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法拉栗)

不过，为什么外面的动静怎么好像更夸张？
佳夕激动地抱住周砚池，视线里是刘翔意气风发地将国旗披在身上的画面，他用“12 秒 91”的时间创造了他的历史。
尽管只有八岁，尽管困得就快睁不开眼睛，但佳夕打心里感受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原来一个人的胜利所能带来的快乐可以隔着屏幕传递给这么多人吗？
“小声点，别把你妈妈吵醒。”周砚池拍了拍她的背。
“他好厉害，对吧。”佳夕挣开周砚池的怀抱，晃了晃他的胳膊。
小学没有历史课，佳夕对于历史的认识是依靠大人们的对话，看的书和电视剧得来的。她一直以为，历史是过去发生的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原来不是这样吗？
佳夕依然难掩兴奋：“哥哥，你运动不是也很好吗？你也可以参加这些比赛吗？”
周砚池对她的异想天开无话可说，让她坐回床上。
“你怎么不想着自己来？”
“我？”佳夕因为他的话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去思考自己的强项，有点难为情地说，“可是我跑步很慢，妈妈说乌龟都比我快啊。”
周砚池把牙刷牙缸拿给她刷牙，敷衍着：“谁说非要运动的？你好好学习，也可以参加比赛。”
“这样吗？”
等到周砚池自己洗漱完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佳夕斜靠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样子。
他走近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佳夕的眼睛仍然闭着，只是口中嘟哝道：“我要好好弹琴，还要学习……”
周砚池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远大抱负扯了扯嘴角，真应该用录音机录下来给祝妈妈听一听的。
他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凌晨三点了。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晚过。
周砚池见她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将她身后的薄被子盖在佳夕身上，瘫在她怀里的那只鸭子因为落下来的被子被吓得抖了抖鸭毛。
佳夕睡得很靠里，周砚池正准备往床上躺下，就像小时候她在这里留宿时那样，但是他的动作变得迟疑。
他皱着眉站在床边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他还是从柜子里找到凉席，铺在来床边的地上。
枕头在爸妈房间的柜子里，他不想把他们吵醒，于是把牛津大字典枕在了头下。
周砚池从来没有这么晚睡觉，他有一种困过劲的清醒。
距离佳夕上一次在他家留宿，好像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有点快。
不知不觉，她都已经会因为别人比赛的胜利而流泪，而不是问，哥哥，这是什么比赛，赢了大家为什么会哭呢？
他侧过头借着月光看着床上的身影。
她好像在慢慢长大了，他也是。
周砚池回过头，闭上了眼睛，仔细分辨着空调风声响中佳夕很浅的呼吸声，也进入了梦乡。

第014章 . 一起来这里许愿的人，最后会分开
当蝉鸣声逐渐被秋风吹散的时候，教师宿舍大院的人们惊奇地发现佳夕真的开始学习了。
以往周砚池不陪她玩的闲暇时光里，她不是糊弄似的弹弹古筝，就是被张小敦、赵雷他们逗得追着他们满院子打闹。
现在，佳夕不能说有多刻苦，但是她可以坐在周砚池身边半个小时不说话，头也不抬地学习了。
祝玲晚上九点来接佳夕回去睡觉，见到她还低着头在那里看语文书，生怕自己又是自作多情，于是弯下腰，想看看佳夕是不是只是坐着睡着了。
随后，她对上了女儿那双睁着的大眼睛，祝玲讪讪地笑了笑。
“妈妈，你为什么这样？”佳夕开始收拾占了周砚池大半个桌面的书，好奇地问。
放在以往，祝玲一定会说她学习没多认真，阵仗倒是搞得大得不得了，人家周砚池桌上只留下一本书一支笔，她呢，桌面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全是她的书，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看了哪一本。
但今天祝玲难掩喜悦地帮着她一起收拾。
“哈哈哈，你妈没做梦吧，这是上了三年级，终于知道好坏了？”
她又看了一眼和自己打完招呼就继续低头学习的周砚池，更加认定了女儿还是要多和许宜儿子待在一起。
“就是要多跟你哥哥在一起学习，近朱者赤，让你哥哥多多熏陶你。”
不知道是不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国庆前的一次语文随堂练，佳夕考出了自出生以来，语文的最高分，88 分！
祝玲拿到佳夕的语文考卷的时候，比往常王平打麻将赢了钱还要开心，她看看试卷，再看看站在眼前的女儿，只觉得这张脸在这分数的加持下，真是越看越可爱。
“我就说啊，我一个教语文的怎么可能生出来一个学不好语文的小傻子呢？妈妈再也不怀疑自己当时抱错小孩儿了啊。”
说完话，祝玲又格外谨慎地把各项的分数加起来算了一遍，嗯，满分确实是一百分没错。
佳夕不是很明白，看妈妈在那里费力地口算，还让她不要出声打断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妈妈，你算一下我扣的分数，再加上 88，不就好了吗？”
祝玲顿住，“也对啊，你妈好像高兴傻了。”
总之，那段时间，祝玲周身笼罩着一种比 88 这个数字还要祥和的气质。
这个分数让祝玲拨开云雾看到了希望，其实她本来已经不对佳夕的语文抱任何希望了，在办公室其他语文老师谈起自家小孩又参加了什么语文竞赛、演讲比赛，又写了什么感人的作文的时候，她通常会选择实相地闭嘴，她还没有心大到会把佳夕驴头不对马嘴的作文拿出来献丑的程度。
但是这一次的考试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告诉她，她还不能就这样放弃佳夕，女儿好好培养还是可以成为文理兼修的好苗子。
国庆的时候，周远找朋友借了辆三排七座的商务车载着两家人一起去了南京。
祝玲和两个小孩坐在后座，王平坐在副驾驶。
许宜担心佳夕会晕车，给祝玲递过来两个橙子。
“把橙皮给她放在鼻子下闻，还好车程就半小时，一会儿就到了。”
祝玲接过橙子，又给周砚池递了一个。
“今早张老师还说，我们两家跟缎面鸳鸯被一样，成天凑一起，连放假还一起玩，这整天见面怎么就不烦呢？”
许宜轻笑，看到佳夕装作要吐的样子凑到儿子面前吓他，被他瞪了一眼后，又老实地靠回椅背了。
一个上午走走逛逛，他们把鸡汁汤包、乌饭凉粉、鸭血粉丝吃到快走不动路，才赶在中午 12 点前到了鸡鸣寺……
走在寺庙里，一路上祝玲都在小声嘱咐佳夕不要踩踏台阶，男左女右迈腿进门。
很快，佳夕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走路了。她正同手同脚地跨进铜佛殿，看到周砚池一条右腿就这样迈进了门框里。
佳夕偷瞟了一眼周围，还好没有人发现，她又拉住哥哥的衣袖，踮着脚在周砚池耳边小声说。
“哥哥，你右脚进门不好。”
周砚池神情没变，不在意地说：“我不信这个。”
“那你相信什么？”佳夕没想到会得到这远的答案。
周砚池：“科学，还有我自己。”
一时间，佳夕觉得身旁的哥哥形象更加伟岸了，她一脸崇拜地望向他，还想问点什么，祝玲已经给她递过来三根香，手掐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就算话多也不要在这里一直讲个没完。
门外好多人等着拜佛，佳夕接过香，不敢浪费时间，但是她已经忘记了要说的话，于是只是小声念叨着“谢谢你，谢谢你”，就学着身旁的妈妈，很快地拜了三下就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上完香以后，佳夕找到站在一旁的哥哥，准备和他一起走出殿，就听到站在一米远的两个姐姐在小声聊天。
“你不上一炷香吗？”
“不上，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你没听说过吗？一起来鸡鸣寺的情侣会分手，朋友也会走散诶，反正就是会倒霉啊。”
“可是，我在这读了四年大学一次也没来过这里，而且有人说这里许愿很灵的。”
“谁跟你说的，和那个人绝交吧。”
佳夕竖着耳朵听着这两位姐姐的对话，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一起来这里求神拜佛的人最后会分开啊。
她无措地望了一眼身前正在和妈妈小声说话的许妈妈，还有此时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哥哥。
她不想……
她可不可以把插进去的那三根香给拿回来呢？佛祖那么善良，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佳夕望向香炉，面上尽是苦恼，还在犹豫的时候，周砚池已经握住她的手腕拉远了。
“你在想什么？”他皱着眉，一脸不赞成地垂眸看着她。
佳夕知道她刚刚的想法被哥哥看穿了，虽然她也不敢真的那样做。
她低着头说：“她们说一起来这里许愿的人，以后会分开……”
周砚池：“她们说什么你都信？”
佳夕想了想，也对哦。
“那哥哥你觉得呢？”她抬头看着他说，“我觉得我还是比较相信你。”
周砚池抓紧她的手，避开了正往上走准备拜佛的人群，走下台阶跟上了祝妈妈她们。
“不会。”他说。
不过事与愿违，那一次的 88 分更像是一场回光返照，12 月的考试中，佳夕的语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佳夕专门挑祝玲在看完两集《福星高照猪八戒》心情正好的时候，才敢将那张 58 分的试卷递到了她的手上。
祝玲的脸和心情都在看到那个分数以后由晴转阴。
“满分是 80 吗？”她自诩冷静。
佳夕摇头，“是 100……”
祝玲点头，看向手中这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滑稽的考卷，如果不是出自她女儿之手，她大概可以笑得非常爽朗。
瞧女儿的试卷，那可比刚刚的猪八戒找小龙女要好笑太多了啊。
看拼音写词语这一项基本上是鸡同鸭讲，补充词语她一半以上是自创词，扣的分比得的多，唯一让祝玲好受一点的是，古诗词填空似乎还可以。
只是，她目光落到一处，看了半天都还在怀疑自己看错了题目。
她拧着眉头把题目读了出来。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这句诗表达了诗人怎样的情感？”
读完题再去看佳夕的答案，祝玲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顺了，被气的。
“墙外的阳光比较刺激，背光处的生长素比较多，这句诗体现了诗人对植物的向光性的深刻认识和欣慰。”
祝玲生气之余，还在为佳夕会用“欣慰”这样的字眼感到一丝欣慰？还有这个什么向光性，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她不记得小学有生物课啊。
她努力平心静气，“嗯，回答问题用了一些高级字眼我是应该夸奖你的，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是语文考试？你说你回答的都是什么东西？还‘向光性’？你要把你的语文老师给气死啊？这都谁教你的？”
佳夕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妈妈的脸色，她好像真的很失望和生气。
“问你话呢？”
佳夕不敢撒谎，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是哥哥。”

“你哥哥？你哪个哥哥？周砚池？”祝玲不动声色。
见佳夕一脸忐忑地点了一下头，她才真的要气笑了。
考试总考不好还可以当作是能力问题，可是撒谎推卸责任，是祝玲完全无法忍受的事，她还这么小……
祝玲食指用力点了点佳夕的眉心质问道：“你哥哥是头脑瓜子坏掉了还是被驴给踢了？你觉得我能相信他会写出这么二百五的答案啊王佳夕？你撒谎之前都不知道打个草稿？”
佳夕捂着额头往后面退了一步，差点撞到柜子。
“我没有撒谎……”
“行，我现在就去问问你哥哥，看你一会儿还嘴不嘴硬。”祝玲见她还是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拿上她的试卷，把她往边上一推，就去隔壁了。
和祝玲预想的全然不同，就在她以为周砚池会说这个答案和他没有关系的时候，祝玲第一次注意到许宜的儿子在看完佳夕的答案以后，耳根有些泛红。
毫不夸张地说，祝玲看着他长大的这近十年时间里，这样的画面是第一次。
周砚池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桌上的《中国青少年百科全书》北京出版社 2004.1 出版，解释道：“这是我三年级第二次月考试卷上的题，我没想到她会看到，还会记下来……”
周砚池不明白的是，她既然能一字不差地把答案记住，还能把这些字给写对，到底为什么不能把她那双眼睛往边上挪一下，注意一下那个鲜红的叉……
祝玲哑口无言，目光对上正站在门外的许宜，心头的火莫名消散了一点。
这么聪明的小孩都会犯这样离谱的错，她是不是应该再给佳夕一次机会？
和许宜走出房间以后，祝玲还是忍不住感叹。
“给我十万个想象力，我也想不到你儿子的语文也和我家那个一个德行，他平时分数不是不低吗？”祝玲记得周砚池从小语文很少掉下 85 分，从一年级就是班长。
“基础分都能拿，其他的看运气吧。”许宜平静地说，不过今年开始，不知道是不是被语文老师拉着谈了几次话，他的语文进步很大。
祝玲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怎么生的这么一对难兄难妹啊？生他们的时候是不是吃坏东西了？长得都人模人样的，怎么好像都看不懂人话呢？你说现在吃核桃还有用吗？”
许宜笑笑，“要核桃的话，我让周远买点？”
佳夕敏感地察觉到一件事：妈妈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有时候，她在外面带花栗鸭晒太阳，不小心扫到妈妈投过来的视线，会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降了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小，三分钟热度似乎是孩子天然的本性，佳夕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坐在书桌前，但是书本上的字就像是天文数字一样让她迷茫。
而祝玲却没有办法像个伸缩自如的弹簧，回到从前可以心平气和接受她烂到没救的语文成绩的时光里。
明明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但祝玲还是会在佳夕又令她不满时难以自控地对佳夕控诉。
“能不能把你学数学的兴趣和智慧分一点点到语文上？平时让你多看课外书，积累词汇，你都看的什么东西？你班上的赵清如次次都考第一，你能不能和人家学学？”
骂完以后，祝玲又会感到自责。早知道不能长久，倒不如别让她看到一次希望啊。
佳夕其实不明白的是，她从小语文就很差，但那时候爸爸妈妈只是一句话带过，有时候甚至还会好心情地拿她的语文开玩笑，但是现在，他们随时随地愤怒起来，就好像她的人生即将因为一份语文试卷而彻底毁掉。
她明明也有认真学的。
就在三年级的寒假假期里，佳夕发现在这个教师大院里，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因为学习成绩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孩子。
有次她午睡刚刚醒来，跑到院子里的桂树下找花栗鸭，除夕那晚它陪着她跟哥哥在外面玩雪的，几分钟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她拉着周砚池和许妈妈找到大半夜也没能找到。
佳夕不肯死心，花栗鸭已经被她和哥哥养出一点肉了，万一被谁抓住吃了怎么办？
想到花栗鸭被做成盐水鸭的画面，佳夕伤心极了，每天只有听到一点呱呱的动静就会出来找，只是总是被躲在草丛里冬眠的青蛙吓一大跳。
在又一次和一只胖胖的青蛙四目相对后，佳夕还在纠结到底是她先跑还是等它跑的时候，余光里出现张小敦被他妈妈朱敏拿着鸡毛掸满屋子抽的画面。
张小敦被朱阿姨打得嗷嗷叫，阿姨口中还在叫骂着：“你看看隔壁人家周砚池，比你还小两个月，哪次考试不甩出你好几十分，你还有脸在这里看《阿衰》？我现在就把它给撕了！我看生了你我才衰！”
佳夕手捂着胸口站在树下，被吓得一愣一愣的，瞌睡瞬间消失。
原来，比较起来妈妈对她已经算很温柔了，至少她还没有被打过。
回到家，佳夕才想明白之前张小敦是因为这样才讨厌哥哥，也不让大院的其他男孩子和哥哥玩。
想起刚刚他遭受的毒打，佳夕其实有点同情他，但是再怎么样，他也不应该这样对待完全没有做错事的人。
那样心里不会开花，而是会长出毒蘑菇的。
想到这里，佳夕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好，写进作文会不会得高分呀？她要赶紧找支笔记下来！
不过，随着语文出卷老师的心越来越难猜，佳夕在四年级的上学期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顿揍。
拿到那张班级排名倒数第三的语文卷子以后，佳夕本能地感到恐惧，因为上次妈妈就说过她下次语文再考得不像话，就要打她了。