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他的视线停在“已孕”二字上。
思绪已经随着这两字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这一刻,顾风来甚至想到了如果当初事实成真,如果他与姜夏之间,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那将会是怎样的景光景。
也许她会手足无措，也许他会嘲笑她的手足无措,再选择与她登记结婚，然后共同抚育这个孩子……
恍然回过神，顾风来才发觉，自己竟然对孩子的出生抱有期待——要知道，他向来对吵吵闹闹的小孩子没什么喜爱,有时还觉得麻烦无比。
顾风来挑眉笑了笑,最后收起两张报告单,将之重新放入文件夹内。
******
三天后,旅游综艺《花样漫游记》正式录影完毕，姜夏休息了半天,等东西收拾完便带着她的人启程飞回了S城。
航班抵达时已过晚上七点三十,整个城市下着绵绵不断的黄梅夜雨,空气里一阵潮湿的雨水味。
姜夏穿着极简的白色涂鸦T，戴着黑色口罩，走VIP通道离开机场到达厅。
她这次回来原本是未公开的行程,没想到粉丝娱记们神通广大,居然在这种黏糊糊的雨夜,精准的找到她的所在地点守在了VIP出口的小门附近。
“你好夏夏！顾总这次和你是分别从港城回来的吗？”
“请问你和顾总交往了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有的结婚意向呢？”
“如果没有这次直播意外,你和顾总的关系是不是会一直隐瞒下去？”
“夏夏,无论你和谁谈恋爱，麻麻永远爱你！”
“如果顾总这个女婿要是对你不好了，一定要及时把他踹掉踹掉踹掉！！”
“夏夏回来后要好好休息哦！”
……七嘴八舌。
姜夏一出门，各路记者叽叽喳喳的发问便潮水般涌来，夹杂着粉丝们各式各样的或告白或嘘寒问暖。
好在总共的人数不算多，现场也维持着基本秩序，保镖护在后边，姜夏一面撑着透明长柄伞，一面快速回答所有问题和叮嘱，同时还不忘把伞分给辛辛苦苦两只手提着行李的关乐，给她挡雨。
然后就不知道有谁在后面感叹了句，“小关助理好幸福哦，我也想要夏夏给我撑伞！”
这话一出，随即引起了其他人附和，“本老父亲也想要！”
“我酸了我酸了，夏夏对助理这么好。”
“夏崽你团队还缺助理吗，读过大学的那种！”
关乐一听却立马慌了，涨红着张脸想把伞抢过来，准备边拿行李边打伞兢兢业业履行当苦力的助理职责。
姜夏发现关乐的意图却更加握紧了伞柄，她用眼神向她示意了下，还用手肘轻轻戳了下她肩膀，这才让关乐老实下来。
就在此时，姜夏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跳进的一条新消息。
姜夏快速扫一眼，是顾风来发来的微信。
顾风来：【我车子在出口前面，看到了吗？】
姜夏之前就知道顾风来会过来机场接她，收到消息，她下意识就抬头往前边露天泊车场的方向望去。
蒙蒙雨雾里，熟悉的黑色轿车正缓速驶向她所在的方位，路灯雨滴映着黑漆车身，驾驶室被挡风玻璃的反光弄得有些让人看不清晰，却仍能辨出一点驾车者的英俊轮廓。
姜夏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但仅仅就这一瞬，有人抓拍到了姜夏的神情——漂亮的眼睛微微弯了弯，眼里漾出自然而然泄露的柔软和欢欣。
于是众人便也朝着姜夏刚刚看过的方向望过去，便也发现了那辆豪车。
——绝对是顾总的车！他来接姜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所有人高度兴奋外加紧张。
这这这刚曝光没多久还处在风口浪尖上呢两个人就这么大方不避嫌的秀恩爱了？！到底是故意作秀还是真的感情不错？？
就在一干人等内心戏丰富且无一例外的掏出手机开始对车子对焦拍摄之时，黑色宾利已经行至人群前停下。
姜夏和关乐与粉丝记者们道过别，向车辆行去，而与此同时，驾驶座上走下一个高挑的男人身影。
他走到姜夏身前，熟练接过她的包包，又将关乐手里的行李袋扔进后座。
快门声响与闪光灯在夜色中此起彼伏，数量频率堪比小型发布会，还伴随着粉丝记者们时不时的叫声和呼唤。
顾风来其实不大喜欢过多暴露在媒体镜头下，等安顿好一切，他轻拍了下姜夏后脑勺，示意她先坐副驾，然后单手撑着车门，回头扫向人群，冷淡地朝他们礼节性点了下头——便算打过招呼。
被他这么一看，在场所有人尤其娱记们立刻停止了喧哗。人们不仅不出声不拍照了，而且还总感觉被顾风来看得背上凉飕飕的。
为什么总觉得从顾总清冷礼貌的动作眼神里，读出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直到顾风来上车，驾车离开，关乐与保镖带着各自行李上了后面另一辆GL8，现场才又爆发出热烈气氛。
“我靠啊，刚刚那个就是顾氏的那位顾总吧！！活的顾总！”
“居然这么快就亲眼见到顾总和姜夏同框！”
“女婿刚刚最后那眼神是在警告我们别对夏崽乱来吗？？”
还有粉丝就站在原地，戳着手机一帧一帧慢慢回味刚刚拍下的视频和照片。
“女鹅看顾总这暗戳戳的眼神……妈的我信了，他们是真的……”
“这姓顾的为啥刚刚要拍夏夏的后脑勺？？夏夏的后脑勺是他能拍的吗！别以为他长得好有钱会开车拎包就能为所欲为！”
“怎么办，我发现一个恐怖的事情……我好像从夏崽和女婿的简单互动里扣到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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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宾利很快便远离了人群，在机场大道上一路驰骋。
刚刚在车外的时候有几星雨丝飘到了他身上，他发梢睫毛上沾了点水珠，隽冷的下颚骨上也有水珠滑过的痕迹，衬衫肩头还有被水洇湿的雨点。
姜夏坐在副驾，一面跟他说些有的没的，一面侧着头看他，眼睛盯着他开车的侧颜一眨不眨。路灯与雨水的光影在男人侧身上错落交织，真的……叫她移不开视线。
就这么过了好几分钟，直视前方的顾风来终于问，“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我有那么好看？”
姜夏心里一紧，本来想赶紧扭过头去对他说少自恋，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扬了扬眉，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不能看？我偏要看，一直看，看得你脸红害羞不好意思。”
顾风来低笑一声，“那你爱看多久看多久。”
他这么说，姜夏反倒没脸再盯下去了，她哼哼了声降下一点车窗，外边混合旷野草叶味的空气飘进车内，夹杂了些雨丝。
她深深吸了口湿润空气，此时外边的风透窗吹入，却是吹落了放在车子中控台上的两张文件纸。
起先姜夏也没怎么注意中控台上的那一小叠文件——那大概是顾风来随手丢在那里的公司文件之类的，直到风将最上的那两页纸张轻轻吹落，而她低头漫不经心将落到她大腿膝盖上的纸页捡起——
在见到纸张上清清楚楚写着“协长医院检查单”“临床诊断：已孕”这些字时，她散漫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圆，还下意识轻抽了口气。
这……这个玩意顾风来怎么到现在还留着？！

姜夏措不及防,有点慌了。
顾风来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莫不是想留着她的把柄以后吵架的时候拿出来嘲讽她吧？？
对，怀孕报告和流产证明都是她当初伪造的，为了能够撬动当时态度冷硬的他,为了能够让他出手帮她和她家一把。
她那时的行径无论什么时候想来都恶劣荒唐又可笑,有无数可以讥笑指摘的地方,可，事情明明早已过去，她与他之间也很久没提起过此事,这两张报告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这里……
难不成顾风来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不会吧……
姜夏在心里拧了下眉，想着想着还忽然心虚起来。
嗐，这事当初是她做的不地道，虽然她不知道那时顾风来脑子抽什么风怎么突然就想对她负责要跟她结婚,只不过,单就这件事而言,归根到底,是她不占理。
所以此时姜夏只能趁着顾风来还在专注路况开车的当口，佯装若无其事的把那两张报告纸在手上整理好,再若无其事地拿起身边的手袋,意图把那报告单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自己包包里,之后再毁尸灭迹来个死无对证把这事揭过去。
谁知她刚把手边的包包抓过来，顾风来就在旁边来了句，“姜夏？”
姜夏手一抖,差点把手袋和纸张全都掉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收拾,路口就是红灯。
顾风来踩住刹车,目光往她这边轻飘飘瞟过来。
姜夏面不改色,稍稍弯身把掉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没什么没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捡完东西还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尘埃，目光一抬却发现顾风来正拉长了眼尾，挑眉静静看着她表演。
姜夏：“……”
顾风来：“……”
姜夏硬着头皮演下去，顾风来却先一步没忍住，侧身过来，抬手从她手里抽走了那两张检查报告单。
姜夏始料未及的“诶”一声，反应过来就要抢回来，但顾风来人高手长，转眼间就把纸张甩在了他那边的控制台上，叫姜夏够也够不到。
“顾风来你还给我！”姜夏演不下去了，连名带姓喊他名字，还想要扳回一局。
红灯闪烁跳转黄灯，顾风来转过身子直视前路，挂挡准备继续上路，嘴角微微扬起，“不要妨碍驾驶员开车。”
姜夏收回手，撅了噘嘴，干脆脸皮厚起来，恶人先告状道，“那你干嘛偷偷藏我的医院检查单啊？”
“这单子是你当初特意送给我的，我当然想放哪里放哪里。”顾风来轻松答道。
“那你把它扔了不就完了！这么两张弄虚作假的东西留着也不嫌碍眼。”
“你也知道这是你伪造的？”男人声音里带了丝戏谑，“一张造假的单子让你急成这样。”
“！！”姜夏耳根红了，“我就急！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是怀孕又是流产证明的，影响我气场一米八的仙女人设……”
还留着。留着这伪造物不就是在□□明摆着在说她当初心眼有多坏、使的手段有多弱智不入流吗。
顾风来哂笑。
“顾总该不会还对这件事意难平吧？觉得当初被我敲诈骗婚了心里不舒服？”姜夏脑子里转了老半圈，终于又找到反击顾风来的话。
顾风来面上笑意加深，桃花眼都微微眯起来，“没有。就是留个纪念。”
车下高架，向城区行驶，车速渐渐放缓。
他的语调轻快愉悦，“这两张造假的检查单，是我们之间的纪念品。”
姜夏满头黑人问号，“啊？”
“如果不是你当初死皮赖脸赖上我，还弄来这些好笑的假报告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我们现在也不会在一起不是么？”
姜夏的脸一秒爆红，“……”
这姓顾的男人有病吧？
谁，谁死皮赖脸缠着他了？
“……反正，当初你也做了错事，不小心和我睡了，所以心虚，所以被我的哭哭啼啼蒙蔽了双眼，所以才姑且对我妥协……”姜夏皱皱鼻子，想起了三年前，顾风来高高在上甩给她婚前协议书时的情景。
顾风来用眼角余光看了姜夏一眼，“不是。”
不是心虚，也没有被她哭哭啼啼的演技蒙蔽双眼，他清楚地知道她缠着他的目的，她来找他的诉求，她那假到不行的哭法一眼就能让人看穿。
“你当初抱着那些假证明上门找我，如果我当时想报警，找律师，告你敲诈勒索，绝对可以成功。同样，如果我不想对你妥协，没有与你结婚的想法，那么任何人、任何外力都不会让我改变想法。”
——所以我当初选择与你结婚，只是因为我想和你结婚。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
大概还是被你那令人发笑的假哭，还有你那些生动、鲜活、带着张扬的美丽，给魅惑住了。
又或者从再与你相见，你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一步步缠上我，我便总是无法抗拒你的存在。
现在我想，也许这就叫情难自禁吧。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姜夏头脑空白了三秒钟。
她前一刻还回想着当年顾风来施舍般傲慢地把婚前协议书甩给她时的情景,这一刻却又听到他说，他说他当年是心甘情愿与她登记结婚。
——他，是,心,甘,情，愿，的！
不,是，被，她，讹，诈,强,迫,的！
是这个意思吧？
他是这个意思吧？！
这是不是说明,这是不是说明，顾风来这人,在婚前,在她与他正式结婚登记前,就已经对她有好感，就已经看上她了？
“顾总，你刚说那话什么意思？”
姜夏回过味,赶紧扭头又重复问了一遍,急于求证她的猜测。
她不喜欢玩猜心游戏,忽上忽下被吊着的感觉令她不爽,揣摩顾风来的心思与话语里的意思会让她忐忑。
因为揣摩对了她会高兴。
但揣摩错了又怕她在自作多情。
所以还不如,干脆直接地打直球问出来。
顾风来望着前方，手指点了点方向盘，唇角微弯，回答得模棱两可，“你不是很聪明么，肯定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姜夏可讨厌他这种说话绕弯子像在随时给生意对手挖坑跳的说话习惯了，便一点都不退让，“我脑子笨，转不过弯，逻辑思维能力负数，学历还老被黑粉黑只有高中文化，哪比得上从小名校哈佛毕业智力惊人业务能力爆表的顾总，所以，所以，你要给我讲讲清楚才行！”
如果可以的话，姜夏甚至想立马上手晃着顾风来的袖子让他赶紧把话说明白。
“嗯.....”顾风来动了下嘴唇，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自己终于亲口承认你自己很笨了？”
“顾风来！”
“......”
顾风来双目看着前方道路。下了大半天的缠绵细雨停了，城市湿漉漉的。雨刮器筛去挡风玻璃上的透明雨水，玻璃内侧微弱地映着她明丽娇憨的面庞，还有在她身边的他的脸。玻璃边沿散落的雨点水珠还晶莹着，将街灯折射得五彩斑斓，倒映着一整个只有他与她的世界。
“你那些怀孕报告你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假的。”
“我一直都知道。”
“但是如你我所知，我们后来登记结了婚。”
“如果我对你没有意思，对你没有感觉，当初我怎么可能会和你结婚，帮你处理你家的麻烦。”他看着前方轻声道。
姜夏怔了怔，没想到他就这么把她想听到的答案送到了嘴边。
于是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也全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傻傻的冒出一句，“啊……”。
顾风来听她这么傻的反应，不禁莞尔，“你真的笨。”
姜夏睁大眼，心脏后知后觉砰砰砰砰砰跳起来。
所以他确实是因为对她有感觉才跟她结婚的！而且他真的在结婚前，就已经这样了......
气势汹汹的嚣张气焰好像忽然之间就这么熄灭了下去，脸却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姜夏动了动手指，梗着脖子回了句“我哪里笨了”，慌乱地转回了身。
雨已停，天上厚积的云正在散开。黑色轿车从机场路开到城区，道旁稀疏错落的景致逐渐变得繁华拥堵。
姜夏把车窗降得更多了些，让外边喧嚣的行人车鸣与流动热闹的雨后夏风吹进来，好掩盖她过重的心跳声响。她把挂在自己下巴的黑色口罩重新戴上，好掩饰她一张红得难以消退下去脸颊。
她实在很想维持自己矜持骄傲的人设形象，可又实在没法控制地又朝顾风来看过去。
光是看着他，嘴角都想不自觉上扬。
用高傲厚实包裹的一颗心仿佛裂开了一条缝隙，有甘美的蜜流淌进去，一点点化解了防备，让整颗心都像尝到了甜味一般。
那是确认喜欢的人这么早就开始对自己有好感后的窃喜。
姜夏光顾着想一堆乱七八糟，脑子里像开了一大片花海的粉红花田一样，然后过了会，才发现顾风来这车行驶的方向不对啊？
她眉头一皱，清醒过来。
“顾总，你这车往哪开啊？我家的方向往西宝浜那边，走这条路不很绕远嘛。”
这路看着不像去她家，反倒像去霞园......
果然，顾风来回答道，“今晚你跟我回霞园。”
姜夏坐直身子，态度坚决的拒绝，“我不去！”
“霞园是当时的婚房，我们现在又不在婚姻关系内，为什么我要跟你回霞园？我们目前顶多算在交往，你让我回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