腾地站起来，虎目圆睁，“养兵？”
叶筱锦亦是瞳孔一缩，是啊，养兵才需要大量的粮食。
以皇后现在的野心，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当今皇上总共只得四子三女，长子瘸了腿，次子病故，三子爱好吃喝玩乐倒是像极了陛下，四子是皇后亲生，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选，但皇上这些年虽然昏庸不管事，却迟迟不同意立四皇子为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